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嘿!聽說有人看到牛老闆和七姑娘在楓橋大街散步呢。」

「呔!管它訂婚退婚,本來就是一對兒了,這叫姻緣天註定。」

「唉!人家是書香世家,看不上商人。她喜歡,她爹可不喜歡。」

近來只要大家經過牛記糧行和七姑娘小鋪,總不免閑話兩句,或是拉了糧行夥計問一下最新發展情況;可惜的是,並沒有眾人期待中的喜訊。

一個中年貴婦帶着兩個僕婦,神情憂愁地來到了七姑娘小鋪門外,望着那張綉着店招的布帘子發愣。

沒人理會她的出現,因為七姑娘的女紅手藝太好了,多的是官夫人、貴夫人上門求她做出獨一無二的飾品,就算再來十個貴婦也不稀奇。

中年貴婦進了門,裏頭一群姑娘正熱熱鬧鬧地圍在一起講話。

「阿香,我描好妳枕巾的圖樣了,回去得仔細綉了。」七巧笑着遞出一塊大紅綢巾,上頭畫出一對戲水鴛鴦。

「嘻嘻,阿香的大頭哥哥回來了,婚期訂在三個月後呢。」其它姑娘紛紛取笑滿臉通紅的阿香。

「七姑娘,我編的結子怎麼走樣了?」又有一個姑娘擠過來問。

「哎呀,妳這裏少打一個圈,妳得拆掉重來,線頭拉緊些。」

七巧這頭忙完,又見門口有人進來,立刻上前招呼道:「請進來……娘?!」

她震驚地望着娘親,難不成是娘來抓她回家了?

夏夫人環視這間小鋪子,只見有人挑選東西,有人坐在桌前習字,有人對着鏡子試耳環,幾個人拿着綉樣在討論,還有萬紅叢中一點綠的年輕男子,正面紅耳赤地幫女伴戴上鐲子。他們聽到七姑娘這聲娘,全部停下動作和談話,吃驚地望向這位高貴的夫人。

「妳這裏很熱鬧。」夏夫人淡淡地道。

「娘……」七巧略感不安。「您這邊坐。」

「妳在外面的這些日子可好?」

「我住在豐富之家,有甜甜姐照顧我,一切都很好。」聽到娘親擔憂的語氣,七巧眼眶就紅了。「娘,我不是不願回家,我是怕爹惱了,關起我來……」

「妳爹是很生氣,可他不知聽哪個姨娘說妳這裏很賺錢,所以暫時任妳在外頭開店,等他跟周家談完婚事,他就會將這店面收回去了。」

「娘,我不嫁!」七巧着急地解釋道:「而且這間鋪子是牛老闆幫我開的,那天牛老闆都跟戴管家說清楚了,爹沒有理由收走。」

「妳爹那人很固執,祖傳財產是他的,妻女也是他的,更不用說是妻女的東西了。」夏夫人語氣黯然,她哪方便在外人面前提起家務事。

「夏夫人。」阿香大着膽子上前道:「七姑娘人很好,大家都很喜歡這間店。妳瞧,她教我們識字,也很耐心教我們做好看的女紅,這些都不用錢,而且我們做得好,她還會放在店裏賣,讓姑娘們貼補家用。我從來沒見過這種把客人當朋友的鋪子,求妳就不要叫七姑娘回去了。」

