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丁叮突然覺得她不認識曲笛了。他們師姊弟做了四年多,吃飯在一起、練武在一起,更小的時候,連睡覺都曾摟在一起睡過。
她曾經認為自己很了解他,那副痞痞的外表下藏着一顆彆扭的心;他天生熱情,但生長的環境逼迫他必須冷酷,否則沒有生路。
他用嘻笑怒罵來面對人生一切快樂與悲傷。
他的心藏得很深,深到有時連他自己都會找不着方向,以致錯認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壞蛋,其實他比誰都珍惜生命,比誰都重情重義。
她用了這麼長的時間觀察他,自信這番結論與他的本性不會有太大的差異,但最近半年,他拋下武功,瘋也似地研習機關陣法,將白雲庄弄得好像龍潭虎穴,任何擅入者,哪怕只是一隻小鳥不小心飛過,都要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
現在的白雲庄再也不種花種菜了,改而種毒草、養毒蟲。
曲笛捉盡了山上的野獸來試毒,每回看到自己研煉出來的毒藥奏效,臉上都會露出一抹很陰沉的笑。
他本性里的善良與熱情正在一天天消逝,現在不止頭髮是黑的、眼睛是黑的,恐怕連那顆心都要變成黑色的了。
今夜,她又看到一隻小狐狸哀嚎着死在曲笛腳下;曲笛冷酷地看着小狐狸抽搐、痛苦地在地上翻滾,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
他又笑了,彷彿得到心中至寶那樣地笑。
丁叮感到一股惡寒從腳底升起。這還是她那可愛又可憐的師弟嗎?她竟然有點兒怕他。
她哆嗦着想要逃回房裏,將腦袋埋進被窩,期待一覺醒來,發現眼前一切不過是場夢……
但是……
「誰在那裏?」年近十七,曲笛的聲音也從稚嫩逐漸轉為嗄啞,如沙紙刮地。
丁叮渾身一顫。「是……是我……」
「師姊。」曲笛鬼影般的身形一晃來到她身旁。「這麼晚了,妳不睡覺,跑出來幹什麼?」
他知道丁叮受不了他拿動物試毒、試機關,但如果不預做試驗,他怎麼知道這些機關、毒藥是不是管用?
他曉得動物無辜,他也不願意殘殺牠們,可與丁家父女的安危比起來,再多的動物又怎樣?
蒼天從來對他就沒有公平過,天下人待他更是涼薄。
打他有記憶起,真正對他好的人,十根手指數得出來。
而今,這些好人也死得只剩丁還和丁叮了,他要用盡心思保護他們。
天下人死光就死光,他只求自己的寶貝能活得快樂。至於其他……他非神非聖,也管不了了。
只是,既然丁叮下看愛他拿動物做試驗,他就避着她做嘍!
不料今晚又被她瞧到,真是該死,看來又要害她作噩夢了。
「師姊,我不是說過近來江湖不太平,晚上若沒事,早早睡了吧!不要隨便亂走,妳怎麼不聽我話?」隨着歲月流逝,以及他心裏的不安急遽擴大,他與她之間,保護者與被保護者的關係迅速調換過來。
以前是她天天對他耳提面命,不要偏食、天冷了要添衣、練武得有恆心……
現在嘛!曲笛是成日對着她叨念,白雲庄的東面不能去、西面禁行、南面有機關、北面藏劇毒、上空張天網、地下藏火藥……總之,他就是要她盡量待在房間裏,三步不出閨房。
丁叮覺得現在的白雲庄,比起說書人口中守衛森嚴的天牢也差不了多少了。唯一的不同就是,這白雲庄的機關可以由內部自行決定開啟或封閉,而曲笛也已將啟封之法都教給她了。
像今晚,曲笛要試毒,就把陣法暫時關了。
也多虧如此,丁還的信鴿才能安然無恙來到她房裏,讓她得知爹親目前舵悄況。
丁叮低嘆口氣,掏出一張小紙條。「爹爹有消息傳來,他與各大派已成功殲滅死灰復燃的血殺宮,也得到其鎮宮之寶——吸血大法。他有意毀去此魔功,可惜各大派不允,說畢竟是前輩高人的智慧結晶,就此毀損,大不義也。但他們同意將吸血大法永遠封存,不讓魔功有再現江湖的一天。爹爹任務完成,不日內就可以返家了。」
曲笛只在心裏冷笑,什麼叫前輩高人的智慧結晶不容毀損?分明是那些派門的主事者另存私心,所以才不願毀去吸血大法。
至於封存?哼,存在哪裏?由誰保管……慢着!
