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也不曉得是誰起的頭,男同學之間流傳着一句怪裏怪氣的繞口令:芊芊嬌,茜茜俏,兩人拿來一比較,不知是芊芊比茜茜嬌,還是茜茜比芊芊俏。這繞口今可把兩姐妹弄得啼笑皆非。

由於她倆的關係,兩班因而增加不少接觸的機會,有人私底下甚至還成了死黨。甜美可人的外貌加上開朗熱心的性情,芊芊與茜茜不乏追求者,但因開學不久,同學之間還未達到熟稔的地步,對她倆有意的男生,幾乎都只敢遮遮掩掩地明爭暗鬥;唯有茜茜班上的劉冠榮攻勢凌厲,老讓茜茜不及接招而尷尬萬分。無奈他天生糊裏糊塗又無厘頭的個性,壓根兒對不上茜茜的味,又不知得罪了誰,以他名字的諧音起了個不雅的綽號:“流爛膿”,令茜茜更是倒盡了胃口。

茜茜與班上同學玩得瘋,像只花蝴蝶般迴旋穿梭其間,卻老抱怨物色不到心儀的對象。芊芊也曾鼓勵她參加個社團,或許可以覓得更多的機會。但茜茜嫌懶,總是漫應就算。

芊芊想起有葉翊廷的那段短短記憶,忽然好希望他從不曾出現在她生命中,不會讓她落得鬼迷了心竅,無端被撥弄了心房,卻得承受無休止的凄慘命運。

期中考終於結束,明后兩天就是社團露營的日子。這學期有兩次露營,第一次是以全體社員為對象,第二次則由各小隊自行舉辦。原本極度期待這次露營的芊芊,偶然聽說葉翊廷不去,竟因而意興闌珊起來。好些時日沒見他了,明知不應該,卻控制不了隱隱的情愫。忽而靈機一動既然他是小隊長,何不打通電話給他?假借詢問露營細節,趁機與他串串門子聯絡感情。

嗯,好主意!,芊芊暗暗盤算着……

☆☆☆

餐桌上,茜茜津津樂道自己如何用一分準備、一分實力,完成十分的考卷。“既是申請題,努力寫完答案紙就對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老師絕不會視而不見的。”突然發現是非題似乎比較麻煩,畢竟在二選一的過程中,是非黑白是難以辯明的,何況常有惱人的灰色地帶。

而這一餐,芊芊卻吃得滿腹心事……

餐后,爸、媽和妹妹在電視前泡茶聊天,芊芊獨自躲進房,顫着雙手翻開通訊錄,找到令她心跳加劇的名字。

瞥見“凌芊芊”三個鉛字躺在最下方,離他遠遠的,頓時覆上一股莫名的愁緒。

收回通訊錄,關上抽屜,芊芊在床沿發起呆來。

算了吧,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又能改變什麼呢?何況要是被他“妹妹”接到,豈不更難堪?

赫然電話鈐聲響起,茜茜在客廳叫道:“姐,你的電話。”

一定又是那個劉永新!芊芊咕噥着衝出房門,真快被他三不五時的電話煩死了。

“喂,我是芊芊。”耐着性子,掩飾心中不悅。

“是我。”

不是劉永新!?芊芊納悶。印象中沒在電話里聽過如此動人心弦的聲音。“你是?”

“忘了我啦?我是葉翊廷啊,你看你看,失蹤這麼久,連自己的小隊長都不記得了。”

“是你?”覺得自己鐵定因思念過度得了精神分裂症,居然有了“幻聽”的現象!即使他一口氣吐出一堆話,芊芊早在聽見“葉翊廷”三字時便失去了思考能力。

“怎麼了?不歡迎我?”他似笑非笑地說。

聽他這麼說,芊芊可急了。“沒有沒有,我只是不敢相信。你知道嗎?剛才我也正想打給你……”遽然驚覺自己的失態,芊芊把話吞了回去。

他的語氣顯得異常亢奮:“找我有事?”

“呃……”芊芊着實後悔自己的口不擇言,連忙解釋:“我想問問露營的事,因為從沒有過露營的經驗。”

“喔,怎麼今天才問?明天他們就起程了耶。”

“真的啊?我不知道耶。”芊芊佯裝自己弄錯了日子,免得露出馬腳,泄了心事。

“唉呀,真可惜。其實你該跟大伙兒多聚聚,多參加這些活動,社團里的學長、學姐人都很好。”

他的一派誠懇,理應讓人感動;然而,芊芊心頭,卻無端端蒙上一抹愁。

他竟將她推向別人懷抱,如此坦然大方!