又有姑娘道:「是啊,七姑娘小鋪就像我們這些姑娘另外一個家,要是夏老爺收回去,一定會變成那種高鼻子、高眼睛、沒錢就別進來的店了。」

夏夫人默默聽着,望向每一個殷切期盼她響應的姑娘們。

「我能明白妳們說的。」

七巧略微寬心,眨了眨濕潤的眼睫。「娘,您這兒坐,休息一下,花一會兒工夫瞧瞧這間鋪子,妳就明白我在這鋪子的用心了。」

「哎呀,我來晚了!」牛采蘋像一支箭似地衝進門,驚奇地喊道:「哇!人好多,七姐姐一定忙壞了。」

「采蘋,牛老闆還好吧?」姑娘們趕忙問道。

「牛老闆怎麼了?」七巧正為娘親倒茶,驚駭地問道。

「七姐姐真是忙壞了,這麼大的消息都不知道?」牛采蘋圓睜大眼,說書似地講了起來:「昨夜貨棧走水,燒掉了準備送進宮裏的青桿米,我大哥救火時瞧見牆頭有人影,就翻牆追了上去,誰知那壞蛋是個練家子,一回頭,咻一聲就放出暗器,我大哥也是有練過的,一個側身閃過那枚飛鏢,可一不小心就摔下牆啦。」

她講得十分起勁,手舞足蹈,完全不把牛青石的受傷當一回事。

匡啷!七巧再也拿不住手上的茶碗,登時掉到地上摔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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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富之家,大門半掩,正是夜裏打烊后的閑散時光。

