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陰·陽

花有雄雌,人分男女

但情愛呢?……我不在乎

不,在乎……是么?

徐離雙手環胸,看着班襲俐落地替郁於狂處理傷口,他的背影如此纖弱,他的手指白嫩似蔥,他的容顏艷麗賽過女人……他,真是男子?徐離有些懷疑。

香香公主在一開始發現郁干狂身上只圍着件長氅時,曾經不好意思地別過頭,後來餘光瞥見班襲幫郁干狂蓋好被子之後,便興緻高昂地看着他處理傷口。

“你是大夫嗎?”

“可以這麼說。”班襲頭也沒回地回答,肩頭這傷口很深,恐怕得休養一陣子才能完全康復。

“你的醫術很好夠?”好奇公主又問了。

“還好。”班襲指指壁角一簍草藥,“請幫我把止血草拿來,謝謝。”

公主對被使喚不以為意,興匆匆地拿來,“這是止血草嗎?它能止血嗎?

班襲無聲輕嘆,望着毫無架子的公主,說:“公主,如果你不介意,請坐在桌子那裏,謝謝。”

香香公主望着遠遠的桌子,坐那麼遠怎麼有臨場感?她頭一遭親眼目睹血淋淋的傷口耶!她指着自己說:“我可以幫你忙幄!別客氣,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說,我都可以做的。”

班襲求救地望向守在門邊的徐離。

“公主,班公子現在最需要的,應該是能‘安靜’地處理傷口。”

香香公主鼓着腮幫子,氣呼呼地瞪徐離一眼,最後對不冷不熱的他無可奈何,賭氣坐到凳子上不說話。

看來這公主對徐離有着情愫吧!班襲對着徐離微笑致意,轉頭專心處理完傷口后說:

“郁於公子的傷勢嚴重、不宜搬動,恐怕得在這裏休養幾日。”

徐離皺起眉頭,方才刺客雖為他所傷,卻難保不會再來,此處並非久留地。

“我去通知蘭心公主,請她派人前來照應。”

香香公主也說:“對!蘭心鐵定為郁於狂的失蹤而憂心不已,咱們快去通她吧?”說完便率先走到門口。

徐離臨走前還細心地替她關好門扉,最後那一眼讓班襲心知肚明,他,似乎看出她是女扮男裝了。

想不到久經沙場的回紇將軍,也有這般細膩心思。

榻上的他發出呻吟,班襲收起思緒,端來茶水,以布潤濕他乾裂的唇。心升起一絲憐惜——

為他。

“什麼!?”蘭心公主一聽,眼都紅了,緊緊抓着香香公主的手,“郁於大哥受了重傷?”

“已經沒事了,幸虧遇到了班大夫。只是傷口很深,得休養幾日。”香香溫言安慰。

蘭心公主已然方寸大亂、不知所措。

李仲誠開口:“請徐離將軍帶路,我派人快馬加鞭接郁幹將軍回府調養。”

徐離頷首,臉上仍是不冷不熱,轉身便往外走。

“我也去!”香香公主追上說。

“公主金枝玉葉,還是留在宮裏等侯吧!”徐離淡淡地說。

香香公主跺腳,無奈地看着他離開。

“香香姊姊……”蘭心未語先便咽,“要不是我央郁干大哥出宮為我買畫,他也不會遭到埋伏。都是我的錯!”

香香軟言安慰:“怎麼能怪你?我親眼瞧見那蒙面殺手了,明明就是——”

“香香姊姊知道兇手是誰?”蘭心追問。

“知道。”香香抱歉地望着她,“不過事涉境外和諧,徐離要我別說。”

蘭心失望地垂下頭,“這樣啊?沒關係,我以後會盡量保護郁於大哥不讓他再被壞人所傷!”

“傻蛋!父皇是派他來保護你的,你怎麼會反過來要保護他呢?”