莫非他一點也不在乎她?

芊芊壓抑着猝然的落寞,刻意使語氣聽得和緩平靜:“嗯,我也是這麼覺得,只是最近比較忙。”這個謊言真是天衣無縫。“對了,你打電話來就是為了提醒我的懶惰嗎?”芊芊腦中混混沌沌,急忙把爛攤子丟給他。

“我……”他有些吞吞吐吐:“下禮拜天有空嗎?”

“幹嘛?”直覺社團又有吃吃喝喝的活動。

“嗯……我有兩個高中的死黨,其中一個叫逸志的,要幫女朋友過生日,找我去KTV慶祝,我覺得當個孤單的電燈炮實在有些難為情,想問你要不要一起去發光?”

芊芊並沒發覺他的緊張與期待,一聽到KTV三字,每個細胞都躍躍欲試。“好啊、好啊!我最喜歡唱歌了。”要不是拿着話筒,她一定手舞足蹈起來。

見芊芊爽快答應了自己,葉翊廷喜不自勝:“那一言為定。我知道你家地址,下星期天早上十點,我在你家樓下等你。OK?”

芊芊滿心雀躍地點點頭,忽又發現他看不到自己,趕緊應他:“嗯,就這麼辦。”

不知為何,今天的他特別開朗而健談,兩人一聊就是兩小時,差點燒斷電話線。最後,還是因為茜茜吵着用電話,他們才意猶未盡地打住話題。

他說明後天要回屏東看父母,所以無法參加露營。任誰也想不到這兩個沒參加露營的人,卻因着“露營”兩字再度搭上線。

掛上電話,芊芊笑了。她開心地發現自己嚴重的“幻聽”癥狀,竟讓她喜孜孜地,飄飄然彷彿上了天……

☆☆☆

星期天清晨,空氣中沁着涼意,卻是無比清新。

他倚在車側,雙手交叉在胸前,草綠毛衣、黑色牛仔褲穿在他健碩的身材上,是相得益彰的帥氣。芊芊遠遠地看着,莫名地一陣羞赧,微低着頭向他走去,輕飄飄的。在他眼中,她是凌波微步的仙子,令他衝動得想攬她入懷……

“早!”他盯着她,眼中透着笑意。

被他瞧得慌,芊芊故意瞥向他的車。“哇!不賴嘛。”

他的墨綠色NSR,在陽光下照照閃爍着跳動的光點。

芊芊喜歡這種車,不只因狂飆的速度令人暢然,還有一種高高在上、睥睨人群的快意。他要她緊抱他的腰,她起先不肯,後來顧慮安全,還是聽了他吩咐。芊芊驚覺自己心跳得急促,與他靠得么近,環着他的雙手頓時失了知覺、失了力氣。

走進匡PizzaHut,芊芊刻意放慢腳步跟在他身後。

他領着她找到了逸志。芊芊一見他,忍不住噗哧一笑,因他長得好像第四台卡通那隻名叫“慕華”的河馬。

葉翊廷轉身輕輕扶住芊芊肩膀,將她送上前與自己站在一起,幫芊芊介紹:“他是逸志,我高中同學。她是逸志的女朋友,叫琪琪……”

不知為何,芊芊覺得他們好像一對河馬情侶,笑容瞬間燦爛起來並跟他們打了聲招呼。葉翊廷拉開椅子,示意芊芊坐下。逸志和琪琪的詭異笑容似乎讓葉翊廷顯得有些靦腆,他正想跟他們介紹身旁的女孩:“這是……”

“芊芊,你好!”葉翊廷話剛出口,他們便搶先說道,幾乎是異口同聲的,令芊芊詫異萬分。“嘿嘿,早就知道了。”逸志瞅着葉翊廷的尷尬神情怪笑着。芊芊跟着也是莫名地發窘。

“小葉,剛剛俊宇來過,你們還沒到,他又去忙了,說等你們來再叫他。對了,我們要點些什麼來享受?我順便告訴他。”見他倆手足無措的樣子,逸志良心大發轉開話題。

“俊宇難得這麼慷慨,居然要請客。”逸志和葉翊廷互相交換了一個大撈一筆的眼神。一陣討論后,逸志大搖大擺地離開,不一會兒,又重新進入他們的視線,

身邊跟了一個笑嘻嘻的人。

“嗨!你就是芊芊吧。我是小葉的高中同學,叫做陳俊宇。”

滿臉笑意的他極為亢奮地盯着芊芊瞧,把羞紅了臉的芊芊逼出兩個字:“你好。”

想必來此之前,葉翊廷早就在私底下提起過她。芊芊雖羞怯,心頭卻是暖暖甜甜的。

“Pizza待會就來,等你們吃飽,我也差不多下班了,我們再一起去唱歌。”匆匆會過他們,俊宇整理一下制服便笑着離去。不久送上一個香味四溢的Pizza,四個人邊吃邊聊,芊芊發現他們都是幽默風趣的人。尤其是逸志,總是咧開一張大嘴盡情笑着.見他滑稽的笑容,讓人不自主跟着開心起來.

