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機場裏,練父正翹首遠眺着入關歸國的人群。女兒這一去就是五年,都不知道變成啥模樣了?
“天啊!我的寶貝茵茵不知道變成什麼樣子了,萬一我認不出她的模樣可怎麼辦才好?”他是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情。
許斐茵跟何之雅笑看眼前緊張過度的練父,只能安慰的說:“伯父,不會認不出來的,要不看身材比對一下也知道。”
反正練筱茵本來就豐腴,到國外進修學做甜點,只怕她的身材一時半載也不會有太大的變化,鐵定是一樣豐腴有餘。
這樣的想法,使三個人放鬆了心情,可等了老半天,擁擠的人都散得三三兩兩了,卻始終沒瞧見等候的人。
“伯父,你確定被菌是搭這班飛機?”何之雅開始納悶了。
“沒錯啊!上飛機前,她還跟我確認過時間。”
“可是怎麼搞的,到現在還是沒看見人吶?”許斐茵挺着圓滾滾的身軀,在原地打轉着,消耗無聊。
“不會是臨時改班次了吧?”練父惴惴不安的想。
“應該不會才對。”許斐茵也不是很肯定。
轉呀轉,忽地一抬頭,一抹窈窕的身影晃入她的視線範圍,那人還直衝着她笑呀揮手的,可她又不認識她。
“見鬼了!”她逕自呢喃着。
“什麼見鬼!這是機場,不是六張犁公墓,哪裏來的鬼讓你見!”何之雅擰擰她的臉,阻止她的瞎說。
“之雅,你瞧瞧那人是誰?”她手抓呀拉的扯着一旁的好友。
“拉拉扯扯個什麼啦!別把我衣服給扯掉了。”
“往這邊走來的那個女孩子一直對着我笑耶,她是誰?”許斐茵問。
順着她的視線,何之雅看了過去。瞧那過分燦爛的笑容,全世界大概只有練筱茵那女人才有,可那身材,怎麼跟印象中的差那麼多?
就在兩人還在遲疑之際,女子已經兀自推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飛撲了過來,直往練父身上趴去。
“阿爹——我好想你喔!”她那軟甜甜的嗓音,儘是撒嬌。
練父傻愣的瞅着這撲進懷中的妙齡女孩,怎麼也不敢相信他圓潤的茵茵竟然變成這樣樣。
“你是茵茵怎麼會瘦成這模樣!”
心疼,真是心疼,在家養得白白胖胖的女兒,一到義大利就給折磨成這模樣,難不成外國人都欺負他的寶貝嗎?
“天啊!練筱茵,你該不會受到啥刺激而急速減肥的吧?”何之雅驚訝的問。
“筱茵,你瘦了,可我又肥了……”許斐茵一臉悲苦。
“哈哈,瘦?我哪瘦了?這陣子想到要回台灣了,心情興奮得忍不住多吃了許多東西,結果還胖了兩公斤咧。”
“寶貝茵茵,你跟阿爹說,那些外國豬頭是不是都欺負你,要不怎麼會瘦成這模樣,只剩下個皮包骨?早知道阿爹就不送你出國了,瞧,把你苦得……”練父開始愧疚起來。
霎時,數百條黑線在練筱茵臉上搭起了黑幕。阿爹也未免太小看她了,誰能欺負得了他?這輩子大概只有她欺負別人的份兒,阿爹不也這麼說過嗎?
“阿爹,我像是個受虐兒嗎?”她哭笑不得的問。
“可是你瘦了,跟出國前差太多了,阿爹實在捨不得……”練筱茵翻翻白眼。其實她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明明在義大利她也過得不錯啊!成天做甜點吃甜點,可是身材就是沒能保持在台灣時的豐腴,她還一度以為自己肚子裏長了蛔蟲呢!
“呵呵,你傷了伯父還有斐茵的心,看你怎麼賠償。”何之雅好笑的說。
練筱茵一臉愛莫能助的無奈,豎起了雙手,“回家去、回家去,回家吃了阿爹的愛心晚餐,我一定可以像吹氣球一樣,恢復出國前的圓潤模樣。”
“對,回家去,我鍋子裏燉了雞湯呢!晚上還有清蒸大閘蟹、熬燉三頭鮑、奶油局龍蝦,就不信不能把茵茵的肉給補回來。”
練筱茵真服了父親,攬着他一臉苦笑的上車回台北。
機場其他他班機陸續抵達,走了一批又一批的接機人,角落的孤單身影跟着大家入關歸國,近十年不曾踏上這塊土地,簡單的行囊,卻滿載着他對台灣的思念。
終於回來了!那唇扯出一抹笑,一抹苦笑。
這次回台灣是被逼的,就為了一家了不得的飯店,有個天殺的傢伙拚命打電話騷擾他爸,害得老爸竟然一口答應把他指派回台灣接手飯店。
男人的眉緊緊糾纏着。他還是逃不過繼承家業的命運,該怎麼為自己爭取一點d目由呢?
