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是一個訓練場地,兩端沒有長矛和箭矢的方形靶子,有競走跑道和障礙物,還有專門訓練摔跤的空場。現在女衛士們都回城去了,只剩下朱拉一人。在偌大的訓練場上,她顯得沉默而孤獨。
忽然,一個人跑來,告訴她說新王子已經到了。
「哈,王子!」朱拉輕聲低語,同時她對着靶子投出標槍,那股猛勁兒就像要刺殺一個宿敵!他是個英國人,卻想來篡奪她哥哥的合法王位,真令人不能容忍!但她感到安慰的是,所有的蘭康亞尼人都同意她的看法,而且各個部落在這件事情上認識也是一致的,這個英國人不應當繼承王位!
她聽到身後有聲音,快速轉身,用標槍的尖端對準來人的咽喉。
「太晚了,」達勒笑着說,「我一進訓練場地就拉過弓,要射你早擊中了。沒有警衛,你不應該單獨留在這裏。」
「啊,達勒,」她伸出雙臂摟住他的脖子,「我很想你。」她想吻他,但她卻擺脫不了對河邊那個人的記憶。昨晚她心亂如麻,渾身出汗,她意識到自己在思念那個陌生人。她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男性,她所認識的都是一些身體強壯的農民和伐木工人,他們常常匆忙地經過這裏,回家與他們的妻室和孩子團聚。她頭腦只這麼想,對達勒說出來的卻是:「吻我。」
達勒吻了她,但她的吻與那個人的吻完全不同,她一點也感覺不到那種熾烈的、控制不住的慾火,也引不起全身產生的那種激動。
達勒發覺她有點異樣,退後一步,皺眉蹙額地望着她。達勒是個漂亮的年輕人,黑眼睛,高顴骨,但此時在朱拉看來卻遠不如那個人英俊。
「發生了什麼事?」達勒用沙啞的嗓音問,
朱拉放下她的手臂,轉身隱藏起她熾紅的臉。她擔心他會窺見她的心事。「我很想念你,沒有別的。一個少女迎接她的未婚夫,能沒有熱情?」
達勒沉默良久,直到她轉回身來看他。
他們是一起長大成人的。達勒原本屬於瓦特爾斯部落,在索爾領導的一次襲擊中,達勒的父親殺死了朱拉的父親,索爾又殺死了達勒的父親,十二歲的達勒即用石頭和破碎的矛攻擊索爾,想為他父親復仇。索爾把這個孩子捆在馬鞍上,帶回了埃斯卡朗城撫養。兩個星期後,朱拉的母親死去,索爾也收容了她。因此,傑拉爾特、朱拉和達勒在索爾的監護下,一起接受教育和訓練。當時朱拉年僅五歲,她深感失去雙親的孤獨和空虛,依靠身材高大、沉默寡言的達勒,逐漸恢復了心境的平靜。他們長大了,因為她生活中大部份光陰是與他消磨的,所以她成了他的未婚妻。但這並不意味着她懂得愛情。
「聽說,羅恩已經來了?」她想換一個話題,使他不再注意着她。但達勒知道她的目的。她六歲時偷吃了他的乾果,不但不承認,反而問他是誰偷的。她善於轉移別人的視線。
「是的,他來了。」達勒說,依然注視着她。
「那末,人民表示反對他嗎?這個英國篡位者知道人民對他有些什麼想法嗎?」
「他打開了聖·海倫大門。」
朱拉聽后大笑起來。「他用了多少匹馬?如果索爾聽到他兒子這樣膽小,他肯定會不高興的。」
「他是用手把門推開的。」
朱拉疑惑地望着達勒。他繼續說:「他打開大門,是讓他帶來的貨車通過。開始,地命令自己的隨從人員用圓木朝大門猛擊,沒有效果。後來羅恩把他的手掌放在大門上,祈禱上帝給他幫助,結果大門就被打開了!」
朱拉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傳說,當蘭康尼亞真正的國王到來時,大門才會打開。難道他是真正的國王嗎?
