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袁清嫵低下頭。為什麼她會長得這樣?女生男相,世上還會有男人將她當女人呵寵,像於百憂珍惜方笑顏一樣地珍惜她嗎?
女生男相,天生剛烈,所以她是不需要人照顧的,她只要不停地付出心意,關懷那些弱者就好,至於她……
誰在乎她的心情?反正她外表已經夠強悍了,不需呵護。
但真正的她足夠堅強嗎?相書上的東西,到底有幾分準確?
「你想看,那就捉吧!」她帶着三分無奈、七分絕望的心情,準備將手探進水裏。
一隻大掌突然探向她的臉。
「這是湖水,還是眼淚?」他瞧了半天,還是分不出來,便將指尖沾上的水液送進嘴裏,皺眉。「鹹的,是眼淚。你幹麼哭?不喜歡捉魚嗎?」
他拉起濕漉漉的衣擺擦拭她滿臉的水和淚,卻把她弄得更加狼狽。
「你捉魚很棒啊,為什麼不喜歡呢?」
她怔怔地看着他閃着憂慮的眼。他是在關心她嗎?
「大哥怎麼不說話?」他問。
因為她已經放棄跟他解釋自己是女人,不是男人了。
「不然……」男子掙扎地看着她,他是真的想捉魚,可她不願意,又不能逼她,不然她會哭。唉,以前「大哥」都不哭的,哪像現在,真是麻煩死了。「我們今天先烤魚,但說好了,你明天一定要教我捉魚。」
他退讓了,只是為了不讓她更難過?
袁清嫵不太懂,但心裏有一點高興。不管是對家人、對朋友,甚至是對那些陌生的病患,她總是付出的一方,因為她給得太理所當然,所以別人也接受得大方,從來不去想「感激」是怎麼一回事。
但現在,有個陌生男子卻願意為了她,剋制自己的慾望,先滿足她的需求。
這感受好奇怪,好像……有人在她懷裏塞了個暖爐,讓她整個胸口都暖呼呼的。
「我們去烤魚吧!」他又留戀地看着湖裏的魚一眼,才帶着她飛上岸,身手快得她有點不舒服。
「我去撿柴火,你來烤。」他說著,咻一下地又不見了。
真是好厲害的輕功!但如此了不起的人,怎麼會變成這樣子?他是不是受傷了?「他到底是誰?武功如此高強,絕非一般人物……」
「你是在問我的名字嗎?」不知何時,他已經抱着一堆柴火回來了。「我叫曲無心。」
「曲無心?」有點耳熟,但她一時想不起來。
「來烤魚吧!」他把魚、柴火和該用上的一切都交給她。
「你不幫忙?」
「我也可以烤嗎?」
「為什麼不行?」
「以前大哥都說我越幫越忙,讓我哪邊涼快哪邊待着去。」
聽起來他大哥是個孩子王,什麼遊戲都難不倒,而且很疼寵他。不過這樣教小孩並不正確。
「你幫我生火吧!」她去殺魚。
「我嗎?」他指着自己。「你真的要叫我做事?」
「難道你是皇帝,可以什麼事都不用做,便有人服侍得好好的?」
「不是。」但在他的記憶里,從沒有誰敢命令他,這位很像大哥的大姊……嗯,她很特別。
「那就去生火吧!」她抱着五條魚到湖邊剖腹、清洗,順便調味。
幸虧她是個大夫,隨身會帶些藥品,有些凝神補氣的丹藥,就是最佳的調味聖品。
她忙得滿頭大汗,終於把魚處理好了。不過她流不流汗也沒差,反正她現在一身既是水又是泥,好像在豬圈滾過似的。
當她回到曲無心身邊,看見他正在鑽木取火,她腳一滑,差點把魚摔在地上。
「你沒有火石或火摺子嗎?」
「沒有。」一個被人服侍慣了的人,怎麼會隨身攜帶那些東西?
