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讓我死!我活不下去了!讓我死……”
母親的哭叫聲驚醒了賀依依。夜裏一片沉靜,她瞪着天花板,眨眨眼,一時搞不清楚是夢還是現實。視線緩緩略過四周,最後愣愣瞪着月曆,上頭顯示二○○五年。
又作夢了。現在是二○○五年,她二十五歲,不是無能為力的七歲孩子,父親再也無法傷害她們了。
餘悸猶存,心跳得仍然很快,但身體的疲憊讓她再度睡去。
只是,她又陷入夢魘里——
賀盼盼揉揉眼睛:“大姊,爸爸媽媽又吵架羅?”
賀依依抱着妹妹小聲安慰:“嗯!沒事,別怕。”兩姊妹都因為門外越來越大的吵罵聲而發抖著。
“要死你自己去死!”這是父親的聲音。
父親的身影隨著怒斥聲衝進她們房間,不由分說便拉起她們,“走!”
“我們要去哪裏?你跟媽媽又要離婚了嗎?”才剛上幼稚園的賀盼盼天真的問。
“你媽要開瓦斯自殺,她要死讓她自己去死,我們姓賀的別理她!”賀旺德抱起二女兒、拉着大女兒的手往樓下走。
賀依依瞄到母親躺在廚房地上,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瓦斯味,心一驚,用力掙脫父親的手說:
“我要找媽媽!”
賀旺德拉不回她,便怒沖沖的罵:“你跟着我姓、是賀家的女兒,但你居然要陪着別人一起死?!”
“她不是別人,她是媽媽。”賀依依回頭,無懼地迎向父親。
賀旺德舉手想摑她一掌,卻在看見女兒眼裏的恨意后,心虛地把手放下,然後忿忿地說:
“好!既然你要當孝女,就陪你媽一起去死!”他衝到瓦斯桶前將開關開到最大。
“大姊快出來!”賀盼盼想掙脫父親的桎梏,卻徒勞無功,“楊哥哥,快救救我媽媽、救救大姊!”
無奈,門已被用力關上,阻隔了盼盼的哭叫聲,也阻隔了新鮮的空氣。
瓦斯仍嘶嘶地冒出,依依頭越來越暈,她卻不願意爬起來關掉瓦斯開關。
她眼前逐漸模糊,終於要結束了嗎?以後不必再看着父母吵架了吧……
賀依依再度驚醒,幾個深呼吸之後才平復情緒。抓起床頭柜上的鬧鐘,四點。
沒了睡意,她索性起床,戴上眼鏡,拿出里安的小說來溫習,想從中探究作者的內心世界。但心裏亂紛紛的,她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便放下小說,走出房間巡視門窗。
確定每扇窗都關得密牢,前後門也都上了兩道鎖,沒有人會闖進來傷害她們母女。
如果看醫生,醫生會說這叫強迫症,一種精神官能疾病。她沒去就診,因為這是心病,主要的成因是父親,無論他是生是死,都是她一輩子的夢魘。
她會恨父親嗎?不,她不恨他。恨太費心力,對在乎的人才會有恨,她不在乎他,所以不會恨他。
夜還漫長……不想驚動沉睡中的母親跟小妹,她打開鎖,走出大門,靠着門外矮牆,點燃一根涼煙,讓胸口的鬱悶隨著香煙一同吐出。
一道頎長的人影由巷口走近,她心一涼,全身警戒着。
“依依?”