蘭心羞紅了臉,低下頭不說話。

香香將一切看在眼裏,不語。

他們返回的速度讓班襲驚訝,看來蘭心公主極重視郁干狂。

班襲原想留下藥方便走,卻因為放心不下郁干狂的傷,決定跟着回別宮,以便叮嚀侍醫用藥。

“謝謝班大夫。”蘭心公主坐在座上,“侍醫看過郁於將軍的傷勢后,對班大夫讚譽有加,如果班大夫方便,希望繼續留下來照料郁於將軍,可好?”

班襲有些猶豫。她沒想要跟這麼多人相處,事實上,她該回女人國去了。而且待在這別宮裏傳收訊息都有所不便。

香香公主說:“既然郁於將軍的傷勢嚴重,而侍醫也沒有把握治癒後手臂能恢復矯健,本宮看……班大夫如果不急着離開,不妨多留幾日。”

蘭心應和:“姐姐說的是,班大夫就留幾天吧。”

瞥眼榻上昏迷的他……唉!終究還是撩落塵世俗情了。

班襲望着兩位公主,“在下遵命。”

蘭心公主見班襲一身爾雅懦服,不知她是女兒身,加上郁於狂傷口發炎高燒不退,便讓班襲與郁干狂住同一院落,好就近照料。

她走回床前,他的濃眉不再緊攏成一團小丘,纖纖親手執起他的大掌,脈象也趨於平穩……他,已無大礙。

視線停駐在他肩上的白布,輕蹙眉頭。這人,多虧她用了許多珍貴名葯才能接續經絡、保他手臂恢復無恙。

幸而別宮裏藥材應有盡有,蘭心公主也挖空心思,取來許多民間難得一見的珍貴藥材,看來公主真的對他很特別。

班襲將他的手放人用被裏,心裏漫無章法地猜測蘭心公主對他的心意。

杏眸凝望着他剛毅的面容,也難怪蘭心以公主之尊卻傾心於他,他長得不是中原男子的那種俊美,而是一種……如何形容呢?她望着連閉上眼睛都讓人感覺到壓力的他,是彪悍吧!

他渾身上下帶着一股狂懼之氣,她相信,即使他單獨面對着千軍萬馬,也不會有任何畏怯。

他是天生的男兒漢.男人中的男人。她就是如此認為。班襲搖頭輕笑,怎麼想到這裏來了!走回桌旁,專心將生肌草的根部研磨成粉。

好不容易將下次要更換的生肌草磨好,天色已經泛白,班襲拯捶發酸的臂膀,揉探脖子,水眸望了望床上依然熟睡的郁干狂,確定鼻息穩定。

趴着歇息一下好了。

黎明即起的習俗讓郁於狂在曙光射人的瞬間,立即睜開雙眸。

房間裏瀰漫著草藥味,他皺了皺眉,起身時牽動肩部的傷口,這才憶起再度遇襲的情景。

郁干狂試着動動右手,幸好還能動!他鬆口氣。

房裏另外有人!郁干狂轉頭,瞥見角落桌上趴着一道人影,他蹙眉,想起了這位文質大夫。

他一生馬前沙場,救過多少人命,獨獨沒讓人給救過,這年輕大夫看來文弱,卻救了他兩回!

這情,難償哦!

班襲教他的注視驚回,揉揉雙眼,“你終於醒了。”

初醒的他聲音愛嬌、容顏嫵媚,怎麼看都不像男人!郁干狂皺起眉頭。

班襲見他皺眉,走到他面前,伸手要探他手脈,卻被他揪住腕部。

他的骨架好小,手腕幾乎柔若無骨!郁干狂的眉頭攏得更緊了。

“郁於將軍?”班襲知道他是自然防衛動作,便解釋:“我只是要探脈。”

郁干狂放開他的手,指尖柔細的膚觸仍讓他震撼不已,這南方大夫的肌膚比東北的女人還細!

他瞪着班襲美如白蔥的手指,“你是南方人,沒錯吧!”