「師父的訊息里有沒有說這吸血大法由誰保管?」
「當然是爹爹啦!他是武林譜上公認的第一高手嘛!又是人人稱頌的大俠,由他保管再安全不過。」
「還是叮兒了解爹爹。」一陣長笑劃過夜空而來,轉瞬間,丁還的身姿已落在二人旁邊。
「哇!」看到景況大變的白雲庄,若非曲笛和丁叮就在眼前,丁還會以為自己走錯地方了。「這是怎麼一回事,滿屋子機關……」
曲笛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老頭子,你不會真白痴到將吸血大法帶進白雲庄吧?」
「丁某受武林同道重託,自然是要將這魔功隨身攜帶,以免落入不肖人士手裏。」
曲笛感覺滿天的星辰同時砸下來了,打得他頭暈眼也花。「你有沒有搞錯?都這麼老了,莫非不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
「魔功害人,若不仔細保管,難保哪天又要為禍人間,我自當儘力,這又有何錯?」
「你有什麼本事盡這份力,又憑什麼只要你一個人去盡這份力?難道其他江湖人都是吃屎的,那少林的藏經閣不是號稱天下第一守衛森嚴重地,怎麼不放那裏?讓你一個老頭子去為天下人盡心儘力?」
「你這說法太自私,天下人若都只想要別人出力,自己受惠,那天下何以為繼?」丁還是老好人,也許到死都不會改變。
曲笛恨恨一咬牙。「總之,我只能告訴你,人性本惡,絕不可信。照你這種性情,白雲庄大禍不遠。你這該死的糟老頭子,小爺……他媽的,師姊,妳立刻帶師父將那勞什子吸血大法封入密室。我去把所有的機關都打開,從今天起,我們就一起龜縮在莊裏做烏龜吧!」話落,他一個轉身,開啟機關去了。
曲笛真是好恨,為何這些好人都如此迂腐容易相信人?他們就不能對人性多一點點懷疑嗎?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像丁還這樣一味地犧牲奉獻自己,那不叫好人,那叫笨蛋。
丁還納悶地看着丁叮。「臭小子是吃了炸藥啦,火氣這樣大。」
丁叮小聲地將近半年來曲笛的一言一行都告訴爹親,巨細靡遺的程度讓丁還差點睡着。
原來丁叮如此關心曲笛,連他以前一餐吃幾碗飯、近來少吃多少,過去一天睡幾個時辰、現在只剩幾個時辰,茅房多久去一次……凡是與曲笛有關的,她都放進心坎里了。
難怪人家說女生外向!看樣子丁叮是嫁定曲笛了,小小年紀已對曲笛關懷備至,滿心滿眼都是曲笛,將來長大了,她眼裏還能放進其他男人嗎?
丁還一邊感嘆着為人父將送閨女出閣的悲傷,一邊緩緩開解丁叮:「這小子嘛,收他進門后,我上了一趟蘇州,調查過他的身世來歷,真的是挺可憐的。」他把曲笛的經歷簡略地說了一遍。「也因此,那小子一心懷疑別人,可三字經里不也說了:『人之初,性本善。』為父的相信,這世間好人還是多於惡人的,曲小子是杞人憂天了。」
丁叮鬆了一口大氣,原來曲笛近來的改變不是心性大變之兆,他純粹就是因為太關心身邊的人了,才搞得自己神經兮兮的。
「聽完爹爹的話,我總算放心了。我真怕師弟會不小心走上歪路,萬一入了魔道,那可就是萬劫不復了。」說著,她領着丁還進入新辟的密室封存吸血大法,同時也將機關封敵之道盡數解釋一區。
然而曲笛萬萬沒料到,災禍並非外力所引起,而是自己人招惹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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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時分,曲笛被濃濃的煙霧驚醒,眼見窗外火光衝天。
火,無邊無際的火,燒得轟轟烈烈、似要連天都一起焚毀的火……
他如遭電劈,童年慘境似走馬燈般迅速流轉過心頭。到處都是人們臨死前的慘嚎,但閻羅王最是殘忍,命令一下,誰能不魂赴酆都?
只有那被留下的人……那被留下的人得獨自品嘗噬心蝕骨的滋味。
不!那種痛他嘗夠了,這回他萬萬不再做那被留下的人!
