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位於石牌半山腰,有幢古老樸拙的建築物,背山面向台北盆地地矗立着。房子四周樹木濃蔭,環境幽靜清雅,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地方。

這是一所專門收容治療精神病患的私人療養院,醫療之好、設備之全、收費之高,非一般市井小民所能負擔的。

這日,戚惟傑為了逃避,再次來到療養院裏,站在隔離病房外痛心地注視裏頭神智不清的母親,心底恨死了老頭子的寡情無義。就是岡為他的背叛,嚴重地打擊了深愛着他的母親,才造成她的精神分裂;老頭子更是狠心地將母親丟到冰冷的療養院,長達數十年不聞不問,任其自生自滅。

而這一切,都要怪罪戚惟綱他們母子,老的搶走母親的丈夫,小的奪走父親的關愛,最後連他戚惟傑所愛的女人也不能倖免。提到這種種,戚惟傑悲憤交加……

“惟傑,我們回去吧!”

突如其來,身邊響起溫婉、輕柔的嗓音,他霍然轉頭,訝異地揚起眉來。

“你怎麼知道我來這?”

他望着妻子柳嫣然秀麗的容顏,原來起伏不平的情緒,竟奇迹似的平靜了下來。

這些日子來,每當他從惡夢中驚醒,身邊永遠都有一雙憂心的瞳眸注視着他,以及無盡溫柔的撫慰。他發覺唯有在妻子身邊,他才有片刻寧靜、安全,他需要妻子大量的感受之後,柳巧眉的影子日漸淡遠,可惜的是,他尚不自知這微妙的心理轉變象徵着什麼意義。

“王媽告訴我的。”依舊是溫婉的聲音,她和戚惟傑並肩站着,關懷地問道:“媽媽,她還是一點起色也沒有?”

“這輩子大概好不了了。”他壓抑地應道,接着轉身奉先往外走。

柳嫣然立刻笨拙地跟上去,稍顯急促地說道:

“爸今天到公司主持股東大會。”

戚惟傑頓了一下,腳步未停地走向停車處,面無表情地為柳嫣然拉開車門,待自己也坐進去後,仍是一言不發地呆坐着。

“你不去可以嗎?”她猶豫地問。

“我去讓人看笑話啊!”他譏諷的。

“但事情是你經手的,你該出面處理的。”柳嫣然運用含蓄的措辭,避免傷害到丈夫的自尊心,但,她實在不願戚惟傑這般懦弱、缺乏擔當、逃避問題。

“我的事,你少管!”戚惟傑惱怒地斥暍。

柳嫣然不為所動,仍是不慍不火的。

“聽巧眉說,惟綱沒死,他回來了。”

這下子,戚惟傑的臉更沉、更臭了,他暴怒地吼道:

“柳嫣然,我警告你,少在我面前提這個名字,對我而言,戚惟綱已經是個死人了!”

“他是你大哥。”她沉靜地說道。

“哼!大哥!我們兄弟倆早在十年前的奇萊山上恩斷情絕了,否則他也不會在十年後回來報復的,我有今天都拜他所賜,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他給我的打擊。”他恨意甚濃的。

柳嫣然不可思議地凝睇着被恨意扭曲了臉的丈夫,心想,親兄弟何以有這般深仇大恨呢?那天,戚惟傑和戚名紹父子衝突的畫面湧進腦際……

“惟傑,我想你大概誤會了爸爸,手心、手背都是肉,爸對你們兄弟倆的愛,是不會有差別的。”

“我不敢相信我們是一起長大的,你竟然這麼盲目!”戚惟傑陰沉地說。

“愛之深,責之切。爸爸若不愛你,又何必去苛求你呢?”柳嫣然實在不明白戚惟傑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偏執觀念。

“他不苛求我,只是貶低我,反正我沒有戚惟綱的優秀出色嘛!夠了,下要再談這個問題了。”說著,他發動引擎。

柳嫣然卻緊接着問:

“惟傑,當年惟綱是怎麼摔下山崖的?”

戚惟傑臉色丕變,呼吸加快地大吼:

“夠了!別再問了,讓我安靜一下,行不行?”

