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冬雨綿綿,柴油火車冒出黑煙,沿着淡水河前行。

火車停靠終點站。在這濕寒的冬日午後,只有幾個學生和小鎮居民搭乘這班火車歸來,淡水車站前十分冷清。

一個身穿碎花洋裝的年輕女孩走出剪票口,神色顯得有些凄迷。

她打起了雨傘,低下頭,默默走着;走過老街,走過傳來那卡西歌聲的茶室,走過渡船頭,來到了淡水河邊的大椿樹下。

浪潮湧起,對岸的觀音山在雨霧裏變得模糊,她站在樹下,收起雨傘,愣愣地望着波濤起伏的河水。

細雨不絕,兩道清淚緩緩地滑下她的臉龐,她伸手輕撫肚子,摸了又摸,突然跨出大步就往河裏衝去。

「不要!別做傻事!」

一個年輕男子驚叫出聲,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從後面衝過來,雙手緊緊抱住女孩的身體,不讓她往下跳。

「你幹什麼?!你讓我死!讓我死啊!」

女孩突然被人抱住,又認出了熟悉的聲音,忍不住情緒崩潰,放聲大哭,死命地扭動身子想要掙脫。

「不行!妳還年輕,不能死,有什麼天大的事情非死不可?!」男子也是用力嘶吼,硬是抱住女孩不放。

「我就是要死啊!我有了身孕,我還活得下去嗎?」

「妳有身孕,我就娶妳!」男子扳過女孩的身子,大聲地向她宣誓。

女孩望着男子堅定的眼神,還有那淋濕的頭髮,又是搖頭大哭。「不!不!你沒必要這樣做,你又不是孩子的爸爸……」

「我可以當孩子的爸爸。」

「不!」女孩在他懷裏一徑地痛哭。「是我太傻,以為他喜歡我,他會娶我,可是……可是我只是他家下人的女兒,他爸爸媽媽看不起我爸爸、看不起我媽媽,更看不起我……」

「我看得起妳!」

「不……」女孩淚如雨下。「我有了他的孩子,我已經不清不白了,是我不要臉,我不知羞恥,老太太說得對,我是賤人……」

「不準妳這樣說妳自己!」男子用力抱住女孩,望着她那清純悲傷的面容,聲嘶力竭地說:「妳愛他沒有錯,錯在他沒有勇氣娶妳!」

「他明天要結婚了……」女孩又搖頭哽咽說:「我帶着這個身孕,也沒勇氣活下去了……」

「妳是一條生命,肚子裏的孩子也是一條生命,還有妳的爸爸、妳的媽媽,他們都知道妳和他相愛,也能諒解妳,妳如果死了,是要叫他們白髮人送黑髮人,天天為妳悲傷流眼淚嗎?」

「我……」

「天無絕人之路。他不要妳,還有我!」男子的語氣更堅定了。

「不公平的,是我對不起你……」女孩低下頭,仍想掙脫擁抱。

「妳如果嫁他,那我會祝妳幸福;偏偏他不懂得珍惜妳,我絕不容許我最愛的人受到傷害。」

「不!」女孩只是哭着拒絕。「我不配讓你愛,你不要理我……」

「我愛妳!」

女孩抬起淚眸,被這信誓旦旦的三個字震愣住了。

「我會守着妳,即使妳不愛我,我還是願意娶妳,也願意當孩子的爸爸,給妳和孩子一個名份。我沒有錢,只是在鎮公所當司機,但我還年輕,我會努力上進,讓妳和孩子過最好的生活,更要讓妳一輩子幸福快樂。」

男子目光灼灼的望着女孩,神色和聲音始終堅定。

女孩的淚水像是淡水河上的雨霧,綿綿漫淌,和雨水交纏在一起。

淡水車站的火車嗚嗚鳴笛,載動人們的歡笑與悲愁,繼續向歲月前行。

十八年後,台灣南部,王家一家五口正在吃晚飯。

「哇呵!好純情喔,舊情也綿綿。」十三歲的王昱珊的大眼充滿了夢幻。

「這根本就是鄉土劇,女主角要綁兩根辮子,穿雙木屐,男主角要理個很矬的平頭、穿老土的汗衫才對。」十五歲的王昱中說出見解。

「淡水河不是很臟嗎?怎麼敢跳啊?還沒淹死,就先被臭死嘍。」十八歲的蕭昱飛聽得津津有味,已經吃完一大碗飯。

望着三個「充滿主見」的孩子,王俊良和蕭芬芳夫妻倆對看一眼。

「呃,你們有沒有聽出故事有點熟悉?」王俊良問道。

「對了!」三個孩子大叫一聲,蕭昱飛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蓋住旁邊一張嘴巴,先聲奪人地說:「男主角在鎮公所當司機,爸爸以前也在鎮公所當司機。」

