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真的睡了。可能是因為太累，頭一沾枕便沉入夢鄉。她溫柔地替他蓋上棉被。他的西裝外套意外地依然保持整齊乾淨，還帶着股他特有的清香味；她把臉埋進他的外套，用力聞着他的味道，像是要把這個味道永遠記住。
凝睇着他的睡臉，雖然一直都知道他有一張很俊俏的臉，但這麼肆無忌憚地看着他還是第一次，因為好害怕接觸他的眼神。他的眼睛很有魔力啊，每次都像可以把她看穿似的，讓她感到衣不蔽體的困窘，又像她很可口，很想把她吃掉，讓她好害羞呢！
其實她也幻想過與他纏綿的滋味，但是，他應該比她更加渴望吧？
喜歡一個人的感覺真好！看着他的睡臉，她也昏昏欲睡，想跟他一起陷入夢裏。
牟城宇醒來時，已經過了中午，陽光灑進房內。他對艷陽毫無知覺，只覺在發光的、照耀他眼睛的，是眼前這個叫夏荷丹的女人。
她緊閉着眼睛，純真而無邪，帶着他心底密室的鑰匙，輕易地打開他的心門。
就這樣吧！愛就愛了，不要再掙扎，也無須抗拒那份愛的感覺。他本來就不是會掩飾熱情的人，面對心愛的女人啦，他只想深深地佔有，對於繼續這種曖昧關係，只會令他不安，他想要的原是水裏來火里去的那種愛情。
願望就在，二月三日你的生辰，向全世界宣佈，你是我的皇后……
他想起這段歌詞，跟他的心情真真貼切；他很想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深愛夏荷丹，她是屬於他的，是他的皇后，徹徹底底。
但如何才算徹徹底底？他眼底閃過一絲慾望，將她抱上床，開始吻她，從眉心、眼睛、鼻尖……輕輕的，不敢吵醒她。她睡得很熟，躺在他懷裏很安穩。他隱約感受到身體深處一股爆發的暖流，從心窩漸漸往四肢百骸蔓延。
她睜開眼，看見他的臉，內心悸動。他想吻她，她捂着嘴避開。“不要，我還沒有刷牙。”
“沒關係。”
她才不要那麼快就破壞形象，匆匆掙脫他的懷抱，跑進浴室，慌亂地擠牙膏，還把一點點牙膏給落在洗臉台上；他跟着進去，也拿起昨天買的牙刷，跟她一起刷牙。
鏡子裏，兩人做着同樣的動作，滿嘴泡沫，但是笑得很開心。她惡作劇地，趁着泡泡還沒消掉吻上他的臉，他也不甘示弱，兩人很幼稚地互相親來躲去，那是一個充滿牙膏味道的午後。
“刷完牙可以出去了吧？”她說。
“為什麼？”
“因為我想洗澡。”
“我也想。”
“我先洗。”
“一起洗。”他曖昧地朝她眨眼。
媽呀……他會不會太狂野了？這是她認識的牟城宇嗎？外表冷漠，但內心熱情，一旦被點燃，便如野火燎原，一發不能收拾。
“不雅。”
“怕我把你吃掉？”
“才不怕。”
“夏荷丹，你很倔強。”
“我是大女人，你不曉得哦？快出去——”她用力把他往外推，他笑了，回身擁抱她，緊緊地、深深地，好像這樣也算是徹底擁有了。她快不能呼吸，但很愉快，喜歡他偶爾狂暴一點的擁抱。
“荷丹。”
“嗯？”
“我是個對愛情缺乏安全感的人。”
“我知道。”
“你能跟我保證嗎？”
“我的保證，你就信嗎？”
“我信。”
那一刻，她好感動，其實是她征服了這隻蠍子，她知道，他已經交出自己的心，要她來疼。
***
“你愛喝茶？”
“對。”
“喜歡新詩？”
“是。”
“喜歡席慕容？”
“YES！”
他好奇地從書櫃裏抽出一本席慕容的詩集《時光九篇》；她取過來，熟練地打開其中一頁，遞給他。“這首送給你，當做我的保證。”
他接過書，看着那一頁——