“事出必有因,惟綱沒死回來了,卻不肯出面相認,搖身一變成為國際大集團的總裁,並且大力地打擊戚氏。我相信你比誰都清楚原因何在,否則這些日子,你不會睡不安穩、焦慮不安,甚至躲了起來,不願出面解決問題或是展開反擊行動。”柳嫣然一針見血地打中戚惟傑的痛處。

“夠了!夠了!你別再說了!”

“啪”的一聲,戚惟傑狂亂地摑了柳嫣然一記耳光。

瞬間,柳嫣然臉上浮現五指紅印,頰上熱辣疼痛著,淚水兒在眼眶裏打轉,她緊抿着嘴唇,掉頭注視着車窗外。

戚惟傑呼吸沉重地握緊方向盤,陰鵞粗暴地說:

“別想干涉我!否則,我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

柳嫣然愕然轉頭,瞪視著一臉陰霾的戚惟傑,眼底佈滿驚疑與不安……

夜闌人靜,戚惟綱吞雲吐霧地坐在車內,守候在柳巧媚的公寓外。

他有如行屍走肉般的度過了七天,這七天他未再對戚惟傑採取任何行動,包括逃開了由戚名紹主持的股東大會,他只是把自己丟向忙碌的工作。

也許真應驗了喬以的話,他後悔了!這一連串的報復行動所掀起的漫天風雲,不僅打擊了戚氏企業,也波及了台灣產業界,震蕩了整個股市,至今還餘波盪漾呢!而他,卻仍找不到答案!

巷子口遠遠地走近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戚惟綱連忙熄掉煙蒂,打開車門迎了過去。

“巧眉!”他急促地低喚。

柳巧眉一愣,接着馬上目不斜視地越過戚惟綱往前走。

“巧眉,我們談談好嗎?”

戚惟綱情急地拉住柳巧眉。

“仇總裁,我已經辭職了,談與不談,不再重要了。”她冷着一張臉,輕推開戚惟綱。

“你好歹也要給我申訴的機會,才能定我的罪啊!”他沙啞急切地說道。

“只怕多聽一次申訴得再挨更重的傷害,不,我受不了!”她慘兮兮地呢喃。

“原諒我。”戚惟綱沉痛地低語。

誠摯粗嘎的嗓音,再次撥動她脆弱的心弦,讓她壓抑已久的委屈怨忿瞬間爆發,她淚水進流、激動吶喊!

“是的,原諒你,那我所受的傷害誰來同情?一句原諒就想抵消你給我的欺騙、折磨嗎?”

“對不起,對不起,眉眉……”戚惟綱心痛地上前擁住傷心哭泣的柳巧眉。“我以為一切可以從頭開始,沒想到還是傷了你,對下起!”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她輕舉粉拳,猛捶向戚惟綱厚實的胸膛。

戚惟綱動也不動地任她發泄,雙手毫不放鬆地緊抱着她,直到她歇手軟靠在他胸前輕聲啜泣,他才開口道:

“你不恨我的。”

篤定自信的語氣讓柳巧眉霍地抬頭,狠狠地再重複一句——

“我恨你!”

“不,你不恨我。”說著,他捉起她胸口的項練高舉到她面前,強而有力地說道:“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她一把扯回泰迪熊的小星鑽項練,惱羞成怒地道:

“戴着它是為了提醒你給我的羞辱。”

“巧眉,無論是戚惟綱或仇剛,我對你的感情都是真實無偽、恆久不變的,而隱瞞身分情非得已,你一定要相信我。”他真切地表白,令人感動。

柳巧眉深嘆口長氣,乾澀地說道:

“我可以相信你,但卻不能諒解你。”

“為了戚氏企業?”他洞悉地說。

“也為了戚伯父。”她輕點頭。“他又倒下了。”

戚惟綱臉色一白,焦灼地問:

“他……病了?”