脈象不浮不促……顯然藥方奏效,傷勢已趨穩定。班襲放開他的手,起身走到桌前寫下滋補的藥方,漫不經心地回答他不着邊際的問題:

“班襲來自南方海邊。”

郁千狂看着他優雅的寫方子,術業有專精,再怎麼說,自己的確是讓這位看起來比公主還嬌弱的大夫給救了。

他起身——雖然有些困難,不影響他的赳昂——站定在班襲面前。

“你救了我兩回,郁於狂在此謝過。”說完便深深一揖。

班襲很是訝異,連忙阻止:“將軍不必行此大禮。”

甭說他是素有“大漠雄鷹”之稱的契丹王子了,就算一般武將也不會對個文人行禮的。

郁干狂堅定地望着他,“你我有救命之恩,這恩情要如何償還?只要郁干狂做得到的,絕不推辭。”

“醫者救人乃是天職,那裏有恩情可言?”班襲談談地說,“將軍不必放在心上。”

他的淡然讓郁干狂更加欽佩從來沒見過如此別無所求的人。

“班公子氣度令人佩服,倘若你不嫌棄,我願與你結為金蘭,此後有福你享、有難我當。”這條命既為他所救,肝腦塗地亦是應該。

真是個血性男子!班襲的心裏因這話而有些激蕩。

她微微搖頭,“將軍言重了,今日換作任何人受傷,班襲都不會見死不救;舉手之勞,將軍無須耿耿於心。”

他越是拒不受恩,越讓郁干狂敬重。

“郁於狂認定你這朋友了。”

班襲微笑,“謝謝將軍的看重。”

笑意染上他的臉,憑添許多嫵韻,久聞江南書生多具女態,原來天下真有美貌甚於女子的男兒漢!一時間竟看傻了郁於狂。

“將軍,將軍!”

班襲的呼喊喚醒了痴楞的郁於狂,他不着痕迹的移開視線,“有事?”

“將軍體熱初退,還是多躺着休息好些。”

郁干狂點頭,炯炯的眼珠子直盯着他瞧。

他專註的眼神讓她不由得有些心慌,臉一臊,“我喚人來替你梳洗梳洗,並讓人熬些滋補的葯。”

郁干狂注視着他的背影,一絲笑意爬上他剛毅的嘴角,冷如盤石的心悄悄地有了溫度,漢人,也有值得交心的。

他躺回床榻,左臂微微的痛楚讓他輕攏濃眉,“他”,當真要趕盡殺絕!?

“太好了!郁干大哥你終於醒了!”

蘭心公主的聲音傳來,郁於狂正要起身,卻讓她攔住。

“郁干大哥有傷在身,別動到傷口了。”

郁於狂還是起來,站在她的面前,“多謝公主關心,屬下沒事。”

他的客套讓蘭心公主臉蛋染上幾許難過。

無論她如何努力,都越不過他心裏那道藩籬,在他眼中,她始終是害他淪為質子的漢人公主。

蘭心公主絞着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李仲誠走進房裏時,發現氣氛有些冷凝,他瞭然的眼神劃過公主與郁干狂,若無其事地問:

“郁幹將軍無恙否?”

“承蒙關心,郁干狂沒事。”他還是一派的疏離。

李仲誠直接切人正題:“郁幹將軍兩度遭到伏擊,可知何人所為?”

“郁於狂不知。”

他卻不相信,追問:“能重傷將軍的,普天之下只怕沒有幾人除非——”讓他不及防備或有心相讓?

郁於狂冷眼一瞥,“這是郁干狂的私事,與他人無關。”

“契丹質子在皇城之外遇襲,李某身為左翊衛府上將軍、負有守衛京京畿重責,豈會無關?”

郁於狂斂起怒眉。論起來李將軍不過是二品官階、卻敢在此咄咄逼人地追問於他,全怪這該死的質子身分!

