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理清
許下承諾
(為你的心意為我的情懷)
解開糾葛
(無緣的痴戀無望的牽纏)
“這消息是真的?”蘭心公主鎖着眉詢問來人。
“回公主的話,是契丹王汗派特使送來訊息,太子殿下命我快馬加鞭通知公主的。”
蘭心公主喃喃自語:“王汗當真病重?”她抬頭問信使:“父皇的旨意如何?”
“聖上認為契丹仍有大王子耶律阿古納在,郁於將軍身為質子,不宜輕離皇城。”
“這……”父皇是擔心郁干大哥一去,將是縱虎歸山吧!倘若郁於大哥當上契丹王汗,以他不馴的個性,日後必不肯輕易臣服。
但他的父汗病危,怎麼能罔顧人倫、不讓他回去見最後一面呢?
蘭心公主心亂如麻,一手支着頰,一手隨意揮揮,“本宮知道了,你回去復命吧!”
“屬下告辭。”
茲事體大,她該不該瞞住郁干大哥?
眼前突然罩下一抹陰影,蘭心公主頭兒一抬,只見郁干狂鐵青着臉矗立在面前。
他身旁的班襲輕輕開口:“我們剛剛在外頭都聽到了。”
蘭心公主不知所措地站起來,喃喃地說:“郁干大哥……”
“我父汗患了何病?”郁干狂冷聲問道。
“來人並未說明。”蘭心公主無措地揪着手,“只知道王汗似乎病得很重……”
砰!郁干狂一舉重重擊在桌面,旋即轉身,“我要回契丹。”
“慢着!”蘭心公主伸出雙臂擋在門前,“郁於大哥,你是朝廷質子,沒有父皇的命令不能離開的!”
郁干狂冷目瞪視,“他是漢人的皇帝,不是我的!”當初願意屈居質子,是因為父汗的懇求,如今父汗命在旦夕,哪裏還顧得了“維護兩國和平”的官方借口。
“郁於大哥!”蘭心公主急得都快哭了!求救地望着班襲,“班姑娘.你幫忙勸勸他,父皇有意不讓他回去,如果執意回契丹,會惹來殺身亡鍋的!”
班襲站在他身邊.先拍拍他.接着對蘭心公主說:“留不留他就全看公主了。”
蘭心公主望着她,“我無法作主……”
“你能。他留下來,除了滿腔悲憤,還得時時提防刺客。你我都明白,現在這種時候,想當上契丹王汗的人,定會設法斬草除根。”班襲一字一句的說:“留,未必能活;走,才能活命。”
蘭心公主揪着心窩,眼淚直流。她明白,她什麼都明白。
也知道如今想要強留下他,必得喚來侍衛圍堵,然而此舉將會驚動父皇,到時反而害了他。
想起這段時間接二連三的刺客襲擊,不得不承認班襲說的,想當上契丹王汗的人,都會視他為眼中芒針!她是如此地愛他!怎麼能夠眼睜睜地看着他受伏擊,卻不能反抗。
合該是翱翔天際的大漠雄鷹,終究無法拘限在富麗堂皇的皇宮裏。她也想隨他遠赴契丹,哪怕必須除去公主的頭銜!
只是,他要的不是她!更何況她倘若跟着走,只會讓父皇更加震怒。
她得留下,親自向父皇請罪,求父皇撤銷他質子身份,還他自由!
蘭心公主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努力壓抑欲絕的心情,“你們走吧!”
郁干狂深深地看着她,淡淡的說:“謝謝。”
淚眼模糊間,只見郁干狂溫柔攬住班襲的腰際,真氣一提,雙雙縱身飛出官牆之外。
剛剛的聲響驚動了巡邏衛兵李仲誠走進來看見桌面上的掌印,詢問:“公主.發生了什麼在嗎?”
“沒事。”蘭心公主深呼吸.抑下滿心心酸,力持平靜地說:“備轎,本宮要前往離官晉見父皇。”
“遵命!”李仲誠順口問道:“郁於將軍也一併前往嗎?”
“不。”蘭心公主幽幽望向天際。“本宮遣他辦事去了,暫時不會回來。”
“屬下遵命。”沒見郁幹將軍出去呀!李仲誠雖心生納悶,還是領命下去。
郁於大哥,我能頂多久就頂多久,等父皇壽辰龍心大悅之際才替你求情。今日一別,今生怕是無緣再見……
你們要過着幸福的日子哦!
