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老師,這個周末我媽媽要帶我們去美麗華玩,所以要跟你請假,不能補習了。我好高興喔!我已經忘了有多久沒有跟媽媽見面,久到都快忘了她的長相了;但我相信,所謂的母女連心,就算人海茫茫,我還是會輕易找到她的,對不對?
慶琳在聯絡簿上這麼寫着。荷丹淺笑。看來,她們的叔叔終於願意讓她們的母親來探視孩子,這是很大的進步,她相信這對孩子來說是很大的鼓舞力量,她們一定可以變得愈來愈好。
“星期六有沒有空?”褚博楨端着飲料,坐在她身邊的椅子上。
“剛好有。牟慶琳要請假,這禮拜不用去補習。”
“太好了,這是上天在給你機會。”褚博楨笑着。“這禮拜六我們有教師聯誼,一起來吧!”
又聯誼?荷丹很猶豫。參加過不少次由教師會舉辦的聯誼活動,但結果都無疾而終,交換過MSN后,不是時間上對方搭不上線而逐漸失聯,就是後來發現彼此無論在觀念或生活上實在不適合,只好草草結束談話,另覓他人。
“要不要去?聽說這次對象大部分是醫師,來頭都不小,外型與談吐也很優。我姑媽跟我保證一定會找到好男人。”褚博楨的姑媽是資深高中退休教師,閑暇之餘最大的樂趣就是替年輕老師拉線做媒,因此常常提供他們聯誼的消息。
“博楨,說真的。你覺得用這種方式有可能找到適合的結婚對象嗎?”有時候,她真的很懷疑,不認識的兩個人,因為某種場合而相識,有可能會是彼此要找的知己嗎?
“我不敢保證一定成,但教音樂的華老師上個月結婚,聽說就是在聯誼會上找到現任老公的。我們學校也有其他老師是這樣結婚的啊。”
“你覺得那樣會幸福嗎?”
“小姐,任何戀愛都有風險。我教歷史的,要不要我舉幾個歷史上的慘案給參考參考?”跟荷丹一樣,博楨的戀愛經驗也不多,但是比她嚮往婚姻,也更積極尋找合適的對象。“不管什麼方式,如何認識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兩個人相愛,認定彼此是今生的伴侶。”
是這樣嗎?每次心想再不會有下次聯誼,聽到博楨慫恿后,荷丹又開始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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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該來的,夏荷丹無奈地想。不是她對醫生有偏見,而是實在不對盤。
“夏小姐,你喜歡小孩子嗎?”坐她對面的白醫師顯然還沒放棄她,頻頻發問。
“當然喜歡。
不然怎麼會選擇當國中老師?
“那麼婚後你願意放棄工作,專心在家帶小孩,做個專職主婦嗎?”
“我不可能放棄工作,工作是我的興趣。”雖然對他的問題有點感冒,但她還是維持優雅的笑容。
“可是這樣不是很累嗎?下班后還要忙家裏的事,不怕忙不過來?”
“如果什麼事都要我自己來,那要老公幹嘛?”她不懂,她擺明不想理,但白醫師卻被她深深吸引,好像認為她的想法很有趣似的。“一樣都要工作,不能把所有的家務事都推給女人吧?家是兩個人共有的,家事當然也要兩個人分工合作啊。”
“你很酷。”白醫師思忖了半晌,說出這句話,但眼底有股包容的顏色,是男人喜歡女人的神色。
這一幕,剛好落入開車經過的牟城宇眼中。
他正要去京華城見一位重要客戶,在等紅綠燈時,百無聊賴地觀察着四周,卻意外發現透明櫥窗的咖啡廳里有一抹眼熟的身影,因為她低着頭,所以看不見她的表情,但他看清楚了,坐在她對面那個英挺的男人正用一種特別的眼神凝視着她。
冷氣突然不夠強了,牟城宇隱約感覺心底有個零星火花,正蓄勢待發。
笑話!那個不相干的女人在周末要跟誰見面是她的自由,關他什麼事?他幹嘛要感到不自在?