她想了想,恢復了神智,說:「大門關閉了許多年,毫無疑問,因年深日久生了銹,腐爛了,經過圓木的撞擊,必然鬆動,所以他才推開了它。我相信,人人都懂得這個道理。」
「大門打開后,贊蒂走到王子面前跪下,向他高呼萬歲!」
「贊蒂?」朱拉驚奇地問,眼睛睜得很大,「就是無論什麼時候一講到英國人就發笑的那個贊蒂嗎?就是派人送信回來說什麼王子是個白痴的那個贊蒂嗎?」
「不錯。他向他叩頭,喊他萬歲,所有的衛士和人民都響應,一起高呼萬歲!」
朱拉的眼睛看着別處,彷彿自言自語地說:「這一定是些頭腦迷信的人,才會相信上帝幫助他。我們應該讓市民和衛士們看清,那確實是生了銹的大門,是不難打開的。這事告訴過索爾嗎?」
「是的,」達勒回答,「他們現在和索爾在一起。」
「他們?」
「羅恩王子、他妹妹和她的孩子。」
朱拉擺弄着手裏的標槍,開始覺得心緒不安。似乎所有的蘭康尼亞人都胡塗了,只剩下她是唯一清醒的人。「至少你不會相信這個篡位者吧?傑拉爾特才是我們未來的國王。告訴我,他是真正的英國人嗎?他的行為也像外國人嗎?」
達勒沒有回答,突然,他伸出手臂,動作像蛇似的,迅速抓住了她的長發,並纏在他的腰上,迫使她貼近他。
「達勒!」她氣喘吁吁地叫一聲,「你要幹什麼?」
「你是我的!」他從喉部發出尖尖的聲音,「你從五歲時就是我的,我不能讓任何人分享!」他的眼光威脅着她。
「發生了什麼事?」她恐慌地問,「難道羅恩做了什麼事?」
「或許你比我更能回答這個問題。」
朱拉似乎明白了他這樣做的用意,從恐懼中恢復過來。她左手依然提着標槍,用槍尖對着他的肋條。「放開我,否則我就要給你身上刺個窟窿!」
他解開了她的頭髮,而且笑了。
朱拉沒有回敬他的笑。「你解釋一下,你為什麼要捆紮我的頭髮?」
達勒聳聳肩膀。「對愛人不能不嫉妒!」
「嫉妒誰?」朱拉憤怒地問。
他沒有回答她的提問,只有咧開嘴笑。她不喜歡他笑的樣子,甚至有些反感。他的眼睛雖然沒有看她,但他能夠覺察她的思想。通過她第一次吻他,他已感到有點異樣,她提到英國人,使他想起羅恩也曾向他問過朱拉,這就暴露出蛛絲馬跡,他意識到可能發生了嚴重問題。
過了一會兒,她向他笑笑說:「你沒有理由嫉妒。或許因為我……」她懷疑地看着他,似乎在懇求他不要逼人太甚。
他也笑了。「走,」他說,「你不想去會見一下新王子?」
她寬慰地舒了一口氣,緊張的時刻過去了,重又舉起她的標槍。「走吧,你回到他身邊去吧。」她說,「索爾需要你。」
達勒呆在原地不動。「我敢斷定,不久會舉行宴會。」
朱拉使勁投擲她的標槍,擊中了靶的中心。「那麼你就給那位白皮膚的英國人帶上點糖果。我今晚是不餓的。你走吧,離開這裏,我需要進行訓練。」
達勒向她皺着眉頭,好像有些事情使他迷惑不解,但又無從問起。他沒說什麼,轉身朝着埃斯卡朗城走去。
朱拉憤怒地從靶上猛拉她的標槍。她望着達勒的背影,想得很多;她擁抱他,他推開她;後來他又拉她的頭髮,說他嫉妒;他為什麼不熱心跟她接吻?他為什麼不做些事情從她心裏抹掉對那個男人的記憶呢?
