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烙——滾燙的心頭,熨出忽隱忽現的迷離記憶。
清晨,日光從窗欞篩入房裏的時候,万俟傲便醒了。
他眨眨眼、伸伸腰,許久沒睡得這麼熟了!
突然,他皺起眉頭,甩甩頭,想不起自己為什麼褪盡衣裳。又甩甩頭,腦子裏就是尋不著片刻回憶,他的記憶力一直很好,連寤寐間作的夢都記得清清楚楚地,可,怎麼就是想不起昨天晚上發生的事?
印象中,昨晚似乎又作了惡夢?可是,倘若真作了惡夢,又怎會睡得如此香甜?
將疑慮擱在心底,他起身着衣,瞥見床畔有條手絹,他拎起手絹,上頭的淡淡血漬讓他又開始懷疑,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王爺,您起床了嗎?」李全在門外輕問。
「起來了。」萬侯傲對進到房裏的李全說:「叫掌柜過來。」
「是。」李全領命退下。
一見李全來喚,風寡婦心裏已然有底,堆著笑定進來,「民婦見過王爺。不知王爺有何吩咐?」
「昨晚我房裏發生什麼事?」万俟傲開門見山的問。
「哎喲!這院落只有王爺跟李爺住下,民婦哪裏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李全忙問:「王爺!昨晚有宵小入侵嗎?屬下該死!竟一無所悉!」
風寡婦順理成章的岔入這話題,誇張的揮手,「哎喲——我們悅來樓不曾發生過宵小侵入的事情!王爺可曾受了侵擾?民婦立刻報官來查!」算準了他必定不會驚擾地方宮府,她故意這麼說。
万俟傲斂起眼眸。這掌柜不簡單!他若無其事地說:「本王只是隨意問問。」
風寡婦說:「對嘛!我就說誰敢在當今相國背書的悅來樓鬧事?簡直是不要命了!」
李全喝道:「休得在王爺面前無禮!」
「是!」風寡婦恭敬的行禮,「民婦粗野,還請王爺見諒。」
萬侯傲揮揮手,李全立刻說:「沒事,你可以退下了。」
風寡婦暗鬆了口氣,臉上卻不著痕迹,「那請王爺休息,民婦退下。」
才走到門口,竟聽到李全說:「對了,寧姑娘準備好了嗎?」
見萬侯傲疑惑挑眉,李全趕緊解釋,「王爺忘了?悅來樓有位廚娘煮的菜合您的口味,屬下想延攬入府為您燒膳。」
呵呵呵,風寡婦心虛地先笑再說:「真對不住!寧姑娘昨兒半夜接到家裏通知,說她父親病重,今兒一早已經回家鄉探視了。」
李全喝叱:「大膽!應允了王府的差事,竟敢說走就走!」
風寡婦委屈地解釋,「人吃五穀雜糧,哪能不病不痛?再說人家的爹都病得快死了,難道能不讓她回家照料爹爹嗎?」
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李全轉身詢問:「王爺,需要屬下追回寧姑娘嗎?」
服了失憶散的万俟傲對寧巧兒沒有印象,隨意揮手,「區區一名廚娘,不要為難人家了。」
「是。」
風寡婦趕緊謝恩,「謝謝王爺!」
走出房門,風寡婦才吁了口氣。
巧兒啊!你這趟去商山可別自投羅網喔,風姨可只能幫到這裏啦!
***
寧巧兒帶著風寡婦給的盤纏,兼程來到商山,幸虧那夜他沒釋出精血,才讓她不必擔心有懷孕之虞。她跟風姨說好了,只要等學到商芝肉的作法,就心甘情願地回女人國。
來到商山,確實到處都是喚做商山芝的這種野蕨,可她試了又試,還是捉摸不出商芝肉的作法。
「婆婆,難道你們在地人都做不出商芝肉嗎?」寧巧兒問讓她借住的老婆婆。
老婆婆呵呵笑說:「這裏到處都是商山芝,拿它來清炒煮湯都可以,就是煮肉得有些獨門配方,一般人還真煮不出好吃的商芝肉哪!」
寧巧兒有些泄氣,「真的沒有人會煮道地的商芝肉了嗎?」她遠道而來,就是想學商芝肉哪!