蘭心公主知道質子的身分是郁干狂最大的恥辱,她出聲援和場面,“郁於大哥既然說不知道,就別再多問了吧。”

公主既已說情,李仲誠只好說:

“郁幹將軍可以不說,李某不能不查,得罪之處還請將軍海涵。”

郁於狂冷冷坐回榻上閉目養息,送客之意甚為明顯。

李仲誠見狀走出房外,蘭心公主也跟着離開。走到門外時正巧遇見班襲,她殷殷交代:

“郁干大哥的傷勢就有勞班公子了。”

“在下明白。”

郁干狂凝神調息,真氣在胸腹間運行無礙,短短數日,不僅刀傷漸愈、就連功力也未減反增!

想起班襲,他看似文弱,可醫術確實非凡!聰穎傅學的他常讓人不由得想與之親近,幾日相處談話下來.甚至屢有相識恨晚之感;他的舉止動作斯文卻不扭捏,生得一副好樣貌卻又不顯驕矜,真是難得的好兒郎!

“郁於兄在想事情?”徐離踱進院裏,但見他凝神望着手中酒杯,便開口問道。

竟會因為想着班襲,而連有人靠近都絲毫未覺?郁干狂壓下心中訝異,伸手示意,“徐氏兄請坐。”

“郁於兄氣色好多了,班襲的醫術委實高明!”

他自然的稱呼“班襲”,讓郁於狂斟酒的動作稍領,這舉動沒逃過徐離的眼。

“徐離見有事?”

口氣稍稍有些冷淡,是為了那聲“班襲”?徐離若無其事的望了望房裏,“班襲不在?”

郁干狂眉頭微皺,他們的交情好到可以口口聲聲稱名道姓?

“班公子去葯室了,徐氏兄找他有事?”

看來有人不高興了呢!徐離輕吸口酒,慢條斯理的說:

“沒事,只是我們耽擱了兩天,該護送香香公主往田王府作客了,萍水相逢也算有緣,我想跟班襲辭行一番。”

又是“班襲”!郁於狂毫不掩飾的攏起眉頭。

聰明人是知道適可而止的,而他向來不笨。徐離輕輕岔開話題。

“郁於兄來中原數年了,對未來可有打算?”

郁於狂舉杯狂飲,浙灑的說:“我是質子,與你自願人朝三年不同,何來打算之說?”

英雄惺惺相借,他對昔日昂然的紅海青屈為質子也頗感遺憾,“郁於兄無須氣短,來日重返大漠,雄鷹依然能展翅翱翔。”

“承徐離兄好言,郁干狂領受了,乾杯!”

“干!”

酒過三巡,意興做酣。

“如果你還在契丹,兩年前就下會有契丹人侵回紇的戰事了。”徐離輕笑,“不過倘若你還在契丹,咱們此刻該是卧氈帳、飲奶酒、大咬羊肉了。”

“人生際會本就難料,倘若徐離兄沒來中土一遭,又怎會認識香香公主?”郁干狂對他們之間的情愫也看在眼裏。

情字總是陷在局中者迷!徐離不置可否地說:

“那麼郁於見呢?可有遇見不枉來到中土一遭的人兒?”

郁干狂正欲飲酒,聽到他這話,酒液里竟泛出一張臉孔,是貌似女子的班襲!他微笑不語,將漾出心事的酒飲落喉間。

很難解釋這種感覺,他在他心裏好象不只是救命恩人,彷彿還有着更深的感覺。

相識不過數日,他竟似對班襲有着深刻的感情。

感情……這個字眼用在兩個男人身上該是突兀的,但他卻覺得再自然不過了。

徐離知道他並非對班襲無意,心裏也替他們這對聖人高興,不過就不知他是否已看出她是女妝喬扮了。

他試探:“祝郁干兄與心上人早日共結連理。”

“哈哈哈!”郁干狂快意於杯,“徐兄說笑了,他是男子。”

“男子?”徐離愕然,他還看不出班襲是女的?