「你這樣鑽,弄再久,也出不了火的。」就一塊木板,還半乾不濕的,外加一根剛從樹上摘下來的枝條,若鑽得出火,她改跟他姓。
「為什麼?」他口氣不太好,顯然長久鑽不出火,倒把他心裏的懊惱鑽出來了。
「你的木板和木條都是濕的,而且你也沒有取些乾燥的草屑助燃,怎麼鑽得出火?」
「太可惡了!」那些書里都沒寫清楚,隨便唬哢人,害他丟面子。
「還是我來吧!」她搖頭,嘆了口長氣。
他白玉般的臉龐閃過一抹紅。難道自己就這麼無能嗎?
「王八蛋!」他罵了一聲,丟掉樹枝,功運雙掌,兩道比火焰更加熾烈的掌風擊在木板上。
砰!木板碎成數塊,同時,點點星火飄起。
曲無心再加一記掌風,下一刻,整堆柴火都燃起來了。
「哼!」他驕傲地挺起胸膛。「我的純陽功比什麼火石、鑽木取火都厲害。」
袁清嫵看得目瞪口呆。原來內功也能這樣用,佩服、佩服。
「好了,烤魚吧!」他立刻轉了情緒,一下子又變得興高采烈。
袁清嫵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喔,你先幫我找幾根堅硬一點的樹枝。」
他照做,她把魚一條一條串好,然後遞了兩條給他。
「不公平,為什麼你三條、我兩條?大哥不是應該禮讓弟弟嗎?」
「不要叫我大哥。」
他抿着嘴,雖然沒發出聲音,但從那開開合合的嘴形仍能看得出,他是在嘀咕着——明明長得就像大哥,還說不是大哥。
袁清嫵氣得想把五條魚都塞進他嘴裏。
「就算我把所有的魚都給你,你照顧得來嗎?」
「為什麼照顧不來?」
「烤魚不是把魚丟進火里就好,得不時翻動它,才能烤得金黃好吃。你從沒烤過魚,知道什麼時候要翻動、怎麼樣才算烤熟嗎?」
曲無心低頭想了很久。「那你烤好的會分給我吃嗎?」
「不會。」濫好人也是有脾氣的。她坐到他對面,開始烤魚,但目光卻從不與他相交。
曲無心捉着自己的兩條魚,很不甘心。他也有出力啊!為什麼他分得的這樣少?
「明明就是大哥小氣,還說一堆冠冕堂皇的話。」他嘀嘀咕咕的,也開始烤魚。
袁清嫵一聽他說大哥,手就顫抖,好想扁他兩下。但想起他的好武功……算了,狗咬人一口,難道人也要去咬回來不成?她又做了縮頭烏龜。
不過,她對「大哥」兩字的怨念實在深,都把人比做狗了。
曲無心烤魚並不順利,正如袁清嫵說的,他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要翻動、幾時算烤好?結果他烤了兩條焦黑、冒出異味的魚。
為什麼都是魚,她烤出來的就香噴噴,他的就如此奇怪?
袁清嫵完全不顧他納悶中帶着渴望的眼神,待魚烤好后,便自顧自吃了起來。
曲無心忍不住咂嘴,突然覺得自己的肚子好餓。他試着吃了一口自己烤的怪魚……惡!它比柴還可怕。
袁清嫵吃完了一條魚,看到他吐得可憐兮兮的樣子,終於消氣了。
「喏!」她把剩下的兩條魚都給他。
他先是嚇了一跳,隨即興高采烈地接過魚,快樂地吃了起來。
「大哥,你的手藝比我真正的大哥好多了。」
她眉毛抽搐,真的很討厭聽他叫「大哥」。
她站起來,準備回家了。
「大哥,我明天再去找你玩!」他顧着吃,一時沒空閑留人。
她暗自咬牙。「我要再理你,我就是混帳王八蛋!」
她是女人、她是女人、她是女人……可惡!到底該怎麼做,她才能把自己變成一個嬌嬌弱弱、美麗妖嬈、惹人心疼的小女人?
