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元智快一步上前,捉住袁清嫵的脖子。「曲無心,你再不束手就擒,休怪佛爺辣手摧花!」
「元智……」袁清嫵緩緩地轉過頭,聲音變得很低。「你性命是我費盡心血救回來的,你當真要如此回報我?」
元智愣了下,但面色很快轉為猙獰。「抱歉了,袁大夫,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一定要重回少林,讓那幫渾球知道瞧輕我的下場,所以……你的恩情,我來世再報。」他轉向曲無心。「你如果不想她死,就立刻棄劍——」
話到一半才想起,曲無心的兵器早就射出去,廢了天閑散人了。
「元智,虧你還曾掌戒律院,自己犯了戒,不反省就算了,還劫持你的救命恩人,妄圖搶奪他人財物,你這種作為也配得到別人的尊敬?」卓不凡說話的同時,也把半瓶金創葯拍在曲無心的後背傷口上,暫時替他把血止住,否則流血過多,也是會死的。
「我不管,我就是要神劍!曲無心,你……」說實話,此時此刻元智看着曲無心,就像看魔神一樣,心都寒了。世上怎麼有這種人,對別人殘忍,對自己更加無情。就算有袁清嫵在手,他也覺得不安全,便道:「你先廢了自己的功夫,我便把她還給你,你再拿神劍來換回你兒子,否則——」
「否則你媽啦!像你這種恩將仇報的小人,你說的話能信嗎?!」曲問情罵道。
偏偏,有一個人卻相信了。
「只要我自廢武功,你就把她還給我?」曲無心現在什麼都不想,他只想重新奪回袁清嫵,奪回他心裏最初,也是最後一份溫暖,其他,他什麼也不顧了。
「沒錯,佛爺說話算話。」
「無心!別聽他的,他騙你的!」曲問情緊張道,他知道這個弟弟有時候很死腦筋,只要是他想做的事,哪怕讓他去死,他也非做到不可,否則當初他怎會想要舍自身入劍爐以煉神劍?
「好!」但曲無心答應了。
「王八蛋!」這時,有一個人卻徹底發飆了。「你們拿姑奶奶當貨品交易得很爽嗎?!你們問過姑奶奶願意被交易了嗎?!」袁清嫵一手牽着小手,另一隻手一記黑虎掏心,直接朝元智胸口擊去。
起初,元智根本沒在意她的攻勢,世人皆知十兩金袁清嫵人好、心好、脾氣更好,就是一尊活菩薩,誰也沒聽說過她會武功。
可是當那一拳打中他的胸膛時,他清楚聽見肋骨斷裂的聲音。
「噗!」元智仰頭噴出一口鮮血。「你……會武……」
袁清嫵的回答是——一腳把他踹飛出去,然後,她迅速地拉着小手跑。
曲問情用手肘撞了撞卓不凡的腰。「早知你徒弟戰力如此驚人,麻煩她出馬就好,何必勞動你這把老骨頭?」
卓不凡根本不理他。袁清嫵不敢與「人」動手一事,大家都知道,曲問情放什麼馬後炮?
不過今天她能突破心理障礙,明白佛也有金剛怒目的道理,確實值得欣喜,而這一切都要歸功於——
卓不凡含帶感激的目光才轉向曲無心,便傻住了。
「真沒見過像你這麼傻的!」原來在曲無心對元智應好的時候,他已自行散功了。
同時,袁清嫵把元智打個半死,興高采烈地奔到曲無心身邊,本想給他一個驚喜,誰知他突然直挺挺地倒下。
「無心——」袁清嫵嚇得大叫,伸手抱住他,卻沾得滿手是血,這才發現他背後的傷勢有多嚴重。
「快點把麻煩解決了,帶你弟弟回醫館,再晚他就沒救了!」卓不凡急道。
曲問情也面色鐵青。他真沒想到,曲無心個性如此決絕……不,他一直是這樣的,喜歡一樣東西,他會用盡一切心思、甚至不惜犧牲性命,他若扛下了一份責任,除非他死,否則便不放手。
他就是個傻子,一個看起來很靈活,其實腦子從來不會拐彎的傻子。
袁清嫵心痛得說不出話。他怎麼就這樣傻呢?元智那種人的話能信嗎?
