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田中先生,真是非常抱歉,害得中島小姐受傷,所有的醫藥費我們一定會負責的。"山村秀織彎腰九十度,不停對田中健太道歉。

"醫生說幸好只是點小傷,休息一下就好,不礙事的。"田中健太的話雖如此說,但聽得出是客套話,只是不想破壞彼此之間的合作關係。

"田中先生實在寬宏大量,有你這麼好的一位客戶,我們真是倍感榮幸。"為了往後能合作愉快,山村秀織不惜諂媚阿諛。

"姑媽,受傷的不是田中先生,你應該把注意力放在中島小姐身上才對。"一直坐在敏繪病床邊的雪耀,聽到姑媽拍馬屁的語氣,忍不住截斷兩人的對話。

"你還好意思說,是誰跟我說要到高雄去談事情的,怎會出現在這裏呢?"當山村秀織發現雪耀騙她時,意外事件已經發生,她原本就在氣頭上,沒料到雪耀還比她更凶呢!

"阿姨,那是我跟耀哥說我沒空,他才臨時改變行程的。"一旁的冰雁連忙挺身幫雪耀解圍。

雪耀朝冰雁看了一眼,感謝她替他圓謊。

"現在既然中島小姐沒事,那我們回去吧,讓田中先生陪她就行了。"山村秀織想趕緊拉走雪耀這電燈泡。

"慢着。"出聲的是田中健太。"山村女士,我之前在燈塔附近看到一塊不錯的地,認為很適合蓋一座休閑度假中心,不知你認不認識那塊土地的地主,我想跟他商談收購的事宜。"

"天啊!你怎還有心情談生意?你未婚妻現在受傷躺在病床上,你不留下來照顧她,反而要去看地皮,這樣做是應該的嗎?"雪耀忍不住對他嚴加譴責。

一股煙硝味瀰漫整間病房,田中健太對於這處處與他作對的男人開始產生些許反感。

"陰先生,你沒聽醫生說敏繪不過是輕微的擦傷,等會醒來后就能回去休養,既然已無大礙,我還留在這做什麼?你放心好了,我會請護士小姐送她回賞霧軒的。"男人的第一生命是事業,在田中健太的心裏,金錢物質上的滿足比小情小愛重要多了。

"那是你未婚妻耶,你要是不照顧她,我來照顧好了。"雪耀巴不得天天照顧敏繪。

田中健太氣得說不出話來。

一聽到這句話,山村秀織的臉都綠了,她忙跑到雪耀身邊,用力拍他的背並小聲地在他耳邊道:"你要死了,這種話也說得出口!該幫的不幫,不該幫的你熱心個什麼勁?"

"姑媽,你不覺得她真的很像絲歐嗎?"這下人就在眼前,他非要她看個仔細。

在這敏感的節骨眼,就算對方和絲歐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她也打死不會說實話。"不像,一點都不像!你不要給姑媽找麻煩了,我們快點走吧!"要是惹毛田中健太,藍天企業的損失可就大了。

"我不能走,要是她突然醒來需要喝個水,或是併發什麼後遺症,那該怎麼辦?"雪耀的屁股彷彿黏在椅子上,動也不動一下。

"人家老公都不急了你急什麼?算是姑媽求你,你不要再鬧下去了。"山村秀織說得嘴角全是泡沫,但還是動搖不了雪耀的心志。

"姑媽,由我來照顧中島小姐好了,以前我在飛機上也常照顧暈機的乘客,這方面我很有經驗。"見兩人爭執不下,冰雁趕緊提議。

"冰雁,你……"雪耀心裏深知,要她來照顧敏繪是件極為委屈的事,她明明知道他或許會愛上敏繪,卻還是以包容心來對待他,他更覺得虧欠她太多了。

"沒關係,反正我也沒有事,你們男人還是應該以事業為重,只要晚上請我去韓汐的店裏喝杯啤酒就行了。"

冰雁的笑容使得原本要引爆衝突的事件,圓滿落幕。

"那……先謝謝你了。"雪耀也就不再堅持下去。

在雪耀臨去前,冰雁送他一句鼓勵的話。"就算別人不相信你,我對你永遠信心十足,不過凡事還是別操之過急得好。"

雪耀滿懷感激地看着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敏繪在幾小時后緩緩清醒過來,發現首先映入眼帘的並非田中健太或雪耀,而是一個她不認識的女人。