「師父、師姊!」曲笛尖聲厲吼,如狼撲虎躍般衝出房間。
為什麼會這樣?他明明已經做好妥善的防備,是何方神聖,竟能突破層層機關闖進白雲庄放火?
「師父、師姊,你們在哪裏?」他心中的寶貝啊!他身邊僅剩的兩個可以稱得上親人的人,他費盡心思想要保護的對象,難道老天定要他再承受一次失去至親的劇痛?
蒼天待他何其不公,但是……銀牙狠咬,他絕不屈服。
第一次慘劇發生的時候,他年紀小,沒有力量阻擋,現在他已經不一樣,擁有與昔年不同的能力了。
這一次他一定要保護好他的家人,誰敢阻礙,神來殺神、魔來屠魔!
「師父、師姊……」漫天的火光遮住了他的視線,將他的心熨燙得像烙鐵那麼熾熱,都快冒出煙來了。
「曲笛,帶你師姊走!」終於有人回應曲笛的呼喚了,是丁還;滿面漆黑、白髮散亂、一身布衣鮮血淋淋,他手裏抱着似脫力而動彈不得的丁叮。
曲笛迅若鬼魅的身影一閃,來到丁還面前,伸手連點他胸膛數處大穴,為他暫時止血。「老頭子,是誰幹的?小爺一個一個把他們剁成碎肉喂野狗!」
叭地一聲,這是丁還第一次打曲笛;只怕也是今生最後一次。
丁還笑得凄涼,那是英雄末路的景象。
「你不是他們的對手,帶叮兒走,幫師父好好照顧她,同時毀掉密室里的吸血大法,妖物殘害人心,絕不容再現人間。」他把丁叮交到曲笛手中。
「你自己老命都快保不住了,還管這天下、這人間要怎麼樣?」曲笛嘶吼,感覺喉頭甜腥腥的,一口熱血就要噴出來似的。
「大義之所趨,雖九死其猶未悔。」丁還至死無悔。
曲笛卻無法不恨。「笨蛋!天下人有你女兒親嗎?有你這樣只顧蒼生,不顧親生女兒的爹嗎?狗屁大義,人死了,什麼都沒有,大義能當飯吃嗎?」
「混帳,你聖賢書都讀哪裏去了?枉費我與叮兒多年教導,仍化解不了你心中的戾氣。」
「小爺管它什麼聖賢書,告訴我,是誰膽敢冒犯我白雲庄,小爺要活剮了他!」
「你你你……」丁還渾身顫抖着,情緒的激動引發內傷加劇,一口熱血噴出來。
「老頭子……」曲笛嘴裏罵丁還,心裏其實比誰都關心他,否則,何必花那麼多功夫與他浪費唇舌。
「丁還,交出吸血大法,饒你不死。」眼看着兩人的爭論尚未得出結論,數十道黑影如流星電閃撲躍過來。
「王八蛋,你們都給小爺去死!」曲笛抖手投出一粒黑球,劃過夜空,竟無火自燃,霎時爆裂開來,噴出無數毒液、細針。
毒液沾膚立即見血,吮肉蝕骨,反應稍慢者,一刻鐘內便成血水一堆。
細針綿軟,卻遇縫即鑽,直入人心窩,教人嘗遍百苦,方得一死。
來襲者見曲笛手段歹毒,不約而同煞住腳步。
曲笛要的正是這種結果,他天縱英才,這般奇巧暗器他研究了半年,也僅得一丸,嚇唬人可以,但要盡殲敵人卻是萬萬不可能。
曲笛得此良機,一手抱着丁叮、一手拖着丁還朝密室方向奔去。
此密室可謂耗盡曲笛心血,以青石磚、配合天然寒玉砌成,內外再澆以鐵汁,保證水火難侵、刀砍不傷。
眾黑衣人立刻反應過來曲笛是在虛張聲勢,紛紛急起直追,劍氣如長虹劃過天際,直奔曲笛三人而去。
丁還眼見劍氣無情,立時掙脫曲笛的掌握,運起劍指抵擋。「你們先走!」
曲笛衡量丁還武藝高強,應可抵擋片刻,他不如先送昏迷的丁叮到密室,再回來助丁還脫身。
「老頭,你保重。」說完,他又朝那些黑衣人怒吼。「你們這些狗娘養的,別以為矇著面小爺就不知你們的底細,知道吸血大法由丁老頭保管的有幾人?有此功力與丁老頭對抗的又有多少?你們現在就走,小爺保證不跟你們追究,否則,你們就指望老天爺劈死小爺吧!一旦讓小爺逃出生天,必讓你們毀幫滅派,永世不得超生。」