“血壓上升,還好沒有中風,否則就嚴重了。”她緊凝着神色憂慮的戚惟綱。

錯了,錯了,他以為經過十年苦的淬練,他的心應該是夠很、夠硬了,沒想到柳巧眉的一句話,就讓他堅固的心壘潰然崩塌了。他實在不敢想像,假若父親擭知自己一手創下的基業是毀在鍾愛兒子手上時,他所受的打擊會有多重?而兄弟閱牆,又會多傷他的心?這一團亂帳,他竟無力收拾了!

戚惟綱痛楚地閉上眼睛,額角的筋脈微微抽動着。

恤巧眉把手輕搭在他肩上,他睜開了充滿痛苦的眸光與她四日相視,好半晌,她才輕聲地問:

“你和小哥之間究道發生了什麼事?當年你是怎麼失足掉下山崖的?”

戚惟綱一凜,霍地轉身,咬着牙說道:

“我就是回來找答案的。”

“找答案和毀掉戚氏企業有關聯嗎?”她緊追下舍地問。

戚惟綱深邃的瞳眸投向遠處,有關聯嗎?也許有,也許沒有……他不願追究了。

柳巧眉走到戚惟綱面前,仰頭凝視着他,輕柔地說:

“回家吧!既然要找答案就回家吧!你是系鈴人,這個結須由你來解。”

回家?十年了,他真的可以回家了嗎?真的可以嗎?

“我陪你回家。”

她深情地握着他的手,將勇氣輸到他身上……

“爸,您午睡一下,什麼也別去想了。”柳嫣然為戚名紹拉上被子,輕聲說道

“我怎能不想呢!辛苦了大半輩子,沒想到臨老連個房子也保不住。”憔悴蒼老的戚名紹躺在床上嘆息道。

“爸,請你原諒惟傑,他只是求好心切。”

“我自己的兒子,難道我還不了解他那性子。唉!嫣然,你說我對他們兩兄弟真的偏心了嗎?”戚名紹虛弱地問道。

“爸,那是惟傑一時衝動,所以才門不擇言,您別放在心上。”梆嫣然軟言安慰道。

“不,他是認真的!打小他就好動、叛逆,不像惟綱——”說到這,他恍悟地頓了頓。

“瞧,我又不自覺地拿他和惟綱作比較,也許就是我這種愛比較的心態,才造成他的不平衡吧!”

語罷,他深嘆口氣。

“爸,睡一會兒吧!保重身體要緊。”

“有空多勸勸惟傑,別讓他鑽牛角尖。”他繼續說道:“這幾天,他都躲在家裏,是不是?”

柳嫣然點頭。看來,什麼事也瞞下過戚名紹。

“找個時間告訴他,那天在股東大會上,我已經和瓊靳集團的代表達成協議,我們還是可以保留戚氏這塊招牌,但他這個總經理還是得出面處理後續動作,老躲着也不是辦法,事情總要有個解決。”戚各紹苦口婆心地交代着。

“爸,那大股東大會您……見到瓊斯集團的總裁了嗎?”柳嫣然猶豫地問。

戚各紹搖頭說:

“沒有,是個喬總經理代表出席的。”他瞧出了媳婦瞼上異樣的神色,懷疑地問:“瓊靳集團的總裁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沒有。”柳嫣然飛快地答。

仔細打量了柳嫣然的神色,戚名紹銳利地再探問:

“嫣然,你好像有事瞞着我?”

柳嫣然一下子張皇了起來,急促地回答:

“怎麼會呢?爸,您好好休息,廚房王媽那有事找我,我去看看。”說完,柳嫣然幾乎是落荒而逃地跑出去。

“嫣然,嫣然……”戚名紹頻聲叫喚,心底一陣疑惑。難不成又有事背和他發生了?

站在家門前,此刻只能用“近鄉情怯”來形容戚惟綱的心情,若不是後頭有個凶婆娘強壓着,他早已逃之夭夭了。

“怎麼怕了?你不是要來找答案,那就進去!”柳巧眉環着胸,充滿挑釁地說。

戚惟綱瞪視着柳巧眉,那股冷冽的氣勢竟然罩不住她了!