「有倒是有。」
寧巧兒欣喜地拉着老婆婆的手,「婆婆,有誰會煮?我去跟他學!」
「普天之下,大概只有驪王府里的王廚子會煮了,聽說商芝肉是他家祖先研究出來的,這麼多代以來一直是不傳之秘呢!」
「王廚子。」寧巧兒喪氣的說:「驪王府哪裏是想進去就進得去的呢?」
老婆婆不忍心見她垂頭喪氣,「我認識王廚子他娘,這麼著吧!我幫你問問看王府里的廚房還缺不缺人手。」
「謝謝婆婆!」
「哎!別這麼說!這段時間來,你天天煮好吃的東西給我這老婆子吃,老婆子感激在心裏哪!不過你別高興得太早,還不知道有沒有缺呢!」
「嗯!無論有沒有缺,巧兒都感謝婆婆的幫忙!」
「呵呵呵!你這孩子就是這麼貼心。」
***
在老婆婆的幫忙下,寧巧兒果然如願進入王府工作,她一則以喜,一則以憂,擔心不巧撞見了他,可怎麼得了!
這些日子來他的影像常常浮現在心頭,即使不願意,也必須承認,一直在商山盤桓不去,或許有部分是因為這是他的屬地吧!
還記得第二天一早向風姨辭別時,風姨看了看她眼底的淚珠,只淡淡的說,你陷進去了。
她當時不願承認,推說離情依依、前途茫茫,其實,依依的是初動情懷,茫茫的是難捨難離啊!
「寧巧兒!寧巧兒!」王廚於幾聲呼喚。
嗄?寧巧兒回過神來,趕緊對滿臉須髯的胖廚子道歉,「師傅!對不起,我出神了。」
「你呀!」王廚子搖頭,「把這些荸薺去去皮、再浸冷水,午膳要用的。」
「是!」寧巧兒捧著一簍荸薺走到廚房角落。
王府的廚房恁大!光是大廚子就有好幾位,各司其職,有的專擅湯水,有的負責魚肉,像王廚子就只負責肉類烹調。廚房裏的各式炊具更讓寧巧兒看得是眼花撩亂。這是她夢寐以求的神仙之地啊!
她一邊流利的削著荸薺,一邊張望眾人井然有序的工作著。
「何大嬸,今兒個加菜嗎?」又是燔魚又是無羹的,縱是御膳也不過如此吧!
坐在她身邊的何大嬸一邊洗菜,一邊回答:「王爺要回來了呀!你新來的不知道,王爺那嘴可厲害了,咱們端出十道八道,他還不見得咽得下肚,難為了大師傅們,得挖空心思做出合他口味的膳食呢!」
他要回來了呀!
何大嬸瞄眼發愣的寧巧兒,「你得趕快!王府廚房裏薪餉高歸高,要注意的事情可也不少!衛生乾凈是必須的,還得趕得及王爺隨時傳膳,你再摩摩蹭蹭,」她比了比王廚子,附耳悄悄說:「當心那大嗓門的開罵!」
才正說著,那廂王廚子一手執杓,一手擦著腰、岔開腿,聲若宏鐘的吼著,「薇菜洗好了沒?我鍋里的羊肉都快熟透啦!」
「就來啦、就來啦!」何大嬸吐吐舌,「你手腳也得快點!王廚子炒起菜來劈里啪啦,一下子就一道菜了!」
寧巧兒微笑,「我知道,謝謝大嬸。」他,真的回來了。
她三兩下削好皮,將荸薺浸入冰水裏,冰水沁進手裏,沁出冰紅,她不介意,喜孜孜的洗著菜——他要吃的菜。
***
「王爺。」王府盧總管候在大門迎接。
「嗯。」万俟傲走進大廳,長袍一甩坐下,「府里可有大事?」
「老王爺從嶺南捎來信息,算算行程,會在兩個月後回府。」
「屆時準備船宴接風。」爹肯定是嘴饞,想吃吃家鄉菜才甘願回府的。
「是。」盧總管繼續說:「還有香香公主預計兩日內抵達府中——」
還沒說完的話,結束在万俟傲轉冷的眸里,「誰請她來的?」
「王爺離府的第二天,香香公主就派人前來探詢,得知王爺不在府中,便留下話,說等您一回府,她會立刻快馬出宮,」王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盧總管吞吞唾沫,「應該明晚就會到達王府了。」
万俟傲輕哼一聲,「派人叫她不必來了。」
盧總管硬著頭皮說:「王爺,香香公主乃是聖上最疼寵的長公主,老奴以為,還是應付一下較好。」
万俟傲掀起嘴角,笑得極冷極輕,「你以為我會在乎得罪她?」
盧總管趕忙一揖,「老奴認為王爺不在乎得罪皇室,但老王爺與聖上有金蘭之情,對香香公主也疼愛有加,老奴以為,王爺會看在老王爺的面子上,虛應一番。」
哼!万俟傲輕哼站起,往內室走去。
「王爺!」他停下腳步,盧總管追上前問,「設曲江宴來迎接香香公主,王爺以為然否?」
万俟傲大袖一揮,「隨便。」他對那驕縱的女人毫無興趣。
「王爺要傳膳了嗎?」盧總管又問。
「本王還不餓,晚點再傳。」万俟傲往裏走了兩步突然想起,「有糕點嗎?本王想先用點心。揚府的糕餅節也不過爾爾。」他嘟囔著。腦子裏一閃而過糕餅的味道,大概揚府的糕餅讓他失望,才會有此念頭吧!