她一次一次地投擲她的標槍,打算在艱苦的操練中消磨這一天,以使晚上因太疲勞,就可以不去回憶那個男人。她咒罵了一句,重又舉起了她的標槍。但這次卻沒有擊中目標。「這些男人們!」她以憤怒的語調說出這幾個字。達勒懷疑她,冷不防拉她的頭髮;而另一個男人則無禮地吻她……一個英國人正威脅着蘭康尼亞,想這些幹什麼!她再次投擲她的標槍,準確地擊中了靶心。
★★★
羅恩站在他父親的卧室門外,打算擦掉因長途跋涉身上落滿的灰塵。他來不及更換衣服,。覺得有失禮貌。人們告訴他,索爾國王堅持立即召見他,片刻也不能等待。
羅恩曾考慮,矇著塵土的衣服是否會影響索爾的健康,但當他推開很重的橡木門,看了索爾房間后也無所謂了。房裏的骯臟景象使他感到非常吃驚,他剛邁步,就踢跑了一塊啃過的骨頭。房間裏非常暗淡,他停了一會兒,以便使他的眼睛適應這種光線。他父親似乎滿意於沉默不語,反覆打量着他的兒子,也讓兒子有足夠的時間仔細地觀察他。
索爾躺在一堆獸皮上,毛很長,看來是粗糙的獸皮。但這卻非常適合他的心意,因為他也是一個粗糙的老人。他特別高大,比羅恩起碼高四英寸,但他很瘦,沒有羅恩敦實;或許他的面容過去曾經是英俊的,但現在滿臉儘是戰爭遺留下的痕迹--傷疤。羅恩很自然地聯想到當年他高高地騎在馬上揮舞着刀劍,率領數以千計的人馬投入戰鬥,向頑強的敵人衝擊的情景。最後他勝利了。
「我的兒子,來,到我這邊來!」索爾終於以深沉的語調低聲說,從這聲音中羅恩發覺他的病使他非常痛苦。「來,坐在我身旁。」
羅恩順從地往前移步,坐在他爸爸的床邊,儘力控制他的激動,隱藏他的焦慮。
他的導師菲蘭已多次向索爾彙報了他的短處和長處。在他沒有會見老人之前,他就想使老人感到歡快,他一直期望他生活過得幸福和舒暢。現在,他看出老人那苛刻的目光和灰白的面容,他覺得老人對他的金黃色頭髮、白皙的皮膚似乎感到失望。但羅恩不讓自己的感情泄漏,沉着地等待着會見的失敗或是成功。
索爾伸出他滿是傷疤的手,撫摸他兒子的面頰,那雙衰老的黑眼睛裏充滿着淚珠。「你啊,像她,像我的美麗的安妮!」他又用手撫摸羅恩的手臂,眼睛和嘴角都綻開了笑容。「你有蘭康尼亞人的身材,起碼你從我身上獲取了些東西,從高度看,你像我;你那頭髮,像安妮。」
接着,索爾狂笑不止,但笑后引起了咳嗽。羅恩意識到他父親還不想休息,羅恩就仍然坐着,直等到老人痙攣般的咳嗽過去。
「我還能吃些東西。我早就知道了,我所以能擺脫死亡,就是因為想等着看看你。威廉待你們好嗎?」
「很好,」羅恩溫柔地回答說,「我還沒有代他向你問安。」
索爾笑了,閉上眼睛一會兒。「我知道他會……他會永遠愛你們的。安妮死後……」他停下不說了,儘力抑制住他的感情,「死亡帶來回憶,我祈禱不久就要去見你媽媽了。在我親愛的安妮死後,如果威廉請求我把你們交給他撫養,我是會答應的;可他卻襲擊我和我的隨從人員,想強行把你們留下!……」
索爾又咳嗽起來,但不久控制住了痙攣。
「你派人接我,」羅恩有禮貌地說,「我不是已經來了嗎!」
索爾笑了,表示對此是滿意的。「是的,但我想要你在英國長大,你們是安妮給我的安慰。」他拉着羅恩的手,「孩子,沒有人能夠征服蘭康尼亞,什麼胡恩人,斯拉夫人,羅馬人和沙勒曼人。」他又不說了,笑着。「我們要擊退一切侵略者,我們蘭康尼亞人能戰勝任何人……除掉我們自己。」他憂鬱地補充了一句。
「是的,部落之間互相殘殺,」羅恩說,「我已經領受過了。」
索爾緊緊地握着羅恩的手。「我聽說你單獨對付澤納斯人,還敢於面對着布羅凱恩。」
「澤納斯人也是蘭康尼亞人。」
「是的,」索爾點頭說,羅恩等待着他又一次控制住了咳嗽。「當我到英格蘭時,我發現一個國家應該有一個真正的國王。在名義上我是蘭康尼亞國王,但實際上我只是艾里阿爾人的國王。澤納斯或瓦特爾斯人都不承認我是他們的國王。我們是一個部落分裂的國家,如果我們不能統一起來,蘭康尼亞遲早會被消滅的。」