☆☆☆

坐上逸志的小March,後座三個人讓空間過於飽和。

因為還擠了個俊宇,芊芊與葉翊廷只能緊緊靠着。他的體溫讓芊芊心神不寧……忽然看見後車窗處,斜躺着一隻毛茸茸的哈士其布偶。她最喜歡哈士其了,芊芊興奮地把它放在大腿上,撫摸着它毛茸茸的頭,一邊可愛可愛地稱讚着。

這時,葉翊廷把小狗抱了去,說:“還有更可愛的呢。你看!”他將小狗面對芊芊,這時哪有什麼哈士其?眼前只有一隻拳師狗。

芊芊脫口而出:“喂,你好壞喔!把人家弄成一副銼樣,不可愛了啦!”正想拯救這隻被捏得不成型的小狗,才剛伸出手,前座的琪琪冷不防搶先奪走它。

芊芊以為葉翊廷把小狗嘴巴壓進臉里的殘忍舉動必遭一頓罵,未料琪琪竟又用力把小狗慢慢恢復的嘴巴再度壓進去,將它轉向芊芊,裝出小新的聲音:“唔……我是扁臉豬,你好啊!驢蛋妹。”

原來他們平常就是這樣玩這隻布偶狗的啊。

芊芊雖同情它的悲慘遭遇,卻被琪琪怪聲怪調逗得發噱,尤其當琪琪稱她“驢蛋妹”時,芊芊更是不由自己地開懷大笑。於是,除了葉翊廷,他們開始稱她驢蛋妹,芊芊也拿他們沒轍。唉!平白無故栽在一隻扁臉怪物手裏,只怪世風日下,“狗”心不古。

KYV里震天響的音樂喚醒芊芊的細胞,與他們一首接着一首唱着。葉翊廷默默注視着芊芊,雖然芊芊毫無所覺,他已深深醉在她時而溫婉、時而清柔的悅耳歌聲中。律動的氣氛,使芊芊擺脫原有的緊張拘束,回復了開朗活潑的個性,與他們迅速打成一片。

“喔,對了!”俊宇突然一聲大叫。“阿志!快表演你拿手絕活給她看。”

芊芊好奇地偏過頭去,只見逸志竟張開大口,硬把麥克風塞進了嘴裏。

芊芊不禁瞠目咋舌,記憶中曾在第四台的國片中看過周星馳耍這一招,沒想到今日居然看到了現場表演。初見逸志,的確對他的大嘴印象深刻,誰知不但大,還大到這種地步!於是,這個表演道具成了逸志的專屬麥克風。

真是個怪人哪,芊芊心想,卻不由得笑得花枝亂顫。

葉翊廷輕輕唱着:“莫名我就喜歡你,深深地愛上你,從見到你的那一天起……”雖是首老掉牙的歌,被他充滿磁性的聲音詮釋起來,更有一番動人的味道。

芊芊瞥見逸志和琪琪交頭接耳後,又和俊宇竊竊私語着,然後三人一同拋給葉翊廷一個賊賊的眼神,一邊好笑着。

“不唱了、不唱了!”見他們居然這樣糗他,葉翊廷丟下麥克風,衝過去勾住逸志和俊宇的脖子,三個人在沙發上打鬧起來。

芊芊耳中還留着他方才的餘韻,心頭又是一陣激蕩。

“好啦,唱歌、唱歌。”俊宇投降。

“對呀、對呀,別浪費錢。”逸志笑道。

葉翊廷於是再度回到芊芊身邊坐下。這時,俊宇從口袋拿出一包煙,抽起一支,整包遞給逸志。逸志也抽了一支,傳了過來。葉翊廷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只是搖了搖手,淡淡地說了聲:“不用。”