挖個陷阱設計表哥接手如何!誰叫他小人在先,這或許是他現在最重要的課題了。
何之雅開着休旅車,載着依然對“消瘦”的練筱茵頗有微詞的一老一少,車子裏鬧烘烘的,連廣播都聽得不甚清楚。
“之雅,救命啊!你幫我回答這問題吧!我來開車。”練筱茵好說歹說,還是安撫不了備受打擊的父親跟許斐茵。“不行,我怕我精神崩潰,開車這小事還是我來就好。”何之雅壓根兒不想趟這淌渾水。
“阿爹,別再難過了……”練筱茵討饒,“還有,斐茵你別再念了,這是減肥餐食譜。”她扔過一張紙。
許斐茵滿心歡喜的接過手來,“絕食、絕食、絕食!筱茵,你這是哪門子的減肥食譜?分明是想餓死我——”“真餓死你,我的耳根就清靜多了。”
“唉,回國後有什麼打算?”何之雅趁亂問。
“得先找個能發揮我所學的工作,等到資金充裕,我打算自己開一家點心午茶坊,喂,要不要入股投資啊?哈哈哈……”說起夢想,她自顧自的笑得開心。
“嘖嘖,嘴巴閉上,我的後照鏡里都照到你的喉嚨啦!”
練旅茵趕緊捂住嘴巴,“沒禮貌,人家高興”下也不行,還被嫌棄。”
探看窗外,五年後的台北既熟悉又陌生,說沒啥改變嘛,倒也變了一大堆,已經不是她記憶中的台北。
“伯父,現在要直接回家嗎?”
“當……”原本欲出口的話,他下一秒又反悔,“嗯,等等,之雅,我們先到那個秘密的驚喜去。”
“啊,對!差點忘記。”許斐茵附和着。
“好,我知道了。”何之雅將車子駛下交流道,改變了原本的方向,往台北的另一處去。
“什麼秘密的驚喜?”練筱茵好奇的問。
“就說是秘密了,怎麼可以隨便告訴你。”許斐茵存心不說,好平衡自己被她刺激到的心情。
“好啊,你們已經跟我阿爹沆瀣一氣,竟然有秘密瞞我。”
“誰叫你一出去就是五年。”許斐茵堅持不說。
“沒辦法,可以學的東西實在太多了,而且,每一樣都是好吃到不行的人間美味,所以就這麼耽擱下來了。”練筱茵還陶醉在義大利的美食情境。
忽地,車子在巷子裏的停車格止住了速度,“下車,行李放在車上就好。”
“去哪?”練筱茵納悶着。
“走,阿爹帶你去看樣東西,你來瞧瞧喜不喜歡?”
“喔。”她半愣半傻的讓三個人簇擁着往前方去。
巷子口,一棟迥異於台北都會的建築坐落在前方,歐式的建築,活像是童話故事書里的糖果屋,門前有一大片空地,原木桌椅、白色洋傘,一派的悠閑。
前面的矮牆上還爬滿了藤蔓,花圃四周嫣紅朱艷的花圍繞了一大圈,裏頭種滿了各式的香料。
“戀香點心茶坊……這是誰的店?”她喜歡這個地方,這裏的一切,就跟她夢想中的感覺一樣。
“你想還能是誰的店?台最是伯父為你準備的。茵茵,我有幫忙種門前的香料喔!”許斐茵說得大言不慚,也不想想她種了一株卻拔了三株,簡直是幫盡倒忙。
“老闆娘,請問一下這裏什麼時候要開幕?我很期待你學了五年的甜點耶!”何之雅笑問,“不會是光學着吃,至於怎麼做卻一知半解吧?”
“阿爹,這是真的嗎?這真是我的店嗎?”
“茵茵,以後阿爹要在這裏打工,你會收留阿爹吧?”
“哈哈,當然,阿爹是大股東耶,我怎麼敢說不?”她樂得眼淚都快要細出眼匡。
“筱茵,那我也可以來這裏打工嗎?”