可他就是傻,傻得當他看見袁清嫵在他身邊,握住他的手,他便忘了所有的傷和痛,笑得歡快,像得到天下最好的寶貝。
「你沒事啦……」他一邊咳、一邊說,鮮血從他的嘴角淌出,染紅了他的衣襟,而他居然還在笑,眼底的溫柔像春水般蕩漾,滿溢出來。
「你為什麼……萬一他說話不算話呢……你死了都是白死……」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知道,但只要有一絲機會,我就不放棄……」
他也看見元智被袁清嫵揍飛出去,看起來他的散功似乎白乾了,但他也不後悔,只要袁清嫵安全,其他任何事他都不在意。
尤其,今晚以後,袁清嫵終會明白,光用慈悲是救不了人的,菩薩也有修羅手段,她會學習怎麼用武功來保護自己,這不是比什麼都珍貴的禮物嗎?
所以,他這功力散得實在太值得了。
「傻瓜、傻瓜、傻瓜……」她一邊哭、一邊封住他周身三十六大穴,阻止他的內力繼續外泄,還能幫他背部的傷口止血。
同時,她的手指搭住他的腕脈,一絲柔和卻清冷的內力輸入他的體內,溫暖着他受創過重的經脈。
「袁姊姊,我爹……」小手小聲地問。
「放心吧!有我呢,我一定能救他。」她彎腰把他抱起來。
為了於百憂,她曾經將自己完全改變,化身成弱不禁風、嬌柔無依的小女人,但那並不是真正的袁清嫵。
只是面具戴久了,她也以為自己就是如此柔弱了,直到遇見曲無心,她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撕下她的面具,只是在日夜相處中,她不知不覺地學會了撒嬌、懂得使潑、偶爾耍耍無賴,再順手欺負他兩下。
於是,昔日曾經讓槐樹村老少頭疼萬分的淘氣鬼袁清嫵漸漸回來了。
她不知道這是好是壞,但當元智拿她威脅他時,她已經遺忘所有的偽裝,化身為母獸,誰敢傷害他,她可以為他拚命。
她抱着他,快步走向師父的醫館,那裏有最好的葯,可以用來救他。
途中,她聽見元智的求饒。「不……不要殺我……袁姑娘,我錯了,請你救救我,這次我一定會改的,袁姑娘……」
袁清嫵的腳步頓了一下,就在所有人以為她又要大發善心時,她卻搖頭。
「以前,我一直認為不管是好人、壞人,只要是人,只要他們病了、傷了,我身為大夫,就應該救助他們。我從來沒想過,如果我救的那些壞人惡性不改,又傷害更多的人,這罪孽應該算在誰身上?元智,或許我該感謝你,是你讓我真正明白什麼叫除惡即為揚善的道理。但很抱歉,我拒絕你的要求。」話落,她頭也不回地掠向了醫館。
而此時,林子裏的殺戮仍在繼續,因為這是殺雞儆猴的手段,要讓所有人知道,哪怕鑄劍山莊垮了,曲家也不是能任人欺負的。
當然,卓不凡也要趁此立威。他以前騙人說他是「賽醫聖」,但隨着某些朋友的造訪以及徒弟在江湖上名號漸揚,已經有人猜到賽醫聖就是傳聞中已故的「醫聖」卓不凡。
他不在乎被人知道他沒死,如果有人想來求他看病,只要夠誠心,他也願意出手,但是別把一些小伎倆搞到槐樹村來。
這裏是他準備終老的地方,想來,乖乖遞拜帖,他心情好,自會接待,若有妄為……哼,他也不是吃素的!