賀依依的緊繃鬆懈下來,“是你?回家了?”進入小巷的,是跟她一起長大的隔壁鄰居。
楊安走近,視線從她手中猶燃著的煙,轉到她眼底殘存的驚嚇,淡淡的說:
“賀伯伯不會再傷害到你們了。”
身為賀家多年的鄰居,他知道當她的個子梢梢長高到足以跟她父親抗衡后,便以母親及妹妹們的保護者自居。
她總是會注意凝聽她父親歸來的聲響,並儘可能地將他擋下,不讓他進去騷擾她母親。即使這個舉動常會引來一頓打罵,她還是固執的守在大門前。
他知道她的恐懼,雖然她總是無所畏懼的模樣。因此,他走進巷子看到賀家院子裏有人影時總會先出聲,讓她知道回來的不是她父親。
賀依依抽了口煙,掩飾被看穿的慌亂,“我才不怕他!如果你看到他現在那副皮包骨的樣子,也不會怕他的。”
真正的恐懼來自心底,是日積月累的折磨。楊安沒戳破,只是不贊同的看了看她手中的煙,卻沒說什麼。
隨後,他也同她靠着矮牆。
“酒吧的生意好不好?”她問。
“還好。”
“如果盼盼去了,不要老是讓她喝那麼多酒。”
“她已經很久沒到休憩了。”
“沒去是好的。”表示“曾野綾子”沒有煩惱。
說完,兩人繼續沉默著。
賀依依將抽完的煙以完美的弧度投入水溝,吐出最後一口煙霧后說:
“我明天要採訪一個作家,預占只要半天就能訪問完。萬一時間延誤了,你能幫我照顧我媽跟妮妮嗎?”
賀依依幾乎不求人,卻習慣在她不在家的時候,托他注意一下家裏的動靜。
這個習慣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是賀伯伯第一次把家裏地板倒滿汽油,威脅妻女與他同歸於盡那時?還是盼盼第一次割腕,但她卻不在家那天開始?
他們都忘了。只是,習慣的養成一時之間是很難更改的,就像她明明親眼見到骨瘦如柴、已經成為植物人的父親,卻還是擔心他會突然出現,恐嚇著要放火毀掉她們。
“我會的。”楊安墨黑的眼眸盯着她說:“我會照顧她們的。”
“謝謝。”她低頭,避開他的凝視。“我進去了,晚安。”
“晚安,你先進去。”楊安看着她說。
賀依依點頭,走進屋裏。
看到她家客廳的燈熄了,楊安才離開。身為長女,她肩上的擔子太沉太重,他希望她願意讓人分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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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點半,賀依依按着地址找到里安的住所。她看看手錶,離八點還早,便在他家附近漫步,觀察這棟獨立的別墅。
兩層樓的別墅周圍以柏樹為籬,從樹葉縫隙看去,看到前院是一大片修得整整齊齊的草地。
如果訪問后里安願意讓她拍照,可以從這個角度拍,很有英國鄉間別墅的感覺……
驀然,一顆大大的頭從樹叢間探出,毛茸茸的,是北極熊?!
賀依依嚇了一跳,倒退一大步,隨即想起北極熊只會在動物園出現,所以再仔細一看……是一隻狗!
她雖然不怕狗,但近距離面對這麼大一隻狗,仍然有些壓力。只是……它似乎在看着什麼。
順著大狗的眼神望去——
它注視的是她掛在手腕上的早餐。
“你要吃漢堡?”
狗兒似乎懂得她的意思,竟抬頭看着她,滿臉祈求模樣。
反正她也吃不下,賀依依拿出漢堡,以塑膠袋墊著,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后,再迅速抽回手,她生怕看起來很餓很餓的大狗,會追不及待到連她的手也一併咬下。
大狗乖乖坐下,盯着地上的漢堡,口水直流,卻沒有馬上吃,它抬頭看着她。
饞成這樣還忍着不吃?賀依依覺得好笑。
大狗的口水滴得更凶了,視線在地上的漢堡跟她之間游移,看起來很無辜、很可憐。
是沒得到指令前不敢開動嗎?於是她試著說:“吃,沒關係。”
大狗得到指令后,一下子就把那個漢堡吃完了,意猶未盡的它,又抬頭盯着她手上的袋子,發出渴切的嗚嗚聲。
“嗄?”賀依依拿出袋子裏的冰咖啡,“這是咖啡耶!你不能喝吧?”