“哎喲,他不抽耶!”逸志佯裝驚訝地叫了一聲,轉頭和俊宇笑笑。

還好葉翊廷不抽煙,芊芊心裏鬆了一口氣。時間差不多了,終於可以脫離因為煙味而霧茫茫的包廂。也許天生對煙味敏感,即使是遠處飄來的煙味,也會嗆得她難受。

逸志意猶未盡,提議去打保齡球。從沒接觸過保齡球的芊芊慌了,又不好掃大家的興,只好勉為其難地點頭同意。

逸志與琪琪興沖沖地展示他們新買的球,一邊鼓吹着葉翊廷和俊宇也去買一顆來打,進步才會快。芊芊不禁覺得奇怪,花那麼多錢買球幹嘛,球館裏多得很,要選什麼顏色都行。

不懂他們為何如此厲害,不是Strike,就是Spare。而她,即使費盡全力,手中拋出的球仍是軟落無力地投入“水溝”的懷抱。一開始,葉翊廷就在她身邊溫柔地呵護着,一步也沒離開,然而更讓芊芊懊惱自己的無能為力,辜負了他的殷殷教導。

芊芊着實羨慕他們的精湛球技,尤其是葉翊廷。他們說他打的是曲球,難怪明明像會洗溝的球,卻能在最後關頭起死回生,擊中一號瓶。

芊芊觀察着他在球道上的表現,欽佩他可輕鬆地送出手中沉甸甸的球,讓它滾到溝邊,隨即划個半圓弧切一號瓶和三號瓶之間。而自己,非但沒啥姿勢可言,只要球不被磁力強大的水溝吸進去,她就阿彌陀佛了。瞥見電腦計分欄上,他的成績居然是她的四倍,她不由得對他崇拜起來了。

好不容易,惡夢總算結束了,步出球館,外頭正飄着毛毛細雨。

逸志送葉翊廷回PizzaHut取車。待他與芊芊下了車,逸志急着趕在十點半的門禁之前送琪琪回家,於是匆匆道聲再見,便順道載着俊宇揚長而去。

“啊!”望着逸志車后漸行漸遠的白煙,葉翊廷驚覺什麼似的叫出聲,懊惱地說:“糟糕,應該請逸志送你回去的。”

聽他這麼一說,芊芊打從心底不開心,喃喃地抱怨“怎麼?你懶得送我就說嘛,我自己坐公車好了。”正想賭氣掉頭就走,他卻擋住她去路,急急解釋着“別誤會,我是心疼你跟我吹風淋雨。”

見他這副無辜樣,芊芊頓時被他語中的溫柔感動得無法自己。她在心裏喊着我願意、我願意,別說吹風淋雨,就算窮途末路,我也要跟着你!忽然意識到自己排山倒海的情愫,芊芊無端羞了起來。凝視着前頭為她遮風擋雨的他,雖是寒風冽雨,他的體溫卻讓她暖到心坎里去了。

“明天送你上學,好嗎?”他問。芊芊微笑着點點頭,在他不舍的目光護送下進了家門。

茜茜興緻勃勃地炫耀着今天在淡水的美食餐宴,芊芊卻是恍恍惚惚有一句沒一句聽着。因為,在她體內兀自蠢動的熱情,幾乎就將決堤而泛濫,淹沒她的理智與思想。

☆☆☆

自此以後,葉翊廷當真成了芊芊的專屬司機。

免去了當沙丁魚的痛苦,芊芊赫然發現學校離家其實並不遠。

兩天後,他跟芊芊約好載她回家。芊芊知道葉翊廷住永和,送她回家並不順路,但是一見他眼中流露的渴求,雖不忍麻煩他,最後還是答應了。

就這樣接接送送了一個禮拜。

今天,難得有冬陽,教人暖呼呼地舒暢至極。

葉翊廷一如往常地載着芊芊上學,她卻直覺他異常悒鬱。

直到穿過中山北路,常笑稱自己是路痴的芊芊才發現路線不對,不太確定地問道:“咦?這是往學校的路嗎?”

倏地,他在路邊停下車,臉上滿是歉疚地說:“芊芊,我心情不好,想上陽明山透透氣,你願意陪我嗎?”