"你終於醒了。你好,我叫紀冰雁,在碧晴山莊幫山村阿姨做事。"冰雁本來托着腮打盹,聽到敏繪的輕吟,立刻驚醒過來。

"你……你好,我怎麼會在這裏呢?"環顧四周,除了一片雪白外,還有濃厚的消毒藥水味。

"今天中午你到燈塔參觀,結果不小心從山坡上滾下來,田中先他們就送你到醫院來了。"冰雁仔仔細細將敏繪看了一遍,那神韻和體態果真和絲歐姊一模一樣。"渴不渴?我倒杯水給你。"

"謝謝你。請問……"她朝四周看了看,冰雁見她左右張望,便知道她在找人。

"你想見田中先生嗎?他……他有事晚點才來。"冰雁不敢說他是和山村秀織去看土地,若是她知道事實如此,心裏必定難受死了。

"那陰先生……"敏繪有些羞怯地問,這讓冰雁有些吃味。

"他一個大男人哪懂得照顧人,所以先回海邊小屋去了。"冰雁故意一語帶過。"你有急事要找他嗎?"

"沒……沒什麼,只是隨便問問。"敏繪有些失望,但不願在初見面的冰雁面前表現得太過明顯。

"你未婚夫年紀輕輕就這麼有成就,你挺有福氣的。"冰雁找話題與她聊,幫她將枕頭豎起,好讓她舒服地坐着。

敏繪謙虛地一笑。"那是你太誇獎了,他也是繼承家族企業,不過男人的事業心若是太強,對女人而言並不是件好事。"

"可是他談生意時還是把你帶在身邊,可見得他的確在乎你。"冰雁覺得,男人若是連談生意也把妻子帶在身邊,應該是挺體貼專情。

說起這一點,敏繪的臉色沉下來,有些事情外人並不了解,但她亦不打算解釋。

"你還觀察得挺入微的。那你呢?你跟陰先生的關係是……"敏繪轉移話題,不想再談她和田中健太之間的事情。

冰雁一聽怔愣了會,她該怎麼說明她和耀哥之間的關係?前來幫忙的這兩年間,她只默默幫耀哥及阿姨經營企業,若說藍天企業的代理老闆是阿姨,那她可說是財務總管,負責管藍天企業的帳,至於耀哥,頂多只能說是她一廂情願的暗戀對象,根本談不上與他交往。

"我只是他一個朋友。"她輕描淡寫帶過。

"是嗎?我曉得他的妻子過世有一段時間了,照道理說,你們兩個條件都很好,應該挺相配的,為什麼……"敏繪眼中的冰雁除了外在條件不錯,待人處世十分成熟,又讓人沒有距離感,真不懂陰先生為何對身邊這樣一個好女孩毫不動情。

"或許是沒有緣分吧,不過沒關係,我也挺喜歡現在這個樣子的。好了,別提這些事了,你從中午到現在都還沒吃東西,想吃點什麼我去買。"冰雁巧妙地避開敏感的問題站起身,只怕再說下去,她的心情會跌落谷底。

敏繪搖搖頭,"我什麼也不想吃……嗯,我能不能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她眼神中有一絲乞求。

"你說吧,只要我知道,都會告訴你。"

"我……我真的很像陰先生死去的妻子嗎?有幾分像呢?"一直到最後關頭,敏繪才將內心最想問的提出來。

冰雁沉思半晌才說:"中島小姐,我並不善於欺騙,也沒有瞞你的必要,我認為你和耀哥的妻子幾乎是同一個人,換成是我,也會想盡辦法讓你回到我身邊。"說完,她轉身離開病房。

敏繪一時無語。事情真的如紀小姐所說的那樣嗎?

若萬一她確實和陰先生的妻子有關係,那麼養父為什麼遲遲沒有說出她的身世,還千方百計將他許配給健太呢?

由於冰雁的一席話,讓敏繪對雪耀產生強烈的好奇心,她記起在看到燈塔圍牆上那一塊刻字的圖案時所感受到的衝擊,很想早點釐清彷彿被霧籠罩的一切。

看着冰雁慢慢從長廊盡頭消失,敏繪偷偷走出病房。她想,這整件事的關鍵在雪耀一人身上,只有找他談清楚,事情才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雪耀一回家,便急着找出能喚回她記憶的東西。

既然她看到牆上刻的圖案有反應,讓她看以往熟悉的東西或許更具效果,因此舉凡絲歐以前穿過的衣服、鞋子、最愛的布偶,還有她寫給他的生日卡,都被他從儲放物品的專屬小房間內找出來。