他冷眼旁觀。那個男人眼睛含笑,不管她說些什麼,都用一種溫柔的態度頜首點頭,應該是對她很有好感的樣子。
那天晚上對她產生的特殊情感又湧上心頭,令他呼吸一窒。
牟城宇有些坐立難安了,他手指敲打着方向盤,視線盯着擋風玻璃,卻無心看風景,禁不住要往她的方向望去。她看起來就像是經過特別打扮似地,穿着他從來沒見過的端秀洋裝,腳着白色細跟高跟鞋,美麗又典雅,頭髮還上了卷子,卷着誘人的弧度,隨意披散在肩上,女人味十足,和平常樸素的形象完全不同。
綠燈了,後方車主不耐地鳴按喇叭,驚動了發愣中的夏荷丹,她瞥過側臉,目光穿過玻璃,往他的方向看去,而牟城宇不動聲色地迅速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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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我們找家有氣氛一點的餐廳,更近一步認識好嗎?”白莫麟開車送她回家,在門口,一副依依不捨的表情。
“晚安。”她禮貌地微笑,準備下車。
“等等——”他拉住她的包包,依然保持一貫的笑容。“你都沒有跟我要電話,是不是忘了?還是根本不想理我?”
她尷尬了,不好意思這麼明白的拒絕,笑着說:“我沒主動跟人要電話的習慣。”
“哦?原來如此,那是我誤會了。給你,這是我的名片,我在背面寫上MSN賬號,請你把我加入聯絡人,可以嗎?因為我真的非常想認識你。”
好厲害,不管她表現得再怎麼淡漠,他都有辦法把他們之間的溫度提升,好像未來很有發展可能似的;但她真的對他沒有感覺,不過至少可以當個異性朋友吧?
“好,我會把你加入。”
“光加入可不行,記得常上線聯繫,我會等你。”
她微笑點頭,其實不是討厭他,他人品不錯,外在條件都超出她預期的優秀,但有沒有愛的感覺又是另外一回事。
回到小房間,面對她的依舊是一片冷清。落地窗開着,打開電視,讓聲音充滿小小的空間。這裏除了書桌、衣櫥與小冰箱外,只有一張單人床,上面鋪着粉紅與黃色格子相見的床單,清爽溫暖,是她喜歡的風格,陽台曬着衣服,她收進屋內,一邊疊衣服一邊沉思。
雖知台北居大不易,但這小坪數的套房也未免太擁擠了,這並不是她渴望的那種居家生活。依她的年齡,是應該與心愛的人共組一個溫暖的小窩,而不是一個人在這裏唉聲嘆氣。
白莫麟是不錯,溫文有禮,談吐不俗,但跟那個人比起來,她還比較有想要了解他的衝動。
他是怎麼了?為什麼會變成那樣的人?他的成長過程與愛情究竟遇到了什麼挫折使他如此徹底改變?他為什麼要說出那種連他自己都認為是強詞奪理的話?
可是,她想那個人幹嘛?
他那雙深沉的眼睛明明白白地告訴她“生人勿近”;他的氣質很冷冽,感情幾乎隱藏得無影無蹤,是個很難相處的人,為什麼卻令她開始掛心?
想到他,她又要灰心了。打開電腦,登入MSN,一長串聯絡人在線上,幾個人見她上線,丟了水球過來問候,有些是見過幾次面的,有些卻一點印象也沒有。她把狀態顯示為離線,盯着屏幕,不懂為什麼近百人的名單,卻找不到一個想跟他徹夜長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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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個星期六,夏荷丹照例準時抵達牟家,因為下起雨,她改開車,停在車庫前,發現車庫裏停着一部車,牟城宇今天沒有出門。
唉!她彷彿可以看見牟家屋頂上籠罩着的低氣壓。
果然,牟城宇氣定神閑地坐在客廳看商業周刊。當然,這是他家,他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包括在家裏客廳打赤膊做仰卧起坐,誰都無權干涉。
但她總可以忽略吧?從容地越過客廳,一陣悠揚的樂聲鑽入耳里,她停下腳步,側耳傾聽。
“韋瓦第的“四季”。”牟城宇發現她閃神,淡淡地說。
“很好聽。”她由衷地說。
氣氛果然很冷,她回神,轉身打算上樓。
“等等。”牟城宇猛然叫住她,她回眸,第一次看見他臉上出現現如此誠摯的表情。“我下星期要去新加坡開會,可能整個禮拜不在家,能不能請你替我照顧兩個小女生?”
啊?她愣住,這要求未免太唐突,害她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
“當然,要請歐巴桑來看也可以,不過我比較信得過你。”信任,對他來說是很重要的。現在他說信得過她,是不是表示他們的關係開始出現轉機?