芊芊詫異非常,他竟在離學校千里遠的地方問她意見;然而,面對他幾近霸道地自作主張,芊芊非但沒有絲毫不快,反而有種做壞事的喜悅。

瞟了瞟書包中沉沉的英文講義,她答應了他。

瞬間,芊芊察覺了他的開心。他給了她一個感謝的笑容,載她上了蜿蜒的小路。山色空濛中,漫着一股蕭颯的氣味。

直上山頂,兩人並肩走入大屯公園。

極目遠眺,峰巒峻聳,群山矗立,沉澱了擾攘紅塵里紛擾的思緒。他們在湖邊的石椅坐下,被四周的柔婉嘹亮的蟲嗚鳥叫包圍着。芊芊伸了個懶腰、深呼吸,衝動地想把瀲灧的湖光和馨香的空氣全部兜進懷裏。

“哇!好棒哪!”她不住讚歎着。

偏過頭,發現他正有趣地盯着她猛瞧,在毫無防備下與他四目相接,芊芊羞得低下了頭。

“今天的課重不重?”他問。

“還好啦,英文可以自己讀。”明知英文老師是有名的刁鑽刻薄,講義更是典型的艱澀難懂,芊芊卻不自主地口是心非。

“你不會不開心吧?”他仍不放心。

“我才要問你呢,怎麼啦?你說心情不好是怎麼一回事?”

被芊芊溫柔地一問,他顯得躊躇不安,吞吞吐吐地猶豫說道:“呃……其實沒什麼啦。”

這句話,倒是讓沉浸在興奮中的芊芊以為他不肯對她透露心事,不免萬分委屈起來。忽又想起他已有了心上人,於是在心中自嘲:芊芊呀,你又不是他的誰,有什麼資格與他分享心事?

她冷冷瞥他一眼,淡淡撂下一句:“算了,這些話本來就不需要告訴我。”

“……”他無語。怔仲了片刻,直直盯着湖面發起呆來,希冀那粼粼的水光可以洗去他心頭的惆悵與落寞。

芊芊見他緊鎖着眉宇,臉上覆滿愁緒陰霾,湧上一陣後悔與不忍。於是仁心大發,拉着他閑扯,唱唱歌、說說笑話,還模仿櫻桃小丸子的怪表情,終於把他逗得開懷大笑。

芊芊的純真善良、活潑開朗,在在牽動着葉翊廷的心,令他魂牽夢繫,不由自己……

當他意識到時間的存在,已是下午兩點的事了。他欠一欠身,輕聲說道:“馬上就起霧了,我們也該走了。”

原來所謂的時光飛逝。說的就是這個情況.

兩人只顧着聊天,甚至忘了吃中餐。

果然,一跨上車,瞬間濃霧大起,虛無縹渺間如入無人仙境。兩人卻無閑情雅緻駐足逗留,只盼着儘快下山。白霧茫茫,伸手不見五指,葉翊廷小心翼翼地沿着車燈下隱約可見的黃線緩緩前行。要不是他溫柔地脫下外套逼她穿上,芊芊早在這迷濛清冷的霧氣中,凍成了一個僵娃娃。

前方終於有了商店、有了人聲,他為她補給了熱騰騰的滷肉飯和貢丸湯,暖暖身子后,繼續向山下前進。轉過一個彎,突然一聲凄厲的狗吠,嚇得芊芊驚聲尖叫,差點就從車上摔下來。葉翊廷連忙停下車,心疼地拍拍她的背,像哄小孩一般,柔聲安慰她:“不怕、不怕。”

芊芊還來不及感動,便是一陣大笑。葉翊廷看看她,也制不住笑。原來,一路穿過清冷的霧氣,兩人的睫毛上同樣結了一層厚厚的霜,簡直就像伸展台上,走在時代尖端模特兒的時髦舞台粒。芊芊興奮莫名,伸手將他睫毛上的白霜捏在手裏,頃刻間,化成極小一攤水,她仍笑得開懷。

凝視着芊芊可愛的舉動,葉翊廷覺得有趣,一時興起,也依樣畫葫蘆為芊芊“除霜”。芊芊盈盈笑着,她漆黑晶瑩的眸似水光流轉,又似夜空中最亮的星辰,勾得他情慌意亂、心神蕩漾,幾乎無法自制。

除去眼前的霜,也沒了心上的霜。兩人說說笑笑,直到他送她到家。

目送着芊芊離去,葉翊廷悔恨至極。他恨自己好不容易贏得一絲機會,卻讓它硬生生溜走,消逝在陽明山上,徒留空虛冷清、唏噓悵然在心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當下,他立下誓言,要為他今生的依戀,好好放手一搏、義無反顧。