羅恩開始了解了他父親對他的要求。「你是想要我來統一蘭康尼亞嗎?」儘管他剛剛來到蘭康尼亞,還不了解這些部落是怎樣分裂的,怎樣才能達到統一,但他卻不感到這件事情的困難和可怕。索爾看了看羅恩,坐起來,老人沒有表示他是否需要和相信他能征服各個部落。
「因為我把你留在別的國家撫養,」索爾說,「你就不是艾里阿爾人;或許因為你是個混血兒,別的部落就不會承認你。」
「我看,」羅恩沒有說下去,微微閉上了眼睛。經過這幾天的了解,他認為蘭康尼亞必須和平,作為將來的國王,他希望他能制止住各部落間的互相殘殺,把他們聯合起來;他希望粗暴的老布羅凱恩能和狂妄自大的贊蒂成為朋友!但他在一生中能做到嗎?固然現在人們已經相信他,因為他打開了生鏽的大門,但羅恩並不認為他們對他的信任會持續很久。在他們看來,他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英國的做法,他終也是個外國人。
「我想還是應該選傑拉爾特擔任國王,因為我是英國人,」他溫柔地說,「蘭康尼亞人也會相信我的同父異母的弟弟將是國王。」
索爾的表情變得憤怒了。「傑拉爾特是艾里阿爾人,他仇恨任何部落。我聽說你把布羅凱恩的兒子帶來,和你在一塊。你要保護好他,不然傑拉爾特會殺死他。傑拉爾特以為,蘭康尼亞只容許艾里阿爾人居住,心胸是多麼狹窄!」
「別的部落是否也夢想攫有蘭康尼亞?」羅恩說話時,感覺十分疲勞。
「是的,」索爾肯定地說。「在我爺爺那時候,我們蘭康尼亞人曾聯合一致同局外人打過仗,各個部落都很高興。現在沒有外來侵略者,各個部落又互相進攻。」他伸出帶傷痕的手,「戰爭是要流血的。你看,我用這雙手殺死了許多我們自己的人民,我當然不願意這樣做,但是不能停止,因為艾里阿爾人不侵犯別的部落,別的部落就要進攻你!」
他抓住羅恩的手,眼睛凝視着他,似乎在懇求。「我把蘭康尼亞留給你了,你必須拯救她。你應該也能夠統一國家,因為你已經打開了聖·海倫大門。」
羅恩向他衰弱的爸爸微笑着,他因為老人對自己的信任和重託而異常激動。
索爾重新躺倒在枕頭上。「你有安妮的謙遜和溫和的脾氣,我看得出來。你來的路上覺得怎樣?蘭康尼亞人難以對付嗎?」
「有點可怕,」羅恩坦率地笑着回答,「不過他們沒有十分刁難我這個英國人。」
「蘭康尼亞人只相信蘭康尼亞人,」他看着羅恩,好像特別注意他的金色頭髮和藍眼睛,「但你會改變,你能做我做不到的事情。如果安妮現在還活着,她可能幫助我做一些事情,給蘭康尼亞帶來和平;但她死了,我失掉了精神支柱。如果各個部落不聯合起來,蘭康尼亞人繼續殘殺,我們就抵擋不住來自山區入侵的馬隊;我們自己殺來殺去,結果蘭康尼亞土地上的男人將越來越少,這是很悲慘的。我想,我把國家統一、和平的事業寄託於你,你覺得能夠實現嗎,我的兒子?」
索爾閉上眼睛,打算恢復一下體力,等着羅恩的回答。羅恩自然尊重他父親的旨意,但他有力量做到嗎?如果他有他父親這樣堅強的信念--即使有一半--就很不錯了。他面臨的將是改變蘭康尼亞人幾個世紀以來所形成的極為頑固的思想和信念,這是需要承擔風險和遭受巨大壓力的。剎那間,他真想返回英格蘭威廉舅舅的家,躲進那個安全的避風港。但是他又想,父親的意願雖然艱難,這卻是關繫着蘭康尼亞人命運的宏圖大業,他自己不是也希望使國家統一和平嗎?為什麼事到臨頭又害怕?想退卻?連承諾的勇氣都沒有,怎麼談得上去爭取實現?忽然他想起了朱拉,她是蘭康尼亞人,她了解蘭康尼亞的一切,如果有她在自己身邊,他也許能夠證服所有的部落,統一國家。
「爸爸,」羅恩振作起精神,用柔和的語調問,「聽說你要我和西麗安結婚,是真的嗎?」
