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姚瑤一直以為自己的父母只是有些天真,搞不清楚狀況,並不愚蠢。

但當她獲知父母已將自己的身分證、私章,連同銀行簿子和密碼全交給丁兆,這是因為丁、姚兩家就要聯姻了,當然要加緊合夥做生意的腳步。

可姚家那對老夫妻哪裏知道要如何籌辦一家公司?於是,這些辦理營業登記、徵人、營業許可……等麻煩事就全交給丁兆這熱心的好人去處理了。

至於姚家,他們只要讓出兩個人的身分和他們全部的金錢,也就足夠了。

當姚瑤聽完父母對丁兆那連綿不斷的讚美之辭──不用他們出一點力氣和腦力,丁兆會辦妥一切,然後,公司的盈餘就會源源不斷地匯入他們的銀行戶頭裏,姚家不再是個被人輕視的暴發戶、田僑仔,而是高高在上的企業家了。

姚瑤有一股想要一頭撞死的衝動。

自從台灣的詐騙集團開始盛行,一波又一波的受害者陸續出現后,政府改了多少政策,投入無數資金去教育百姓,小心防範,重視個人資料,別讓它們隨便流泄出去,否則,下一個受害者很可能就是你了。

但那些行動都沒在姚家父母身上起了絲毫的作用,他們是主動地雙手送上了自己的所有去讓人家騙,還把那個壞蛋當成神祇那樣地崇拜。

姚家完了。姚瑤清楚地看到了這個事實。

她沒再理會對未來描繪得像天堂那般美妙的父母,就讓他們在裏頭作完他們人生中最後一場夢吧!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家門。

然後,她又看到了她宿命的敵人──丁絡。他身邊還有一個男人,是龍易飛。

但姚瑤根本沒注意到龍易飛的存在,她的眼裏只有丁絡。如果以前她只是討厭他,那麼此刻,她對他的感覺已經升級為仇深似海,怨比山高了。

她一箭步衝過去,對着他的肚子就是一拳。「混帳!」

龍易飛驚呼一聲,拉着丁絡想躲,但他卻動也不動,硬是挨了那一拳。

別看姚瑤生得窈窕玲瓏,柳腰纖細得像一折就斷,那常年在田裏工作養出來的力氣卻大得硬生生將丁絡打退了一步。

他可以感覺到腹里湧出來一股苦澀的酸水,讓他眉頭整個揪在一起。

龍易飛低罵一聲。「笨蛋。」明明可以躲掉的,為什麼要自找苦吃呢?

但在丁絡心裏,這一切都是他欠姚瑤的。

她救過他的命,而當時,他卻連一句「謝謝」也沒來得及給她。

他欠了她天大的恩情,如今,哪怕她想把他的命收回去,他也無能反對,更何況只是小小的一拳。

姚瑤揍過人後,被怒火沖暈了的腦袋也稍微冷靜了點。既然她父母都已經把自己、連同家裏所有產業都送給了丁兆,丁家人也該滿意了,丁絡還來找她做什麼?總不可能他真想跟她結婚吧?

最後一個念頭讓她腦袋泛起了一陣迷糊,她靜下心來,仔細打量着丁絡。這高壯的男人擁有一副健碩的體魄,五官分明,帶着一股像是春天陽光一般的味道。

他的眼睛澄澈透亮,偶爾有几絲漣漪閃過,帶着人世間那最深沈的喜怒哀樂。

丁絡,一個出生富貴的大少爺,生命旅程理該走得順遂愉快,但奇異地,姚瑤在他的身體裏瞧見一縷飽嘗紅塵冷暖的蒼老靈魂。

他再次帶給她一種熟悉的,親密的感覺,就好像那個她這輩子最敬重的爺爺一樣,真是見鬼了。

但她心底的怒火也因此全部消失,看着丁絡的眼神不再夾槍帶棍,反而隱藏着一股淺淺的欣賞。

姑且不論丁絡的真實個性為何,單看他敢正面接她拳頭,不躲不閃,就代表他是個敢做敢當的男人,值得她尊重。

「既然你父親已經從我父母手中得到所有他想要的東西,你應該就沒有理由再來詐騙我,畢竟,姚家已經一無所有。但你還是來了,為什麼?」之前她對於他所說的一切都是半信半疑的,可以他現在的作為,她還能對他起疑嗎?「就憑我們兩個這樣不太熟……就相過一回親、見了幾次面的關係,你便不顧一切地想盡辦法要幫我,太不合常理了。」

「但我確實想幫助妳把妳家失去的東西都拿回來,不……應該說,請妳給我一個回報妳的機會。」丁絡萬分誠懇地說。

旁邊,龍易飛的眉頭已經聳成兩座小山。丁絡的主意他一點都不喜歡,但他阻止不了他,真是該死!