這是芊芊第一次逃課,她的心情如波濤起伏、惴惴不安,不是因為課業落了進度,而是為了他。

這場遊戲,似乎愈玩愈玄,越發沒個道理規矩可循了。

☆☆☆

隔天放學,葉翊廷在側門等她。

“你不是想學車?走,我們上陽明山去。”不由分說便載着她撇開熙來攘往的人聲鼎沸。

芊芊覺得好笑,他怎麼如此喜歡陽明山?昨天才去過呢,可是自己偏又不想拒絕他,只好任由他去。

夜晚的仰德大道,較白天更顯曲折崎嶇。

“你看——”順着他手勢望過去,芊芊懷疑這竟是自己居住的城市。

華燈初上的台北盆地,燈火熒熒,閃爍躍動的光點一明一滅,一點一點交織成絲絲相牽的網,撒布着一片璀璨,勾勒出令人動容的圖騰。直至參天的枝椏遮了眼,芊芊才移開不舍的視線。

不是假日,第二停車場少了攤販、少了人煙,只有灑了滿地的華美月光。

“沒人,真好。”葉翊廷對她笑笑,流瀉了一肩銀白月色。“免得你練車時把遊客嚇得到處流竄。”

見他一派認真,不像在開玩笑,芊芊急了,沒想到自己隨口說說的事情,他竟記得如此清楚。想想自己一百六十五公分的身材,跨上車搞不好腳都踏不着地,更別說要駕馭這輛其重無比的NSR了。她連忙找了個借口搪塞:“人家今天上體育課,老師要我們做五十個掌上壓,累死人了,下次吧。”

未料她信口胡扯卻露了馬腳,葉翊廷拍拍她肩膀,在月光下閃着一抹懷疑的笑。“別傻了,據我所知,學校老師應該不會這樣虐待女生吧。”說完,作勢要將她抱上車。

“啊!說錯了。是做了五十個仰卧起坐。”芊芊又扯了個謊,心想再不逃來不及了,連忙掙脫他的手,跑上通往涼亭的台階,邊跑邊回頭,撂下一句話:“去涼亭坐坐。”

葉翊廷在皎潔的月光下看到芊芊淘氣地扮了個鬼臉,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卻拿她沒辦法。旋即追着她來到涼亭,氣喘吁吁地坐了下來。

“人家說跑步后馬上坐下屁股會變大。”

芊芊突然的忠告把他逗得哈哈大笑,瞟了她一眼,故意鬧她:“莫非你有切身經驗?”

“誰說的,人家哪有?”聽他這樣笑自己,芊芊不服氣地嘟起小嘴抗議,一邊轉過頭微彎着身子盯着臀部猛瞧,生怕他的玩笑話成了真。待她意識到自己竟在他面前耍笨時,已是二十秒后的事了。瞥見他有趣地瞅着自己,芊芊霎然一陣羞,恨不得馬上從他眼前消失。無奈她不是精靈,沒有半點法術;也不是巫婆,沒有半支掃把,只能陪着傻笑坐下來。

這時,走來了一隻棕色的小土狗,在他們三步遠處,逕自趴着打起盹來。

芊芊凝視着遠方,把長垂的秀髮往後攏了攏,露出雪白柔嫩的頸項。從他的角度望去,只見她線條柔美的半側臉,煽着彎彎翹翹的長睫毛。恍惚間,他已醉在她淡淡的發香中……

直到芊芊喚他,他才回過神。

“看星星!”她興奮地指向天空。沒了光害,鑲在夜幕上的星子,好似鑽石般剔透晶瑩。微光中,她的臉龐有如白玉,美得精緻非常,他突然有股衝動。

“芊芊。”

“唔。”她略揚起頭看他,還搞不清楚狀況,她的唇已被他封住,近乎魯莽地。不知打哪來的氣力,芊芊一把推開了他。

“芊芊……對不起。我……”他被她眼中幽怨、忿恨的淚光逼得語無倫次,後悔自己的衝動惹她不悅,於是着急地扶着她肩膀,冀求她原諒。

“放開我!”芊芊使勁掙開他雙手,轉過身去背對着他,忿忿地咬着牙說道:“為什麼?為什麼這樣對我?”

這下葉翊廷慌了,斷斷續續吐出心中懸着已久的話:“因為……我……愛……你……”

芊芊聽完,更是怒不可遏,兩眼直直盯着前方漆黑的一片,惱火地說:“愛我?你憑什麼愛我?你把你女朋友擺在哪裏?竟背着她做出這種事!”

“女朋友?我哪來的女朋友?”他頓時一頭霧水,真的不懂她在說什麼。

“你還強辯!你自己說過和我的學姐有曖昧關係。”芊芊偏過頭,眼角噙着淚,語氣卻凶得可怕。

“哈!哈!哈!”顯然沒被她的咬牙切齒嚇到,他居然狂笑了半晌,幾乎把芊芊氣炸了,才悠悠地解釋:“沒錯,我們是有曖昧關係。她是我……”故意又停了幾秒賣個關子,然後才接下去:“干姐。”

干姐?芊芊恍然大悟,原來是自己誤會他了。

心中油然升起的喜悅止住了淚珠。可是,忽然間,她又像抓到把柄一樣咄咄地質問他:“那住在你家的女生你又作何解釋?”

