【第五章】

特別助理，顧名思義就是「特別的助理」，這個道理她懂。但特別到搬套辦公桌椅到老闆的辦公室辦公，未免就太……

惴惴不安地偷瞄前方四十五度角，正低頭專心辦公的蘭華，柳紫桐如此想道。

現實誠如蘭華所猜測的那樣，她的經理迫不及待的想甩掉她。她才剛說想辭職，她的經理馬上就點頭說好，一點人情味都沒有。

唉，她的人緣真的那麼差嗎？大家都說她的人不錯呀，就是運氣背了一點。

說到運氣背，柳紫桐又偷瞄蘭華的方向，緊張得不得了。事實上。從她踏入「競業集團」的大門開始，她的神經就一直維持在緊繃狀態。尤其當她知道，她還得搬到他的辦公室和他一起辦公，五臟六腑更是全絞在一起，快要爆掉，而這已經是她來報到的第二天。

「喀。」

位於她斜對面的蘭華，這時不知道掃到什麼東西，發出輕微的聲響，她的手立刻抖一下。

鎮定，柳紫桐。他又不會吃掉妳，怕什麼？

柳紫桐拚命對自己做心理建設，同時握緊手上的筆，誰知道蘭華突然又有動作，她一時心驚鬆手，把筆給掉了。

她立刻從座位上爬起來，蹲在地上找筆。倉皇的舉動，說好笑也好笑，說無奈也無奈，蘭華硬是瞧不順眼。

他悄悄地走過去，冷聲問：「妳在幹麼？」

蘭華原本只是好奇，沒想到卻害她撞到桌子。

「我、我在撿筆。」她的頭被桌子狠狠撞了一下，痛到眼眶發紅，蘭華只得嘆氣。

「妳為什麼這麼怕我？」這是他第N次提這個問題，一樣沒答案。

「我、我只是對工作不熟悉，不是怕你……」柳紫桐實在沒有勇氣當面告訴他，他讓她聯想起狼犬，他一定會抓狂。

「是嗎？」他壓根兒不信。「照着報表上的數字，重新謄寫一份，也會讓妳感到緊張嗎？」

由於她這職位是臨時安插的，他一時還找不到事情讓她做，只好叫她謄寫報表，結果她卻做得比原始製表人還要慢。

「呃，這……」她怯怯地看着蘭華手上的報表，十分清楚他指什麼，卻無力反駁。

蘭華差點真的抓狂。

「每次妳跟我講話，都像法官跟犯人似的，我真有這麼可怕嗎？」就算犯人也不會這麼跟法官說話，又不是回到古時候。

柳紫桐畏畏縮縮地看着他的臉，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發現他人其實滿好的。雖然老是橫眉豎眼，口氣又很兇，但從來沒真正對她吼過，也沒有數落她的不是，頂多一直用錯詞，叫她要賠他。

「怎麼樣，答案呢？」蘭華的為人或許不錯，卻不是很有耐心，一早就等着要答案。

答案……

她吞吞口水。

答案就是他的體型太大，不然她可能會喜歡他。但她實在克服不了自己的心理障礙，忍不住要怕他。

「我……」她緊張到猛舔嘴唇。

「怎樣？」他的眼睛閃閃發亮。

「我要再繼續抄報表了。」然後，她向天借膽，從他的手中奪過未抄完的報表，坐下來，繼續埋頭苦幹。

蘭華從頭到尾都瞪大眼睛，氣得頻頻詛咒。

這小妮子！

始終得不到答案的蘭華，也只能忿忿的回到座位上，抱頭生悶氣。

公司內部的營銷會議，向來是蘭華最重視的會議。基於「競業集團」不只是經營進出口業務，還有好幾家連鎖性質的百貨公司，舉凡公司代理或是進口的貨品，都能直接在百貨公司陳列販賣，算是比其他同業更佔便宜的地方。倚仗着上述種種優點，「競業集團」各方面的業務蒸蒸日上，尤其是精品代理的業務方面，更是國內首屈一指，許多同業都爭不過他們。