跟在身後的李全訝異地望着他,王爺怎麼沒提起之後在悅來樓吃到的曼陀羅餅呢?主子既然沒提起,他做人下屬的也只好將疑問擱在心底了。
盧總管聽了很是傷腦筋,原本廚房裏是有個專烘糕餅的許廚子沒錯,但前幾天就因家裏有事請假出府了,他沒想到王爺會這麼快回府,也沒想到不喜甜食的王爺在回府之後,第一個點的就是糕餅,怎麼辦呢?
***
聽完盧總管的話,眾廚子面面相覦,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就是這樣了。」盧總管下了決定,「總之,王爺要吃糕點,不管你們會不會做,趕緊做出來交差吧!」
「總管!我們幾個哪有人會做糕餅哪!」王廚子先喊出來。
「是啊,臨時教我們想破頭也捉不到訣竅呀!」負責蔬餿的崔廚子也哇啦叫着。
「不管了!你們不都是名廚嗎?總會想出辦法的。煮菜嘛,還不就是這麼回事!」盧總管擺擺手走出去,「快點!王爺等著呢!」
盧總管走後,眾廚子一片唉聲嘆氣,站在旁邊的寧巧兒想過要出手幫忙,又怕強出頭會暴露了身分,便踱回角落揀菜。
果不其然,廚子們七拼八湊的糕點,在万俟傲輕嘗一口之後被退回,就連午膳他也不傳了。聽上菜的婢女形容起王爺的震怒,廚房裏又是一片唉聲嘆氣。
他總是這麼任性嗎?
將完好的菜倒入餿桶時,寧巧兒也嘆了口氣。
可惜了這些食材、還有廚房眾人幾個時辰的辛勞,就這麼淪為豬食,真是暴殄天物哪!
接着,廚房裏又重新起鍋開灶,為王爺的晚膳準備。
***
万俟傲瞥了眼晚膳後便說:「撤下去!」他沒來由地生氣。明明不好甜食,可怎麼就是想嘗嘗糕點?像是有段記憶憑空消失了一般,彷彿只要嘗到糕點,就能喚起那段記憶。
他惱,卻厘不清自己為何而惱。雖然挑嘴成性,卻不曾如此難纏。心裏就是悶著,餓著的肚腹也不肯將就。怪!