「爸爸,我不要啦!」王昱珊哇哇大叫,拿開掩在嘴巴上的一隻大掌。「大哥不讓我回答,他作弊!」

「好啦,又不是搶答題,大哥你小心被昱珊咬了。」王昱中翻了翻白眼。

蕭昱飛又去添了一碗飯,笑說:「昱珊講話那麼快,不把這隻機關槍的槍眼堵起來,我都沒機會表現了。」

「我講話哪快?」王昱珊不服氣地說:「爸爸,你要評評理啊。」

這三個孩子一講起話來,就是沒完沒了,好不容易輪到他,王俊良趕緊把握髮言權。「評評理之前,我先來問一個問題。昱飛,你知道為什麼你不跟爸爸姓王,而和媽媽姓蕭?」

「從母姓啊!」蕭昱飛豎起大拇指。「爸爸,你肯讓小孩跟媽媽姓,真是難得,看不出忠厚老實的爸爸還是時代的先驅呢!」

王昱中說:「是啊,害我都要解釋老半天,人家才相信我和大哥是兄弟。」

王昱珊瞧了瞧兩個哥哥。「奇怪,有什麼好解釋的?你們兩個長得這麼像,看了就知道是親兄弟。倒是我有可能是外面撿回來的,因為長得實在太美麗可愛了。」

「嘔!」兩個哥哥同時轉頭嘔吐。

「媽媽!妳看啦!」王昱珊又哇哇抗議。「大哥二哥都這樣啦,每次都欺負我,嗚嗚,我一定是撿回來的,他們才不疼我!」

蕭芬芳很習慣孩子們的打鬧,笑說:「你們這三個孩子,爸媽講一句,你們一人一句搶着說話,我可以繼續說那個故事了嗎?」

「好,媽媽換妳說了。」王昱珊期待地說:「我要聽結局,看他們兩個是不是從此過着幸福快樂的日子。」

蕭芬芳望向丈夫,神情溫柔地說:「我繼續說了。那女孩並沒有馬上和那個男生結婚。過了半年多,她生下了一個兒子,為了報戶口打預防針,兒子先跟媽媽姓;又過了一年,她才和那個男生結婚。」

王昱珊大眼眨了眨。「咦!他家的小孩跟大哥一樣,也從母姓?」

王昱中似乎猜到什麼似地。「媽,然後這個女孩又生下一個兒子,一個女兒。這個二兒子嘛,聰明帥氣、品學兼優,小女兒嘛,臭屁得不得了,明明是一隻醜小鴨,還常常說她很美麗可愛?」

「哎!」蕭芬芳笑嘆一聲,將目光放在大兒子身上。

蕭昱飛只顧着吃飯。「媽,我不知道妳這麼會說故事耶,妳不去寫小說實在太可惜了,我們支持妳放下家庭主婦的工作,走出廚房,進軍文壇!」

王昱中不確定地問:「媽媽這本小說太寫實了,如有雷同,純實巧合吧?」

王昱珊睜大了眼睛,看看爸爸,看看媽媽,看看大哥,完全說不出話來。

王俊良望着快樂吃飯的大兒子,語氣就像平日父子倆話家常似地。「昱飛,你滿十八歲,也考上了大學,應該算是個大人了,我和媽媽一直在等這一天,要告訴你,我不是你的親生爸爸。」