這一腳踏進去,將會掀起怎樣的漫天風暴?這就是他所膽怯害怕,以致他患得患失、躊躇不前的原因。

“戚大哥,你再磨蹭,天都黑了。”她急躁地催促。

“還是叫我仇剛吧!”他僵硬的。“以前的戚惟綱已經死了。”

她深吸口氣,緩緩地道:

“不管死不死,你永遠都是我的戚大哥。”

不覺中,兩人又陷入纏綿的凝視,這時,大門卻自動地打了開來——

“咦?眉小姐,你怎麼站在這?不進屋裏?”原來是王媽正準備出門買東西。

“王媽,你瞧瞧這是誰?”柳巧眉熱切地拉過戚惟綱。

王媽一見,頓時像見了鬼似的,臉色發白,顫抖地指着戚惟綱。好半天,才語無倫次地囁嚅道:

“大……大少……爺,你……你……鬼啊——”

一聲尖叫,王媽飛也似的跑了進去。

“王媽,王媽,戚大哥他沒死啦!”柳巧眉急喊。

“看來,我真成了像地獄回來的鬼了。”戚惟綱苦笑地調侃道。

看着王媽逃遁的狼狽樣,柳巧眉險些笑彎了腰;聽到戚惟綱的話,她更是笑靨甚濃地補充了句——

“而且,還是個魅力十足的魔鬼呢!”說話的同時,柳巧眉的眼底、眉楷,凈是濃烈的愛。

戚惟綱用力地握住她的柔荑。

“咱們進去嚇人吧!”她調皮地說道。

才踏進客廳,柳嫣然即挺着肚子迎面而來,一臉疑問地問:

“巧眉,王媽是受了什麼驚嚇?瞧她一副活見鬼似的。”

才說完話,她便呆楞地瞪視着妹妹身旁這位英挺頤長的男人,不能置信地喃喃問道:

“巧眉,他是……他是……”

“威大哥。”柳巧眉輕柔地接口。

戚惟綱走到柳嫣然面前,粗啞艱澀地開口——

“嫣然,好久不見,你好嗎?”他實在想不出更好的開場白。

“惟綱,真的是你?你的聲音怎麼……”

柳嫣然雖處於震驚之中,卻也察覺戚惟綱聲音的異常。

“我的聲帶受過傷。”

“哦!惟綱。”柳嫣然熱淚盈眶,上前抱住了戚惟綱。

抱着柳嫣然,戚惟綱激動不已,兒時如手足般的點滴回憶,一幕幕在腦海里倒帶放映着。

一旁的柳巧眉也感動得淚水直淌。

“好了,讓找看看你。”

戚惟綱控制住激昂沸騰的情緒,他推開柳嫣然,從頭到腳地打量了她一遍,臉上露出溫馨的笑容打趣地說:

“哇!你真壯觀!我一回來就送我這麼一個大禮物。”他故意瞄着柳嫣然的大肚子。

“惟綱!”柳嫣然困窘的。

“我的小侄子多大了?”

“六個多月了。”

“那我還要再等四個月才能抱得到他嘍!”戚惟綱失望而誇張地低嚷道。

柳嫣然沉靜地笑了,她溫柔地說:

“你坐會兒,我進去告訴爸爸這個好消息。”

戚惟綱正想制止時,樓梯處卻響起了單薄的拍手聲。

“哎喲!原來是我親愛的大哥回來了,歡迎,歡迎!”

戚惟傑夾槍帶棍的譏諷,彈指問:一已來到客廳。

霎時,整個客廳充滿了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空氣中蕩漾著濃濃的敵意、怨恨,令一旁的柳嫣然和鉚巧眉兩姊妹不安地面面相覷。

戚惟綱一掃適才的溫和,渾身一僵,每束緊繃的肌膚奔竄出逼人陰沉的嚴厲氣息,兩道利劍般的目光直射向戚惟傑,最後戚惟傑仍敵不過戚惟綱凌厲兇猛的威迫感,首先沉下住氣地開炮了。

“我都已經被你逼得走投無路了,難道你想趕盡殺絕?”戚惟傑火爆地吼叫。

“我要答案。”戚惟綱冷峻的。

戚惟傑一凜,稍稍慌亂地避開戚惟綱迫人的眼神,心虛暴躁地低嚷: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不相信你會忘記當年奇萊山上的夜遊探險活動,我可是刻骨銘心:永志難忘。”戚惟綱沉痛地提醒。