米多多坐在板凳上,打直了兩條腿,左邊腳板上坐着安雙雙,右邊坐着安對對,一對雙生兒正笑呵呵抱住他的小腿當馬騎。

站在他身後的是安心心,她剛跟娘親學會扎辮子,一有空就站到小板凳上,拆了舅舅的頭髮,小指頭勤快地結出一條又一條的細辮子。

「這下子有讓人扯不完的小辮子了。」

米多多從耳朵旁邊拉出十來條小辮子,無聊地放到嘴裏咬了咬。吃不到消夜,他吃自己的辮子總成了吧。

「馬、馬、馬……」安對對猛扯他的褲管。

「好!馬兒跑了。」米多多隻好又抖起雙腿,讓雙生兒盡情賽馬。

「吃、吃、吃……」安雙雙指着他的辮子,也想跟着吃。

「這個不能吃。」米多多甩回辮子,摸摸小雙雙的頭。「明天舅有空,妳想吃辮子面、辮子餅、辮子糖都行。」

大家真是忙碌啊,他的姊夫正埋在櫃枱里算帳,他的妹夫則泡了一壺茶,皺眉頭,咬筆桿,一看就知道又在批改狗屁不通的文章了。

嘿!他們嘴裏不說,他也明白他們正等着吃消夜。不過面對心愛的妻子,他們總是不好催促,那就由他這個舅子出面扮黑臉了。

放慢馬匹奔跑的速度,米多多一個俯身,雙手一撈,將雙生兒抱了起來,後面的安心心抓住辮子尾巴,跟着他的動作,咚地從板凳跳下來。

「嗚哇!」米多多一疼,哀號道:「心心呀,舅被妳剝頭皮了。」

「我吃豬頭皮,不吃剝頭皮。」安心心眨眨明亮的大眼睛,不明白舅在說什麼。「舅,你去哪兒?我也要去。」

「好吧,妳爬上來。」米多多早就習慣當娃娃們的大玩偶了,話都還沒說完,安心心已經手腳並用,翻山越嶺,準備爬到他的肩頭騎馬。

小姊姊一來,安雙雙和安對對又興奮得亂扯,三姊弟嘰哩咕嚕講些沒人聽得懂的娃娃話,如此六手六腳蹭來踢去、摸胸親臉的,米多多也只好認命地讓他們「非禮」。

「咦!這是什麼呀?」安心心瞧見他衣服口袋裏擠出來的一條紅絨線,好奇地扯了出來。「大鴨鴨?!」

「還我!」米多多手上抱着雙雙對對,恨不得立刻將東西咬回來。

「娘!紅鴨鴨荷包好漂亮,妳給心心做一個!」安心心哪肯還他,抓了荷包就跳下地,趴啦趴啦踩着小腳步,小松鼠也似地鑽進廚房裏。

「你們這邊坐。」米多多放下雙雙對對,匆忙趕了過去。

「嘻嘻!」雙雙對對不甘寂寞,笑呵呵地爬下椅子,好象兩顆滾動的小皮球跟着跑,還一路亂叫着:「娘!姨!翹!翹翹!」

廚房裏三個女人正在忙着,米甜甜煮好了湯,端起砂鍋;米軟軟取來提籃,將砂鍋和點心放進去;而七巧則是迫不及待拿了竹籃蓋子,準備蓋上提了就走。

一聽到孩子叫翹翹,七巧就知道是在喊她了,立刻蹲下去抱住雙雙對對,笑道:「我是七巧姨姨,不是翹翹喔。」

「哇,心心,誰給妳這隻大紅鴨?」米甜甜伸長脖子看過去。

「這不是采蘋繡的嗎?」七巧也看到那隻熟悉的荷包了。

「心心,舅不跟妳好了。」米多多臭着一張臉出現。

米甜甜和米軟軟相視一笑,又道:「心心,還給舅,趕明兒再請七巧姨姨教妳縫鴨鴨。」

「心心,明天先教妳畫圖樣。」七巧摸摸心心的頭髮,起身挽起提籃,臉頰悄悄地飛上一抹紅霞。「甜甜姐,軟軟,我去去就回。」

「你們慢慢聊,晚點回來沒關係,我幫妳守門。」米軟軟見她行色匆匆,感同身受,想到以前自己也是如此害羞又期待地去送飯。

米多多拿回荷包,用力往懷中口袋塞進去,再若無其事地背着手,四處瞧瞧,問道:「妳們好了,我可以煮消夜了嗎?」

「等等!消夜我來煮。」米甜甜掀開帘子,望着外頭正忙着的兩個男人,立刻指向米多多。「你快護送七巧到青石那兒。」

「我?」米多多指着自己的鼻子,他都餓到快趴在地上了。

「哥,就是你了。」米軟軟微笑推他出去。「每回七巧不管去哪兒,牛大哥一定親自送他,就怕將她給丟了,如今我們奉了牛大哥之命,負責照顧她,說什麼也要像牛大哥一樣呵護她,仔細看着她才是。」

這回他又當起保鑣來了?沒辦法,人家是牛大哥念茲在茲的對象,他這是送佛到西天,必須學那孫行者的榜樣,一路殺妖除魔,護衛到底啊。

「辮子!」米甜甜往他腦後的頭髮一抓,笑道:「快紮好。」

「心心打的小辮子哪能一下子解開。」

米多多從桌上抓起一塊切壞的三層玉帶糕,塞到嘴裏囫圇吞,管它一頭的小辮子,立即跑出門了。

「娘,舅去哪兒?」安心心拉着娘親的裙襬問道。

「娘讓他找鴨鴨去了。」米甜甜笑容滿面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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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七巧第一次到牛家,不免感到局促不安,一雙手不知往哪裏擺;才抬起頭,又見牛樹皮左手握着一卷論語,右手扶着滑下鼻樑的眼鏡,笑咪咪地抬起眉毛看她。