此刻的他披頭散髮、臉孔猙獰,直若厲鬼,竟讓那些在江湖中打滾已久的老油條們心頭一顫。這小子年紀輕輕,卻陰狠惡毒至此,今夜非將他趕盡殺絕不可,否則後患無窮。
數十名黑衣人分成兩波,一半向丁還追討吸血大法,一半將目標轉向曲笛。
但曲笛別的武功或許不行,輕功卻是一等一,他為人最重性命不過,這逃跑的功夫自然是用盡心力在學。
一時間,十來名黑衣人都追他不及。
丁還更是大發神威。「休傷我徒兒!」
他雙掌環掃,如太極樣,似緩實急,往外一推,強勁掌風連白雲庄的屋頂都掀起來了,更遑論那些黑衣人。
曲笛順利將丁叮送往密室,他啟動機關,密室門緩緩開啟……
「小子納命來!」雙柄柳葉刀帶着寒風凄雪的冷意,直撲過來。
本已昏迷的丁叮被寒氣凍醒,見着曲笛就要傷在惡徒手下,想也不想就扭身硬挺着接下刀。
「師姊!」懷中突然一空,曲笛大驚。
「走!」丁叮大叫,將曲笛踢進密室。
「不——」曲笛凄嚎。不該是這樣的,不該啊!為什麼這些人滿心就只顧着他,也不多想想他們自己,他不要任何人為他犧牲,他不要永遠都做那個被留下來的人啊!
丁叮揮手封住機關,密室門合上的剎那,她回眸見着曲笛驚慌失措的眼神,就像那三歲小兒一般。
她想起第一次在白雲庄見到他,黑抹抹、一副營養不良的瘦小樣;誰知洗乾淨了,卻是個粉團兒捏就的可愛娃娃。
他穿着她童年的衣裳,卻不顯女氣,小小年紀已有衝天之志。
初學天星步,他日日跌得鼻青臉腫,偏偏性子又倔,不肯低頭向人討教,她也只得佯裝不知,費盡心思教他識字、讀書。
他聰慧無比,經史子集看個兩、三遍即可倒背如流,讓她這做師姊的不知有多驕傲。
他打小就愛對她摟摟抱抱,一開始她還以為是他這個做師弟的愛撒嬌,可隨着時日增長,她漸懂男女情事,才知他原是對她一見鍾情。
她不了解愛情,只知道跟着這師弟一起玩、一起練功、一起讀書……那日子比起自己一個人時,不知快樂上多少倍。
她是真心戀着那些與他相處的日子,那生活中的點點滴滴。
今夜大火方起,她也是想都不想就直往他住的院落奔去,想保護他、想叫他趕快逃命。
偏偏那些黑衣人擋着她,她拚命砍殺,遙望他住的房間悄無聲息,真擔心他睡得太死,被大火燒着了。
她從來心慈手軟,手下沒沾過半點血腥,但今夜為了衝出重圍去救他,她利劍斬下了兩條人命。
但她毫不後悔、更無愧疚,她知道她無論如何一定要救他。
她的師弟啊!同食共居了四年余,日日夜夜的相處,親親愛愛更勝姊弟手足;她原以為這般滋味是喜歡,可如今……
想到兩人這一分開也許就是生離死別,再無重聚之日,她心頭突然痛得有如火焚,兩行清淚流了下來。
喜歡是這般強烈的情感嗎?她不知道,恐怕也沒機會知道了。
「師弟,只怕師姊以後都不能再照顧你了,你記得,要好好吃飯,別偏食,練功要勤、天冷了得添衣……」叨叨念念的都是一些生活中的繁雜瑣事,但她卻是怎麼也說不夠。
密室門終於完全合起,丁叮痛哭失聲,想到今生可能再見不到曲笛,她心頭滴血。
不夠啊!她還沒叮嚀完呢!她還想再看他一眼,她還想多聽他說幾句話,她還想……
但是所有的願望都是空想,為了保護他,她狠心毀去密室的開啟機關。
那密室里收藏玲瓏門典籍,加上乾糧、清水無數,曲笛在裏頭過個三年五載都不成問題。
況且她有信心,以曲笛之才,要修復開啟機關不過是兩、三日的事,費不了太多功夫的。至於外頭這些蠢材,哼,憑他們想要闖過這些機關,先留下半條命吧!
生死關頭間,丁叮也悟透了,一味的良善不是好事。狗被逼急了都會跳牆,何況是人?