戚惟傑更加心慌意亂地來回走動,他還是強硬地否認。

“我不記得了。”

“為什麼推我落山崖?”他乾跪直問道。

此話一出,一旁的柳嫣然和柳巧眉皆震駭地驚喘。緊張的一刻,誰也不曾察覺有扇房門悄然輕啟。

戚惟綱逼近一步,再次重複地質問:

“為什麼推我落山崖?我親愛的弟弟。”

戚惟傑被逼至屋角,爆發似的握緊拳頭擊向牆壁狂囂道:

“因為我恨你!因為你該死!”

這句話猶如埋藏多年的地雷引爆,炸得所有的人大驚失色!

“因為你樣樣比我強,只要有你在,我所有的表現都相形失色。不論是學習、課業、運動每—方面,就連女孩子也總是把眼光放在你身上,你是所有光環的焦點,而我呢?我受夠了!”戚惟傑歇靳底里地吼出他內心的不平。“你永遠是爸爸心目中的好兒子,是繼承戚尺衣鉢的好人才,他永遠拿你的標準來要求我、苛責我,在八眼裏,我永遠及不上你的千分之一,我註定是個敗家子!”

“惟傑,你錯了,你誤會了,不可能的,爸不可能會這樣的!”戚惟綱不能置信地回應着。他實在想不到在弟弟心中,竟有這麼偏頗的心結!

戚惟傑霍地轉頭望向柳巧眉,以平穩的語氣問:

“巧眉,記得那天登山途中你跟我說過什麼?”他眼底下的筋脈隱隱抽動着。

柳巧眉蹙緊雙眉,迷惑地搖頭。

“那天你一臉洋溢着夢幻喜悅的笑容,提着泰迪熊項練,興奮地告訴我,說你愛上戚大哥了,你決定進大學後要好好念書,充實自己,才配得上戚大哥,你記得嗎?”戚惟傑神色複雜的。

“我不明白,這和——”她疑惑地囁嚅着。

戚惟傑陰驚地笑了,他面向戚惟綱,語氣森冷的。

“是的,只要有你在,我永遠得不到我要的東西,就連巧眉也是。我厭倦了,我不要老是輸給你,我不要再活在你的陰影底下,只有你在這個世界上消失,我才有出頭一天,才有喘息的空間,你懂嗎?”

戚惟傑眼中濃濃的恨意與瘋狂的殺氣令戚惟綱悚然而寒,他吃力痛楚地回道:

“惟傑,我們是兄弟啊!”

“不!我們不是兄弟,你是爸在外頭私通所生的私生子。”

又是一道威力強猛的炸彈,炸得眾人不知所措。

戚惟綱震驚又震驚,呆楞楞地呢喃:

“你到底在說什麼?”

“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你們母子不止搶走了我爸爸,還聯手逼瘋了我母親,妄想奪取戚家財產。”戚惟傑握緊拳頭,一步步逼近戚惟綱。“你那個水性楊花的母親——”

“住口!”

倏地一聲巨吼凌空劈來,打斷丁戚惟傑的控訴——

戚名紹鐵青着瞼,操控着自動輪椅來到充滿火藥味的客廳,他佝凄的身體卻散發著—股威赫剛烈的氣勢。他先是與大兒子淚眼相望,傳達濃濃的父子之情,半晌,才掉開視線嚴厲地看向小兒子戚惟傑,沉聲地問:

“你剛才所說的一切,是誰告訴你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戚惟傑門氣甚差地回答。

“說!是誰?”戚名紹大聲咆哮。

“這屋子裏的每一個傭人都知道。”戚惟傑沒好氣的。

“這倒奇了!每個雇請來的傭人都不超過三年,竟對戚家的家務事如此了解。”戚名紹邊說邊點頭。“說!究竟是誰亂嚼舌根?”一問完話,他突想到——“王媽?”