袁清嫵終於回到家了,有種鬆了一口氣,卻又帶着淡淡寂寥的感受充斥心房。
她爹娘都已過世,所以她才能安心地行腳天下、濟世救人。
但老家仍有忠僕守着,王爺爺是看着她長大的,八十幾歲的老人把她當親孫女一樣看待,見她回家,開心得眼淚都止不住了。
她也想哭,可是她必須安慰老人家。那麼大歲數,萬一哭壞身子怎麼辦?所以她忍着淚,又哄又勸地費了一番工夫,才讓王爺爺平靜下來,回房休息。
而她轉回自己閨房,心是累的、眼眶是紅的,可淚流不出來。
可能剛剛王爺爺哭太多,替她把淚也哭完了吧?
也或者……女生男相,天性剛烈。
其實,她從不覺得自己堅強,她怕蛇、怕蟲,更怕別人冷言惡語跟她說話。
每當那時,她都很想哭,可偏偏不知是巧合還是意外,她悲傷的時候,身邊總有人比她更難受,結果她只好暗自忍耐,再裝出一副無事樣照顧那些已經哭到不行的人。
漸漸地,大家都覺得她強悍,甚至比一般男人都厲害。
只有極少數與她親近的人,比如於百憂,他懂得她英氣外表下骨子裏的軟弱,所以表面上是她像姊姊般照顧他,事實卻是她一直依賴他。
但現在於百憂有更需要呵護的人了,留下她……她好寂寞,空蕩蕩的心,還能依靠誰呢?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想,腦海里都是於百憂的影子。
他們已經兩年沒見了,為何還會如此思念?
明明好長一段時間,她和翠墨四處義診,已經把那段情忘得差不多了,但是……
是回家的關係,還是因為他要成親了,給她的打擊太大,讓過往的記憶重新浮上心頭,怎麼趕也趕不走。
討厭,她不要去想別人的相公,她不想再熬不住相思,又犯下無可挽回的錯誤。
她得忘記於百憂,至少,她不能再日夜牽挂他。
想想別的吧,比如明天要備份禮物去探望師父,比如她要在家裏住幾天呢?太長可不行,天底下還有很多貧苦的病患等着她,她不能休息太久,又或者,她要想……
該死,她思緒又轉到草垛上的那個寂寞身影。初見時,她真的以為時光倒流,她又看見了小時候的於百憂,她又可以牽起他的手,兩人快快樂樂地……
可惡!為什麼就是忘不掉?她不能再想於百憂了。他已經有妻子,過不了多久,可能連孩子也有了,他們會是快樂的一家人,跟她無關。
她得忘記於百憂,重新開始,她——
突然,她腦海中那寂寞的身影轉過來了,他好像在喊她,她聽不真切,卻模模糊糊地感覺自己不該再去招惹他,但她阻止不了自己的目光與他對上,他——
砰,袁清嫵從床上跌下來。
見鬼了,為什麼轉過來的人不是於百憂?變成曲無心?
有沒有搞錯?難道她連那個男女不分的笨蛋都要一起照顧?
「我絕對不會再理他!」除非,他不再叫她「大哥」。
想到那兩個字,她就頭痛。她真的一點女人味都沒有嗎?
袁清嫵默默地爬上床,而這時,公雞晨啼,天亮了,她居然又胡思亂想了一整夜。
好累啊……現在該怎麼辦?繼續睡?還是再去哄一下王爺爺,然後備份禮物,拜訪師父?
她沒有睡意,可她想休息。
她起身,坐到妝枱前,看到鏡里的女人……真是女人嗎?通紅的眼、發黑的眼眶、蒼白的臉色,說是女鬼比較恰當吧?
「不行,得睡一下,不然這樣出去會嚇到人的……」她自言自語。
「那你還要睡多久?」一個男子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
袁清嫵嚇得跳起來。「誰?什麼人在那裏?」
窗檯后探出一個人,白玉雕就的精緻五官,媲美上等瓷娃娃。
「曲無心?!」她倒退三步,直到碰着床沿,跌坐在床上。「你怎麼在這裏?」
「你昨天答應教我捉魚的。」
「我什麼時候答應過?」昨天分別時,她最後說的是他再叫她大哥,她便不再理他。
「你答應過。」
「我沒有。」
「你有。」
「沒有。」
「有。」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