“你認為我很閑嗎?”他一副應該會得逞的表情,激起她反抗的心。
“照顧學生不是你的最愛?”他又開始表現出理所當然的樣子。
“那是不得已。你不會認為我真有被虐狂吧?”
“我也是不得已,而且我也沒有虐待狂。”
“對不起,是你自己說的,老師又不是7-11,怎麼可能全年無休。”
“我的時間可是很珍貴的。”她嗆道。
“你不是也說過,付出是不分時間地點的?”他笑得很壞。
這小人!連她說過什麼話都偷偷記在心裏,適時拿出來堵她的嘴,讓她無法反駁。“你要出國一個禮拜?”
“我會付你雙倍薪水。”
“這不是錢的問題。”
“難道你有約會?”他想起了那天下午她和一個男人坐在咖啡廳里的情景,莫名地產生一股嫌惡的情緒,雖然他並不確定那是什麼。
“我有約會很正常。你以為我沒人要?”她脫口而出,立即感到後悔,這種話題是很私密的,不需要在他面前提起吧?
果然,他露出不干他事的嘴臉,冷冷地說:“你有沒有人要關我何事?”
為什麼話題會轉到這裏,對她如此不利?“我沒有義務當學生的保姆。”
“是誰說她跟我不一樣,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學生?”
“她們現在已經被我救回來了。”
“我隨時都可以再把她們放出去。”
敢威脅我?她瞪着他,像在看一頭怪物。他吃錯藥了是不是?幹嘛非要跟她抬杠?“幼稚鬼。”
“答應了?”他揚眉,趾高氣揚地睨着她。
“我什麼時候答應了?怎麼沒人通知我?”她有漏聽什麼嗎?為什麼他那麼喜歡自作主張?
“對你這種人,不給點壓力不行。”他嘴角依舊噙着抹不怎麼像微笑的微笑,淡淡地說。
“你又了解我是什麼樣的人了?”一股無名火湧上心頭,她快要爆炸了。
他沒有回答,眼底儘是嘲弄。發現她的憤怒,他像是找到樂趣似的盯着她,這讓她更火了。
“這樣就生氣?真是任性。”
“有沒有搞錯?明明是你先引起的,還敢說我?”
“你不是問我,了解你是個什麼樣的人嗎?”他淺笑,誠摯地說:“夏荷丹,你是個很無聊的人,對於別人的事太過熱心,對於自己的事,卻反而看不清楚。”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那個正經八百的男人不適合你。”
“不關你的事。”等等!他為什麼提到“那個男人”?他知道些什麼?
看穿了她的心思,他解釋:“你們約會時被我看到了,沒想到你還有閒情逸緻跟男人約會,不錯嘛……”還以為你心裏只有學生,沒有別人了!他酸溜溜地想。
“約會有益身心健康,你沒聽過哦?”
“那要不要也跟我約會‘健康’一下?”他壞壞地笑,特彆強調健康兩個字。
吼!她臉紅了。他是在說什麼!搞曖昧也不是這樣吧?她語塞,幾乎是用逃的轉身上樓,腳步凌亂,思緒紛雜,在樓梯轉角猛然停住,背抵着牆,雙手抓着胸口,發現自己心跳得好快,臉發燙,呼吸紊亂,腦袋停擺。
會不會太花痴了?閉上眼睛深呼吸,她試圖平撫情緒,卻管不住自己要被他吸引,愈想要奮力抵抗,一顆心愈是背道而馳,愈來愈想要往他的方向跑去。
往愛的方向跑去……
是怎樣?牟城宇站在後院門前,望着那棵銀杏被雨敲打,葉子紛紛落下,可是依然在風雨中挺立。
他思考着,關於樓上那個女人的一切。
那天晚上,她不顧自身安危穿梭在各個小巷尋找學生,那股拼勁啊,狠狠的打動了他的心,讓他幾乎要相信,這世上還是有不求回報的傻女人,還是有值得被珍惜的好女人。
這些日子,她就算再討厭他,也始終不影響她對孩子的照顧。他不得不欣賞她公私分明、不情緒化的爽朗性格,不得不承認,對於還是她很有一套。
是愛上她了嗎?他問自己,是不是已經準備好要再開始一段感情,或是因為太寂寞的緣故,剛好被一個女人闖入?不,不是這樣的,不是任何女人都能輕易撩撥他的心;這麼多年來,只有那個叫夏荷丹的女人可以令他煩心、真正讓他放在心上,並且渴望得好痛!