“什麼意思?”他握住她肩頭,將她扳了過來面向自己。

芊芊撇開頭刻意躲開他的目光,悻悻然說道:“去‘漂流木’那天,你自己說要回家陪‘妹妹’……”

他一臉無辜回說:“沒錯啊,我妹今年考上高中,暑假才剛搬上來台北,和我住在一起,我擔心她獨自在家會害怕,這樣有錯嗎?”

“親妹妹?不是女朋友?”芊芊又問了一次。

“妹妹就是妹妹呀,難道還有親妹妹和不是親妹妹的分別嗎?”他打趣着,發現芊芊竟然吃起他妹妹的醋,不禁雀躍萬分。

“無聊!”芊芊破涕為笑,卻又被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弄得惱羞成怒,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故意一陣嘀咕:“干姐就干姐嘛,說什麼曖昧關係……”

驀然,他捧起她的臉,收起笑意直直地瞅着她彷彿要看到她的心坎里去。“這是為了試探你。”他說。

芊芊陡然一驚,自己居然正中他圈套!心想這回已被他看透了心事,不禁懊惱地握起粉拳,對着他胸膛就是一陣猛捶,邊喊着:“討厭、討厭啦!你這個討厭鬼、大壞蛋、豬八戒……”

豈知被她這麼懲罰,他驟然蹙起了眉頭,在胸口上撫着,起身扶着樑柱,將頭靠在屈着的手臂上,一副痛苦萬分的表情。

這下可把芊芊急壞了,以為自己的無心竟鑄下大錯,都怪自己出手太無情。她着急地跳起來,捱到他身旁,以不忍的聲音問道:“痛嗎?”

他沒看她,只點了點頭,仍是難受的樣子。

芊芊這時亂了陣腳,她的眼神揉合了愧疚與懊悔,拉着他胳臂直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怎麼辦?都是我不好……”

霎時,她被一把拉到他和柱子之間。葉翊廷強壯又溫暖的身體緊緊貼着她,不給她一點逃離的空隙。

發現他根本沒事,芊芊噘着嘴抗議:“討厭!你騙人……”

“你做錯事,要處罰。”他含情脈脈地輕聲說道。

芊芊動人心魄的容貌,在四幕昏黑中散發著炫目的神采;她誘人的神態,更是填滿了他腦際。

見他前額的發在風中飄成一派瀟洒,深情的雙眼更是定定凝視着她,芊芊不自自主嬌羞地垂下了頭。

“芊芊……我愛你……”他輕喚她,捧起她紅撲撲的小臉,一雙美目敵不過他深情的注視,眯成了兩條細線。

葉翊廷不顧兩人以外的世界,溫柔地吻上她粉嫩的唇……

芊芊軟弱地輕呼一聲,頓時,在他懷裏失了思想、失了力氣……他霸道地擁着她,令她無法移動,更無法逃離。她覺得自己快被幸福淹沒了,身體飄飄然地站不穩,要再沒個支持物,她就會一個踉蹌癱下去;不自主地踏着腳尖勾住他頸子,放肆宣洩出自己深藏已久的款款愛意,回應了他排山倒海而來的澎湃熱情。

她再也不許自己逃開他懷抱,今生今世,都要窩在他懷裏,數他的心跳,呼吸他的呼吸。

許久,葉翊廷才移開他的唇,眼神仍是不忍離開她美得令人屏息的臉龐。

芊芊眼睛一瞥,發現他牛仔襯衫的口袋中,似乎裝了個方形的東西,鼓漲漲的。她好奇地伸手便將它抽了出來。

一包MILDSEVEN映入她眼中,竟是如此突兀!