「什麼?!」

一口飯梗在蕭昱飛的喉嚨間。爸媽不是在說故事嗎?怎麼突然扯到他這邊來了?會害他消化不良耶。

「昱飛,先把飯吞下去。」蕭芬芳微笑說:「爸媽剛才說的故事,男主角就是爸爸,女主角就是我,至於那個肚子裏的孩子,就是你。」

「咳咳咳!」蕭昱飛用力捶胸,終於把食道里的那團飯捶下了肚子,不可置信地說:「不會吧?爸、媽,我、我、我是撿來的?」

「昱,你還是媽媽生下來的,只是生父另有其人。」王俊良拿出一個準備好的紙袋,遞給了他。「這裏有你親生父親的資料。」

王昱中和王昱珊迫不及待地擠了過來,蕭昱飛傻愣愣地打開,裏頭是一本商業雜誌和一些剪報;雜誌一攤開,蹦出一頁斗大的標題--

朝陽集團擴大版圖,趕上熱潮進軍科技界。

王俊良跟妻子點了點頭,進一步做解釋。「昱飛,你看雜誌裏頭有一張家族名單,朝陽集團的老六沈光雄,他就是你的親生爸爸。」

「哇!大哥還有一個兄弟?!」王昱珊看到沈光雄這一支的名單,驚叫一聲。

「叫沈昱翔?怎麼也是昱字輩的?飛翔?他名字比我跟大哥更像兄弟耶。哇塞,他在美國念書耶!」王昱中快速地掃過沈家的所有名字,為上頭各個閃閃發光的「董事長」、「總經理」頭銜而嘖嘖稱奇。

蕭昱飛則是頭暈眼花,眼睛只能看到沈光雄三個字。

這是誰啊?怎麼突然變成他爸爸了?他聽過朝陽集團,但那是天高皇帝遠的大財團,只會出現在報紙或電視上,什麼時候跟他這個鄉下高中生扯上關係了?

總算……他還是個考上第一志願的高材生,腦筋再怎麼混亂,也很快將媽媽說的故事連結起來了。

故事很簡單,電視上常常演的:多年前,外公外婆在有錢人家幫傭,少女時期的媽媽離開南部青梅竹馬的爸爸,也到台北幫忙賺錢;然後媽媽愛上那個什麼少爺的,珠胎暗結,嗚嗚,他就是那個孽種啊!

「爸爸,你要叫大哥去找他爸爸嗎?」王昱珊由驚奇轉為興奮。

「昱飛想怎麼做,他自己決定。」王俊良投給兒子一個鼓勵性的目光。

「大哥,你該不會跑去分財產吧?」王昱中翻看剪報,成串的天文家產數字讓他的眼睛閃出金錢符號。

「神經病咧!」蕭昱飛用力甩甩頭,也不去看那堆資料,直接耍賴。「爸、媽,你們要趕我出門念大學也不是這樣趕的!」

王俊良不慌不忙,再拿出一迭紙張。「昱飛,爸爸知道你一下子不能接受,這裏有你的出生證明書和爸媽的結婚證書,上頭的日期就可以證明一切。」

王昱中立刻幫大哥檢視所有的證明,用力點頭說:「大哥,你果然偷跑,在爸媽結婚前一年就蹦出來了。」

王昱珊拿出兩張小小的、發黃的小紙卡,用力凝視上頭有些模糊的印刷字跡。「咦!這是什麼?淡水、台北……」

「那是火車票。」蕭芬芳笑得十分溫柔。「就是那天,我沒有跳淡水河,然後跟你們爸爸一起回南部。」

「哇,定情紀念物!」王昱中驚喜笑說:「爸!看不出你這麼浪漫!」

「好險,不然就沒有我了。」王昱珊則是拍拍胸口。

蕭昱飛無法像弟弟妹妹那般談笑自若,一時之間慌了手腳。「那我……我、我接下來怎麼辦?我不認識那個人,我也不想去認識他。爸、媽,你們不能拋棄我,不能用這堆文件就把我打發掉啊!」

「爸爸不會不要你。」王俊良仍是帶着他一貫穩重的神色,凝望這個一開口學說話就喊他爸爸的孩子。「昱飛,你永遠是我們家的大兒子。」

蕭芬芳心疼地說:「昱飛,都要上大學了,還那麼孩子氣!今天告訴你事實,是認為你已經長大到可以承擔一切了。你一直是個聰明的孩子,不是嗎?」

王昱中幫腔說:「對!一定要知道真相,不然以後談戀愛,談啊談,談到最後竟然發現愛上自己的妹妹。大哥,那你的人生就更戲劇化了。」

王昱珊很努力地看朝陽集團的家族名單。「所以啊,大哥不能跟姓沈的女生談戀愛。我再看看,你那個爸爸的姊妹嫁給姓林的、蔡的、陳的、黃的,她們生下來的算是你的表妹吧?你也不能結婚。還有喔!祖母家族那邊姓李,你也要小心,大家都有親戚關係。」