“人生得遇知己,男女又有何別。”班襲的性別在不拘小節的他眼裏從不是問題?

他本是昂揚於北漠的雄鷹,屈居於質子是為顧全大局——契丹與漢人的平和——除了這點,沒有什麼世俗規範製得了他。

“郁於兄此言差矣。”徐離有意提點:“朋友感情再好,也只能對月高酌,終究不如男女情愛來得深切。”

朋友感情再好,也不敵男女情愛嗎?郁於狂凝住嘴旁的笑紋,深深思索着:那麼,自己對班襲是哪種感覺?

“喝吧。咱們今晚不醉不歸。”徐離勸酒,話不必說透,輕點一下即可。

班襲發現郁於狂只有在他面前會自在些,面對其它人、甚至是他隨侍已久的蘭心公主,總是疏疏離離的模樣。

相處越久,越心疼他的處境。如果不是當今皇帝的下詔制衡,他還是悠遊於契丹的王子,不必淪為空有將軍之名、無領兵之權的武散官。

他都已經如此認命了,那麼,到底是誰想要他的命呢?

“你在想什麼?”郁干狂坐到他身邊問。

“沒想什麼呀!”

他上身前傾,伸出一隻大拿包住搗葯的手,“這葯已經讓你給搗爛了。”

兩人的身體靠得好近好近,近到她都聞得到他身上的氣味。

班襲必須承認,逐漸恢復體力、神清氣爽的他,顯得傲岸而挺拔,使達的臉龐更令人着迷.難怪蘭心會對他如此傾心了;她沒有察覺自己似乎對蘭心公主有些莫名的在意。

他身上如出一股好聞的味道,是什麼味呢?郁於托正眉思索……淡淡的,香香的,不仔細聞還聞不出來,聞着了卻深深被這味兒吸引——如他本人,溫文無害、讓人情不自禁地欣賞。

他們的視線不約而同落在交握的雙手上,她的手讓他的厚實大掌包裹,更顯得嬌小,這樣的情境醞釀出一股暖昧的氛圍。

班襲心中一窒,抽回自己的手,強詞奪理:“這驅瘀血的葯本來就要搗成泥才好敷用。”

郁干狂望着自己的手,對於她的抽離,心裏竟有些遺憾。徐離說得沒錯,倘若他是女的多好!

他藏起心裏的談談變化,不急不徐地說;“你從未將這味葯搗得這麼爛。在想什麼?”

他的觀察力真敏銳!知道他非得問出答案不可,班襲索性直接托出。

“我在想……誰想要你的命?”

郁於狂自嘲:“對漢人來說,我是深具威脅的大漠雄鷹,即使箍為質子、除去翅膀依然不足以除患;對某些人而言,我是王儲之一。有人想殺我,並不突然。”

班襲定定望着他,“朝廷原本有意還你皇家國姓,只要你答應了,便能安撫朝中大臣對你是否忠誠的疑慮;無論客藩與人附,多的是樂於俯首稱臣、以求得皇帝賜下尊貴姓氏的人,你獨獨不從,為什麼?”她接着問,“而王儲的身分只會對其它的王儲有所威脅,不是嗎?”

郁於狂眼底閃過被看透的錯愕,只一下下,滿滿的笑意便染上他的眼。

“你果然聰明伶俐。”這褒獎讓班襲臉兒微紅,令他的臉龐看來比世間任何美女都惑亂人心!郁干狂血脈一熱,壓下心裏唐突的想法,回答他的問題:

“我寧可從耶律改為母姓‘郁干’,也不願意為了安漢人皇帝的心而冠上他的姓氏,我是契丹人,生死皆然。士可殺、不可辱。”

班襲讚賞的點頭,“這才是大漠雄鷹!”她談談追問:“那麼另一派利客就來自契丹羅?”

郁於狂對他眼中的贊同很是滿意,班襲雖文弱,見解卻不同凡人!