兩道人影並肩站在城外的山上郁干狂確定別宮裏沒有傳出追兵后,說:
“空氣好新鮮。”
“景色依舊,是因添了自由的芬芳吧!”
笑意染上郁於狂的眉眼.整個人看來輕鬆多了。“知我者莫若你。”
他洒脫的笑容讓班襲有一瞬間看傻了眼,他早該卸除質子的身份啊!
她微撇頭,轉身,“走吧!”
“往哪兒走?”郁於狂突然有些不安,怕她不肯一道回契丹去。
班襲臉上泛出一朵笑花,“咱們現在是待緝的身份,還不走?”
郁干狂露出放鬆的淺笑,邁開大步,“走吧!”
“唉!那不是往北的方向呀!”班襲笑着糾正。
“此去大漠不知得耽擱多久,先讓你跟家人辭行吧!”一旦漢人皇帝發出通緝令,說不定他們再也無法涉足中原了。
班襲雙手環胸,好奇地問:“你怎知我的家人在南方?”他明明歸心似箭,卻惦着她的感受,真是教人窩心哪!
郁干狂好整以暇地說:“你不是說過你來自南方海邊。”她說過的話他都牢記在心裏。
班襲思索着,契丹王汗的病況未明,而她也暫時無法回女人國,只需要飛鴿傳書通知風姨即可,事有輕重,兩相權衡下她便作出了決定。
“我們先回契丹,不過得先告訴我家人。”
郁干狂點頭。只見她吹了聲口哨,一隻全身雪白的鴿子便從空而降,停在她的肩頭。
班襲拿出隨身紙筆,匆匆寫下大致緣由,塞人鴿子腳上的竹筒里,“海東青,幫我把這信送給風姨。”
身後傳來郁干狂清喉嚨的聲音,他指着她管上的鴿子,“咳!這玩意兒或許比一般的信鴿體型大了些,但,叫作……海東青?你沒看過真正的海東青吧!那是種青紅色羽毛的猛鷹……”他伸長手臂比了比,“翅膀伸展開來大約有這麼寬。”又用手指比了比鴿子,”說真的,這小不點真的不像海東青。”這小鳥就算送到海東青面前,請它塞牙縫,只怕海東青都不屑一顧!
他鄙夷的口吻讓鴿子不悅地拍怕翅膀。
班襲輕拍它安撫着,“海東青,別生氣!”隨即對郁干狂正色說:“你讓海東青覺得委屈了!”
一人一鴿就這麼直直的瞪着他,神色之認真讓郁於狂不得不屈服。
“嘿!我沒有取笑這玩意兒,呃……”鴿子的翅膀揮動得更用力了。他改口,“沒有取笑這‘海東青’的意思。”他喉間咕嚷着,“你們該見見真正的海東青!”
他委屈的語調讓班襲想發笑,她忍住,板著臉。
“你得跟海東青道歉。從我撿到它的那天我就為它取名海東青,”她的表情再認真不過了,“而你,不僅僅傷害到一隻純真鳥兒的心,也傷害到鳥兒主人的命名權了。”
鴿子努力點頭,併發出贊同的“咕咕”聲。
唉!郁於狂好脾氣地站在矮他兩顆頭的班襲面前,誠心誠意地對着鴿子說:“海東青,我錯了。”
鴿子快樂地揚揚翅膀,頭兒還不時往班襲脖子蹭去,像在撒嬌。
班襲抬高手臂,“去吧!記得幫我把信送到風姨手中。”
鴿子振翅飛走,一下子就消失在天際了。
班襲低頭整理紙筆,漫不經心地問:“你的外號就是紅海青,不是嗎?”紅羽的海東青,俊翼絕倫、一飛千里的海東青之王。
“你知道!”郁於狂很是訝異。一般人只知道他的外號是大漠雄鷹,卻不知道,在契丹人眼中,他是最最勇猛的周中之王——紅海青。
班襲再也忍不住地輕笑出聲,“我知道,紅海青。”真是巧合哪!如果他沒有對海東青有這麼大的反應,她還沒想到這個巧合呢!
郁於狂一把握住她的細腰,手指輕點她嬌俏的鼻尖,“你太淘氣了!”