下課了,夏荷丹站在樓梯入口,視線不由自主地被那寂寞的身影牽引。
像在沉思,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站成了一幅畫。
下一瞬,她以為那是不可能存在他身上的字眼,但是,看起來怎麼會那麼寂寞?
他雙肩寬闊,僅着件淺藍色襯衫,下擺不規則地塞在牛仔褲里,背部線條陽剛優美,肩胛骨忽隱忽現,在牛仔褲修飾下,臀部堅實,長腿比例完美,別有一番頹廢的風情。
不行,不要被騙了,那個像神一樣的男人,不需要凡人的同情,她的母性光輝不該浪費在這裏,儘管她同情心泛濫,卻不願意被濫用。
可是,她無法阻擋那股吸引她的強大力量,突然好想從身後給他一個溫暖的擁抱。
她是很心悸沒錯,但她同時也很害怕。愛上這樣的男人,註定不會有結果,只因他不可能會愛上她;他被愛傷得那麼重,不是另一段愛就能取代的,更何況她是如此平凡,怎麼可能配得上他?
夏荷丹,不要再妄想了。她提醒自己,不可能的,他們之間差異太大,就算此刻他們之間有着不可違逆的火花,但未來也只會令她受傷害而已。
她不是天真的小女孩,她很知道現實的差距,也了解他不是她能碰的那種清淺的男人,要跟他玩愛情遊戲,輸的一定是她。
***
“很高興你願意出來跟我見面。”白莫麟翻着菜單,眼睛卻始終沒從她身上移開。“你都沒有上線,害我以為你不想理我。”
“這個……畢業季節到了,學校忙着準備畢業典禮的工作,所以有點忙。”
“跟我出來,很勉強嗎?”他笑着,透過玻璃鏡片,隱然可以感覺他視線的溫度,是熾熱的。
白莫麟不是傻瓜,他很清楚,她說的理由並不是理由。女人一旦陷入愛河或對男人有好感,縱使三更半夜也要見對方一面。她不夠熱情,是因為對他還沒有愛的感覺。
“不,你怎麼會這麼想?”她啜了口檸檬水。今天又是星期六,不知慶琳功課寫得怎樣了慶萱還有沒有繼續加強作文能力?今晚約好要一起煮晚餐的,不知兩個女生早餐有沒有按時吃?
想着想着,她又恍神了。
白莫麟寬容的笑,因為她的視線不知飄移到何處,反而給了他光明正大欣賞她的機會。她不是像紅玫瑰般耀眼的美麗女郎,但是暖暖的,像一朵瑪格麗特,小小的,純凈的開在那裏,必須仔細駐足觀看,才能發現她的美好。
“你有心事?”
“你為什麼想約我呢?”她用另一個問題回答。
“因為我對你很好奇。那天聯誼,你躲在人群里,冷冷的,不像是來找對象的,勾起了我的興趣。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參加聯誼卻不想認識男人?你是真的想要結婚嗎?”
遇到高手,她心中警報響起。這男人心思細膩敏銳,如果不想跟他談情,最好不要招惹。
“你也是天蠍座的?”
“也是。難道你還有其他的對象?”心思縝密,是她推斷的依據,果然,他敏銳的察覺了。
“沒有。”她低頭啜口檸檬水。
“那還有什麼問題?你明天有什麼計劃嗎?要不要一起去故宮看畢沙羅畫展?”
“明天我有家教。”
“當老師還要兼家教?你很缺錢?”
“不是缺錢,是學生需要我,我幫她們做課後輔導。”
“你也太熱心了吧?難道你都不為自己着想?總該要有自己的交友時間吧!如果都讓學生綁着,那要怎麼談戀愛、怎麼結婚?”
“她們對我的意義不同,是我第一次帶班的學生,所以我不能坐視不管。”
“所以你是個教學認真又負責的好老師嘍?”
糟糕!他好像更肯定她了。她明明沒有要他喜歡,卻反而更令他深深讚賞。
“我想,你將來應該也會是個好母親。”他繼續讚美她。
“呵呵,你會不會想太遠了?”
“婚姻對我們來說都是短期目標了,不是嗎?”