「小姑娘,來看我們青石啊?」

「老爺子,是的。」明明面對長輩是不會害羞的,但一提到牛青石,夏七巧還是又紅了臉。

「爹啊,別這樣看人家了。」牛采蘋推了推父親。

「我不瞧小姑娘,我瞧着那鍋湯。」牛樹皮用力吞下口水,可憐兮兮看着桌上的砂鍋,再抬頭看牛采蘋。「我餓了。」

「爹,你不是才背完半部論語嗎?你常說,半部論語吃天下,嘻,所以爹光讀書就吃飽了。」

「笨小妹,是半部論語治天下。」

牛青雲掀開大廳的帘子,很不客氣地指正,再和米多多一起扶着牛青石慢慢從裏頭走了出來。

「二哥你又聰明了?教你穿針引線縫補靪,一針下去,咦!怎麼一條線全跑出來了?哎呀,原來是不知道要打結啊。」牛采蘋不甘示弱。

「雕蟲小技,何足道哉。」牛青雲回嘴道。

「二哥你要有本事雕一隻蟲,我就把那隻蟲吃下去。」

「好,我回頭就雕只蟲給妳吃。」

「青雲,采蘋。」牛青石坐了下來,神色略微僵硬,擺足了大哥的架勢。「夏小姐在這裏,你們別鬧了。」

「是!」牛采蘋不管大哥正經的臉色,仍是笑嘻嘻地,一眼看到米多多奇特的辮子頭,又笑得前仰後合,樂不可支。

「喂,妳剛才還沒笑夠嗎?」米多多悶悶地將雙手環在胸前,也懶得去打理他的頭髮了。

「繼續笑啊!」牛采蘋說著便抓過自己腦後的辮子,拿手指頭比劃着。「七姐姐,妳說,我拿鋪子裏的珠子結在米多多的頭髮上,是不是像一條發亮的珠寶帶子?」

夏七巧不方便回答,呃,米多多一路送她過來,幫她引路、提食籃、趕蒼蠅,此刻他「有難」,她不該落阱下石。

「你這打扮倒像是回疆的姑娘。」牛青雲伸手去「撈」一把米多多的細辮子,說出他的旅遊見聞。「她們結了幾十條小辮子,頭戴小花帽,袖子寬寬大大的,再穿上繡花邊、綴滿金銀片的坎肩兒,一跳起舞來,辮子和裙子一起轉圈圈,像是草原上五顏六色的花兒都飛起來了,煞是好看,就像這樣──」

他不光是說,嘴裏還哼起小曲,一手撩起袍襬,一手比到頭頂,學起回疆姑娘的舞姿,輕快地轉了兩三圈。

夏七巧看得目瞪口呆,別說她沒看過回疆的舞蹈,就算在夏家裏,兄弟姊妹莫不以禮相持,循規蹈矩,客氣得像是外人似的,哪能像牛青雲說跳就跳,更別說牛采蘋黏在牛樹皮身上,又捏又捶,逗得老人家好不開心,那父女之間的親密感情令她好生羨慕。

「好了!」牛采蘋實時抓住牛青雲飛起來的辮子。「二哥,田裏的老牛走路也比你好看,你別嚇壞七姐姐了,看你怎麼跟大哥交代!」

「采蘋。」牛青石的臉色不是很好看。

「爹,你不能吃啦。」牛采蘋沒空理會大哥的警告,又忙着去抓父親的手回來。「這是大哥的。」

「爹想吃,妳就舀給爹吃。」牛青石道。

「不行啦,這是七姐姐知道大哥你受傷,專為你燉的葯膳,裏頭放了一隻下午還活跳跳的烏骨雞,還有當歸、阿膠、熟地黃、一大堆很好的藥材,主要讓你補氣血,強身健體;爹年紀大,不能過補,不然肝火過旺,睡不好覺,反倒不好了。」

「可我肚子餓了。」牛樹皮還是可憐極了。

「那還不簡單,現成的大廚在這裏。」牛采蘋大眼滴溜溜一轉,開心地喊道:「米多多,你來了正好,走!到廚房去,看你了。」

豐富之家的多多小爺怎會如此命苦啊?米多多欲哭無淚,他都快餓成米少少了,竟還得勒緊褲帶為牛家煮消夜?

「米多多,廚房這邊走。」牛采蘋右手推着米多多,左手拉起父親。「爹,我們去看大廚的手藝。二哥,你別杵在那裏當柱子了,一起去。」

「君子遠庖廚。」牛青雲不為所動,冷冷地道。

「牛二哥,你是說我不是君子?有點過分喔。」米多多命苦歸命苦,但仍懂得君子成人之美的道理,他一把扯走可能還不太明白狀況的牛青雲,笑咪咪地道:「走啦,過來看小人下廚了。」

於是乎,大廳留下牛青石和夏七巧,兩人隔着一張桌子,半晌無語。

「你……」

「妳……」

不說則已,一說就是同時出口,同時望向了對方。

「我先說。」七巧憋了很久了,她直視牛青石。「你的傷還好嗎?」

「沒事。」

怎會沒事?七巧光看他讓人扶出的蹣跚步伐,一顆心早就擰緊了。

再瞧瞧,他右手讓一大塊布給懸着,掛在肩膀上,神色也顯得疲倦。

他一定早就睡下了,她卻來吵他,讓他不得不起來「會客」,她這算什麼探病!簡直是來打擾病人,讓他不得安心休養。

一想到此,她慌地起身拿碗。「我……我盛碗湯給你……」

「夏小姐,不用了。」

「不吃就冷了,人家我……」

花了很多心思準備的!夏七巧驀地渾身一熱,這話能講嗎?