他首度鬆口,“如果我沒錯認,那個人是我異母兄長,也就是契丹人王子——耶律阿古納。”

班襲沒想到居然是他!腦里飛快閃過風姨資料里記載的;耶律阿古納為人奸詭,當初便是他設計陷害郁於狂為質子的。

再望向他時,班襲心裏滿是不平,他為契丹出生人死,東驅高麗而西趕東突厥、南抗回紇北戰靳公……奠定了契丹今日的強盛,卻遭忌於同父兄長,不但屈居質子數載,如今甚至還要暗殺他!?

“那你接下來作何打算?”她的聲音緊緊的,因着濃濃的心疼。

他無須說出口,眼底的心疼已重重擊人他的心裏。多年以來孤獨承受的一切,在這一瞬間似乎都得到撫平.以往郁干狂以為自己

瀟洒地不在乎,然而,從班襲的眸子,他終於發現,有人能懂得感覺真溫暖。

士為知己者死,他,值得他付出所有。

他牢牢的鎖着她的視線,幽深的瞳仁里有太多太多的感情,豐沛的叫人深深成醉。她覺得理智正一點點消失,彷彿……彷彿再這麼望着他,就會失了心。

但她竟移不開目光,移不開這雙滿溢熱情的琥珀瞳仁。

“咳!”蘭心公主站在門邊輕咳。

郁干狂戀戀難離地將眼神由班襲臉上移開,起身,頷首,“公主。”

班襲狼狽的拉開視線,假裝拍拍身上的灰塵,整理好情緒後跟着站起:

“班襲見過公主。”

蘭心公主走到他們面前,娥眉輕皺,來回注視着他們。雖然短暫,但她絕對沒有看錯他們方才的眼波交纏,他們雙目望着對方,好象天地之間只有彼此一般,這般強烈的凝視讓她不由得心慌!

“公主有事嗎?”郁干狂問道,聲音里有淡淡的不悅。

郁干大哥不高興?因為她打斷了他們嗎?

蘭心公主壓下滿腹不安,解釋:“宮裏來了許多名貴藥材,請班公子過去瞧瞧合不合用。”

班襲頷首,“在下這就過去看看。”她輕輕跟郁干狂點頭致意,便往外走了,但她依舊感覺得到背後那道灼熱的眼光,她有些心慌,遂加快腳步離去。

蘭心公主憂心地望着郁干狂,他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班襲,眼裏漾着一種讓她不安的情感!

“郁干大哥!”她輕喊。

郁干狂望着她,也不說話,還是冷冷淡淡的表情。

他眼裏的淡然讓蘭心有點難過,為什麼他從來不用看班公子的眼神看她呢?心裏酸酸的,嘴上還是做了回答。

“太子哥哥知道你受了傷,讓人帶了葯藏局的珍貴藏葯過來。”

郁干狂皺起眉,“這事已經傳到東宮去了?”

“不是我說的!”

蘭心知道他不想鬧開,引發朝中諸臣不必要的揣想,遂趕緊說明:“我想是李將軍上奏給杜相爺,才會輾轉傳到太子哥哥耳中。”

她伸出手想安撫他,讓他一閃身給避開了。

他還是謹守分際、視她為不可攀的公主……

蘭心公主收起心裏的失落,拉開微笑。

“你放心,太子哥哥不打算驚動在離宮的父皇,事情不會鬧大的。”

“謝過公主。”郁干狂有禮而疏離的道謝。

房裏頓時陷入難堪的冷漠,還是跟往常一樣,她不說話.他也不會主動找話說,好象他們之間永遠只有公主與隨從的關係。

連這聲“郁於大哥”,都是她厚顏硬叫的。

為什麼班公子才跟他相識數日,卻能帶出他別的情緒?難道只因為他是他的救命恩人?

不公平!她沒學過醫術,但願意為了他去求遍天下名醫呀?

他還是一徑的昂藏立着,似乎真的不打算開口了。她多希望他能用望着班公子的眼神來望着自己啊!