盧總管揮手,示意婢女撤下菜肴。「王爺,老奴已經派人快馬叫回許廚子了,您別餓著,先墊點東西可好?瞧這羊膾可是王廚子精心料理——」
万俟傲只淡淡一瞥,盧總管便停住嘴,示意丫鬟撤下晚膳。
房裏的空氣冷凝,隨著万俟傲持續一言不發,盧總管也難安的候在一旁。開朗的王爺怎麼會生出心思難測的王爺呢?他第無數次有這疑問。
也難怪盧總管會這麼想,因為老王爺雖然擁有幾名侍妾,卻始終沒有為他生下一兒半女,後來老王爺出府一趟之後,抱回仍在襁褓中的小王爺,小王爺不是老王爺親生子的傳聞,便傳囂在僕人之間,隨著小王爺日漸長大,他與生俱來的尊貴氣質,加上老王爺對他的愛護,才讓眾人相信他們是父子。
說真格的,現在的王爺矜貴高傲,也沒人敢質疑他的身分。
時間片片刻刻地過去,盧總管走也不是,不走更難受,終於,万俟傲輕掀薄唇,說:「上滷肉吧!」
這幾個字宛如天籟!盧總管幾乎要為主子終於肯吃東西而叩謝鴻恩!「要商芝肉嗎?我讓王廚子馬上做!」
「就滷肉。」恍惚間,他又想起了一道似乎吃過的菜,万俟傲眉頭微皺,回想着,「不炸不蒸,不是商芝肉,入口即化。」想不起來了。「叫他們做吧!」
「是!」盧總管說,「屬下馬上要廚房做出來!」
聽完盧總管傳達的話,王廚子一雙濃眉絞成麻花,「不炸不蒸,入口即化?唔,好吧!」
看着他轉身挑肉,盧總管憂心的問:「老王,你行吧!」
王廚子瞪他一眼,「不然你來做!」
「好吧!別再讓王爺餓肚子了。」盧總管交代後,便定出廚房。
「巧兒!洗些老薑蒜頭過來!」王廚子吆喝着。
「喔。」寧巧兒乖順地挑姜蒜。身為王爺就驕貴到這種程度嗎?整個廚房為了他一個人而忙着。不想多管事的,但手卻自動揀出青綠蒜苗洗凈。
「巧兒!快點,我要爆香啦!」看到她拿來滌籃里的蒜苗,王廚子吼著,「我要的是蒜頭跟老薑!你洗這沒用的蒜苗做啥?何大嬸,你去洗!」
再一次忍不住地,寧巧兒說:「師傅,以蒜苗滷肉更具清香,您不妨試試。」她記得在悅來樓時,他吃了很多鹵蒜苗。
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這對大廚來說,是最不敬的舉動呀!
王廚子怒目瞪她,由鼻孔里噴出的氣息都噴飛了鬍子。
寧巧兒坦然無懼的望着王廚子,微笑說:「王爺空腹,一下子給了太濃郁的香辛料,恐怕適得其反,巧兒認為換換不一樣的口味也無妨,您覺得呢?」
奇迹地,王廚子居然沒有駁斥,見他轉身站回灶前,寧巧兒微微一笑,俐落地先切下蒜白讓他爆香,接着將長長青蒜綁出幾結,在王廚子倒下的滷汁滾後一起放入。
王廚子扭頭本欲開罵她的自作主張,結果「噫」一聲轉頭嗅着,「好香!」
寧巧兒還是從容的微笑。「師傅英明,知道滷汁滾了才能帶出青蒜的香味。」
「真的好香喔!」有人附應了。
哼。王廚子意思意思地輕哼一聲。拿起切好的肉塊,猶豫著要直接下鍋,還是像從前一樣先過油炸?
「王爺說不炸不蒸,師傅是想直接放進鍋里吧!」寧巧兒輕輕的提醒。
「還要你說!我當然就是這個意思!」
「師傅睿智。」寧巧兒也不生氣,笑嘻嘻的說,心裏卻微微有着隱憂。
她會不會管得太多了?
旋即,她拋開這個念頭。万俟傲服下了失憶散,不會記得她在悅來樓也是這麼煮的。
***
就是這個味道!王廚子居然能完整無遺地鹵出他形容不出的這種滋味!
万俟傲雖未開口,但臉上細微的表情,已經讓盧總管看出他的滿意,提了一天的心總算松下了。
丫鬟傳回來的消息,讓廚房裏的人都開心地笑了出來。
「熄火、洗灶!」王廚子一聲令下,忙了一天的大夥兒終於可以歇息了!
寧巧兒也放心下來,提着爐具往外走。
「咦?你在做什麼?」王廚子問。
寧巧兒不解地眨眨眼,「到外頭水井洗鍋子呀。」不是收工了嗎?
王廚子拿下她手中的爐具,「以後你別做這些粗重的活兒了,做我的助手就得了。」
寧巧兒還愣著,何大嬸趕緊拉着她說:「還不趕快跟王廚子道謝!」
天氣好些還無所謂,天冷時洗菜洗鍋可會凍傷手的!巧兒乖巧,始終靜靜做這些粗重的活兒,也不喊苦,她看了都心疼呢!難得有這天大的機會,以後巧兒就可以輕鬆多了。
「謝謝師傅!」寧巧兒開心地謝著。能跟在王廚子身邊當助手,就更有機會習得商芝肉的作法了!