「就是你說……我救過你一命那件事?」姚瑤搖搖頭。「我沒有那個記憶,丁先生,也許你根本找錯救命恩人了。」

「我不會搞錯的,那個扔書包救了我一命的小女孩,走的時候沒有拿走那個書包,我讓保鏢們把它撿回來了,我在上頭看到妳的名字,三年甲班姚瑤,對吧?妳小學時讀的是這個班級?」

她確實吃了一驚。「沒錯,但……我完全沒有在西門町扔書包救過人的記憶。」這是怎麼一回事?巧合嗎?這世界上有多少人會讀三年甲班,名字又叫姚瑤?

難道真的是她救了他?但她為什麼一點印象也沒有?她九歲的時候……老天,她只記得每天一下課就跑回家裏,跟着爺爺在稻田裏亂晃。

姚家有一大片地,當時都是屬於農地、林地,稻田的旁邊有一座小丘,那上頭有好多樹,和一小片竹林。

夏天時,她最愛在林子裏捉蟬玩,把牠們放在鑽洞的奶粉罐里,整晚都可以聽着牠們唧唧唧地叫。

秋天沒有蟬,但可以挖蚯蚓去釣魚。

冬天很冷,不過清晨,那竹林里稍稍探出個小腦袋的筍子卻相當清甜可口。

春天……哈,那是一整年最好玩的季節,跟着爺爺在水田裏摸爬打滾,把自己弄成泥人似的,儘管母親老是會拿起藤條追着她打,可對於田裏的工作,她永遠興緻勃勃。

如今,小丘已經變成一片高級別墅區,農田有的辟成了道路,其中一塊還變成了一座觀光商場的部分。

商場開幕時她去逛過一次,裏頭什麼都有,百貨公司、餐飲店、電影院……哪怕一個最挑剔的人也可以在裏頭找到他們想要的東西。

但是,那裏沒有姚瑤心目中真正的渴求:放眼望去滿眼的綠,從遠處吹來的風裏還挾帶着一絲草木的清新氣味。

沒有泥土、沒有稻田、沒有樹林……什麼都沒有了!她的家鄉變成一堆鈔票,現在都存進了丁家的戶頭裏。

其實她寧可不要那些錢,她要的是那一大片、幾乎望不盡的土地。

「丁先生,不管你怎麼說,我都對你所敘述的那件事情沒有記憶,或者,我遺忘了,我也不知道。我只能說,你願意幫助我,我很感激,不過也請你要有個心理準備,也許你找錯救命恩人了也說不定。」姚瑤想了很久,還是誠實地說出了心裏的想法。

丁絡聽得很是開心。當然嘛,九歲的小女孩,記憶不是很好也是有可能的,他不在乎這點小事。重要的是,她願意接受他的幫助。

「妳放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我的真心,不管日後有何結果,我都不會後悔。」

龍易飛在一旁猛翻白眼。這兩個人,一個直爽、一個忠實,要不是家庭因素,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有這樣的人嗎?一個抓着了人就拚命要報恩、一個死活不承認自己救過人,哪怕眼前有大把便宜可占,她還是老老實實地把所有可能的後果說了出來。

龍易飛覺得他是見到了兩個中世紀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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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絡最後決定,幫助姚瑤的計劃變更成了快刀斬亂麻那一篇。他心裏也是怕的,丁兆拿了姚家父母的身分證,天曉得會幹些什麼事出來,還是儘快把事情解決的好。

丁絡和姚瑤將在四天後舉行婚禮,然後,他成為姚家的女婿,再讓姚瑤把丁兆扣在姚家父母頭上那個空頭公司轉移到他名下。

除非丁兆狠下心要玩死自己唯一的兒子,否則這家爛公司總會因為「丁絡」這兩個字而保住的。

至於姚家的損失,那就由丁絡私人來補償了。

只是這一番手腳無論如何是不能讓丁兆發現的,否則讓他提早玩死了姚家那對老夫妻怎麼辦?