大狗無辜地望着那杯咖啡。
“你確定你真的會喝咖啡?”她懷疑。
大狗以迫切渴望的眼神望着那杯咖啡,口水又滴下來了。如果不是訓練得不錯,她相信它會毫不客氣的撲上來。
她嘆氣蹲下,打開咖啡蓋子放在它面前說:“那就給你喝吧,別讓你主人知道我給你喝咖啡喔!”
大狗彷佛聽得懂她的叮嚀,竟然點點頭。
“喝吧。”
得到指令后,它整張嘴伸進咖啡杯里,嘖嘖有聲地舔著,不一會兒,它抬起頭來時,嘴角的毛全沾上咖啡。
“我幫你擦——”賀依依來不及說完,狗兒就往回跑了,“算了,幸好它不會供出是我讓它喝咖啡的。”
她站起來,走回大門前,看了眼手錶,七點五十五分,她整了整襯衫及裙子后,在八點整的時候,按下電鈴。
電鈐才響起,別墅里就傳來一陣英文的咆哮:
“進來!難道你指望我過去開門?”
無禮又沒耐心的傢伙!賀依依皺了皺眉,推開鐵門,穿過草地,正要打開別墅大門時,門板霍地打開,是個高大的男人,五官的輪廓很深,發色介於紅棕及褐色之間,很特別的顏色。
“你該死的終於到了——”里安開口就罵,等看清楚門外的人不是露意絲之後,皺起濃眉問:“你是誰?”
即使對他劈頭罵下的話有些不悅,賀依依還是沒表現出來。她露出禮貌的笑容說:
“里安先生?你好,我是賀依依,昨晚我跟安德魯先生約好了,他要我八點過來——”
“八點過來?”是安德魯找的臨時管家吧?他退後一步說道:“請進。一看到她一身合宜的套裝,里安眼裏露出一絲讚賞,日式系統的管家都穿着正式的套裝,是受過嚴謹訓練的人員。
“你的英文很流利,口音也很純正,是工作上必要的訓練?”
賀依依一派冷靜,彷佛火爆獅子一瞬之間變成翩翩英國紳士是司空見慣的事。
“學好英文確實對工作有幫助。”她沒說平常也會接些翻譯的工作,因為那跟這次的訪問無關。
“安德魯有沒有跟你談好工作時間?”
“沒有確實的說過,他要我直接跟你聯絡。”
里安點頭,又說:“在露意絲過來之前,你都要留在這裏。”
“露意絲?”她是哪位啊?
“是的。”里安越過她走到沙發前坐下。
賀依依注意到他的右腳膝蓋上包着紗布,這就是他來台灣靜養的原因?
看到她的視線,里安拍拍右腳,“在剛果時被毒蟻攻擊的。”
“毒蟻攻擊?我以為探險作家是在工作室里寫作的。”
“哦?安德魯有提到我的工作?”這個管家很得人喜歡,讓他不在意安德魯的多嘴。“你以為什麼是探險小說?請給我一杯水,謝謝。”
工人不方便招呼,她這個客人只好自動些。賀依依在走到廚房的路上,還順手把堆了一地還沒整理的行李移到旁邊,怕他被絆倒。他的行動不方便,難道沒有人照顧他嗎?
倒了兩杯水回來,遞給他一杯,另一杯她自己拿着。
“請坐。”
“謝謝。”賀依依坐在他對面,半點也不浪費時間地從公事包里拿出筆記本跟筆立刻進入工作。
“我以為探險小說類似奇幻小說,只是多了些動作及更貼近現實,足以滿足男人的幻想。你認為呢?”
里安挑眉看着預備記錄的她,“在談到我的工作之前,我們先來談談你的工作吧!”
她的工作?不就是訪問他嗎?她還來不及說明,里安又說話了:
“安德魯有沒有讓你跟露意絲談你的工作內容?”