戚惟傑默然不語,這也解釋了他為何有這麼偏激的想法了。

戚名紹眼光一閃,怒火高張,迭聲大喊:

“王媽!王媽!王媽——”

“爸,別激動,小心您的血壓。”柳嫣然立刻提醒道。

“王媽!”

王媽匆匆地跑了出來。

“老爺有什麼事嗎?”

剛才她因戚惟綱的出現,嚇得跑去貯藏室躲了起來,因此,也將客廳中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心底正忐忑不安。

“王媽,你來我戚家工作多久了?”戚名紹壓抑地問。

“快三十年了。”王媽戰戰兢兢地答道。

“好,快三十年了,那你又怎麼會知道我戚家發生在三十七年的家務事?”

“老爺,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她吶吶地承認。

戚名紹一聽,怒火澎湃,大聲地吼道:

“你馬上收拾東西給我滾!我不需要亂嚼舌根的管家來破壞我的家庭,滾!”

“老爺,好歹我也是太太那邊的人,兩位少爺也是我帶大的,你不能隨隨便便就開除我。”王媽不服地抗議。

“爸,你不能這樣對待王媽!”戚惟傑一旁搭腔地為王媽抱不平。

“滾!”又是一聲怒吼。

“那我的退休金和遺散費呢?”王媽刁頑地為自己爭取權益。

“我會給你的,現在馬上給我滾!”戚名紹氣得手腳直發抖。

“我會走,不過在走之前,我要為太太說句公道話。這十幾年來,你把太大丟在療養院不聞不問——”

話未說完,戚名紹已是暴跳如雷地迭聲叫嚷:

“滾、滾、滾!”用力地吼完,他人已氣喘吁吁地癱在輪椅上。

王媽被戚名紹狂怒的樣子嚇得咽間未說完的話,一骨祿地跑進屋裏,捲鋪蓋準備走路了。

“戚伯父,保重身體!”柳巧眉連忙上前輕撫戚名紹的背部。

“爸,喝口水,順順氣。”媳婦柳嫣然也端了一杯水,服侍戚名紹喝下。

而一直保持沉默的戚惟綱則是焦慮在心,口不敢開地注視着臉色蒼白的父親。

戚惟傑眼見父親趕走了忠心的老管家,心中又是一陣氣憤。

喘過氣的戚名紹,轉動疲乏的眼睛,有氣無力地問着小兒子:

“惟傑,你真的相信王媽所說的一切?”

“它沒必要騙我。”

“你也相信你和惟綱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了?”戚名紹再問。

“你給我的待遇,讓我不得不相信。”戚惟傑乾澀地回道。

“我想你們每個人心中部有個疑問,為什麼我對結髮妻子如此絕情?為什麼我把精神異常的老婆丟進療養院後,從此不聞不問,對嗎?”

眾人啞語。

戚名紹環視屋內的這幾個孩子,凝重地從口袋拿出一張泛黃的相片,語帶哽咽的。

“這件事要追溯到三十八年前,我在大學裏認識了湘霞,她溫馴善良、賢淑文靜,下久和她便陷入熱戀。原本我們是計畫一畢業就結婚的,哪裏料到,我父親經商失敗,為了保全家產,要和當地仕紳望族結下秦晉之喜,硬拆散我和湘霞,強迫我娶秀亞——”說到這,戚名紹看了小兒子一眼。“也就是惟傑你口中的母親。而當時湘霞肚子裏已懷了惟綱,儘管我萬般不願,為了家業,我還是結了婚,但我整個兒心思都放在湘霞母子身上,不得已我只好在外頭覓了個地方安頓湘霞,也因此我完全忽略了新婚妻子。”陷入回憶的戚名紹,瞼上浮現愧疚懊悔之意,他喘了口氣,繼續說道:“這一切的錯誤都是我的自私所引起的,我拿妻子的財富挽救家業、照顧我的愛人,卻冷落忽視了秀亞。一開始秀亞尚能忍氣吞聲,到後來她開始心生不滿、大吵大鬧,又常常剪破我的衣服、砸毀我的書房,採取激烈的手段逼使我回頭,可是我對她並無感情,而她的報復行為只讓我更反感、更加疏遠她。後來我想離婚,結束這樁可笑的婚姻,但卻遭到家裏的反對。”