生命的邀約
其實也沒有什麼
好擔心的
我答應你霧散盡之後
我就啟程
穿過種滿了新茶與相思的
山徑之後我知道前路將經由芒草萋萋的坡壁
直向頂峰就像我知道
生命必須由豐盛走向凋零
所以如果我在這麼多霧的轉角
稍稍遲疑或者偶爾寫些
有關愛戀的詩句
其實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生命中有些邀約不容忘記
我已經答應了你只等
只等這霧散盡
“難怪。”他看完，忍不住搖搖頭。
“難怪什麼？”
“你們女人就喜歡這種為賦新詞強說愁的詩？”
“哪裏為賦新詞強說愁了？”席慕容可是她最喜歡的女詩人之一耶，怎麼可以侮辱她的偶像！
“就……滿肉麻的呀。”
“不管，你念給我聽，快！”
“夏荷丹，不要任性。”
“念一小段，只要一小段就好，好不好？”
“不要，很噁心。”
“牟城宇，只要你念一小段給我聽，我就給你一個願望，看你要許什麼願都可以。”
這方法奏效，他果然開始考慮了。“真的什麼都可以？”他問。
“當然。”
“好，成交。”開玩笑！當然是換她一個無設限的願望比較划算。
“等一下，我找錄音筆。”
“等等——沒人答應要錄音吧？你錄音要幹嘛？”
“錄音存證啊！”她笑嘻嘻。
“為什麼要存證？”
“這樣我才能反覆聽啊！你以為我不會算哦？跟我的願望比起來，你的犧牲算是超小的。”
“嘻、嘻……你聽好喔！”他正襟危坐，臉有點紅，端着詩集像拿聖旨。“這篇叫《苦果》，我要念了。”
“快點，牟同學，老師等你很久嘍！”
“在整整一生都無法捉摸的幸福里，是什麼在不斷刺探，我那原來已成定局的命運，是什麼在不斷呼喚，我那原來已經放棄了的追尋。是什麼啊！透過那忽明忽暗的思緒，在日與夜的交界處埋伏，只等我失足，曾經珍惜護持的面具已經碎裂成泥，一切都只因為，我依舊深愛着你……好，評審請給分。”
“還沒還沒，再讀一篇。”她努力忍着笑。
“不要，你一直笑。”
“那換一個比較不娘的。鄭愁予的總沒問題了吧？”
“你到底在high什麼？這樣整我很好玩嗎？”
“誰教你一開始表現得那麼機車，不整回來怎麼行。”
“真小心眼。”
“牟城宇，你到底喜歡我什麼？”
“你不懂嗎？”
“懂什麼？”
“你懂的。”
“我不懂。”
“我喜歡你是因為你懂。”
他聲音很輕，卻重重地擊中她的心。
“你認為我很了解你？”她問。
“是啊！這讓我很好奇。”這女人意外地闖進他封閉的世界，讓他重新遇見幸福的美好，令他動容，卻也苦惱。應該說太勢均力敵了，使得一向超有自信的他，很害怕會再次被遺棄。
“反正我們都已經在一起了，讓你知道我的小秘密也無所謂。”她打開電腦，進入PTT的天蠍版，置底文“成為蠍男的另一半，應該學會的事”。
“你也太迷信了吧？我不信星座這種東西。”他快昏了，這女人真相信人類就這麼分為十二種哦？未免太膚淺了吧？
“看看嘛，不要急着否定啊！”她不管他是不是露出不屑的表情，堅持要他看文。
逼不得已，牟城宇只好一一拜讀，愈讀愈覺得古怪，愈讀愈覺不可思議，還不時轉頭看她，而她的表情則是愈來愈驕傲。
“要聰明，偶爾裝笨，忠實，不欺騙，滿足他的佔有欲……”他讀着。
“很准對不對？”我就說嘛！得意的嘞。
“原來你早就有預謀，偷偷做功課。”他挑眉。“這麼用心良苦哦？”
“才不是。因為我以前的男朋友也是天蠍座，啊——”彷彿聽見警報的聲音，她連忙閉上嘴。
“以前的男朋友？”來不及了，他大少爺可是着名的醋庫。