“沒有,我昨晚只跟安德魯約了時間。”
“那由我來跟你說。”里安喝了—口水后,將杯子放下,“首先,在露意絲來台灣之前,你必須住在這裏,照顧我的生活起居,喔,還有Nana。”他輕拍了一下手,剛剛那隻大型牧羊犬就從樓上衝下來,乖乖的坐在他腿邊。
“它就是Nana,體型有些大,但很溫馴。Nana,跟賀小姐打招呼。”
頓時,Nana熱情的撲上來,與她的臉貼近,而,它剛剛偷吃東西的證據還在嘴巴旁。
賀依依一手擋住它,一手從口袋裏拿出面紙擦去它嘴旁的咖啡漬。里安看到她自然地照顧Nana,沒有被它壯碩的體型嚇到,對這個臨時管家更多了幾分欣賞。
賀依依將證據湮滅完畢之後,說道:“我想你誤會了,我是來做訪問的。”
“訪問?”里安皺起濃眉,“等等,你不是安德魯找來的臨時管家?”
“管家?”賀依依微笑搖頭,拿出公事包里的名片,“不!我是華文經銷商,因為得知里安先生來到台灣,希望能趁此做個訪問,好促進賣量。”
里安眯着眼看她手中的名片,心裏已經有了衡量。
這時,賀依依的手機響了。
“對不起,我接個電話。”賀依依將名片放在桌上,“喂?”
“賀小姐?”安德魯的聲音從電話彼端傳來。
“我是。”賀依依看了對面神情冷凝的里安一眼,“安德魯先生,里安先生缺了位臨時管家,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幫忙聯絡。”
只要能順利訪問成功,這點小忙是可以幫的。她在心裏迅速搜尋適當的人選,看了一下表后又道:“黃昏前應該就能聯絡到臨時管家了。”
“里安怎麼說?”安德魯的聲音有些心虛。
“請等一下。”賀依依將手機遞過去。
里安挑層,接過來后道:“露意絲呢?”
“里安,拜託!看在我已經五年、整整五年隨時待命,沒有休假的份上,讓我享受難得的假期,求求你!”
“你儘管休假,我只要露意絲。”
安德魯哀號道:“你明明知道露意絲跟我在一起!”
“所以,你認為我該狼狽的待在這裏養傷,好成全你?”他說話時,瞄到她輕輕的搖了搖低垂的頭,好像把他當作任性的孩子。
她幾歲了?這麼不會隱藏情緒。
視線從她修長的腿往上,看到她上半身纖細的曲線,也看到她交握在身前的手指,及胸前的渾圓。她穿得很保守,卻不經意地露出性感的線條。
賀依依認為他們討論的是私事,與她無關,便低頭斂眉,在心裏演練待會要問的問題,沒注意到他的打量跟眼裏的欣賞。
“呃……”安德魯小心翼翼的問:“你願意另外請臨時管家嗎?”
“我不喜歡不伶俐的管家。”不過,他心裏有了主意。
“這是當然!”似乎有轉機,安德魯立刻說:“我會找到最伶俐懂事的臨時管家。”
低頭撫摸Nana的她,臉部表情好溫柔。里安的嘴角揚出笑紋,“還有,管家不能怕狗。”
幫Nana順毛的賀依依沒反應,Nana則舒服地閉上眼睛。
她是沒聽見,還是根本懶得理會跟自己無關的事情?況且……居然有女人會注意Nana甚於他?
真是可愛的女人!
見那頭沉默很久,安德魯小心翼翼的說:
“呃,我盡量,台灣也有不少人養狗,應該找得到喜歡狗的管家。還有別的要求嗎?”只要不是非得要露意絲,他絕對會找到合適的管家!
里安凝望着專心跟狗兒玩的她,一隻手涼涼的在沙發扶手上打着拍子,嘴角勾出笑弧道:
“只剩最後一個要求,我要立刻見到管家。”
“這怎麼可能?!”安德魯大叫,接着他恍然大悟,立刻能見到的管家不就在里安面前?