索爾睜開疲倦的眼睛。他因與一個美麗的英國姑娘戀愛結婚,得益匪淺,所以他相信兒子的婚姻是一件重大的事件。「當西麗安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就挑選了她。因為她使我想起了安妮。西麗安是個非常鎮靜、和藹,又是非常強壯、聰明、堅強的人,她是我的婦女警衛隊隊長。她會成為你的卓越妻子。」
「是的,我相信她會,但是……」羅恩猶豫着,不忍看索爾那疑惑的目光。老人的生命快要終結了,但他自己卻仍感到是異常的健康。
「你沒有和一個英國婦女結婚吧?結了嗎?」
「我沒有結婚。」羅恩直截了當地說。他父親耐心等待着,深邃的目光刺入羅恩眼裏,使羅恩離開了座位。他感覺他不懼怕布羅凱恩,卻懼怕這位老人。毫無疑問,他所以能夠統治這個國家多少年,是自有原因的。「這裏有一個女孩子,聽說也是一個衛士,符合做我妻子的條件,她名叫朱拉。」
索爾聽完,慢慢低下頭去,好像是極度痛苦。「你對她的感情很強烈么?」
羅恩覺得有點為難,但他竭力控制自己,不讓血衝上臉面。他想要朱拉,即使因此冒犯他的父親他也不會後悔。「很強烈。」他明確地回答,他確實對她一片真誠,他希望他父親理解,他甚至甘願為得到朱拉而戰鬥。
索爾再次抬起頭,死死地盯著兒子的眼睛。它有一股力量,這力量是蘭康尼亞國王一代一代傳下來的。「當我需要安妮時,我就必須得到他,如果英國國王拒絕我的話,我會在夜裏把她盜走。你對朱拉也有這樣的感情么?」
羅恩還記得朱拉回敬他熱吻的摯情。「是的,」他說,「我完全像你一樣。」
「我不想問你怎樣遇見了她,無疑,你是看見了她。我的兒子,你為什麼不愛西麗安?朱拉的急性子像她哥哥,倔脾氣像她媽媽;這姑娘的媽媽曾企圖威脅我要娶她,在她生了傑拉爾特后,她和我最忠誠的隨從約斯特結了婚,這是她對我的懲罰,她使我生活痛苦。」
索爾停住,慢慢使他的心情平靜一下。「如果我把朱拉給你,會引起許多麻煩:西麗安會成為你的敵人,因為艾里阿爾人都愛西麗安,你羞辱了這個受人喜愛的婦女,他們也都會恨你;而且朱拉已經許配給人……」
「許配人了?」羅恩喘息着問。
「是的,」索爾回答,「她將來要和布萊塔的兒子達勒結婚。布萊塔是瓦特爾斯部落的首領,你千萬不要激怒她。」
羅恩目瞪口呆。「一個婦女是部落的首領?」他能因自己的婚姻要去征服一個婦女?蘭康尼亞人是否願育他和她搏鬥?
索爾笑他兒子。「布萊塔很會動腦子。自從她丈夫被殺死後,她就擔任了瓦特爾斯的首領。她一貫恨我,恨艾里阿爾人。所以我希望你最好不要再加深她的惱怒和仇恨。你能不能重新考慮和西麗安結婚?或者和另外一個姑娘?朱拉只是……」
「我想要的就是一個。」羅恩坦率地說。
索爾深深嘆息一聲。
「如果你非要朱拉,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羅恩急不可耐地問,「什麼辦法我都接受。」
「不過,她怕會失敗的,那樣你就會失掉了朱拉。」
「如果那是戰鬥,我甘願迎接挑戰。」
「不需要你搏鬥,而是由朱拉搏鬥。」索爾說,接着他解釋說,「蘭康尼亞的婦女,在戰鬥中要保護丈夫的後背。如果男人走了或死了,她們就要保護自己,所以男人們都願意找一個強壯勇敢的妻子。為此,有時就要通過霍諾里烏姆--就是比賽--進行挑選。」
「是怎樣一種比賽?」羅恩問。
「有點像英國的邀請賽,不過被邀請的全都是婦女。」索爾說,「她們比賽的項目有射箭,投擲標槍,賽跑,跳越障礙物,摔跤等。」
羅恩正想說話,索爾握住兒子的手,制止住他。
「這種比賽,如果涉及到國王的話,那就必須向所有部落的婦女發出邀請,誰在比賽中獲勝,那麼她就成為王后。朱拉很年輕,她沒有參加過這種比賽,很可能要失敗的。」他稍停一下,補上一句:「西麗安比較有把握勝利。」
「這是一個機會,我要得到朱拉,就不能放棄這個機會。」