“是很久很久以前了，跟安徒生童話一樣歷史久遠了。”
“這麼久遠啊？那你記性不錯嘛，你當初也是這樣對付他，群聊獨家，所以對這套攻略駕輕就熟嘍？”
“吼！你連這也要計較哦？”
“拿我跟別的男人比較？你是不是在偷偷笑我？”
“哪有啊！”
“真過分。”
“你生氣嘍？這沒道理呀，我會上天蠍版是全因為喜歡你啊！跟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就從你跟我去找紀明偉那個晚上開始……”
“所以你其實很早就開始暗戀我嘍？我果然沒說錯吧？”
“你——”太賊了，果然是心機深沉的男人，三言兩語就把她的話給套出來了。“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你演技這麼好。”
“演技不好怎麼把你騙到手？”
“每個星座專家都說天蠍跟水瓶不合耶。”
“這種事隨便聽聽就好，重要的是我們之間的感覺。沒有不合的星座，只有不合的人。”他很認真地說。
“可是我真的覺得你是心機鬼，我都對付不來。”
“胡說，我才認為你難以捉摸，超難應付呢，過來。”他伸手把她攬進懷裏。“所以你現在又要用哪一招對付我？”
“就用這一招。”她指着熒幕上的第一條：先學會撒嬌。
“沒用。”
“那溫柔呢？”
“也沒用。”
“那你說？”
“色誘，我保證有用。”他吻了吻她的發，好渴望她啊，真的好渴望！
“不要。上面沒有這條規定啊！”她再次笑着逃開他的懷抱。
“注意，這條最重要，不可以輕易說分手。”他害怕再次被拋下。
“好。”她偎在他身邊，柔順地說。
他好奇地點開她的MSN，看見她的聯絡人分類夾里有一個寫着“聯誼”的項目，他斜睨着她，用眼神詢問她的意見，她沒有拒絕，同意他閱覽名單。
“你參加過不少聯誼嘛……”看到名單上的聯絡人居然有一大串，他的臉色開始變得沉重。
“都是之前的事了。”她用手圈住他的腰，用行動證明她的愛意。
“刪掉。”
“吼，天蠍男的佔有欲又來了！”
“我沒有。”
“那你剛剛說什麼？”
他注意到電腦熒幕旁有個喜餅的盒子，他伸手取過，打開盒蓋，原來是一疊教師卡，拿起最大張的，是全班學生給導師的卡片。
老師，雖然我們班上課有點吵，但相信老師會慢慢習慣的，林曉萱敬上。
老師，謝謝您總是對我們那麼寬容，有時候我們表現得不好，可是您都沒有放棄我們，還是笑笑的面對我們，讓我每天上學都很開心。
希望天天都有國文課，最好把數學也改成國文課，因為數學老師很機車，哈！連沛心敬上。
祝老師早日找到白馬王子，男朋友一脫拉庫，贊的啦！阿伯敬上。
給最美的荷丹老師：老師，這些日子謝謝你的付出，我真的很愛你。還有，叔叔也很愛你。蔡正伯，老師是我叔叔的，她已經名花有主了，哈哈！慶琳敬上。
“這丫頭蠻識相的，還會替我宣示主權啊！”牟城宇對於慶琳的留言很滿意，卻對荷丹有點怨言：“你沒有跟學生說他們已經有“師丈”了？”
“什麼“師丈”？是“師公”，哈哈……”
“那請問信女要不要辦事？”
“牟城宇，你進步了，接得上我的外星話耶。”
牟城宇笑着尋找紀明偉的留言，那傢伙令他印象深刻，順便抽查一下。
老師，謝謝你沒有把我的事跟我媽說，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跟他們在一起了。老師，我真的很後悔，也謝謝那個兇巴巴的叔叔，他很酷，我長大也要跟他一樣，變成大帥哥！