她不再手軟,引誘黑衣人繞到密室後頭,掠進涼亭內,啟動庄內所有機關,反正這些來搶吸血大法的都不是什麼好人,或許多死幾個,也是為天下蒼生造福呢!
機關一旦開啟,白雲庄頓成龍潭虎穴,十來名黑衣人先後成為機關下的亡魂。
丁叮一邊閃着機關,一邊往打鬥最激烈的地方跑去。
她要去救丁還,她那一生仁義,卻總遭背叛的老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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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叮終究是小看了曲笛,不過一個日夜,他已修復開啟機關,離開密室。
眼看黃昏落日,一如殘血懸在天際,恰如此刻呈現在他眼前的白雲庄——
一座桃源仙境被大火焚成廢墟一片。
他面無表情,心似刀割,一寸一寸搜尋着這成煙灰一片的莊子。
他在找,找那心中的寶貝。不放過任何一個小地方,從日落搜到天黑,再從天黑找到天亮。
他找得仔細,但心頭卻不停祈禱千千萬萬別讓他找到任何一個寶貝。只要不見屍首,就有那萬分之一的生存希望。
無數的陷阱里躺了十數名被燒得焦黑的屍首,他卻沒興趣收埋他們。
不是他殘忍,而是這些人根本不值得同情,連死後入土為安的資格都沒有。
曲笛最後的腳步停在一具被斬去手臂的屍首邊,一眼就認出這具屍骨不是旁人,正是丁還。
原來,只要將一個人真真正正地放進心裏,哪怕那人被燒成灰,也是認得出來的,這話一點都不假……
歷經一日夜的搜尋,兩個寶貝,他找到一個,另一個卻下落不明,或許有幸逃出生天,或許真的死無全屍,連找都找不着了。
但曲笛寧可相信丁叮還活着,那麼好的一個姑娘,老天爺怎麼忍心讓她年紀輕輕就死去?他從來不信神,但此刻為了丁叮,哪怕是神、是佛、是魔、是妖,只要能護住丁叮平安,他都願意去信。
「你說,大義之所趨,雖九死其猶未悔。而今,你真的不悔嗎?」
他彎下身,捧起丁還屍骨,來到丁還生前最喜歡飲酒賞景的小湖邊,徒手挖苦泥地。
「你為天下人半生奔波,得到什麼?妻子枉死,女兒下落不明。如今你死了,天下又有幾個人會記住你今日所做的一切?」
他挖得十指迸裂,鮮血淋淋。「你說人性本善,只要善加導引,天下是不會有罪惡的。可是你導引了一輩子,又導引出什麼?白雲庄的機關除了你、我、還有師姊,再無人能破解,那些黑衣人若非得你信任,引之入庄,又怎麼可能在莊裏殺人放火?」
他指肉模糊,爛成一片。「你信任那些人,那些人拿什麼來回報你的信任?你說我冥頑不靈,可師父啊!你這一生不也是頑固過了頭?」
曲笛小心翼翼捧起丁還的屍骨,放入泥坑內,以雙手捧土,慢慢地將泥覆在那焦黑的屍體上。
會賴上丁還,也許真是天意,也或許他打心裏就愛這樣的蠢好人。炎涼世態,這樣的人好少好少……
他想跟着丁還,想練好功夫,想把白雲庄變成銅牆鐵壁般堅固,好保護這樣的笨好人。
奈何蒼天無眼,好人總是沒好報,反不如那邊一惡人活得逍遙快樂、享盡榮華富貴。
「對不起了,師父,曲笛有負你教誨,自此別後,我必當窮搜天下尋找師姊下落,這需要龐大的勢力和金錢,所以今後我行事再不會遵守任何正道規矩,哪怕兩手血腥,只要得到足夠的力量助我尋找師姊,我都會去做。倘若讓我知曉師姊已然命殞,我必讓那些惡徒血債血償,然後……」
埋好丁還,他在墳前磕了十幾個響頭,直磕得頭破血流,滿面鮮紅。「師父,如果你看到師姊,記得捉緊她,上窮碧落下黃泉,徒弟一定會去找你們,到時,嘿嘿……我可不再喊你師父,要改叫你岳父了。今生今世,無論生死,我曲笛是娶定丁叮為妻了。」
他雙眼通紅,死瞪着頂上藍天,原就死倔的個性,在這一刻更是發揮到極點。
「若是娶不到丁叮,我曲笛誓不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