丁絡當初提出和姚瑤結婚的要求時還想着,丁兆會不會看在親家分上,放棄姚家那筆可觀的財富?

但事實證明了,丁兆坑人是親疏不分的,只要引起了他的貪念,他就要把目標物給整個奪到手。

現在只能祈禱「虎毒不食子」這句話放在丁兆身上,還是管用的,否則不只姚家完蛋,連丁絡都遭殃。

丁絡和姚瑤為了能夠順利瞞過丁兆,積極地參與婚禮的籌備工作,兩人臉上褂滿了笑,似乎對於即將到來的婚禮充滿期待。

當然,他們還準備了完整的醫療報告給丁兆,證明姚瑤確實懷孕三個多月了。

丁兆很是興奮,居然沒派人調查一下那份報告是否屬實。子嗣不昌的丁家就要有下一代了,他樂得是有點頭暈了。

至於姚瑤還有婚禮,他根本不在乎,有姚家那幾億台幣在手,他隨便扔出個幾千萬都可以在最短時間內辦出一場世紀豪華婚禮。

姚家父母真是一對美妙的人兒,比天使還要可愛,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像他們那麼好騙,丁兆估計自己現在已經成為世界首富了。

看在那一大筆錢和他第一個孫子的分上,丁兆決定不要太為難姚家人,等到他們沒有利用價值了,趕走就是。原本想讓他們身敗名裂的那些陰狠手段,就留下來對付其他更讓他看不順眼的傢伙吧!

所以當他經過客廳,聽見姚瑤正在對着前來接洽喜宴業務的飯店經理大發嬌嗔:「為什麼都是法國料理?鵝肝、生蚝、蝸牛……這是什麼東西?統統給我換成中國菜。」

「是的,小姐。那麼這份菜單妳覺得怎麼樣?」飯店經理立刻又遞過來另一份中國菜譜。

「魚翅、鮑魚、燕窩、炭烤牛小排……」姚瑤越念、眉頭皺得越深。「你們就只有這種菜色嗎?沒有其他……更特別的,在其他飯店吃不到的……」

現在換成飯店經理皺眉了。丁、姚聯姻是一樁大生意,本來,他們如果能夠給上足夠的時間,一星期就可以了,飯店是可以擬出一些特別的菜色。

偏偏他們日子訂得這麼近,飯店還能怎麼辦?只能拿現成的東西來發揮啊!

姚瑤突然把手一拍。「有了,我想到啦!米,給我一桌每一道菜里都用得上米的料理。」

飯店經理徹底傻眼了,這是說他們要吃炒飯、稀飯、燴飯之類的東西嗎?

接着,丁絡又在一旁輕輕地丟下一句話:「對不起,各位,我吃素。」這是他十九歲那年養成的習慣。

想想看,誰見了一個人在自己面前割斷脖子,那噴濺滿天的血花,連空氣里都是一股濃厚血腥味,能不惡夢連連?

丁絡從此之後,見到血肉,包括自己不小心弄傷身體流的血都會吐得頭昏眼花,這樣還能吃葷嗎?