幾個大姓都被她講光了,蕭昱飛臭着一張臉。「我不結婚,可以了吧?」

王俊良總算幫兒子解決一件大事,他如釋重負,放鬆語氣說:「昱飛,以後交女朋友的時候,留意一下,不是朝陽集團的親戚就行了。」

蕭芬芳說:「昱飛,要有心理準備,你親生爸爸很可能會去找你。」

「他會找我?」

「大哥,你會不會跟他走?從此享受榮華富貴的生活?」王昱珊問道。

「大哥,你要是見錢眼開,忘記家裏的爸爸媽媽,我是不會承認有你這個大哥的。」王昱中倒是義正辭嚴,然後又笑嘻嘻地補充一句:「不過,將來你發達了的話,別忘了提攜一下同母異父的弟弟我喔。」

「好好玩喔!」王昱珊樂不可支。「大哥好像是電視裏的男主角耶!」

什麼跟什麼嘛!蕭昱飛還是頭暈腦脹,獃獃地坐在椅子上。

故事就這樣結束了嗎?昱中和昱珊拿了他那堆重要的身世資料,熱烈又好奇地認真研究,吱吱喳喳討論那堆他完全不認得的親戚;而爸爸媽媽一如往常,一起收拾餐桌上的碗盤,爸爸洗碗,媽媽在旁邊切西瓜,兩個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背影站在一塊,偶爾默默對望一眼,又各自低頭洗碗切西瓜。

嗚!他們怎能如此無動於衷?誰來同情一下他曲折離奇的身世啊?

蕭芬芳的猜測沒錯,就在蕭昱飛上台北註冊后的第二天,他正在宿舍睡大頭覺,外找的廣播將他召喚到沈光雄面前。

不用介紹,也沒看過照片,他立即知道這個西裝筆挺、身形骨架跟他十分相像、比家裏的爸爸更像爸爸的中年男人,就是他的親爸爸。

「你的媽媽,叫芬芳?」沈光雄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的媽媽是蕭芬芳,她都跟我說過了,你是我親爸爸沈光雄?」蕭昱飛也開門見山回答。他和昱中、昱珊沙盤推演不下幾百次父子會面記,昱珊每次都演得像歌仔戲哭調似地,早知道場面沒這麼感動嘛!

「是、是我。」沈光雄極力壓抑聲音,泛紅的眼眶卻掩藏不了他的情緒。「你這麼大了……我在榜單上看到你的名字,應該是你……」

「很抱歉我沒去找你,也許會帶給你困擾。」

「你是我兒子啊!我們可以一起出去聊聊嗎?」

「好。」

外頭正是秋高氣爽的季節,高大的椰子樹、來往的腳踏車、談笑的學生,構成了大學風光;蕭昱飛卻毫無選擇地坐上大型賓士車,直接從十八歲學生的現實校園掉進虛幻的有錢人世界。

賓士車裏有一股冷冽清新的味道,乾淨得像是一部沒人坐過的新車。他立刻懷念起爸爸那部總是塞滿五個人歡笑吵鬧聲音的老車。

沈光雄坐在駕駛座上,發動車子前進,先是嘆了一口氣。

「芬芳……我是說你媽媽,還好嗎?」

「媽媽很好。」

「唉!」又是長長的一口氣,好一會兒沈光雄才感慨地說:「昱飛一很好的名字啊,這是你媽媽取的名字,你出生三個月的時候,我有去南部看你。」

「媽媽說過了。」他不好意思說,其實他的名字是家裏爸爸翻字典取的。

「沒想到隔一個禮拜我再去,你媽媽全家都搬走了,她是故意跟我斷了聯絡,故意讓我知道我有一個兒子,卻見不着面啊。」

「不是的,媽媽說,你也有自己的家庭……」

「那算什麼家庭?!」沈光雄臉色一下子變得陰鬱,嘴角綳了幾秒鐘,隨即轉為憂傷。「是我不好,沒能給你和你媽媽過好日子。這些年,苦了她了,讓她一個人辛辛苦苦扶養你長大,我卻沒能盡到當父親的責任。唉--我……」