「你還不知道,我們的婦女衛士大部份都非常漂亮,但其它部落的婦女就很難說了,因為他們輕視艾里阿爾人國王,可能會派像野獸一樣的婦女來參加。」索爾的嘴唇捲曲。聲音唏噓,「你從沒有見過一個厄爾坦斯婦女,她們狡詐,不誠實。當你睡覺時,她們會偷偷剪掉你的頭髮,如果她們能找到買主的話。布羅凱恩無疑會派來一個醜陋的婦女。我有一頭小牛,比澤納斯婦女還好看些。孩子,你想想怎麼辦?娶西麗安吧,她強壯、漂亮和……」
「你敢通過霍諾里烏姆贏得我媽媽嗎?」羅恩突然問。
「我,當然!」索爾溫柔地說,「當我年輕時,血氣旺盛,為了她,我敢做任何事情!」
「為了朱拉,我的熱血沸騰了,」羅恩堅決回答,「舉行比賽吧。」
索爾考慮一番,點點頭說:「你既然堅持,可以進行比賽。但是你要遠遠離開朱拉,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你的目的是想得到她。不然,你惹惱了布萊塔的兒子,將會激起他的憤怒!我將告訴人民,說你願意進行比賽的目的是,出於公平對待所有的部落。所有部落的婦女都有機會取得王后的桂冠。現在你必須離開。然後我就可以宣佈進行比賽。」
羅恩見一切談妥,忘記了疲倦,顯得非常高興。他對索爾說:「我想,你也許喜歡看看你的女兒和外孫吧?」
索爾的眼睛展寬了,明亮了。「洛拉?我離開時,她還是個嬰兒。她也和你一塊來了嗎?」
「是的,她帶着她的兒子菲利普和我一同來的,那是一個聰明的孩子。」
「我打賭,她不可能像你小的時刻那樣聰明,」索爾邊說邊笑。「快讓她們進來,我正為洛拉祈禱,她需要找一個合適的丈夫。」
羅恩笑了。「我也這樣想,她似乎和贊蒂接近一些,說不定他們將來可能結婚。」
索爾又是大笑,直到咳嗽結束了。「那匹老戰馬,啊?那倒是很好的一對。贊蒂從沒有結過婚。如果娶一個如火的婦女,那將會熔化他衰老的心靈。」
「如果別的婦女能夠做到,洛拉也能做到。」羅恩站起來,托起他爸爸的手,吻了它。「我們作了你托給我的重任,但是……」
「不要但是,」索爾敏銳地說,「也不要擔心,我每天夜晚為你祈禱,你會成功的。你不是一個部落的首領,而是整個蘭康尼亞的國王;你不能忠於任何一個部落,你要統一這個國家。我希望你的妻子在你的身旁,能夠助你一臂之力。不要擔心。快叫我的女兒和外孫來吧。」
「是的,爸爸,」羅恩說完馬上離開房間。
「兒子,」索爾喊地,「你要選一些合適的衣服,不要人們看你像個英國人。」
羅恩在門外答應着。
走到索爾房間外邊,羅恩靠着黑色的石牆,閉上了眼睛。--他深深感激他父親的信任,但也意識到他給他放在肩上的重量。統一國家談何容易!現在六個部落,互相仇恨,互相殘殺,他祈禱上帝指導他,無論如何他必須把他們聯合起來。他睜開眼睛,又想起了朱拉,他希望她會幫助他。他通過黑暗的走廊出現在門口,正聽見洛拉發脾氣的聲音,跟着是贊蒂輕聲地笑。
「如果我可以打斷你們的話,洛拉,我們的父親想看看你和菲利普。」
★★★
朱拉懷着依依不捨的心情離開了訓練場地。
一個年輕男子告訴她說,有緊急任務需要她到馬棚去,如果晚了就會誤事。自從索爾接他的英國兒子回來,她的內心感到亂七八糟,恍惚顛倒。是誰找她?什麼緊急任務?他到馬棚去弄個明白,或許她會看到傑拉爾特,他給她以安慰。
馬棚里很暗,空空的沒有一個人。她想,如果澤納斯人前來襲擊的話,肯定會獲得勝利,因為艾里阿爾人沒有任何預防。
「喂,有人嗎?」她喊。聽不到回答。她生了疑心,撥出刀,離開馬棚。
她謹慎地向四處觀察,諦聽,生怕遭到暗算。突然,她的刀被打掉,同時有一雙強有力的手抱起她,把她拖回馬棚一個黑暗的角落。
她極力掙扎,但全身似乎沒有一點力氣,她被拖得很緊,整個身體陷入他的懷中。光線極暗,她看不清他的輪廓,但她具體的感覺使她明白,這正是他!