這時,飯店經理已經有一股徹底撞死的衝動了。

而丁兆就站在走廊的陰影處微笑地聽了片刻,輕聳肩,招呼一大票心腹手下轉過一道隱秘的迴旋梯,進書房商量事情了。

年輕人嘛,對於婚姻總是有一種盲目的期待,隨便他們搞吧!就算最後他們訂了一百桌滿漢全席,以姚家送過來那大筆金錢也足夠支付了。

察覺出丁兆一行人的氣息消失后,姚瑤鬆了一口氣,本來就想放飯店經理一馬,反正是場假結婚,哪怕飯店端出一碗滷肉飯上來,她也是不在乎的。

丁絡輕輕地捏了一下她的肩膀,示意她不可鬆懈。

本來在家裏,丁兆的警戒心是會稍微放鬆一點的,畢竟,一個人整天繃著精神,那是很費力的。

可是自從丁絡騙丁兆,他跟姚瑤就是在家裏幽會而有了孩子,丁兆對家裏的戒備就森嚴了起來。

丁兆畢竟壞事做多了,很怕有人報復,也就寧可提心弔膽地過日子,總好過讓人一槍轟掉了腦袋。

丁絡深明自家保全之嚴密,比起美國五角大廈也只稍稍差了點,但一般人,尤其像姚瑤這種習慣了自由天地的人想在這裏生存下去,可就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姚瑤收到他的警告,在心裏狠狠嘆了口氣。住在這麼變態的地方,她的壽命一定會短少好幾十年的。

沒辦法,只好繼續折騰那個可憐的飯店經理。「別苦着臉了,這個嘛,我可以給你幾個點子,鍋粑,四川麻辣鍋粑,這可是道名菜。至於原本裏頭放的絞肉,你就用素肉去做吧!米呢,有很多種,普通糯米、紫米、香米、在來米、蓬萊米……它們各有不同的滋味。你想想,光市面上用米做成的料理就有多少?米粉、湯圓、麻糬、米苔目……它們都是用各式各樣不同的米做成的,你有概念了吧?」

飯店經理能說什麼?顧客是上帝,他委委屈屈地點了頭。「是的小姐,我會回去跟大廚商量的。」

「那就麻煩你了。」雖然他們要作戲,刁難一下飯店經理以示自己對這場婚禮的重視,但姚瑤的心腸還是很軟的,就讓那經理的頭脹了兩圈,她趕鴨子也似的將人驅出了丁宅。

然後,她帶着一絲溫柔的微笑對丁絡說:「絡,時間已經很晚,我得回宿舍了。」

「小瑤,妳搬出宿舍吧!妳現在的身體,沒人顧着我不放心。」他顯示出了無比的深情。

「不要。」她嘟起嘴,臉上帶着一股小女生的任性。「人家可是很喜歡留在學校里干那些農活的,否則你以為我為什麼千方百計讓自己留級,還讓老爸每年捐出大筆款項幫我保留住宿舍的床位,就是因為我捨不得農藝社那塊小小的田地。」當然,她也可以自己出錢買一塊地來種,但那樣就會成天被父母追着念有損千金小姐風範,還不如留在學校里,有一塊農學系學生的招牌擋着,可以讓她的耳朵清閑許多。

「那麼我在學校附近幫妳買層樓,再請個人隨身──」

姚瑤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你現在就管我這麼緊,等結婚後豈非連塊土都不准我摸?那我不嫁了,反正只是一個孩子,我又不是養不起。」

「OK、OK!」丁絡高舉雙手投降了。「妳喜歡幹什麼就幹什麼,都隨妳高興,只要妳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子,行嗎?」

「這是當然的,你以為我不擔心孩子嗎?我可是很努力去親近大自然、聽音樂、放鬆心情,做最好的胎教呢!」

「這就好,這就好。」丁絡完全就是一副蠢爸爸德行了。

「那你不可以再管我了噢!」

「那當然。」

「耶!」她開心地手舞足蹈。

丁絡牽起她的手,輕輕地摟住了她的腰。

這一番打情罵俏盡皆落入了利用針孔攝影偷窺兩位年輕人舉動的丁兆眼底。

丁兆是個疑心病很重的人,尤其丁絡和姚瑤的交往曝光得如此突然,雖然他們提出了種種證據,確切說服了他答應他們的婚姻,但……小心駛得萬年船總是沒錯的。

不過監視歸監視,丁兆還是沒興趣偷看丁絡和姚瑤的恩愛纏綿,他打了個手勢讓一個保鏢去關掉客廳的攝影機。

沒必要把自己兒子和媳婦的親密鏡頭拍下來,萬一不小心流傳出去,可也是一樁大丑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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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絡送姚瑤回大學宿舍。照例,他還是在路邊隨手招了輛計程車。