戚名紹停頓了下,接過柳巧眉遞來的茶水,喝口水藉以平息內心的激動。

“接下來呢?”戚惟傑下耐地催促。

“我們的日子愈來愈難過了,秀亞開始出現異常的行為,她時常喃喃自語、精神恍惚,甚至有時候會歇斯底里地亂砸東西,後來經過診治,才知道她患有遺傳性的精神妄想症。這時我的良心更不容許我離棄秀亞,我們就這麼耗着,直到惟綱三歲時——”戚名紹又頓了頓,眼光投向戚惟綱,而他則保持一貫的面無表情:心底卻洶湧如濤。

咽了口口水,戚名紹又繼續未完的往事——

“當時秀亞的病情時好時壞,有一天她突然清醒地要我接回湘霞母子,一則讓惟綱認歸宗,再來湘霞可以照顧她,因為她有了身孕。當時我震驚莫名,因為我從不曾與她同房,哪來的孩子?可她確實是懷孕了!由於是我虧欠她在前,所以我也下去追究了,巧的是湘霞也有了惟傑,於是我二話不說地接回了湘霞母子,後來的日子倒是平順無波,而秀亞的精神狀況卻每況愈下。有天,她又發作,人下小心地從樓梯上跌了下來,孩子流掉了,自此她的病就更嚴重了。下久,湘霞就生下了惟傑,秀亞卻將惟傑當成自己的孩子,每天哄抱不離手,湘霞也以為這樣對秀亞的病情或許有幫助,所以也不去制止,直到有一天……”

回憶到此,戚名紹因痛苦而扭曲了臉,顫抖着身體,禁下住低聲飲泣……

“爸,休息一下再說吧!”柳嫣然紅着眼睛,環抱着戚名紹。

戚名紹搖頭,稍稍鎮定後,他哽咽地又接下去——

“那天我莫名的心神不寧,於是我提早下班,回到家裏卻空無一人。我不按地走進起居室……哦……我……我……看到湘霞兩眼空洞地倒在血泊中,而……秀亞手拿利剪地跨坐在湘霞身上,一刀又一刀瘋狂地往下戳……啊……”戚名紹說到最後,忍不住地抱頭痛哭。

“哦!天啊!”柳巧眉驚呼失聲。

“爸!”柳嫣然則緊抱着傷心欲絕的戚名紹。

戚惟綱、戚惟傑兩兄弟皆驚駭莫名,淚也不覺地盈滿眼眶。

戚名紹沙啞的聲音又再揚起——

“當時三歲的惟綱抱着四個月大的惟傑蜷縮在桌櫃底下睡覺,我想那是湘霞為了保護孩子,才把他們兄弟藏進去的。”他老淚縱橫地凝視手上的相片。

“你們說,一個殺我孩子母親的女人,我怎麼夫愛她、關心她?我做不到!做不到……”戚名紹失聲地低喊。

“戚伯父,您別這麼激動嘛!戚伯父。”柳巧眉拭掉戚名紹眼裏的淚水,輕柔地安撫。

戚名紹仰頭望着戚惟傑,沉痛地道:

“惟傑,那個瘋女人是殺死你母親兇手啊!”

“不!你別說了,別說了!”戚惟傑一時無法承受地嚷喊。

“你和惟綱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啊!”戚名紹不放鬆地再嚷:心底卻痛楚難當——兄弟閱牆,是多麼可悲的啊!

戚名紹的話,猶如五雷轟頂,重重地打擊了戚惟傑。天啊!他錯得多離譜,他只聽信傭人的道聽塗說,誤將仇人當親人!殘酷的事實擺在眼前,他無法相信、無法承受,他快崩潰了……他腦子一片昏亂,喘不過氣了,他不住地往後退……

“不不不……不……”他聲嘶力竭地吶吼,奪門狂奔而去。

“惟傑!惟傑!”柳嫣然着急地大喊。

她蹣跚地追到門口,但已不見戚惟傺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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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你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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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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