“你是認真的?如果我能說服賀小姐,露意絲就可以跟我一起放大假,直到你回英國?”
“嗯哼。”他喜歡跟聰明人合作,而安德魯向來夠聰明。
接着,里安把手機還給賀依依,“安德魯有話跟你說。”
“賀小姐?”賀依依一接起電話就聽見安德魯討好的聲音。
她腦里響起警示,原本懶洋洋趴在地上的Nana也坐正,豎起耳朵傾聽。
“我是。我剛剛聽到里安先生的要求了,需要我幫忙找臨時管家嗎?”
“不用那麼麻煩了!如果你有空,我誠摯地希望你能幫這個忙。”安德魯在那頭努力陪笑。
她稍作思量后回答:“我有一個星期的空檔。”
“所以?”安德魯屏息等待她的回答。
“所以,我想跟你交換訪問稿的版權。”上揚的唇飛出笑意。
里安托腮,頗富玩味地看掛著純真笑容談條件的她。
安德魯大方答應道:“可以,我破例答應讓你擁有這次訪問稿的版權,但是擔任管家的時間能不能稍微通融一下?不能再延長一點嗎?”
賀依依翻開記事本,“最多十天。我只有這些時間。”
“十天!”安德魯哀號,卻沒有引來太多讓步,“好吧,就十天。”
“謝謝。”賀依依嘴角露出得逞的笑花,“你還要跟里安先生說話嗎?”
“不必了。”
而一旁的里安:心中卻有另一番想法——
只有十天嗎?看着她低頭在筆記本上註明日期,這個嚴謹的女人很快就會知道什麼叫作計畫永遠跟不上變化了。
等著吧,小姐,歡迎來到里安的探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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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老闆大人,心情不錯吧?”奉露意絲的要求,安德魯打電話問候—下主子。
“還好。”這頭的聲音有些冷淡。
“嘿!別這樣!想想露意絲多久沒好好休假了。連你在剛果的時候她都留守在你的公寓裏,讓你隨時有溫暖的家可回。
不然也想想我吧!我苦苦追求露意絲多年,好不容易才打動她的心……”
里安打斷那頭的廢話,“你怎麼會把華文版權簽給賀小姐?”
一談起公事,安德魯立即恢復幹練的經紀人身分,說明道:
“之前的出版社規模很大,作風卻太守舊,賣量雖然穩定,卻不可能再進步了:相反的,賀小姐的出版社規模雖然不大,行銷能力卻很強,你該看看她的企畫書,很久沒看見這麼讓人心動的企畫了。”
“嗯,還有事嗎?”聲音很是冷淡。
“只剩最後一件事。”安德魯趕緊說,“我明天要到紐約開出版經紀人大會,如果有好消息,或許會立刻到台灣找你,先跟你說一下。”
“用衛星定位就能找到我了,你知道該怎麼使用。”里安說完,不等他回答,便把電話掛斷。
空氣中有股茶香,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嗅嗅……不是這種味道。
里安站起身,循着茶香找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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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一杯茶。”
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嚇到正在洗米的賀依依,她張大的眼讓里安覺得好笑。
賀依依看到他嘴角的笑意后,很快的恢復冷靜。
“你的茶已經喝完了嗎?我馬上再泡。”
“不,書房的伯爵茶跟起居室里的錫蘭紅茶,我都還沒喝。”他邊說邊走近她,“聽說台灣的茶葉中外馳名,既然身在台灣,我是不是該喝喝有名的台灣茶呢?”
賀依依悄悄拉開過近的距離,“你要喝台灣茶?我立刻泡給你。”
“你不是已經泡好了?”不然空氣中瀰漫的茶香從何而來?
深金色的眸子瞄到餐桌上的瓷杯,拿起來,打開杯蓋,廚房立刻洋溢着濃郁的香氣,“這就是台灣茶?”