當他抱着一大箱東西準備出門時,敏繪正好來到他家鐵門外。

"我正要去醫院找你,你沒事了吧?"他把箱子放下,開心地跑去為她開門。

"我沒事了。"她聲音聽來仍有些虛弱,臉色在柱燈的照耀下略顯蒼白。

"來,有話到屋子裏頭講,外面風大。"即使是一小段路,雪耀還是將身上的大衣脫下,披在敏繪身上。

進到屋內,他泡了杯咖啡給她,並將暖氣打開。"海邊夜裏很冷,希望沒把你給凍壞了。"

"我已經覺得舒服多了。對了,你捧這麼一大箱東西要去哪裏?"她眼光掃到一旁的紙箱,有些好奇的間。

"那你先說,你來找我是為了什麼呢?"他猜得出,她來此的目的應該也是想了解自己,何以在見到牆上的圖案時會有如此異常的反應。

"因為紀小姐告訴我,我真的和你過世的妻子長得很像,加上我又是被我養父收養的,你所謂的巧合對我而言也是巧合,所來我想來這裏問個詳細。"她雙手捧着咖啡杯,慢慢道出她僅知的身世。

"你……你說你是被你養父收養?"這一項驚人的事實讓雪耀不停往敏繪的臉上看,她即是絲歐彷彿已不容置疑。

"我是被一位在日本航運界相當有名的中島雄夫收養,他因為膝下無子女,所以待我很好,並在三個月前將我許配給健太,好締結在商業上有良好的合作往來。"敏繪說得極為莫可奈何,令人感覺這樁婚姻並非因愛而結合。

"你的意思是說,你不是日本人?"雪耀顯得有些激動,認真的眼神鎖在敏繪每個細微的表情上。

"我……我也不能很確定,但養父說我是札幌一帶的人,母親是台灣人,從小我就會說中文,因此讓我覺得我會說中文是件理所當然的事。"敏繪盯着咖啡所蒸散的熱氣出神。她始終有些懷疑養父的說詞,要不是遇到他,她還找不到可以商量的人。

"那你的雙親為什麼要把你送給別人養?"雪耀繼續問道。

說到這一點,敏繪更加沮喪,因為她對這些事一絲絲記憶也沒有。

"我……我不知道,甚至於連我的童年、求學生涯,還有我的雙親或兄弟姊妹的長相,我一概沒有印象。"她有些驚慌,握着杯子的手忍不住顫抖。

"好,我不逼問你了,你不要害怕。"雪耀看她如此不安,兩手包握住她捧着杯子的雙手。

這輕輕一觸,讓沮喪的敏繪抬起頭來,水亮的濕眸看着他,覺得他像是一盆火爐,溫暖她的心房。

"你……你的樣子,似乎曾在我夢中出現過……"隔着半隻手臂的距離,敏繪專註地端詳他的五官。

"真的?我的樣子讓你有過印象?"這一點讓雪耀喜出望外,他拿下她手中的杯子,直接將她雙手抓牢。

"嗯。當我第一次在飯店見到山村女士辦公桌上你的那張照片時,我就認為我腦海中的某一個角落,曾有過這樣一張熟悉的臉,後來我私下詢問,才知道你一個人住在燈塔附近的這棟小屋裏,那天夜晚,我曾忍不住好奇想來看看,不過只敢在海邊徘徊,不敢貿然前來找你。"敏繪道出這番話,正好解開雪耀那天晚上的疑慮。

"原來那個女人是你。"那天晚上他果然沒有眼花,是確有其人,而且正是眼前的她。

雪耀在口中喃喃念着,他憑他的直覺判斷,眼前的敏繪便是絲歐,只不過還有許多疑點,他得再找更多證據。

"對了,你來看看,這些東西你有沒有印象。"他搬來那一口紙箱,將裏頭以前絲歐所用的日常用品拿出來給敏繪看,如果她能因而恢復些許記憶,那就太好了。

敏繪看着那些衣服、鞋子,還有一些熊寶寶玩偶,卻毫無感覺,在努力了十來分鐘后,她還是宣告放棄。

"不行,我一點也想不起來,或許我們是白費心思也有可能。"她開始害怕得去面對不可知的未來,要是真相有天大白,那她的生活必定要面臨巨大的改變,這種無助感讓她很難面對。

看到敏繪神情黯淡,雪耀也不好苦苦相逼,當兩人之間陷入沉悶的氣氛中,雪耀忽然想到另外一個方法。

"嗯,能不能讓我看一下你的後背?如果你真的是我妻子,她的背部有一朵玫瑰花的刺青,這樣不就馬上能證明了嗎?"他知道提出這項要求並不十分恰當,但也是最有說服力的方式。

"我……我的後背?"這番話引起她的恐慌,她有股想要立刻逃開的念頭。"不,我絕對不讓你看我的背!"