“總要先有對象才能有計劃啊。”
“我已經有喜歡的對象,你呢?”他目光灼熱,直截了當地明示了。
“我還沒想那麼遠。”
“沒關係,我可以等。”
她笑得勉強,想着該如何拒絕他的厚愛,手機這時響了幾聲,是牟城宇傳來的簡訊。出國這幾天,他幾乎天天傳簡訊給她。
記得我是有付薪水的,早點回家給孩子補習。
什麼嘛……她可是千百般不願意加班呢,說得像是很貪他的錢財似的。
我看見你不屑的臉了,快點回去,不要在外面閑晃。
與第一通簡訊隔沒兩分鐘,他又傳來第二通。
敗給他了!這自私又自大的男人,就是要絆住她的時間,不讓她有機會偷懶。她望着牆上的時鐘,時間的確不早了,只好對白醫師說聲抱歉,她必須先離開。
***
不可否認,牟城宇又有了想早點回家的衝動;這念頭只一閃過,就教他膽顫心驚。
一下飛機,他沒有回公司,而是直接搭計程車返家,心底隱隱挂念着某個人,好想知道這幾天他不在,她是不是比較開心?是不是對進出牟家感到自在許多?她們有沒有一起在背後偷偷說他壞話?
哈!他冷哼,擰眉,對這樣的自己感到些許陌生,他已有很久沒有探究過自己的內心,是不是真如他所想的那般喜愛孤獨。離開台灣,正好可以給他冷靜的時間,拉遠距離,好讓他可以看得更清楚,雖然不知道這樣要做什麼,但至少他不再那麼迷惑。
因為他的車安安靜靜地停在車庫,因此沒有人發現他提早回來。
他沒有失望。他不在,那三個女生簡直玩瘋了,放肆地把他的家當成夜店,不只音箱開得超大聲,電視也開着,上演着即時新聞,燈火通明,熱鬧滾滾。
他的冰宮,瞬間變成了繁華的城堡。
三個人窩在廚房包水餃,你一言我一語的,聊得天花亂墜,他刻意不出聲,靜靜站在廚房門外,聽她們笑鬧。
“老師,剛剛送你來的那個男生是誰啊?長得不錯喔!”慶琳用勺子攪拌着高麗菜與絞肉問道。
“當然是男朋友,還用問!”慶萱顧着火爐上那鍋水回答。
“開那麼好的車,又長得那麼體面,老師,你說,你是不是喜歡人家?”
“我們只是朋友。”荷丹在料理台上擀着餃子皮。
想到白莫麟,荷丹心底有股遺憾。論條件、學識與人格,他是真的很不錯啊!但沒感覺就是沒感覺,她也很想要努力喜歡一個人,想要擁有一段穩定又成熟的戀情,想要跟一個好男人開花結果……
但怎麼會那麼難?往往是她喜歡的不喜歡她,喜歡她的,她又不愛。
就這樣一再地錯過又錯過。
她喜歡的……她有些恍惚,浮現腦海的,是一張剛毅又冰冷的臉。不會吧?她怎麼可能喜歡那種沒有溫度的男人?
她的閃神,看在他眼裏,卻另有解讀。他以為她想着的,真是那個男人。胸口不覺又開始悶了。
“可是歷史老師說他是你去聯誼時認識的。原來老師也想談戀愛,那你根本沒有資格管我喜不喜歡蘇子為。”慶琳嘟嘴,因為三年級學長蘇子為給她的一封情書,讓老師第一次跟她產生對立爭執,她有點埋怨一向對她開明的夏荷丹竟會那麼反對她跟蘇子為的感情。
“老師說過了,蘇子為是個壞男生,他把過很多女生,追到沒多久又把人家拋棄,風評很差的。你幹嘛反應那麼激烈?”很顯然,這件事慶萱是站在荷丹那邊的。
“牟慶琳,眼光放遠一點,你的男朋友現在正在建國中學讀書,他正為了要給你美好的將來而努力,你們將來會在台大校園認識,開始你們的戀愛,你懂了嗎?”荷丹放下擀麵棍,轉身指着牟慶琳的鼻尖說道。
“老師,你說的不正是叔叔嗎?他也是建中畢業的,大學念台大。聽打掃的阿姨說,他在台大時有交往的女朋友,那個女生長得很漂亮,個性也很溫柔,後來不曉得是什麼原因分手了,從此叔叔就沒再交過別的女朋友了。”牟慶琳說道。
是這樣嗎?是因為那段戀情傷他至深,導致他不再信任女人,不再相信這世上有歷久彌堅的愛情?但這關兩個孩子什麼事?憑什麼硬要把個人的不幸加諸在無辜的人身上?過分、沒品!她忍不住暗暗罵他。
“老師,你的初戀是在什麼時候?”慶琳突然問道。這個年齡的孩子正值青春期,對愛情最是懵懂嚮往,在課堂上也最喜歡聽老師們的情史。
“現在是在玩真心話大冒險哦?”荷丹笑着想敷衍過去,前男友?距離她的記憶好遙遠了耶。
“老師,說嘛說嘛!你不是常常說要我們以你為借鏡,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既然如此,應該也包括你的戀愛史吧?”慶琳才沒那麼容易就打發,她不停追問。
一旁,牟城宇發現自己對於她的舊情人的話題意外地感興趣。換做是別的女人,他才懶得理,但他對孩子們的老師的一切都想知道,這是為什麼?