兩人坐上車后,姚瑤給了司機學校宿舍的地址,就癱在椅子上喘氣了。

「天啊,那種家庭……虧你待得下去。」她的個性確實粗率,但不表示她笨,她還是可以感覺出充斥在丁宅里那股緊繃的氣氛。

在丁家,從上到下、從老到小,每個人都是提心弔膽地過日子,那些隨時可能出現在身後的保鏢,就像明朝的錦衣衛,死死地監視着屋子裏每一個人的言行舉止,只要他們有絲毫的不對勁,那就準備面對死神的鐮刀。

「到處都是攝影機、保鏢,人活在裏頭,能有一點私隱嗎?」她不解地搖搖頭。「生活有必要這樣緊張,好像隨時都有人要暗殺你們似的?你們有錢、有權、有勢,大凡人類想要追求的東西你們都有了,到底還在怕些什麼?或者這根本就是有錢人的怪癖,非得這樣才能彰顯自己的尊貴?」

丁絡沒說話,只是低下頭,從胸腔震出了一股含帶着深沈悲哀與凄涼的笑聲。

那聲音居然讓姚瑤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她忽視爬上背脊的那股涼意。「嘿,我開玩笑的,你別在意。」

「我沒在意。」只是他的眼神變得恍若宇宙中的黑洞,沒有一絲光線。「而且事情全被妳說中了,住在丁家裏的人……哪怕是一個煮飯的老媽子,也是隨時隨地害怕小命不保。」包括他也是,可儘管知道自己身邊充滿了危險,但靈魂里那渴望自由的天性還是讓他在某些地方做出絕不妥協的動作。

比如,他從不動用自己家裏的車,哪怕它們都是特別訂製,超強鋼板、防彈玻璃,但一想到那無所不在的竊聽器和追蹤器,他還是寧可坐計程車。

「沒這麼誇張吧?你家的保全如此嚴謹,還保護不了丁家人的生命安全?」

「問題是,威脅不僅來自外面,內部也是很多的。」就好比丁絡的爺爺,那個被稱為東南亞黑道老祖宗的人想將丁家整個由黑漂白,為什麼不在他手中就開始執行,非得從他計劃、丁兆輔助,到孫子丁絡這一輩再來施為?

那是因為利益分配不公啊!

丁家混黑道大概有百年歷史了吧,一開始只是某位祖宗因為生活實在太艱難了,就加入了某個小幫派,變成一個專收保護費的小混混。

然後生活改善了,一個又一個丁家人投進黑道,大概經過三十年的時間,他們成為幫派中的大老,開始享受起權力和富貴帶來的樂趣。

又過了幾十年,丁家已經是獨當一面的大幫派,影響層面所及,可以說他跺一下腳,整個東南亞可以震上三霞,那真是無比地威風啊!

直到丁絡的爺爺發現一件事──打從丁家人開始混黑道后,再也沒有一個丁家人是天壽而終了。他們要嘛是在街頭拚殺而死、要嘛被暗殺、毒殺……還有幾次是自己爭權奪利互相砍死的。

真正流着丁家血液的人就剩下丁兆這一脈了,其他族人……那也只是過繼來傳個香火,都沒有血緣關係。

丁絡的爺爺呆住了。這是丁家百年來殺人放火、謀權奪利,上天給的報應嗎?

丁家的血脈就要被滅絕了!這位被稱為東南亞黑道老祖宗的老人驀然得了這麼一個結論。他當然不希望丁家人不得善終的傳統永無止盡地流傳下去,於是他做了一個計劃,將幫派分割開來,給各系族人繼承,本家就留下台灣這一塊小小的地盤。

他分產的時候很公平,給兒子丁兆的東西最少,所以其他的族人都很服氣地各自尋求發展。

但也因為如此,丁兆得費更大的精力來保全他手中僅有的一些財勢,並且為丁絡積累足夠的資本,讓姓丁的本家徹底由黑轉白。

其實老祖宗還有一大套計劃,讓丁兆緩慢地實行這個漂白過程,不過也許真的是報應吧,他也沒逃脫那個不得善終的詛咒,在某個黑夜,被一場人為的車禍意外奪去了性命。

老祖宗的死等於放出了丁兆心頭的那隻猛虎。自己老爸就這麼被幹掉了,虧得老祖宗還一門心思想做好人呢!結果……哼,他乾脆又重新接起子那些黑道買賣。只是基於尊敬亡父的心態,很多太過火的事,比如殺人放火,他還是不幹的,他頂多就玩幾手詐騙手法或者走私之類的。