顏色好淡!
“是的。”賀依依話一說完,竟看到他毫不避諱地喝她的茶?!
“那杯是我喝過的!”賀依依的眼睛瞪得好大。
“哦?”里安挑眉,絲毫不以為意。“既然你已經喝過了,那這杯給我吧。”說完,就挾持着她的杯子走人。
“那是我的杯子!”賀依依氣急敗壞的瞪着不可理喻的他。
里安的大拇指緩緩滑過她留在杯緣的淡淡紅印,“我不介意。”
他眸子盯着她,摸著口紅印的動作很是煬情,彷彿拇指撫摸的是她的唇。
賀依依抿唇,好像這樣就能避開他的撫摸。
里安被她孩子氣的動作逗笑了,有些蓄意地,當著她的面,就著紅印的地方又喝了口茶,再舉杯示意說:
“好喝。”
“像小狗撒尿。”突地,賀依依冒出這句。
嗄?她說這是什麼意思?
接着,賀依依對—臉納悶的他說:“男人喝女人杯里的茶,就像小狗到處撒尿—樣,有宣誓主權的意味。我不喜歡這樣,很不衛生。”
說完,她逕自轉身,打開冷凍庫,拿出一罐茶葉。
里安先是瞪着她的背影,接着爆笑出聲。
“你是怕我有病?放心!要去剛果前我才做過全身健康檢查。而且,我在剛果一待就是一年,直到受傷后才來到台灣,這段期間我一直禁慾,保證比牧場裏最純潔的小公牛還健康。”
這個說起話來葷腥不忌的魯男人!賀依依臉上一陣熱辣,不答腔,只是瞪着即將滾開的水。
“你在幹什麼?”突然一顆頭放在她肩上,好學的問。
她左移一步,不讓他佔便宜,“燒開水泡茶。”
頭沒得依靠,里安聳聳肩,跟她一樣看着茶壺。
“咦?”拿起她剛拿出來的茶葉罐,“是冰的?!”
他好奇地打開罐子,拿出冷凍的茶葉嗅着。“這就是台灣茶?”
賀依依唇畔露出淺淺笑渦,“大多數的台灣茶是不需要冷凍的,這種茶叫作雪中茶,是唯一需要冰在冷凍庫里,直接拿出來就能沖泡的。”
壺嘴發出鳴聲,賀依依將滾水沖人新的茶杯里,倒去第一泡,再迅速沖人熱水泡茶。
里安看着茶葉在杯於載浮載沉,嗅了嗅空氣中的茶味,“台灣茶很香,非常香。”
“謝謝,茶農們聽到會很開心的。”
賀依依看到Nana的主人,露出跟Nana一樣的垂涎眼神,不覺莞爾。
“喝喝看新泡的,我杯子裏的茶已經衝過太多泡,沒什麼茶味了。”她倒了些在他手中的杯子裏。
“味道比剛剛的濃,很燙,卻很好喝。顏色這麼清,茶味卻這麼濃,台灣的茶葉有魔法!”一股茶的甘香還留在喉嚨里呢!
“下回帶你去喝顏色濃—點的茶,照樣很好喝喔!”
“那可不容易。台灣的茶業鼎盛,各地都有名茶,區區幾天要品完,太難了!”
茶香里有淡淡的離愁,里安聞出來了。
“你會寄茶到英國給我嗎?”他會成功,除了豐富的想像力之外,最重要的是行動力,他從不放過想要的。
“可以。”
里安低眸,看着手中淡青色的茶水,“那你會軟我的管家泡茶嗎?”