許斐茵實在對於她瘦下來的原因很好奇,如果在這邊打工,她也可以觀察她的飲食習慣,這樣她也會有苗條的一天了。
“我知道你在打啥歪主意,但是,我想你還是別來破壞伯父的心血結晶了,那天光看你種香料的慘狀,我就知道你準會是個幫倒忙的傢伙。”何之雅潑了她一盆大冷水。
“這也不能怪我,誰叫那些東西長得跟雜草一個樣,我又不是存心的。”
“好啦、好啦,收留你咩,誰叫斐茵從小就是我的分身。”
“你會後悔的。”何之雅笑說。
“那之雅你也來幫忙。”
“才不要,我寧可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來光顧,也不要把看見的每一盤甜點美食送到別人桌上去。”
練筱茵不以為意的笑看眼前的歐風建築。天啊!她自己的店耶,這是她人生的夢想,僅次於愛上裔大哥。
“唉,還記得小學時候做的奶茶慕斯嗎?”練筱茵問。
“嗯。”其他兩人點頭應聲。
“開幕的第一天,我就要主打這個甜點,讓魔法重現——”她攬着阿爹還有這兩個死黨,說得激動。
她對童年的奶茶慕斯記憶太鮮明了,還因此賠上一顆虎牙,至於那個釀災的禍首,她是怎麼也不會忘記的,誰叫他毀了她的魔法。
君詠飯店明月廳
“阿勛,好多年沒回台灣了。”李母說。
“是啊!阿姨。”
“你娘也真是的,竟然這麼多年不回來看看我,也不想想我們家就兩姐妹,她不回台灣倒好,我一個人亂無聊的。”
“阿姨,我媽過陣子就會回台灣的。她跟我爸吵了許多年,改天兩人再吵,她就會蹺家跑回台灣的,你再等等。”
“你別直叨念,讓他好好吃頓飯。”李父說。
“對,你快吃。”李母低頭看了看手錶,叨葯著兒子的遲到。“這阿裔也真是的,說好七點要幫阿勛接風洗塵,到現在還不見蹤影。”
不疾不徐的腳步往餐廳這兒接近,凌空一掌,就擊中齊勛的背。
“咳……”他才喝一口湯,全給打了出來。
“一下飛機就大吃大喝啦!”李裔調侃的說。
“表哥,為什麼你老愛用這種恐怖的手法歡迎我?幸虧這湯早涼了,要不然鐵定燙死我了。”
“喲,我沒聽錯吧?有人在嫌這飯店的湯涼得快,不知小老闆駕到,有失遠迎,還請小老闆恕罪。”李裔煞是認真的揶揄着。
“什麼小老闆不小老闆!你這不顧手足之情的表哥,成天打電話到美國去左右我老爸的想法,害我莫名其妙被打包送上飛機,說什麼也要我來台灣接管飯店。拜託,我碩土學位都還沒拿到,就要來趟渾水。”
“唉,你這話不公平,你不想渾水,難道我就該趟這渾水?這是你家的飯店耶,我好好的上班族不當,成天在這跟你的員工周旋,你良心過意得去?還不趁早來接手你的工作,還我自由才是。”
“怎麼你們兩兄弟一見面就愛吵,阿裔,你以為自己還小是不是?”李母說。
“給這飯店操勞折騰過後,的確是老了大半,不小啦!”他存心說給表弟愧疚的。
“表哥,我在學校念的是會計,對於飯店經營一點概念都沒有,所以我得從基層做起,我們兄弟打個商量。”
“打啥商量?”
“這飯店還是暫時先歸表哥管。”
“那你要做啥?別老是想逍遙渡假——”
“我哪敢,只是想先到飯店部門去實習觀摩一下,你就讓我先從清潔工干起好了,我得好好的了解飯店內部的工作,這樣以後我接手飯店才不會手忙腳亂的沒概念。”
“少爺,好端端的小老闆去當清潔工,想玩也該有個限度。”李裔哪會不知道他打的如意算盤。
“我是想貼近基層員工的心聲,所以這點表哥一定得幫我。”
“阿裔,自家人,這忙你該幫忙的,況且阿勛說的對,當老闆的也要貼近員工的生活才知道怎麼帶領員工。”李母幫腔。
“嗯,這忙你的確該幫他,不為別的,好歹你是哥哥,你姨丈又信任你。”李父說。
“啥?請問兩位老人家在說什麼?”他瞥了眼齊勛竊笑的嘴臉。就知道這傢伙存心想脫他下水。
“表哥,我一定會好好學習的。”齊勛看着李裔的垮臉低低的笑着。
沒道理兄弟一起溺水,他上岸了,而他卻要獨自在水裏載浮載沉吧?誰叫他成天打電話去美國陷害他,這一點回報不算什麼。
“阿動,房間阿姨都準備好了,就等你今天回來。”
“阿姨,我住飯店的員工宿舍就好了,這樣才能更正貼近員工的生活嘛!”