“我的第一個男朋友是我讀高中時的學長,我們一直交往到我大一才分手。他長得很帥,很多人都說他長得有點像日本足球明星中田英壽喔!”荷丹回憶着。
“對了,他是天蠍座的。為了他,我才開始研究星座。”荷丹笑笑,覺得當時的自己還滿天真的,竟然真的相信可以用星座來追男生。
“天蠍座?那不就跟叔叔一樣?”慶萱反應快,馬上聯想到叔叔。
荷丹笑着答:“對啊,我覺得他們有某部分挺像的呢。”
“天蠍座是不是都有一雙迷人的電眼?”慶琳說。
“牟慶琳,你很噁心啊,這麼捧你叔叔的場,他要是知道,應該會很安慰吧!”荷丹想起牟城宇的那雙眼睛,那霸道又充滿掠奪性的眼睛……
“老師,你在想什麼?難道你在想叔叔?”慶萱側着頭,饒富興緻地問。
“人小鬼大,胡說什麼!”荷丹顧不得滿手麵粉,輕輕敲了慶萱的頭,她笑着閃開,反而劃到她的臉,在她頰上留下一道白色粉末。
像被抓到小辮子,荷丹臉紅了,匆忙地加快擀麵皮的速度,掩飾她的局促不安,這一幕落入牟城宇眼底,讓他心底那簇小小的星火頓時溫度升高,燃燒了起來,那曾經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令他好迷惘。
望着她手裏的擀麵棍,好像擀着的是他的心,把他團團緊密的心輾成一片一片薄薄的麵皮,使它變得柔軟,可以包住肉餡,而那餡料,很可能是他隱藏着的感情。
他心中還有愛嗎?如果沒有,為什麼此時看着那個女人,心中會如此溫暖,想要成為她手掌心握着的那柔軟的麵糰?想着想着,他發現這個家對他來說變得好陌生,好像他才是誤闖入禁地的那個人,因為他不在,那三個女生好快樂。
因為他不在?他悄悄嘆息,卻沒發覺自己嘴角的牽動是發自內心的微笑。不想破壞這份喜悅,才想轉身,影子卻泄了底,荷丹抬頭,望進他的眼裏。
瞬間兩人都傻住了,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她緊張他是否聽見了她們方才的談話,而他則故作鎮定,不希望被她看穿他動搖的表情。
在她面前,他好像裝不了酷了。
“牟先生,你回來啦?”她先微笑着打招呼。
他點點頭,當做回應,兩個小女生乍見叔叔,活像見到鬼,慌慌張張地立正站好,完全不敢嬉鬧。
荷丹蹙眉,這也太誇張了吧?她知道兩個女生對叔叔的喜愛,為了讓他們關係更親近,她決定要管這件事,笑着對他說:“你回來得剛好,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包水餃?”
這女人……牟城宇冷冷地回絕:“我累了。”說完,轉身離去。
荷丹傻眼,有沒有那、么、冷?幹嘛?不過是陪孩子吃頓晚餐,好像困難得要他的命。他看不出來他的小侄女們有多麼渴望他關愛的眼神嗎?
“老師,你好勇敢,都不怕叔叔,還敢問他要不要包水餃。酷!”牟慶琳伸出大拇指,實在太佩服了。
荷丹卻有些失望。他該不會想要繼續這樣對待兩個小女生吧?難道沒有辦法使他們生活得像一家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