不過，話雖如此，要維持龍頭老大的地位，並不容易。當知這是個求新求變的時代，唯有不斷進步，才能跟得上時代的腳步。為此，集團內部每個人都盡心儘力。

柳紫桐由於剛到公司任職，對於很多事情都不了解，完全還處於渾沌狀態，就被拉去開會。

「耶？」她指着自己的鼻頭。「我也要一起去開會？」

「對。」她的老闆點頭。「妳也要一起去。」

柳紫桐當場儍眼。她才剛來公司，什麼也不懂，就得跟着去開會，這實在是……

「帶着妳的紙和筆一起去，妳是特助，不是嗎？」蘭華眉頭蹙緊地提醒柳紫桐她的職位，她才想起她是「特別助理」，得時時刻刻跟着老闆。

她真倒霉。

柳紫桐悄悄地拿起筆和便條紙，跟在蘭華的後面嘆氣。

本來她才想乘機喘一口氣，沒想到他硬是不允許，非把她拴在身邊不可，虧她這幾天來一直在想他是個好人說……

他當然要將她拴在身邊了！

表面雖然昂首闊步在走路的蘭華，其實一直用眼角瞄她，看她有沒有乖乖跟來。

經過了這些日子的相處，她應該比較不怕他了吧！蘭華猜。以前她連跟他說話都會抖，現在則是好一點，只有在他偶爾降低聲調時，她才會不自然地顫了一下，算是小有進步。

然而即使如此，他還是不能大意，依舊得想辦法跨越他們之間的鴻溝，而那是最傷腦筋的。

他們一起走進開會的地點。

偌大的會議室早已坐滿人，每個與會人員的前面，都堆着一迭厚厚的數據。

很顯然地，這次的營銷會議要討論的不只一種商品。至少就柳紫桐隨意亂瞄的結果，已經瞄到食品、女鞋、皮件等等，各式各樣琳琅滿目，看得柳紫桐眼花撩亂，想那些東西要是全給她，不知會有多好。