喂,等一下,這位新爸爸未免太一廂情願了吧?他沒娶媽媽,媽媽就得一輩子「含辛茹苦」守寒窯嗎?觀念有點守舊喔。

「媽媽不是一個人,她有結婚,我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

「什麼?!」沈光雄猛地一震,緊急煞車。

「嚇!我覺得……呃,你現在最好不要開車。」蕭昱飛嚇出一身冷汗。可不要父子才剛見面,就一起共赴黃泉啊。

沈光雄緩緩地將車子開到路邊,停了下來,頹喪地低下頭。

望着那張茫然絕望的臉孔,蕭昱飛很難想像他是一個事業有成的公司董事長。他應該不到五十歲吧?雖然體態保持得還不錯,但眉頭之間深刻着一道明顯的皺眉紋,頭髮也有几絲銀白,怎麼看都比家裏的爸爸還要蒼老。

這個人就是他的血親父親,沒有沈光雄,就沒有蕭昱飛,這份血濃於水的天生親情是不容抹煞的,看在他有心找他的份上,他就該喊他一聲……

「爸爸,我和媽媽過得很好,請你放心。」

「你叫我爸爸?」沈光雄訝異地看他。

「是的,爸爸。」

「昱飛!」沈光雄激動地握住他的手,熱淚盈眶,迭聲地說:「回家吧,回來認祖歸宗,你是我們沈家的兒子,我已經找你找了十八年,你不能再待在外面了。你不用回我那個家,我會幫你買一棟房子,也會負擔你所有的學費和生活費,你缺什麼,告訴我,爸爸統統買給你。」

蕭昱飛被握得雙手發疼。雖然他可以勉強體會親爸爸的心情,但他也有自己的想法。「爸爸,我認你,只因為你是我的親爸爸,不為別的。」

「你讓我為你做點事啊!」

「我不缺錢,我也喜歡住宿舍跟同學混在一起。而我跟媽媽姓蕭,並沒有認祖歸宗的問題,更何況爸爸的太太--我叫她阿姨吧--她會接納我嗎?」

最後一句話說得沈光雄啞口無言,只能頹喪地放下了手。

「真的不缺錢嗎?你媽媽,還有現在的爸爸在做什麼事?」

「媽媽是家庭主婦,爸爸--南部的爸爸在縣政府當科長。」

「你不是還有弟弟妹妹?一個公務員的薪水能供得起三個小孩念書?」

「可以。」蕭昱飛不想說出家裏還在付房貸。他從小看爸爸努力上進,念夜大,考高考;媽媽省吃儉用,做手工,攢零錢,目的就是為了拉拔他們三個小孩長大;就算他今天有了另一個有錢的親爸爸,但他還是王家的長子,也有他身為「男人」的骨氣,他很樂意以自己的力量幫爸爸媽媽分勞解憂。

他直截了當說道:「爸爸,我上了大學,功課壓力沒那麼重了,我打算找工讀或家教的機會,賺自己的學雜費。」

「你專心念書就好,你要多少錢,爸爸都有。」

「請你讓我做個普通的小孩,跟別的大學生一樣,念書、打工、玩社團。」

「普通小孩?」沈光雄一愣,眼神又變得迷惘,喃喃地說:「當年,你媽媽也說,她只是個普通人家的女孩,可我偏偏娶不起一個平凡的女孩……」

看他又陷入夢囈般的回憶里,蕭昱飛不禁同情起這個富爸爸,他似乎比媽媽更不能接受現實,兒子都已經十八歲了,他還活在過去。

「爸爸,你真的不用擔心,我可以過得很好。」

沈光雄直直注視那對充滿光採的年輕眼眸,不覺嘆了一口氣。「你很有主見,很好。如果我當年有你這份膽識,也不至於……」

只不過出來打工,就有膽識了?蕭昱飛忽然覺得,如果每次見面,新爸爸就要緬懷一次往事,他遲早也會跟着變成一個多愁善感的小老頭子。

新爸爸這樣不行喔,人生要向前看,一直在原地打轉的話,永遠轉不出死胡同啊。

「爸爸,那我們現在去哪裏?」速速轉移話題。

「你還沒開始上課,有時間吧?」沈光雄迫不及待想彌補失去的十八年,立刻振作起精神,發動車子。「我先帶你去畫廊看畫,然後去吃飯。」

「看畫?!」

「我自己的畫廊,陳列我的作品。」沈光雄露出今天以來第一個笑容。

「爸爸會畫畫?」哇咧,原來新爸爸還滿帥氣的耶。

可是他有沒有認錯爸爸啊?不然,為什麼他的美術成績總是吃大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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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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