"我曉得這樣做很冒犯,但這確實能讓這撲朔迷離的事件得到更進一步的結論。"他不斷灌輸她這方法是最直接的,不懂她為何拒絕。

"總之,我不能讓你看就對了。"她站起來,不住地往後退,直到整個後背直挺挺貼着牆壁。

"要不然你也可以告訴我,不可能連這個也不能說吧!"雪耀看她舉止怪異,絕不是害羞或是怕他會侵犯她,但他想不透她為何如此堅決,覺得事有蹊蹺。

"沒有,我的背部並沒有什麼刺青,你不要再問下去,這麼晚了,我還是先回去得好。"敏繪不管他的反應,掉頭便往大門走。

"你不能不給我一個答覆就走啊,你別擔心,我不會對你有什麼不軌的行為。"他伸手想抓住她的肩,卻不慎拉到她的衣領,一個用力過猛,衣服"刷"的一聲,被撕下一長條。

雪耀不禁錯愕,他想不到他自己會激動成這樣子,但更讓他訝異的是,在她露出的雪膚上,有幾條醜陋的鞭痕交錯,那原本如凝脂般的背竟被這樣傷害,看了教人着實心疼,這真是令人難以面對的殘酷事實。

"我不是叫你別看嗎?你為什麼非得要讓我難堪不可?"她連忙轉過身來,不希望讓他看到這醜陋的一面,晶瑩的淚珠滴滴滑落,滿腹的心酸梗在喉嚨,讓她幾乎說不出話來。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竟是為了迴避這個……"雪耀有些無地自容,剛才的他是被鬼附身了嗎?怎能做出那樣粗暴的行為?不過這也讓他知道,田中健太對她並不疼惜。

"我一直很想告訴你有關我的事,但大部分的事對我而言又是那樣難以啟齒,我希望你不要再過問,就當我今晚沒有來找你好了。"背上的傷痕讓她遲遲不願抬頭面對雪耀。

"我……我認識一位頗具權威的整型醫師,他一定能將你背上的傷疤去除,但我能不能知道,這些傷痕是不是田中健太造成的,他常常打你?"他想走近,但敏繪不讓他再往前走上一步。

"這是我的家務事,求你不要再問下去了,我只能告訴你,我的背上有沒有玫瑰花的刺青我並不清楚,因為當我有記憶開始,背上就有一塊被雷射去除過的痕迹,原先究竟是什麼樣的圖案,我自己也不曉得。"敏繪不想讓他再看一眼她飽受折磨的傷背。

雪耀很明白,所有的巧合已經凝聚成一項事實,那就是敏繪的身份和絲歐的特徵不謀而合。

"中島小姐,如果……"他吞了口口水。"如果你真的是我的妻子賈絲歐,你願意回到我身邊嗎?"

"我……"這句話對她而言無疑是青天霹靂,震得她腦子亂烘烘的。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她怎能作出判斷,況且她已是健太的未婚妻,若她再投進他的懷抱,依健太的個性,絕不可能輕易放過她的。"我不知道。我看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敏繪倉皇地轉動門把,卻被雪耀從后一把摟住腰。他將她的臉捧起,緊接着兩片熱燙渴求的唇便落在她的唇瓣,吸吮那午夜夢回已久的企盼。

"絲歐,我就知道你沒有死,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夜夜難以成眠嗎?"他狂肆地在她頰邊、頸后、耳垂處索求,七百多個日子的想念,就在今晚泛濫成災。

"不,你……你不能這樣,求求你……"天啊,她還沒弄清楚事情真相,也還是別人的未婚妻,現在竟和一個剛認識不久的男子有如此肌膚之親。

"絲歐,就讓我們再回到往日的甜蜜時光,相信我,這次我不會讓你再離開我了。"他吸舔她的貝齒,卻在陶然忘我之際讓敏繪掙脫他的懷抱往外狂奔。

雪耀立刻追出去,可是只能在霧茫茫的天色中,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路的盡頭。

她一定是絲歐,因為剛才的吻是唯一能迷惑他心魂的吻,雪耀駐足在門外,思緒飄回兩年前那種美好的光景,他勢必將她帶回他的生命中,而且刻不容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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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塔疑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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