班襲笑倒在他懷裏,清脆的笑聲回蕩在山上。卸下質子的桎梏,他變得開朗多了。她喜歡他眉間淡淡的笑意、喜歡他眼底濃濃的深情,喜歡他所有的一切,喜歡他——
女人國……總會想到辦法解決的。
他們行匆匆、匆匆行,不過為避人耳目人住客棧都以夫婦相稱,日間馬兒行進也維持一定速度,沒有堂堂皇皇的策馬縱騎。
來到單于山下已經人夜了,他們找了家客館歇息,明天一早便可進人契丹。
客館不大,已坐了年裏幾桌客人,班勞注意到他仍然將她護在角落位置,以寬廣的背阻隔了旁人的視線,這是他的溫柔。他的溫柔不在嘴裏,而在舉手投足的動作間。
他身形彪昂,心思卻細膩無比。
只是在這客館裏雖然擋住了人們的視線,卻擋不住好奇的評論。
幾聲帶笑的話語傳到班襲耳中,她問着若無其事的他,“他們在說什麼?”
郁干狂神色自若,“沒什麼,就是討論些草原遷徙的瑣碎事情。”
饒是如此,她仍注意到他以眼尾餘光冷除了鄰桌客人,周身散出的薄怒讓一干閑嘴不敢再說訕。
班襲笑了,一身素服也難掩這妍麗的笑容,她有意無意的問:“你身為契丹王子,說不定氈帳里早有十個八個妃子了吧!”
“沒有。你是唯一。”不可否認當初確實有些部落長老或鄰族可汗有意與他結親,可都教他拒絕了。與其娶個不愛的人,不如不娶。幸而他沒娶過妻,因為她值得全心的嬌寵!
“你聽得懂外族語?”他有些懷疑她是不是聽懂了,後面那些說漢人不適北地的閑言閑語。
班襲但笑不語,神情已經說明她聽得懂。
郁干狂霍地起身,“我們進房裏吃。”護着她走進房裏時目光環顧眾人,在他冷冽的目光下,沒人敢再多嘴饒舌了。
走進房裏,班襲笑說:“其實人家說的沒錯,好好一個漢人女子幹嘛跑到荒涼的北地……”
她後悔隨他回契丹了?郁於狂從她臉上瞧不出端倪,一顆心直衝到喉間卡着。
他皺着俊眉的樣子逗笑了班襲。
將她攬進懷裏,他苦笑說:“你呀!”一路走來她淘氣逗他時,他唯一能說的就是這句“你呀”了。
班襲抬頭,捏捏他俊挺的鼻,“誰教你已經到這地步了還不信我!”
他捉住她肆虐的小手,認真的說:“我是不信我自己。”這路上聽她說起女人國的事迹,越覺得跟着前途未明的自己,真是委屈了她。
“你暫且委屈一下,等我回契丹看過情形,若你想回中原定居,咱們再回來。”
“不許想什麼委屈!”班襲手指抵着他的唇,“人們都說嫁雞隨雞,說來我還算慧眼獨具,嫁的是只能一飛衝天的雕鳥呢!”既然下定決心跟着他,就是荒漠野地,也不能改變她的心意。
他握着她纖細的手指,溫柔低吻,“感謝天神讓我遇見你。”
將頭靠在他胸前,班襲忍不住調侃:“是感謝刺客暗殺你吧!”她正色的望着他。“這次回去,你如何面對想要痛下毒手的兄長?”
“他雖不仁於我卻不會不義;凡事只求無愧於心,至於人是否負我,於我何礙?”
真洒脫啊!班襲深情凝望着他。“契丹縱有龍潭,我也隨着你闖!”
他動情地緊擁着她,四目相對,款款情義深深交會在彼此眼中
驀地,敲門聲打斷了他們,是客館老闆娘送菜進房,一見班襲便喜出望外地喊出:“班姑娘!”
這不是已經離開女人國幾年的梅姨嗎?班襲漾開笑顏,“好巧!梅姨離開島上就隨伴兒到這裏啦!”
“那可不!”梅姨喜孜孜的坐下來拉着她的手,“說起來很多邊寨的消息,還都是我豎起耳朵聽來、再傳到悅來樓的呢!”
離開女人國的女人有機會總會替島上搜集各項資料,讓島上的女人們不致因為久居海外而與塵世脫節。
“謝謝梅姨。”
梅姨指指旁邊的郁於狂,拉着班襲說:“班姑娘,那是你的伴兒嗎?”