蘭心公主絞着手指,咬着下唇,說:

“郁干大哥,你覺得……在你眼中……我與班公子誰比較重要?”

郁干狂談談的說:“保護公主安危是朝廷派下的任務,郁於狂自當以身護衛。”

蘭心追問:“那班公子呢?”

想到了他,郁干狂嘴角現出一絲淺淺的笑意,“他是朋友,一生的朋友。”

他說“朋友”的口氣甜蜜的像戀人!

蘭心不服,“班公子是男人吶!”

郁干狂笑得自在,蠻不在乎地說:“我知道。”

班襲不是女人確實可惜,不過無妨,他可以拿他當比兄弟更親的摯友、一輩子的好夥伴!

他知道?蘭心公主鬆了口氣。想來是她多慮了,兩個男人再要好,也只限於金蘭之交。郁於大哥向來寡言、不交朋友的,難得跟班公子如此契合,這才引起了她的胡思亂想。

“郁於大哥多休息。”

“公主慢走。”

班襲審視葯藏局送來的一味味藏葯,一向她最有興趣的藥材,此刻卻沒能吸引她太多注意,心思不由得飛到他身上。

他知曉蘭心公主的心意嗎?

班襲越想着,隨手掬起一把五味子,向來平靜的心竟泛起酸、苦、甘、辛、等亂七八糟的味兒。

一開始是心疼他的遭遇,她雖然淡情,卻素來心軟,見不得雄鷹折翼。

接着,他無畏迎敵的氣概更令她佩服不已,這男人不是不怕死,而是真坦然哪?

還有他磊落的胸襟,明知加害者卻不肯言破、不願報復的氣度……這才是真英雄!

想起對他鐘心已久的蘭心,心裏有些微酸,班襲一愣,拿起手中的五味子端詳,暗笑自己多想,許是嗅着五味子的酸,才恍然以為心裏泛酸吧!

蘭心公主走進葯室,見班襲抬眉詢問,便隨手比了比他正在整理的藥材,說:“這些藥材還合用嗎?”

“葯藏局藏葯之豐富令班襲大開眼界。相信郁幹將軍很快就能恢復以往英姿。”

“本宮剛剛聽待醫大加讚揚班公子的醫術。”蘭心公主繼續不着邊際的聊着。

“老侍醫謬讚,班襲愧不敢當。”班襲禮貌的回答。

接着兩人陷入短暫的沉默,班襲始終微笑等着她開口,看來這公主有話想用自己說吧。

蘭心公主暗暗吐氣,試探地說:“這些日子以來,班公子想必看出我的心事。”

“班襲願聞其詳。”

蘭心公主豁出去了,班襲是郁於大哥唯一認定的“朋友”,有了他的支持,相信更能讓郁於大哥打開心結接納她!

“郁於大哥認定你是他的朋友,會聽得進你的勸,你幫我告訴他,我不在乎他是契丹人、也不在乎他淪為質子,只要他願意,我還可以請求父皇讓他回契丹,只要郁於大哥不要顧忌我們的身分?”

“公主認為郁幹將軍是為了顧忌身分,才沒有接受公主的情意……”

雖然相識不久,她卻認為他不是會拘泥世俗成見的凡夫。假使他對蘭心有意,即使貴為公主的身分,也不能阻撓他的追求。

班襲讓心裏這份篤定嚇了一跳,曾幾何時,淡漠性情的自己,竟會在意並細心觀察起旁人來了?

蘭心公主沒發現他呆愣了一下,逕自說:“難道不是嗎?”論溫柔、論體貼……誰能比得過她!

班襲拋開心裏的問題,輕輕聳肩,“班襲不是郁幹將軍,不能替他回答這個問題。還是請公主新自問他吧!”

“你不肯幫我?”

班襲微笑搖頭,“感情的事沒有人能幫得上忙。”

蘭心公主仍抱着一絲希望問道:“你認為郁干大哥對我有沒有意思?”