她默默地舀湯,一瓢又一瓢,眼睛只瞧着手上的大湯勺,彷佛將自己所有的心意都放在這一小碗湯里了。

可不是嗎?自知道他受傷后,她為自己那份害怕憂急的心情給震撼到了:明明牛青石不是她的親人,她又怎會為他如此懸念掛心?

只因為,她的心掛到他那兒了,猶如他是樹,她是一隻在上頭築巢的小雀,一日不見他,就好似一天不歸巢……

她將一個小碗填滿,再擺上湯匙,推到牛青石的面前。

「你的手骨頭沒折到吧?」她心思翻騰,低下頭問道。

「只是右手臂脫臼,已經推拿好了,再敷兩天葯就沒問題。」

「腳呢?」

「大腿瘀了一大片血,得待它慢慢消退。」牛青石的聲音很平靜。

「你……」七巧心頭一酸,眼圈兒便紅了。「也不知道那是什麼壞人,你沒掂清底細,就追了上去,飛鏢又不長眼睛,萬一、萬一……」

「夏小姐……」牛青石看得出她的擔憂,卻沒想到她說著就哭了,他心一糾,忙道:「打我跟伯伯學商以來,拳腳功夫就沒荒廢過,出門在外總要有一套防身的本事,是我沒抓穩,這才從牆頭跌下來。」

「既然你揚州還另準備有一份貢米,燒就燒了,何必冒着生命危險去追壞人?」七巧哽咽問道。

「那人明顯就是要陷害牛記糧行,不抓他來問個明白怎行?」

「壞人要抓沒錯……可是你……」出事了可怎麼辦呀!

萬般心事,糾結如絲,七巧也明白,換作是她自己,要是誰敢偷她店裏的東西,她說什麼也是要逮偷兒回來,好好教訓他一頓的。

但無論如何,抓小偷是一回事,她就是不願牛青石受傷啊。

「你吃呀。」她也不知該說什麼,只好絞着手指頭,輕輕抬了下巴,又急又惱地催促牛青石。

「好,我吃。」牛青石這才拿匙舀湯。

七巧趁他喝湯,側過身子不讓他瞧着,拿出帕子拭淚。

雖然她刻意別過臉,但牛青石還是見到滴滴滾落的淚珠。他百般不忍,是他令她擔心了。唉,采蘋怎麼傳消息的?不過是小傷罷了。

「這湯是妳熬的?」他放柔了聲音。

「不是,我哪有這麼大的本事。」七巧忙抹凈臉,仍側着身子,低頭道:「是我去藥鋪問方子、買藥材,再請多多小爺準備食材,然後是甜甜姐、軟軟幫我煮的,我只是站在旁邊看。」

花這麼大的功夫?牛青石更是細嚼慢咽,米家三人熬湯並不是難事,難的是她專程為他準備這鍋雞湯的心思。

「夏小姐,謝謝妳,這湯很好喝。」

又喊她夏小姐!七巧一肚子的彆扭,扭緊了帕子,不想響應他。

見她不說話,牛青石也只好悶頭喝湯,而七巧就是將帕子扭來扭去,一下子就打了七八個小結。

「妳這些日子住在安大嫂那邊還好嗎?」牛青石又問。

「很好。但我也不能一直叨擾他們……」還有令她頭痛的周家提親問題。不想了!七巧抬起頭,終於問出藏在心裏很久的問題,「那個……呃,蓮心姐姐現在還好嗎?」

「妳認識她?」牛青石微感驚訝。

「就上回啊,她不是來賒米?然後我聽采蘋說,你幫她找個活兒?」

「是的。我送她到木瀆養蠶,她應該有一份足以持家的收入了。」牛青石不覺輕嘆一聲。「就怕她好賭的相公又跟她要錢。」

「你……心疼她?」

他微笑搖了搖頭。「我只是盡過去鄰居的情分,幫她罷了。」

「可她……她曾是……你的未婚妻……」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她已是許家人,心思都放在她孩子身上了。」牛青石神情平靜地回答。