其實他是不想跟表哥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省得有忙不完的工作,現在他能爭取多少自由,就爭取多少。
“對,你這麼說也對,阿勛真是長大了許多,不過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我會的。”他的笑容映在李裔的酒杯上,好刺眼……
洗了個澡,又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臨到睡前,練筱茵還撐得難以入睡,索性到外頭的花台上坐着。
“茵茵,睡不着嗎?”練父端着熱牛奶走來,“趁熱喝,可以幫助睡眠。”
“阿爹,人家的肚子好撐,你的手藝太棒了。”
“放心,給阿爹一個禮拜,我一定把我圖嘟嘟的茵茵給找回來。”他操揉寶貝女兒的頭髮。
“阿爹,裔大哥還住隔壁嗎?”
“是啊,李裔早你三年回台灣,拿了個企管博士學位回來,現在在一家五星級飯店工作,是個優秀的高階主管。對了,他偶爾還會問起你在義大利的狀況呢!”
光問有啥用,還不是不當她是一回事。
“是喔,那他現在不就妻女成群了。”她心坎兒酸酸的。
那可是她從小暗戀的大哥哥,可惜他的愛情她總沒機會參與,她的世界他也沒興趣。
也是,有哪個男人會喜歡胖妞,誰不希望自己的女伴是個婀娜多姿的女孩,而不是成天耗在點心堆里的貪吃小胖子。
“沒,他很忙的,常常忙到沒時間睡覺,隔壁阿姨就老跟我說她心疼兒子呢!”
“是喔,這樣忙,比以前上大學交女朋友還忙?”她心中竊喜。
忙才好,忙才沒空去招搖!練筱茵思忖着。我都沒男朋友,他當然也不可以結婚,也不想想我可是喜歡他許多年了,這樣才公平嘛!
“這是當然的,”練父又拍拍女兒的頭,“唉,丫頭,早點睡吧。”
“對了,阿爹,咱們戀香點心茶坊打算幾時開張?”
“等你休息夠了,阿爹隨時都可以當你的員工。”
“阿爹,謝謝你。”她緊緊的攬着父親。
“傻瓜,你可是阿爹的心肝寶貝。”
“阿爹,給我十天的時間去準備,我打算用這十天跟朋友們見見面,然後把店裏需要的器材、合作廠商都安排妥當,這樣我們就可以開幕了。”
“好,不過別累壞了自己,需要阿爹幫啥忙,小老闆娘記得開口喔!”
“當然,我親愛的大股東。”
正當父女倆親親昵昵的摟在一起,隔壁的李家恰巧傳來汽車聲響。
“裔大哥——”練筱茵不敢相信自己這麼幸運,回來的第一天就能看見他。
“伯父,”李裔遲疑半晌,“茵茵……是你嗎?”
離開父親的懷抱,她掛在兩家之間半高不矮的圍牆上,“可不就是我嗎?”
“你在義大利當難民啊!要不,怎廢成這模樣回來?”
“身材窈窕啊!怎麼,你不喜歡啊?”她意有所指的問。
“瘦成這樣,害我差點認不出是你。還是以前幾乎把腳踏車坐塌、圓嘟嘟的模樣可愛,你跟裔大哥說,是不是在義大利被人欺負,沒人給你飯吃?”
什麼把腳踏車坐塌?這傢伙竟然這樣形容她不堪的過去!可是她還是喜歡他。
“才不是呢!少瞎說了。”
“你這丫頭,出去那麼多年,總算肯回台灣了,我當你是在義大利找到老公,不想回來了。”他索性坐在汽車引擎蓋上,與她隔着圍牆聊起天來。
“哪有,義大利的男人哪有台灣的帥哥好。”她咧嘴笑着。
“今天剛回來?”
“是啊!”
“怎麼樣,學了一身的好手藝吧?想找什麼工作?”李裔問。
“我要開一家點心茶坊,以後裔大哥要來捧場喔,我有信心一定比你飯店裏的點心師父還要棒!”
“自己當老闆,好!”他豎起大拇指,“開幕時,我一定請假去幫你忙,當你的服務生。”
“真的嗎?”不敢置信阿爹口中的大忙人,竟然誇口要幫她,姑且不論是真是假,那心意就足夠讓她高興許久了。“當然是真的,有個擁有一身好手藝的小妹,我覺得很光榮,要不,你問伯父是不是也這麼覺得。”
“你越來越愛開玩笑了,哈哈……”兩人相視而笑。
終於有一次可以這樣聊得盡興,沒有他的鶯鶯燕燕,也沒有專尋她晦氣的豬頭來干擾。
唉……暗戀的心情才要發酵,偏偏下一秒蹦出的畫面,卻是那個頭破血流的豬頭,唉,真不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