既然接下來丁絡要徹底漂白成有為企業家,那麼丁兆也不能把自家名聲搞得太臭。只是他天性里的獨佔欲實在太強了,一旦看上眼的東西,就非得完全擁有不可。他騙人也是這樣,連根毛都不會留給人家,依然為自己結下無數怨仇。

丁兆自知仇家甚多,又有前面幾代祖先不得善終的例子,對自己的小命可就益發重視起來。

他每年投在自家保全、保鏢的資金幾乎是總收益的一半,自然而然就把丁宅變成了一處戒備度堪比白宮的變態私人堡壘。

像姚瑤這樣的正常人去丁家,別說住了,晃個一小時她都要發瘋。

而丁絡卻已經在裏頭生活了好多年,久到他幾乎要忘記「私隱」兩個字該怎麼寫了。

姚瑤被他的話弄得徹底呆住兩分鐘,然後,嘆了此生最長的一口氣。「天哪,你們到底有多少仇人?外頭、內部都有。」

「我不知道。」丁家人混黑道都上百年了,誰曉得他們得罪過多少人?那些死心眼的,可是會子子孫孫不停報復,大概只有老天算得清丁家人到底積欠了多少道德債吧!

「你……」姚瑤看他這個樣子,忍不住有一點心軟。「如果那個家真的待得不開心,你可以爭取搬家的。」就好像她死命要賴在學校宿舍里一樣,其中有部分理由也是因為受不了在家裏連吃個晚餐都要盛裝打扮那種莫名其妙的古怪規矩。

「對了!」她猛然想起一件事。「我可以接受假結婚,但我可不住到你家去,那麼變態的地方,你休想讓我再去一次。」

「放心,我會爭取結婚後來一場蜜月旅行的。在這期間,我們就把妳家那個公司移轉到我名下,並由我私人歸還出全部金額,而我們……的婚姻也可以作廢了。」想到他們終究是有緣無分,他的心是一陣陣地燒、一陣陣地疼。

她沈默了。其實,對於這場權宜性婚姻,如果她父母有一些些理智,這婚是可以不用結的。

既然丁絡願意私下將錢還給姚家,財到怨了,還有什麼糾纏不清的呢?

偏偏姚家父母就是……姚瑤幾乎想直接罵他們一句「笨蛋」了,一看到丁兆就巴不得變成兩塊牛皮膏藥緊緊巴着不放,想讓他們離丁兆遠一點都不行。

他們死活認定了錢就是要交給丁兆管、公司讓丁兆去經營,他們便可以坐在家中等着花花綠綠的鈔票由天而降。

姚瑤說服不了父母,只好依了丁絡的辦法,也算是從了父母的願望與丁家聯姻。

她本來對於跟丁絡結婚是沒有歡喜的,倒是還帶了一點點戒備,不過因為丁絡最近表現良好,她已經不那麼討厭他……不,或許應該說,她心底其實已經對他有了憐憫和同情,沒有辦法再坦然面對他那雙始終熱情如火望她的眼神。

她的心底升起一股怪異的灼熱感,有一種她從來不曾經歷過的東西正在心裏累積、發酵,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既不舍對他落井下石,又想不出安慰之辭,只好裝縮頭烏龜了。

就在兩人的沈默中,姚瑤住的宿舍到了。她下車,對着丁絡隨便擺兩下手,爽快地走了。

丁絡依然只能注視着她的背影,看她越走越遠,直到完全消失,他體內某些知覺也跟着不見了。

自己這樣想盡辦法、不惜一切地去追求她、呵護她,真的能得到一個善果嗎?想起她對他始終的冷淡,他心涼;憶起她那年的救命大恩、去年的相親、近日的相處,她那彷佛閃耀着大地光輝的神采,他心頭滾燙。

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讓她對他笑一笑,那必是朝陽般的純凈,可以洗盡他一身的臟污與疲憊。

只是……想讓她對他生情,難如登上青天。

但他沒有注意到,這回她離去的腳步變得很慢,期間還停頓了好幾次。如果他喊她,她一定會迫不及待地回頭,可他始終沒出聲,她只好悶着一顆被攪和得亂糟糟的心獨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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