“我會教她。”賀依依補充道:“沖泡時間也很重要,每一種茶葉的沖泡時間都不太相同。”
里安拾眸,看着盡責的新管家說:“你還有九天的時間。”
“對。”賀依依以為他擔心暍不到好茶,笑着說:“放心,看在你是我們出版社搖錢樹的份上,我會做好售後服務,不但寄茶給你,還會確實數會露意絲泡茶的技巧。”
“你不常生氣。”里安突然天外飛來這句。
“嗄?”賀依依跟不上他的思緒。
里安放下杯子,手掌撫着她的臉,她的臉蛋好小,比他的手還小!
不喜歡跟人有肢體碰觸的賀依依來不及退開,就讓他接下來的話震得忘了動作。
他的眼睛深深地看入她的靈魂,“不常生氣,是因為不會生氣,還是習慣隱藏情緒?”不管面對任何狀況,她始終有條不紊地處理,“習慣處理問題,是因為心思敏捷,還是時常會碰到問題?”修長的手指撫摸着她不知不覺中皺起的眉頭。
“在你想生氣,卻又不能生氣:遇到問題,卻解決不了的時候,有任何人能幫你嗎?”
她心裏湧起異樣的感受,—種終於有人了解的感動。但,很快地,取而代之的是被看穿的羞窘。
賀依依的頭兒想偏開,卻教他溫柔的手桎梏住了。
她有些狼狽地說:“不干你的事!我們只會有短短十天的相處,你管得太多了!”
“中國話叫作‘交淺言深’對嗎?”看到她的訝異,里安笑了,“我不會說華語,但是我的繼妹有華裔血統,所以對中國文化還梢梢有些了解。原本不想這麼快說破你的,但是你一再提醒、對這段短暫相處毫不依戀的態度讓我生氣了。”
耶?賀依依一陣愕然。
她的表情好可愛!里安低笑,“在我的生活里,只有變化,沒有計畫。我猜,你做什麼事都會照着記事本上的做吧?如果有一天記事本丟了,大概就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了吧?”
“哪會!記事本里的行程我都記在腦子裏了。”驀地閉上嘴,撇頭,她拒絕看里安得意洋洋的笑容。
他放開她,手心裏殘留着她細緻的膚觸,握緊,將這份觸覺留在掌心裏。
他意味深長的看着故意裝作很忙的她,“也許,不只十天。”
賀依依轉頭瞪他,“別開玩笑了!我只能空出十天的時間。”
里安聳聳肩,不作解釋,好整以暇地端走她的杯子,品嘗杯里溫度恰好、口感也不錯的雪中茶。
“喂!那是我新拿的杯子!”賀依依瞪着他的背影說。
無賴男舉起杯子,“謝謝。”接着走出廚房。
這個無禮的男人!賀依依氣得全身發抖,卻又拿他無可奈何。
第一回合,慘敗。
原本她想要當個盡責的管家,好好跟他相處的,既然他先挑起戰火,別怪她欺負他是個傷者了。
收起剛從超市買回來的牛腱,將收到冰箱裏的豬骨拿出來熬湯,雙手飛快的將馬鈐薯及紅蘿蔔去皮、切塊。
等著吧,里安!
既然你的行為幼稚得像個孩子,那晚上的鹵牛肉就改成馬鈐薯紅蘿蔔湯,讓你這個“小朋友”吃得很營養!
當她用得差不多,米也放下去煮了,突然有些口渴,於是又泡了杯茶,讓茶香四溢,緩和了心緒。
賀依依這才發現自己居然被激怒了。這個裏安,居然能在相處短短几個小時內就激怒了她,不簡單!
此時,她的手機震動了起來,她一看,是國外的電話。
“喂?”
“我是安德魯。你們相處得還好吧?”他又說:“里安有些暴躁,可能是因為受傷的關係,他平常不會這麼難相處的。”
“他並不暴躁。”賀依依頓了一下,忍不住抱怨:“你沒告訴我,他很幼稚。”
“幼稚?”安德魯嗆了一下,“咳!小姐,很多人說那傢伙長得性格、帥、有個性,可是從來沒有人說他幼稚耶!