等卓不凡和曲問情、小手回到醫館,卻發現大門緊閉,他們都進不去了。
袁清嫵就像只緊張的老母雞,死命護住曲無心,不準任何人接近他。
他們沒辦法,只好回曲家,結果進門一看……不過一夜時間,曲問情居然做爹了。
卓不凡給曲家嫂子把了脈,一臉訝異。
「呵,我這徒弟都快青出於藍,更勝於藍了。」
「啊!你說什麼?」曲問情一面看著兒子、一面看着娘子,高興得傻了。
「我說你娘子胎位不正,若非我徒弟見機得快,手法又高明,現在你家要準備起靈堂了。」
「呸呸呸——」曲問情最討厭卓不凡那張嘴。「那你的意思是……無心交給袁姑娘,也不會有問題嘍?」
「你是指他的身體還是他的貞操?」
曲問情一時呆住,半晌才反應過來。
「有你這種做師父的嗎?居然這樣說自己的徒弟!」
「我告訴你,我四個入門弟子,看起來最兇悍、其實最老實的是老大。清嫵天分最好,可惜情關難過,所以一直不顯山露水。焦俏人如其名,美得火辣、人也火辣,行事更是辣,她就像我小師妹,專門來闖禍的。至於百憂,那小子就是個被清嫵寵壞的孩子,根本還沒完全長大。你家無心若能得清嫵芳心,你最好把你家祖先都拜上一拜,感激他們保佑,讓你曲家撿到寶了。」卓不凡說完,自尋客房睡覺去了。他來往曲家,就跟走自家廚房一樣,完全不必客氣。
曲問情想着卓不凡的話,半晌,他對小手招招手。「喂,小子,你從後門溜過去,看一下你爹和袁姑娘的情況如何?」
「不要。」小手想都沒想便拒絕。
「為什麼?你一點都不關心你爹?」
「她一掌能把元智的胸骨打碎,那是多深厚的功力,你要我偷窺,是想害死我啊?」小手不理他,也走了。
房裏就剩下曲問情和仍在睡夢中的曲家兩母子,他想,原來弟弟真的撈到寶啦!那拜祖先的時候,順便多求一條吧——但願無心貞潔早失,就算他要收拾包袱跟袁清嫵濟世走天下,他也認了,反正一個有目標的活弟弟,總好過一個失心落魄的死弟弟。
袁清嫵把曲無心帶回醫館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醫館門窗全鎖起來,避免他再出去亂來,也避免再有人乘機傷他。
然後,她開始為他治傷。他背部的傷口很深,但也難不倒她,當年元智傷得比他嚴重十倍,她不照樣把人救回來?
只是她作夢也沒想到,救了元智的結果居然是差點害死曲無心。
原來有的人可以救,有的人,就算他哭得再可憐,也不能救,否則就是傷害更多無辜的人。
「對不起。」她一邊縫合曲無心的傷口,一邊後悔自己行醫數年,自認有「救」無類,但在她挽回那麼多好人、壞人的性命時,有多少惡徒經由她的手痊癒,表面上對她感恩戴德,發誓從此改過向善,卻在事後又暗中傷了更多人?
今天來的元智和天閑散人都曾受過她恩情,可結果呢?
她沒有再去看其他蒙面人,是否還有她曾救治過的病患?
可她知道,今天若非曲無心拚命,加上曲問情、師父鼎力相助,和自己的突然想通,那些利慾薰心的惡徒找不到神劍,怕是要拿槐樹村民出氣了。
到時,她就變成了槐樹村的大罪人。
口說救人、嘴道慈悲很容易,可沒有人想過,放任惡徒橫行,對那些手無寸鐵的老百姓是一件多麼殘忍的事?
至少……她若能多點分辨是非的能力,多些果斷執行的魄力,曲無心今天不會傷得這麼重。
她縫好他的傷口,只要他不妄動,配上師父的秘葯,三天後便可結痂,半月後便能行動自如。
可他一身功力怎麼辦?
「你怎麼如此傻?」練武之人,最重視的是一身內力,他居然為了她,說散就散。
他從不為自己想嗎?他的愛就是完全付出,直到力竭為止?她忍不住打個顫,這樣的愛好深、好沈,也好重,她不知道自己承不承得起這份愛,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