班襲臉兒一熱,“沒,我們還沒……”
“唉呀!”梅姨糗她.“瞧你平時在課堂正經嚴肅的,說的頭頭是道的,其實真正碰到鐘意的男人.也是不知道該如何下手的。”
“梅姨!”班襲不好意思地瞥眼郁於狂.他則讓她嬌羞的神情凝住了視線。
“好啦!”梅姨瞧她真的害羞,也不再說臊人的話。推推她,小聲的說:“這男人好啊,是個有擔當的男子!”
班襲微笑,“謝謝梅姨誇獎。咦,怎麼不見梅姨的孩子?應該蠻大了吧!”
只見梅姨一掃笑容,滿臉愁緒的說:“唉!甭說了!我跟我那口子在悅來樓結成伴兒後來到這裏,誰知……誰知那孩子出生不到滿月就……就夭折了。”
“梅姨,生死有命,你別難過了。”班襲輕拍啜泣的她,“既然喜歡孩子,怎麼不再生呢!”
誰知梅姨聞言哭得更是傷心!“哇!我也不知是沒調養好還是怎地,從那之後再也無法懷孕了。”她伏在班襲肩上痛哭,“我看……我看還是叫我家那口子納妾好了。”
班襲沒說什麼,只牽起她的手腕把脈,梅姨知曉她的醫術,也不哭了,瞪大眼睛等她回答。
放下她的手腕,班襲微笑說:“梅姨是月事先調,並非不孕,只要服用當歸芍藥散即可。”
她才說著,郁於狂已經掏出紙筆讓她寫下藥方。
班襲邊寫邊殷殷叮嚀:“當歸、川穹以產自川地的品質最優,芍藥以浙地的‘杭芍’是為良質;澤瀉無妨,但茯苓以秋至春間採集的為佳品。至於術嘛!”她有意無意的睇了眼他。
“產自關外的北倉術療效勝於南倉術。梅姨胃腸嬌弱,可與柴胡劑合方;你還年輕,照這方子服用,一年半載必有佳音,而且孕期仍可持續服用,對消除妊娠不適及飼養胎兒皆有益處。”
“謝謝!真是太感謝你了!”梅姨連聲道謝,半晌才想到,“時間晚了,你們餓了吧!趕緊吃飯.我得趕快跟我家那口子說這好消息,不打擾你們了。”
梅姨興匆匆的走後,郁干狂還是不發一語。
“你沒有任何問題想問我?”她原想找時間告訴他女人國的事,現在正是機會。
“有。”郁干狂終於開口了,“你明明知道北蒼朮勝於南倉術,為何當日不說!”害他趕了整整三日夜的路,還讓她被蘭心狠摑一耳光。
班襲沒想到他在意的竟是這個。這思維有趣的契丹男子!
她忍着笑,“那日忘了,剛剛才猛然想起。”一雙燦眼望着他,“你願意相信嗎?”
“不信!”
說時遲,她見他長臂一伸便想逃,腳才剛抬起便讓他揪住,緊緊鎖在懷裏。
“你這淘氣精!看我怎麼處罰你!”郁於狂故意惡狠狠地說。
呵呵!班襲笑得腰肢一顫,“是!我好怕!”
他箍着她的下巴,緩緩的低頭……
她閉上眼,感受到他的氣息慢慢的接近……
他的唇封住她的。
那麼的熾烈而灼熱!
她的唇貼向他的。
那麼的柔軟而芳香!
好久好久以後,他才放開氣喘吁吁的地。
“我不懂。”她抬頭仰望着他苦苦壓抑熱情的臉龐,他明明想,卻又幾度強忍需要,為了什麼呢?
因強抑而流下的汗水順着他的額頭滴落,在薄冷的夜裏。
他的聲音由於不得滿足而顯得沙啞,“你是最珍貴的,我不在這荒郊野外隨便要你。”他會先許她一個婚禮,即便這樣會讓他等得疼痛,但她值得等待!
啊!這是多麼濃烈又誠摯的真情。
鮮少動容的班襲也忍不住激動了起來,她用力環住他的腰,許諾:
“等我找到接替者.我會隨你浪跡天涯,做一對神仙眷屬!”
在她理情心之所向的時候,天空中屬於她的那個星子也豁然開朗,綻放出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