她才想着,王廚子就說:「除了煮商芝肉的時候,所有人都得迴避之外,其他時候你就跟着我。」
嗄?寧巧兒有些失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何大嬸以為她聽不懂,幫忙解釋著,「商芝肉是王廚於不傳之秘,每回他煮這道菜的時候,身旁都不準有人的。」
「喔!」寧巧兒只能這麼說。
***
睡不着呢!
寧巧兒翻來覆去,幸虧同張大床上的何大嬸累癱了,沒教她給吵醒。寧巧兒躡手躡腳地起身,披上斗蓬定到屋外。
月牙兒彎彎,沒有太多的月光可以灑下。朦朧地,像她心頭曖昧的思緒。
寧巧兒坐在亭子裏,想分析對他的感覺——她再也無法欺瞞自己對他沒有丁點感覺——一直以來,她心裏只裝得下關於炊膳的事情,沒想到一出女兒國,就碰著心思複雜的他。
你騙人!心裏有道聲音戳破。
唉!即使鐵了嘴說來驪王府單純只為了學做商芝肉,她還是無法對那一夜自圓其說。
好複雜哪,這一團糾糾葛葛!寧巧兒決定擱下所有想不透的心思,過一天算一天吧!如果沒機會學成商芝肉,她就乖乖回女人國。
寧巧兒起身,要回房裏睡。經過廚房時,看見丫鬟水秀探頭探腦的,不知在張望什麼?
水秀見到她,鬆了口氣說:「王爺又餓了,你想想辦法吧!」
「我?」
「當然是你!你不是廚房裏的人嗎?」餓著的王爺難伺候、被吵醒的廚子大爺同樣面貌猙獰,她才猶豫著不敢喊人,幸好這會兒逮到人當盾牌了!「隨便你要喊醒誰,總之快點煮個熱食給王爺吧!」
「喔!」寧巧兒無聲嘆氣,他怎麼盡跟廚房過不去?她認命地走入廚房。
水秀見她蹲下開始生炭,訝異問道:「你不喊王廚子他們?」
「大夥都累了一天了,別吵他們吧!」
「你會煮?」水秀相當懷疑。可她俐落的身手又讓人不得不相信。
寧巧兒一手拿着小鍋,笑着說:「不然你來?」
「甭甭甭!我不會煮菜!」水秀連連擺手,「還是你來吧!」
寧巧兒三兩下便煮好了一碗馎馎疙瘩。
「這什麼?」味道很香,看起來卻怪怪的。馎馎可以煮出這麼怪異的東西?她還第一次看到。
「馎馎疙瘩。」寧巧兒將那碗馎馎疙瘩放在托盤上,「你趁熱送給王爺吃吧!」
「呃?」水秀有些不安,她伺候王爺那麼久了,什麼山珍海味沒見過?還真是沒看過這種奇怪的麵食!「你幫我送去好嗎?」她央求着。
「我?」寧巧兒有些愕然。
「拜託啦!」水秀不待她拒絕,便趕緊溜之夭夭。王爺今晚火氣不小,還是別在這當口觸他火頭吧!
「曖!你別走呀!」寧巧兒喚不回她,望着桌上冒着熱氣的馎馎疙瘩,認命地端起托盤。
***
「王爺,您的點心送來了。」
「進來。」万俟傲望着眼生的她,「我沒見過你。」
「我是廚房裏的丫鬟,水秀人不舒服,讓我替她端來。」寧巧兒低着頭說。
印象中,依稀有過同樣的場景,万俟傲蹙起濃眉,「抬起頭來。」
寧巧兒硬著頭皮抬頭,四目對望,他仍是一派倨傲不遜的模樣。
好熟悉的一雙眸子!見過她嗎?万俟傲甩甩頭,找不出一絲記憶。
寧巧兒以為他難看的臉色是因為餓了,趕緊端了放在床旁花幾,「王爺請用。」
万俟傲瞥了眼後,問她:「這是什麼?」
「馎馎疙瘩。」寧巧兒見他眉峰微攏,趕忙解釋,「廚房裏都熄火了,又怕王爺餓著,我用馎馎掐出的疙瘩下了碗面,王爺請嘗嘗。」
万俟傲沒有糾正她口口聲聲「我」的自稱,奇異地,他並不希望她跟其他丫鬟一樣自稱奴婢。甩開奇怪的心思,他沉聲說:「喂我。」
嗄?寧巧兒半張著嘴,不知該如何回應。
她矬矬的樣子頗是有趣!依稀也曾經這般逗弄過她。万俟傲唇畔勾出不懷好意的笑,「你不敢?」
寧巧兒嘟著嘴,端起面站在他跟前,小心地吹涼馎馎疙瘩,再送入他的嘴裏。這人都讓丫鬟這麼喂的嗎?心裏有些不舒坦,喜歡上這種花心的男人真沒用!