他的嘴尋找她的唇,她沒有躲避,相反,用她的全部感情響應了他的吻。昨天她曾對自己說,她在河邊對那個陌生人做出的反應是偶然的,這種事以後不會再發生。但現在,就在這個地方和這個時間,她又毫不猶豫的接受了他的撫愛並熱情地吻了他,她覺得非常舒暢。
朱拉已忘記她身在何處,只有在這個男人懷抱里的感覺,她的身體軟弱無力,在與他接觸中不住地顫抖。
當他抬起頭時,她雙手摟住他的脖子,把手插入他的頭髮里……她異常地需要他。
「朱拉,」他悄悄地說,他的聲音似乎滲透過她的心裏,「現在我們在一起,」他親切、熱情地說,再次吻她厚實的嘴唇。
她也張開嘴吻他,恰似一朵鮮花給蜜蜂開放,以便讓蜜蜂吸取地的花粉。他們在一起那就意味着必須做愛,她為他準備着,她沒有想到後果,她所關心的就是他們將來能夠結婚。甚至她還想到了他們結婚時雙雙站在宴會廳中間的情景。
「我的寶貝,」他小聲對她說,如饑似渴地吻她的脖子,像要吃掉她似的。「我們要永遠在一起,我已做了安排。」
「是的,」她低聲回答,閉上了眼睛,頭向後仰着。「我們在一起。」他把她拉近,凝視她的臉。「你太吸引我了,比我想像的還厲害。朱拉,你不知道我是多麼愉快,多麼幸福。告訴我,你愛我嗎?」
此時她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有陶醉的感覺。
因他用力很猛,使她身體失去平衡,往後倒在馬棚石頭牆上。他沒有放開她。朱拉想,他沉重的身體會壓死她,但她不想掙扎,仍然緊緊地抱着他。
突然,他放鬆她。「走吧,」他精疲力竭地說了一句,「你已經屬於我。我們走吧。」
她抓住身後的石頭挺直了身體,粗糙的石頭刺破了她的手,她的心怦怦跳着,彷彿跳到了喉嚨,
「快點離開,否則會有人看見你,」他說。
朱拉的心臟急劇地跳動,是的,不要讓人看見。她努力挺直膝蓋,扶着馬棚的牆,笨手笨腳地挪動了幾步。
「朱拉,」他喊叫着。
她沒有轉身。她的身體太虛弱了,使她無力挪動。
「要記住你是我的,」他說,「不能讓布萊塔的兒子碰傷一下!」
她點點頭,她頭暈得厲害。但她終於走出馬棚。她心裏非常高興,她的腳還記得婦女營房的道路,因為她的心裏除了他,空空如也。她摸摸自己的手指,渴望發現他吻過的痕迹。
「朱拉,」有人叫她,但她沒有答話。
「朱拉!」是西麗安的聲音。「你怎麼啦?你的刀掉在哪裏了?你的頭髮怎麼這樣亂?脖子上的痕迹是什麼?你遭到了攻擊嗎?」
朱拉向她朋友做了鬼臉,笑道:「我好極了。」
西麗安拉起朱拉的手臂,強迫地扶着她回到自己的斯巴達式的房間。室內陳設簡單,僅有一床,一桌,兩把椅子,一個臉盆架和一個裝衣服的木箱。武器掛在牆上,床頭上有一個用木頭雕刻的十字架。
「坐下,」西麗安用命令的口氣說,推朱拉上床。然後潤濕了毛巾,逼着朱拉擦臉。「現在告訴我,你怎麼啦?發生了什麼事?」
朱拉已開始恢復了體力。「我……我很好,什麼事也沒有,」她脫下外衣,她的手依然發抖,但情緒已恢復正常。她必須和那個男人離得遠一點,他像傳染病,只要她得了……傳染病,她將要殺死他。
「告訴我,你有什麼新聞?」朱拉問西麗安,「你會見過覬覦王位的那個英國人嗎?」或許由於她恨英國人,能使她忘掉對他的感情,「他確實像我們想像的那樣愚蠢嗎?」
西麗安對她朋友的表情仍然迷惑不解。「他一點也不愚蠢。事實上,他似乎特別勇敢,他敢於單獨騎馬對付布羅凱恩。」
朱拉噴着鼻息。「這樣說來,他比我想像的還要愚蠢,他甚至不懂得保護自己的生命。西麗安,趁索爾還活着,你應該懇求索爾解除你和那個令人討厭的英國人的婚姻。」
西麗安機警地笑了。「他不令人討厭。他吻了我,那是非常非常愉快的。」
朱拉冷眼看着她。「他太放肆了。他以為我們蘭康尼亞婦女行為放蕩?他竟膽敢吻一個女衛士!」當朱拉說到這裏,她覺得她的臉發燒了,不是有個男人也敢於吻她嗎?