「如果當初她願意等你,說不定……」

「夏小姐,每一個人走的路不一樣,一旦決定這樣走,就不可能再回頭,也無所謂去揣測如果當初如何,將來可能又如何。」

跟她說教?!七巧瞪着自己的指頭,又將帕子打了一個死結。

那也就是說,她和他解除婚約之後,從此就是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既然已經分歧,那就只會越走越遠,再也碰不着了嗎?

好牛不吃回頭草?!

「救命啊!有蟲子!」牛采蘋的驚叫聲打破了沉寂。

「什麼?!」七巧嚇得站起來,她最討厭夏夜裏漫天亂飛的蟲子了。

「嗚嗚,臭米多多!」牛采蘋哭喪着臉,邊跑邊罵,還不斷地往身上亂拍。「抓了菜蟲就往我身上扔,好癢!好癢!」

「采蘋,那不是……」牛青石眼尖,想要制止妹妹亂喊。

「在妳頭髮上啊!」七巧尖叫一聲。

「啊嗚!」牛采蘋也跟着慘叫,忙用雙手往頭髮亂打一通。

「啊……」七巧無力地哀號,又嚇得往旁邊跳去,因為那隻青色小蟲讓采蘋一甩,就掉到她腳邊。

「小妹,別叫了,人家還以為我們牛家殺豬了。」牛青雲大跨步跟着進來,彎下腰撿起小蟲,遞到牛采蘋眼前,冷冷地道:「吃了。」

「我又不是雞啊鳥的,幹嘛吃蟲……咦!」牛采蘋才撫弄好頭髮,瞪大了眼睛。「這、這、這不是冬瓜嗎?怎地刻得像只毛毛蟲?」

米多多大笑現身。「妳不是說,只要雕出一隻小蟲,妳就吃下去?」

「米多多!」牛采蘋杏眼圓睜,奪過那隻冬瓜蟲,往米多多丟去。

「別……別把蟲丟到我這兒來呀。」七巧虛弱地閉上眼睛。

「別怕,他們鬧着玩的。」牛青石柔聲安慰她。

「我……我受不了了……」七巧嚇得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抓了衣襟就鑽──等等!她鑽到什麼山洞了,為什麼這堵牆壁又軟又熱,還會怦怦亂跳?

她抬起臉,正好對上牛青石俯下的雙眸,同時,她也感覺得到他的左手正緊緊地摟住了她顫抖的身子。

啊!這番驚嚇非同小可,她反倒叫不出來,就只能揪住他的衣衫,靠在他的胸膛,獃獃地仰頭看他。

「米多多,你站住!」牛采蘋還在窮追不捨。

「哈!來追呀,想吃多多小爺的消夜,妳得替我升火……」米多多像個頑皮孩子在廳內打轉,差點撞上迎面進來的牛樹皮。

「哎唷,老大爺,你也來湊熱鬧了。」他趕忙扶住了老人家。

「嘻!」牛樹皮左手扶着老是滑下鼻樑的眼鏡,慈祥和藹地道:「你們要找蟲,我這裏抓到了一隻,我保證,這鍋菜不會有蟲了。」

他伸出右手食指,一隻真正的小菜蟲正在他的指頭上蠕蠕爬行。

那小蟲通體翠綠,周身還有一圈透明的細毛……七巧只看一眼,就覺得頭皮發麻,毛骨悚然,全身起了雞皮疙瘩,噁心欲嘔,頭昏眼花……

「嗚呀……」不管了,她真的受不了了,只來得及低低慘叫一聲,眼睛一閉,就暈倒在牛青石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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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巧要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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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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