「總裁，我們可以開始了嗎？」會議的主持人，即營銷部的主任，顯然已經等他們有一段時間，迫不及待的想開始會議。

蘭華點點頭，一方面拉開椅子坐下，柳紫桐就坐在他旁邊。

「那我們就開始進行今天的營銷會議。」

營銷部主任首先拿出一個進口罐頭，對着與會人員展示一圈，然後說道：「這是巴西進口的蘑菇，據說可以防癌。現代人都很注重健康，大家覺得要怎麼營銷才好？」

營銷主任手上拿的，是進口部門剛取得獨家代理的蘑菇罐頭，現在正在煩惱怎麼營銷。

「直接上架？」不知哪個白痴提出這個想法。

「不行啦！」這個提議立刻遭否決。「沒有說明就直接上架，誰知道這有什麼用處？」都寫葡萄牙文，就算中文寫得再詳細，也很難說動消費者。

「要不，在超市的入口處擺上一個看版，說有新貨上市了。」而且還可以防癌。

「這個嘛……」營銷主任看着蘭華。

蘭華又看柳紫桐。

「妳有什麼看法？」別光只是發獃。

就如蘭華心裏嘀咕的，柳紫桐原本只是發獃，沒想到獃著獃著，她也有事。

「啊？」她茫然回神，才發現大家都在看她。

「我在問妳，對於Amy的提議，妳有什麼不一樣的idea沒有？」

由於「競業集團」濃厚的國際化性質，舉凡公司內的員工，都有英文名字，她也有，叫Ivy，但英文不怎麼樣就是。

「呃，我……」她看着那個叫Amy的女生，後者正點點頭，回望着她。顯然大家都睜大眼，期待她的表現。

特別助理：顧名思義，就是要有一些「特別」的idea，她怎麼辦？

「我想……」她簡直快想破頭。「我想……」

「想什麼就快說。」蘭華在一旁冷吟督促，柳紫桐馬上脫口而出——

「我想不如就真的弄顆蘑菇在超市門口算了！」

她本來只是隨口說說，胡亂交差。怎知現場真的安靜下來，靜默了一會兒后開始問道——

「真的弄顆蘑菇？」營銷主任的表情給他有點小小不可思議。

「嗯……嗯。」她遲疑的點頭。「就像迪斯奈樂園那樣啊！給人穿上衣服，扮成一顆大蘑菇在超市門口，或是超市裏面穿梭，分發試吃品，我想效果應該會不錯。」

這不是什麼太新鮮的idea，但總比死氣沉沉的廣告牌強，勉強過關。

「就採用Ivy的idea，找人扮成蘑菇。」營銷主任決定。

就這樣，第一件商品PASS，接着輪到第二件商品登場。

第二件商品，是一雙恨天高的女鞋，柳紫桐最需要的。

「對於這雙鞋，妳有什麼看法？」

敢情是她隨口亂諂的idea意外得到效果，營銷主任又問柳紫桐的意見。

「很、很漂亮。」她汗流浹背的看着桌上那雙女鞋，祈禱別又要她想營銷策略……

「妳覺得要用什麼方式營銷才好？」

她越是祈禱，麻煩就越找她。

「這次我們進口的這批貨，大抵都跟這雙鞋子的款式差不多，需要強力營銷。」

說這些話時，營銷主任的眉頭都皺了起來，而柳紫桐知道他為什麼會有這個反應，換做她的話，她一定恨死採購主任。

「我想沒有多少人愛穿這麼特殊的鞋。」營銷主任抱着頭髮燒。

是啊！

隨着營銷主任這句痛苦的呢喃，大家都把目光放在那雙鞋子上頭，呈現幾何圖形，扭曲變形的鞋跟，還真沒幾個人樂意穿呢！尤其它的鞋跟又非常高，鞋頭部分綴滿了骷髏頭，旁邊甚至有個小按鈕，可以讓人隨時聽見骷髏哀嚎的聲音，實在是……太有創意了。

「也許可以把它擺到鬼屋去賣。」又有人建議，一樣得到狠瞪。

「Ivy，妳說呢？」營銷主任實在想不到辦法，只好找她。「要用什麼方式，才能把這批貨銷出去？」

本來這應該歸咎於前任採購主任的失誤，無奈他已於事先辭職，這批貨又是一次吃死，打死不能退，而且足足進口了一個貨櫃。

「呃……」怎麼問她？她又不穿。「辦個展示會如何……」

「展示會？」老套。「大家都這麼做。」

「但是、但是我們可以辦一些比較不一樣的。比如說，找藝術家來做人體彩繪或刺青，配合鞋跟的圖案，感覺上滿有整體性……」

「那骷髏頭呢？」營銷主任最煩惱的就是這個。「妳怎麼說服消費者去接受這麼可怕的東西？」

「這、這也可以做同樣的包裝，說最懂得藝術、最懂得流行的人，才懂得穿上這款鞋，而且還可來個限量發行，我想光流行服飾界，就可以賣掉不少雙了吧！」她是不懂什麼營銷啦！不過她直覺得可以這麼做，就說了。