「無論什麼時候他需要,我准許他自由行動,」西麗安說完轉身要走,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告訴你,索爾下令要舉行比賽,贏者就得到新國王,成為王后。」
「比賽?」朱拉不相信,仔細窺視地的朋友。「在我的經歷中,還沒見過這種事,當然我不懷疑索爾。」她迅速立起身來。「是那個自命不凡的英國人要進行比賽吧?如果是他的主意,那就是對我們蘭康尼亞婦女的污辱,那就是他認為索爾替他選定的婦女還不夠好。他這個私生子!……」
「朱拉!」西麗安轉身說,「你錯怪了他,是索爾宣佈比賽。他說他的兒子是全蘭康尼亞人的國王,因而他的妻子必須從所有部落的婦女中挑選。這隻有高尚的羅恩才能同意,因為如果被一個澤納斯婦女贏了,或是一個厄爾坦斯婦女贏了,那怎麼辦?」她說著,聲音裏帶有恐懼,「沒有多少男人願意進行這種比賽。自從洛坎國王贏得了梅塔王后以來就再沒有舉行過這種比賽。我聽說,說她是婦女中的畜生,在多次戰鬥中被削掉半個鼻子,而且她比國王大十歲。他們結婚沒有生孩子。所以羅恩王子同意進行比賽,與獲勝的婦女結婚,是很高尚的。」
朱拉轉身,默默祈禱。為什麼人們賦予這個外國人如此高尚的特性?「無疑不管比賽是什麼結果,他已見過你,並認為你是所有蘭康尼亞最優秀的婦女,一定會贏的。或者他是一條恭順的狗,只能服從別人而不敢提出自己的主張?」
「朱拉,羅恩根本不是恭順的狗。你必須會見他。今晚有宴會,來吧,我給你介紹,你親自看看,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朱拉不滿地說:「我不能辜負我哥哥,我相信傑拉爾特會是國王。你可以去參加宴會,坐在他身旁,我不能去。這裏需要人看守宿營地,我準備懲罰膽敢來犯的人。」
「你的刀呢?」西麗安指指她的空刀鞘問。
「我……我掉在一個暗處了,」朱拉躊躇了一下才說,血液衝上面頰,她想起了在馬棚里被那個男人打掉刀的一幕。「我去找我的刀,你去參加宴會,我們明天早晨見。」朱拉迅速離開她的房間,沒有回答西麗安關於怎麼遺失了刀的問題。
刀不在馬棚里。她在牲畜廄內站了一會兒,閉上眼睛,咒罵自己多麼愚蠢。她兩次遇見這個粗魯的人,陷入他的懷抱,自己就像一個馬路上的妓女。而且她不知他的姓名或他的身份,他想像他可能是一個在城內工作的奴隸。除了他穿着整潔,會說艾里阿爾語,嗓音深沉、發音準確外,不像是外國奴隸的喉音。
他會不會故意製造事端,用這把刀向她進行敲詐?她的刀把上刻有兩隻躍立的獅子,人們一看就知道那是她的。如果這個人在達勒面前賣弄,達勒將要說些什麼?布萊塔的兒子……如果達勒在另一男人手中看見她的刀,說不定會引起瓦特爾斯和艾里阿爾斯部落之間的麻煩。
「蠢人!」她大聲咒罵自己,「你不配當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