喜歡?她喜歡他!?寧巧兒愕然抬眼,恰恰望入他的瞳眸,他幽深的瞳仁裏帶著些許興味,她狼狽地低頭。
怎麼會喜歡上這麼複雜的人呢?寧巧兒停下動作,咬着下唇陷入沉思。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的?
他微笑看着她時而咬唇,時而蹙眉的可愛模樣,她站在他的雙腿之間,極近的距離里,他可以聞到她身上的幽香,万俟傲一隻手包覆著她的手幫忙拿着面碗,另一隻手掌則抓起她拿筷子的手,吃起好吃的馎馎疙瘩。
他沒見過這麼會發獃的丫鬟,當然,也沒跟丫鬟這麼親近過。但她是特別的,彷彿他原就該如此逗弄着她。
直到吮完最後一滴湯汁,滿意地舔舔嘴唇,他將面碗擱到一旁,一雙大掌環着她的腰際,她仍視若無睹地皺著眉,還獃著呢!
她這樣子好可愛!万俟傲俯身用額頭抵着她的。
還沒從為什麼會喜歡他的迷思中找到答案,赫然一張放大的臉就出現在眼前,驚醒了寧巧兒。
嚇!她直覺想往後靠,這才發現自己陷在他的懷抱里,寧巧兒雙手抵在他胸前,「王爺!?」
「神遊太虛回來了嗎?」他欺身向前,抵着她的唇說。
不待她回答,就吻住她紅嫩的唇瓣。
果然如記憶中的甜美!不管「記憶中」是什麼時候、什麼地點,万俟傲順著心裏的想望更加深了這個吻。
彷佛等待了千年,他狂野地吻著,心裏的疑團越滾越大,越滾越大。朦朦朧朧地,有一段記憶似乎即將衝破莫名的封印——
她的味道是如此熟悉,她的回應是如此自然,她是誰?他會想起來的!
他的吻帶來酥麻的感受,寧巧兒原想抗拒的,繼之一想,反正還有失憶散,就再沉淪一次吧!
心念既已決定,抵在他胸前的手緩緩來到他的頸後,壓下他的頭顱,獻上誠然的心服。
她的熱情點爆他的,万俟傲往後一躺,雙雙跌入床上,他的狂野、她的奉獻,激蕩出無限旖旎的春色。
他想起來了!
那天,就在悅來樓。記憶如開閘的洪水奔騰而來,他想起了她親手做出的曼陀羅餅,想起她澄澈如子夜的眸子,也想起了他們的第一次。想不通的是自己怎麼會忘了她?而她又是怎麼進入王府的?
「嗯?」寧巧兒疑望着停頓下來的他。這次不會像上回那麼疼了,她以為他是因為這樣才停下來的,卻嬌羞地不知道該怎麼說。
沒關係,他們有的是時間釐清疑慮。她的秀髮鋪散在枕上,無瑕的臉上滿是嬌媚,溫熱的甬道緊緊包覆著他,沒有什麼問題需要在這個時候找到答案!万俟傲拋下所有問題,專心地讓彼此到達慾望的頂峰。
「啊!」在無法承受更多的時候,寧巧兒緊緊抓着他剛健的手臂,喊出聲來。
他也釋放出慾望了。疲累的万俟傲躺在床上,將她攬到胸前,手則戀戀不捨地撫摸着她滑細的背部肌膚。
「睡吧!有什麼問題明天再說。」她也累壞了,這個迷人的小東西!