你們吵架了?你可不能反悔,我們說好你要照顧他十天的!”
完了完了,如果她不肯留下來當臨時管家,里安那傢伙一定會叫露意絲立刻到台灣去的!
“想想那篇訪問稿能替你帶來多大的收益……”
賀依依邊聽安德魯的廢話,邊想那個男人長得是很養眼沒錯,就是性格太差勁了!
電話那頭的她始終沒有回答,想必是對里安的長相免疫,既然如此——
“不然我再跟你續簽華文版權。”
“奸的,請把厶口約傳真過來。”說完,她笑了,“你想太多了,我既然答應了,就不會反悔。”
“啊——”電話那頭傳來安德魯的哀號。
與安德魯幾番交手之後,覺得他其實沒有原先以為的難纏,在里安那裏遭受的挫敗,從得來全不費工夫的合約里獲得了滿足。
“還有,‘那傢伙’是你我的衣食父母,我認為我們還是喊他‘老闆’會好一點。”
“真有你的!”安德魯半是放鬆半是懊惱,三口約擬好之後就會傳過去。”基本上,他沒有特別屬意要跟誰簽華文版權,往好的地方想,這女人夠聰明,說不定能締造出更好的銷售業績。
“謝謝你。”賀依依提醒:“還有九天,記得到時要讓管家來交接。”
她不喜歡做事拖拉,九天之後,一切都會恢復正常。除了訪問稿的版權,還多了里安作品的華文版權續約,想想,這十天其實不難熬。
關掉手機后,賀依依繼續廚房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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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裏,一個女人跟一隻大狗玩得很開心。
Nana興奮的叫聲引起里安的好奇,走到窗邊,看到的正是她和狗兒玩耍的畫面。
她似乎不怕狗。
Nana的體型很大,雖然個性溫馴,但是一般人還是不敢靠近它,而她竟然敢讓它趴在她身上。該說她有勇氣,還是太不知道危險?
Nana兩隻腳站在她胸前,想吃她手中高舉的……是肉吧?它狗尾巴用力的搖,撩亂她整齊的窄裙,撩出白皙的大腿。
里安雙手環胸,在看到Nana舔到她的臉、她的唇時,深金色的眸色緩緩轉濃。
不敢妄動,左前腳跟右前腳則乖乖的依指令輪流伸出,跟她握手。
她喜歡握狗腳?好特別的興趣。如果讓皇家訓練師知道通過狗學校完整訓練的Nana,競淪落到玩尋常狗兒都會玩的“狗把戲”,會很氣餒吧?
這女人似乎以為能讓Nana乖乖伸出腳讓她握手,就很滿意了。看Nana滿足的吃着那碗肉,里安想,要是她叫Nana跑障凝賽、裝死,它也會乖乖秀出所有看家本領的。
吃完肉的Nana,趁她幫它擦嘴的時候又偷襲她的唇,她閃避不及,被它舔到了。
這隻該死的狗!
而院子裏的一人一狗終於察覺有人在看,一起轉頭,迎向他的視線。
Nana先反應過來,搖著尾巴衝到主人面前,卻在離窗邊不遠處停住,歪著頭,對主人不悅的眼神感到疑惑。
賀依依先是被Nana笨拙的煞車姿勢逗笑了,望向里安時又恢復拘謹的模樣,遠遠的朝他點頭示意。
如果不是她的窄裙還有些凌亂,襯衫上還留下兩隻狗腳印,里安幾乎以為剛剛她被狗兒撲倒在地上玩的畫面是幻覺。
這個女人,總是習慣以嚴肅的樣貌示人嗎?
幸好,她的嚴肅只是表象。他相信,很快就能挖出她深藏的真面目。
沒跟他對看太久,賀依依喊了Nana,Nana回頭看看,覺得還是新認識的朋友比較友善,所以毫不遲疑的搖著尾巴跟她走了。
里安突然覺得很餓,不論是哪一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