以上純粹都是柳紫桐的個人意見，卻帶給與會人士莫大的震撼。

她根本……就是營銷天才嘛！隨口就是創意。

「就採用Ivy的idea，大家有沒有意見？」營銷主任問所有與會人士，包括蘭華在內，都沒有人有意見，反倒是拿起筆紙猛抄。

真好，從此以後，他們就不必煩惱沒有營銷人才，廣告費用也會少一半，天知道廣告公司的收費簡直高到嚇死人。

「好，再來一樣。」思及此，營銷主任愉快地把下一項商品從箱子拿出來，放在桌上。

「這是我們公司這次爭取代理的商品，商品的名字叫『掠奪』，我把它們發下去，一人一瓶，大家聞聞看，再告訴我感想。」

營銷主任拿出來的是一瓶香水，瓶子的造型十分簡單勁酷，是為男性香水。

「我覺得很好聞。」底下有人說。

「是檀香嗎？」底下也有人問。

「不，應該是麝香。」底下亦有人回答。

「妳呢，Ivy？」營銷主任又找上柳紫桐。「妳覺得是什麼味道？」

「我……」她吞吞口水。「我覺得頭好暈，好想吐……」

「我是問妳感覺如何，妳告訴我。妳想吐？」營銷主任氣到快殺人。

「就、就暈咩……」她天生對香水過敏，不然要她怎麼說？

「我想Bob是想問妳，妳覺得怎麼營銷這瓶香水才好？」蘭華就坐在她身邊，最清楚她的反應，但一樣要她提供意見。

「這……」她一陣噁心想吐，腦袋空空如也，實在想不出什麼更好的方法……

「找知名男星代言。」

就在此時，底下又有人提議。

「找鄭××吧！最近他的人氣很旺，應該可以收到很好的效果。」

「但是他太瘦了，怎麼看都不像會掠奪人的感覺。」反而被掠奪。

「那找黃××，他夠高，也夠帥，應該可以吧？」

「他不錯。」滿多人附議。「就找他……」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討論得非常熱烈，這時終於又有人問柳紫桐——

「妳覺得黃××好嗎？」最流行的偶像，鐵賣。

「……不好。」她都快吐了，哪好得起來？「他不會賣的……」這種香水送給她她都不要，哪還有人要……

「那誰會賣？」蘭華擰起眉問她。

「……你會賣。」嗯，這是什麼惡爛香水，搞得她神智不清。

「總裁！？」大家一致狂喊，柳紫桐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麼。

「呃……」慘了，事到如今，只好瞎掰了。「沒、沒錯呀。」她看着蘭華吞口水。「總裁的體格夠壯，外型又粗獷。如果讓他裝扮成維京人，就非常符合這款香水的定義，而且也是一個很好的噱頭。」

……哇！這個提議勁爆，總裁的確很符合這款香水的形象！掠奪。那體型、那眼神，想到就令人興奮，更何況他還要打扮成古代的維京戰士，簡直迷死人了。

「總裁，你覺得這個提議如何？」即使大家都點頭贊成，還是得要蘭華願意才行，畢竟他才是賣肉的人。

「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提議，簡直爛透了。」蘭華氣得七竅生煙，不曉得柳紫桐在想些什麼。

「但是大家都覺得不錯啊，很有創意……」其實大家是想看蘭華出現在廣告上的樣子，一定很酷。

「去他的創意，我才不會……」

等等！

蘭華原想堅定的拒絕，這時腦中不期然閃過一個想法，並且快速成形。

仔細想想，這個提議也不會太荒謬，廣告總是要做的。若是能靠這次的突發奇想，一舉打敗老跟他們糾纏不清的「鴻達貿易」，也不失為樂事，更何況這其中還有附帶的福利。

「我可以答應你們的請求。」

蘭華來個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滿足大家的願望。

「真的嗎，總裁？」大伙兒喜出望外。「你真的願意擔任模特兒？」

「真的。」他點頭。「但我有一個條件。」

條件？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的，想不出還有什麼附帶條件。

「我要Ivy跟我一起拍廣告。」答案揭曉，他的主意打在柳紫桐身上，她差點沒有當場從椅子上掉下去。

「我反對——」

「大家想看我拍廣告，OK。但這款香水既然叫『掠奪』，總該有東西讓我搶吧！」

「可以搶小貓——」

「搶Ivy！！」

「對，就搶Ivy。」蘭華笑盈盈地看着一臉倉皇的柳紫桐，無聲告訴她：她死定了，等着受死吧！

「古代維京戰士配上吹彈可破的洋娃娃，你們覺得怎樣？」

「效果一定好！」眾人異口同聲的回答。

「但是——」

「這是妳自己出的主意，不得有意見。」蘭華實時給她一個「關愛的眼神」，嚇得柳紫桐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就這麼決定。」營銷主任拍板定案，正式宣告柳紫桐的命運。

這附帶的福利，就是可以「親密」的接觸她，想來就令人興奮啊！

蘭華的笑容異常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