他的話讓她身子一僵。明天?他們沒有明天!
万俟傲沒有忽略她細微的動作。
寧巧兒支起上身,望着閉眼休息的他說:「你會不會口渴?要不要喝水?」
万俟傲隱隱察覺出不對,卻故意順着她的意思,「好。」他倒要瞧瞧她是如何讓他失去記憶的。
寧巧兒起身,撿起散落一床的衣物,摸摸暗袋。
還好,失憶散還在!她沒瞧見身後的他,始終半眯着眼,從綿密的睫毛里盯覷她的一舉一動。
她蹣跚地走到桌上倒了杯水,在她轉身時,他及時閉上眼睛,見他仍在閉目休息,寧巧兒拿出失憶散倒入杯里攪勻。
端著杯子走回床頭,「王爺,水來了。」
「嗯。」万俟傲讓她喂入那杯有問題的水,含在嘴裏,趁著躺回床上時悄悄往牆角吐掉。他在賭,賭她有沒有惡意,倘若她真想害他,他會要她生不如死!
寧巧兒將空杯放在床頭,望着背對她睡着的万俟傲,輕輕的說:「你知道嗎?我好像喜歡上你了。」她的手愛憐地撫上他俊朗的側面,「你如果知道了,一定會笑我不自量力吧!」
對女人國的女孩們來說,發生關係比發生感情來得容易,她還不打算付出心意,將自己鎖入毫無把握的情感中。
但「心」不是想拴就拴得住的。因此,她得逃得遠遠的,離他越遠才越能管得住心。
望着熟睡的他,寧巧兒忍不住躺在他身旁,從他身後抱着他,「可是,我是不能喜歡你的,那會讓我走不開。」
走?她要走到哪裏?万俟傲心裏竟被無法言喻的情緒揪著,屏息等着她繼續往下說。這種吊揣的心情就跟紫夫人拎着那貓時的忐忑相等。他沒空搭理自己莫名其妙的在乎,注意凝聽她幾不可聞的嘆息。
「你們男人呀,自詡風流,卻沒想到女人家的感受。」寧巧兒對着他的背輕啟紅唇,「幸好我本來就不打算留下。」用力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謝謝你讓我擁有這段美麗的回憶,我會永遠記得你的。」
背後濕濕的,是她在哭嗎?万俟傲的心挨了悶棍,疑問像一大堆泡泡湧出——她從何而來?因何而來?要走去哪裏?但他忍着,不打草驚蛇。
万俟傲可以感覺得到她溫潤小手,戀戀地撫上他閉著的眼窩,她嘆息,無聲,氣息卻夾著濃濃的惆悵襲向他。
「我多麼希望自己能夠拭去你眼底的沉鬱。」她笑了,笑得好涼薄。「真不自量力呵!」她柔軟的唇吻上他的,「如果能夠,所有過往的、未來的不愉快都由我受,只希望還你歡樂無憂。」
為什麼會這麼說?她不明白,隱隱地就是心疼他。
下定決心地,寧巧兒起身,「你放心,失憶散只會讓你失去一段記憶,對身體沒有影響的。」
他感覺得到她痴戀不舍的目光,心裏仍在為她的話衝擊不已。
只見過幾次面的她,竟能看出他「眼底的沉鬱」並「都由我受」!?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這些話,她們愛他、怕他、巴結他,卻沒有人會全心全意地想擔下他的愁苦!
這女人!万俟傲想笑她傻,卻不得不承認,這份痴傻已經傻入他的心裏了。封閉許久的心不意問被傻氣的她撞開,再也維持不了冷峻。
良久,她悠悠嘆息,「我該回房了。」衝動地,她彎身又在他頰上印下一吻,「好好睡吧,我的王爺。明天,你還是高高在上的王爺,今夜之於你,不過是春夢一場。」她自言自語著,「我會把它永遠放在心裏,永遠。」
直到傳來關門的聲音,万俟傲驀然睜開晶亮的眼眸,不管她為什麼要走,她,走不了了!
「來人!」他昂聲一吼。
「王爺。」院外侍衛立刻應聲。
「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許離開王府。」
「是。屬下立刻傳令下去。」
只是喜歡?万俟傲嘴角露出極淺的笑,本王要你愛本王、同樣在乎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