芊芊傻眼地問:“你……你不是不抽煙?”有種如同被欺騙般的難受。

他放開環住她的雙臂,噤不作聲,視線飄呀飄地飄到了遠方。

芊芊下意識退了幾步,倏地湧上一股氣。她忿忿地吐出幾個字,聲音是顫抖的。“沒想到你居然……我想……我們……還是不適合……”心中雖是百般不願,卻賭氣地強迫自己說出這些話。其實她也不是一個冥頑不靈、食古不化的衛道人士,只是單純地希望他能更愛惜自己的健康和生命。

芊芊的孤注一擲果真起了作用,毫不妥協的態度讓他心慌意亂。他急忙將她緊緊攬入懷裏,切切地說:“你不喜歡……我戒……為了你我願意做任何事,只要有你的支持。”

“人家是為你好。”芊芊有些後悔方才過分強硬的態度,於是甜甜一笑,撥了撥他前額的波浪,故意在他懷裏鑽了鑽,嗲聲嗲氣撒着嬌。

“我知道、我知道。”他的聲音好溫柔。只要芊芊一耍起媚功,他就無可救藥地迷失了方向。他已明白,此生此世,註定再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了。

凜冽寒風中,他們再度溫暖了對方的唇……

這一切的一切,被旁邊靜靜躺着的小小流浪狗一幕不漏地看在眼裏,成了他們最好的見證。

今日以後,葉翊廷當真為芊芊戒了煙;因着他的執着,芊芊感動了許久。

他神采飛揚地向全世界宣告,自己已贏得凌芊芊的監護權,他要愛她一生一世,永志不渝。他的喜悅,彷彿一枚威力強大的飛彈,將真瑩、鈴美、浩偉、永新,還有一堆阿貓、阿狗的心,全不留餘地炸了個粉碎……

☆☆☆

寒流又來了。

街上的人們莫不是里着一層層的冬衣,還像妖怪一樣口裏不斷吐着白煙。

芊芊修的通識課“性別文化研究”沒有期未考,但是老師規定了一份關於同志議題的電影觀后報告,葉翊廷於是陪着芊芊在MTV又看了一次陳凱歌的經典之作:“霸王別姬”。

結束后,葉翊廷緊擁着芊芊,走在人影稀疏的路上。

“好殘忍喔,剁掉人家小指頭。像草蜢隊的哥哥還不是六隻手指,照樣紅透半邊天。”芊芊嘟囔着電影中的劇情。那一幕,的確讓她餘悸猶存。“還有那個小四,怎麼可以忘恩負義?真是可惡極了。”

聽她毫不鬆懈傾吐完所有的感想,他摟摟她的肩笑着說:“別太在意,只是電影嘛。”事實上,透過鏡頭,恍如親身經歷了使人不寒而慄的文革煉獄,他自是同樣百感交集。

下過雨的馬路上,洗去了喧鬧和擾攘,而寂靜的街道顯得更加冷清。

他們經過屈臣氏門前,葉翊廷一晃眼瞧見那花車,開玩笑地在芊芊耳邊悄聲問:“芊芊,你是什麼杯?”

正東扯一下電影情節,西扯一下系際辯論賽戰況的芊芊,腦袋瓜里天花亂墜,未加思索便脫口而出:“冠軍杯呀。”

原本以為逃不過一陣毒打的葉翊廷,聽見她這無厘頭的回答,禁不住捧腹笑說:“對呀,我們芊芊這麼有料,就算‘世界盃’也當之無愧喲!”

這時,芊芊的餘光掃到花車上滿滿五顏六色的“內在美”,這才恍然大悟鬧了個笑話,握緊粉拳猛捶他胸膛,不住罵道:“你這個大色鱉!人家以為你在問辯論賽的成績啦,討厭、討厭……”跨上車,她仍沒有停止的意思,脹紅着臉笑罵著,繼續敲打他的背,發出砰砰砰的聲音。

他加了油門騎出西門町,在風中喊着:“老婆呀,老公要是得了內傷,你的幸福可就泡湯嘍。”她還來不及發飆,他又想到什麼似的喃喃自語:“慘的是早就受傷了。”

聽他這麼說,她忘了要教訓他,反倒關心地問:“你在說什麼?”

他一本正經地回答:“背上受傷了,凹了兩個大洞。”

“真的嗎?嚴不嚴重?快給我看看。”她急了。

“還不是因為你。”他幾乎按捺不住忍俊的笑意。

“因為我?不會吧,你不要嚇人家啦。”真以為自己闖禍了,芊芊緊張地輕撫他的背,語氣驚惶倉猝。

“罪魁禍首就是——你的‘木蘭飛彈’。”說完,突然來個緊急煞車,停在紅燈下。無法抵抗慣性的芊芊,整個上半身猛然貼上他的背。“看!又來了。”他怪聲怪調哀嚎。

見他嘻皮笑臉、裝模作樣地糗自己,芊芊連脖子都紅了起來。“豬八戒!可惡、可惡……”不知罵了幾句可惡。她好氣哪,連紅綠燈都跟她唱反調。而他,就是愛她這副嬌俏、害羞的可愛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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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鎖炫男倩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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