“請恕班襲初識將軍,交淺實不敢言深。”

蘭心公主垂下肩膀,“那……班公子忙,本宮就不打擾你了。”

班襲目送公主離開,心裏有着淡淡的歉意。

歉意?因為婉拒幫忙,還是——壓根兒就不想幫她?

想起了他深幽的眼神、熾熱的注視……無法否認地,郁干狂是令人着迷的男子漢。

這次離開女人國原是為了採藥,卻為了郁干狂的傷勢耽擱數日,破了她的例了。可郁於狂的傷勢未愈……也罷,救人救到底,就等他情況好轉再回島上吧。

不過得跟風姨說一聲,順道去探探紗。

心下主意既定,班襲便尋到花廳向蘭心公主辭行。

“公主,在下另有要事,可否離開幾日,等辦妥后就會回來。”

蘭心公主憂心的說:“班公子不能緩緩嗎?郁干大哥的傷勢才剛有起色……”話說到一半她就住口了。

其實她心裏很掙扎,一方面希望班襲留下來醫治他,另一方面又為班襲的留下而隱隱不安着。

班襲淡笑,似乎沒有看出她的猶豫,“郁於將軍的傷勢已經穩定,暫時不會有問題;況且班襲數日後便會回來,還請公主成全。”

蘭心略鬆了口氣,“那就隨班公子的意思。”接着她叮嚀:“班公子離開前,請將藥膏及藥方留下,讓郁干大哥不致中斷療。”

“這是當然。我會交代老傳醫所有注意事項。”班襲點頭為禮,“在下告辭。”

“郁干大哥知道你要走嗎?”蘭心突然喚住他。

班襲走到門邊,淺笑說:”在下正要去跟郁幹將軍辭行。”又朝若有所思的蘭心點點頭,便走出花廳了。

來到門外.只見他矗立在院子裏,深邃的黃眸牢牢盯着她,他什麼都不必說,就已經幾乎讓她移不開腳步了。

班襲心裏一震,曾幾何時,她視為“責任”的女人國,竟險險不敵他在心目中的地位?

不。只是他的世界與從小到大待慣的女人國不同,多了份新奇才讓自己捨不得離開吧!她頭兒輕搖,甩去那份若有似無、捉摸不透、形容不出的怪異感受。

郁於狂眉心輕攏,他舉手投足都帶着女兒嬌態,卻是道地的男人,老天這玩笑是愚弄了他、還是自己?但旋即拂去這個對班襲不公的念頭。

男生女態並非他所願,既然拿他當朋友,怎麼可以時時存着“遺憾”?許是中了徐離的毒,誰說摯友感情不如男女情愛?他就是認定了班襲——無論他是男是女!

有他相伴,月下共酌勝過美女在懷?

他們誰也沒有開口,眼波交流間卻好似說了許多,這情景讓站在門邊的蘭心公主很是不安,甚至、甚至她在郁干大哥眼中,似乎看出了……承諾!?

那是種什麼樣的承諾?她很惶恐!假使郁於大哥沒有身受重傷,她會毫不猶豫地要班襲別再回來了!

“咳!”蘭心輕咳。

班襲轉身望了眼神情複雜的蘭心公主,她臉上藏不住的擔憂讓人不忍。給她一記安慰的微笑后,又轉身走向郁干狂。

“我有些事情得處理,過幾天就回來。”

“有危險嗎?”

他瞳仁里的掛心讓她輕笑,“有危險的是你那。”掛在唇畔的淺笑,在郁干狂膠着的凝視下悄悄收起,班襲認真的說:“保重!即使在別宮也不容輕忽。”

郁於狂點頭,“你也保重。”

望着班襲堅定走出別宮的步伐、望着他纖細孤單的背影,如果可以陪他一程……郁干狂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握起,他首度為自己的身不由己感到抑懷!

“郁干大哥……”蘭心怯生生地喊。

他只是望着班襲離去的方向,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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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夫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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