“這小子滿誠實的嘛……”
“小小年紀就這麼諂媚，扣分扣分。”
“他說的是實話。”
“你好香……”
這……有沒有那麼跳tone？跟她在一起，連他也開始上下文不連貫了，害她突然害羞起來。“你不是愛我？”
“那……那又如何？”她下意識地往另一端縮。
“我要跟你交換條件了，你沒忘吧？”他指指她手中的錄音筆。
“可是……太賊了吧？這兩者根本就差很多。”
“噓，不要說話。”他重新把她拽回懷中，親吻着她的發，心底的熱情蠢蠢欲動啦！
他繼續吻着她，從發尾、鎖骨到嘴唇，力道忽輕忽重，雙手撫摸她全身，放肆得不像平常那個冷靜的牟城宇，令她這隻冷冷的瓶子也被他的情慾點燃，不停地回吻他，用他的方式。
房間的溫度倏地拔高，他把她壓在床沿，她無處可退，任憑他索取他要的；她緊閉眼睛不敢看他，就怕轉瞬被他眼眸焚燒，在他魔魅的凝視下，她覺得自己是赤裸的，同時，也是美麗的。
是，他看她的眼神，如此專註，給她無比信心，相信自己擁有自傲的價值，相信自己是世界上最有魅力的女人。
看着她在他的吻下投降，對他展開雙臂，熱情回應，他滿意了，身體雖然沒有得到滿足，但是他心中高潮，她給的幸福是他的高潮。
原來，精神上的高潮，是這種感覺。
雖然他向來堅信性與愛是不可分的，他有多愛她，就有多想跟她親熱，但當愛情到達某種層次，他逐漸明白，重要的是心靈的契合，他不敢說自己清高，是因為還在熱戀期，所以才會如此認為，但他相信他對她的熱戀期會是一輩子。
“跟你在一起，不知不覺混了這麼久，我該回去了。”就在她被吻得昏頭轉向時，他卻突然放開她，拿起外套穿上。
怎麼會這樣？有沒有這麼理智啊？換她愣住了，“你不是……不是……”
“想在這裏要你？”他笑了，把她拉向自己，鎖在胸前。“我們什麼都沒有準備，不行。你別誤會，不是我不想負責，如果你有了，我一定會娶你，但我不想給你負擔，讓你擔心會懷孕，所以……你哭什麼？”
她突然掉眼淚，讓他慌了，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
“謝謝你，我很感動。”
獨立慣了，喜歡付出，早已習慣照顧別人，突然被人這樣寵着，她感動得一塌糊塗，心底那個潛藏的小女孩從記憶里蘇醒，深刻地體驗這份幸福，很想很想跟他在一起，寧願為他放棄她最重要的自由；那些無謂的堅持與自尊，都能在他面前放下，因為她知道，他最心疼她。
“愛哭鬼！”他抱着她，像哄小女生般，溫柔地撫摸她的發。
“你這樣會讓我變得依賴，變得不像原來的我，然後你就會開始討厭我了……”
“傻瓜，我巴不得你黏我，愈黏愈好。說真的，你那麼堅強，那麼獨立，常常讓我有一種不被需要的錯覺，好像有我沒我都無所謂，我不喜歡。”
“怎麼會無所謂？遇到你，我什麼都有所謂了。”
“那你幹嘛忽冷忽熱？害我七上八下的。”
“又開始算帳了，愛記仇，小心眼，討厭。”
“討厭？是誰看到我要走就掉眼淚啊？”
“走走走，快點走！”
“又來了，每次都故意口是心非。”
他不上當，因為他知道，這個女人嘴上不說，心裏其實愛他，他看透她了。她也明白，他可以任她撒嬌，對她任何的胡言亂語都不會太感到驚奇了。他懂她的語言，懂她其實需要被愛。只要是人，都需要愛與被愛，他不例外，她也不例外，能與他互相了解，愛對方的同時也被對方所愛，還有什麼比這更幸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