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夏日的早晨……十點半,也不算早了,谷薇真扔開鬧鐘,翻個身,看見窗台上的玻璃彈珠。
陽光照在透明的玻璃罐子上,折射出晶瑩的光芒,裏頭的彈珠也是閃閃發光,彷佛化成一顆顆透明的彩色泡沬,緩緩地飛上藍色的晴空……
前幾天跟沈昱翔吃飯,他莫名其妙送她這個玩意兒。問他為何送她東西,他只是帶着那一號認真誠懇的表情,笑一笑,說謝謝她帶他去看醫生。
她將臉埋進枕頭裏,露出一個誰也看不見的笑容;心思隨玻璃彈珠的流光轉動,轉呀轉,轉出獵豹似的沈昱翔,也轉出沉靜的沈昱翔……
啊!她叫了一聲,扔開枕頭,待會兒要跟魏孟傑約會,沒時間作白日夢了。她很快起身梳洗打扮,十點五十八分,拎了背包,準備下樓等人。
匆忙推開鐵門,咚!好象撞到什麼東西,隨即傳來一個悶哼聲音。
「昱翔,你怎麼在這裏?!」她好驚訝,卻也不那麼意外了。
「我--」沈昱翔苦着臉,揉揉鼻子,一時說不出話來。
「有沒有撞傷?我要開門,你也退一下呀!」谷薇真又氣又憐地拿開他的手,從她打開裏頭的銅門,到推開外面的鐵門,好歹也有時間讓他閃避呀。
「我沒有受傷,我在用妳家鐵門的格子玩五子棋,沒聽到聲音。」
她絕對相信他大腦具有別人無法想像的精密構造,可以讓他平空下棋,只是……他幹嘛沒事跑來她家大門下五子棋?
「你來多久了,怎麼不按門鈴?」她輕拍他的鼻子,微笑問她。
沈昱翔看了看手錶,八點到十一點,三個鐘頭了,他也笑了。「我猜妳在睡覺,想讓妳睡到自然醒。」
「就算我醒了,也不一定會出門啊,你就痴痴地站在門口,不打電話,也不按門鈴,當我家的門神嗎?」她笑問他。
「妳睡飽比較重要,我當門神也很好,可以守着妳。」他很平靜地說。
「找我有事嗎?」她心一跳,故意忽略他最後一句話,低頭轉身鎖門。
「沒事。」沈昱翔想了一下,還是很誠實地說:「夏天天亮得早,我起來散步,早晨的台北很安靜,有一層薄薄的霧,空氣很乾凈,風吹過來,樹葉會搖動,有麻雀吱吱叫,我跟着陽光走,就走到妳這裏來了,剛好在樓下遇到陸伯伯打太極拳,他就讓我上來。」
他慢慢地說,像在念一首詩,她仔細聆聽,隨着他的描述,她也似乎看到一個安靜的夏日清晨,美好無瑕,清靜單純……
「你從你家走到我這裏來?」但她還是得表示驚嘆之意。她總是在上班前看到陸伯伯打太極拳,那麼,他大概五、六點就從家裏出來了?
「不知不覺就走來了,我本來想回去,可是陸伯伯很熱心,我只好上來。」
她不知該說什麼,也許他轉頭回家,現在也不會帶給她困擾吧。
然而,一望見他安靜的眼眸,她的心思瞬間變得篤定,所有的紛紛擾擾都不見了。
「吃過早餐了嗎?」她又問。
「好餓。」
「哎!又來討吃的。」她搖頭而笑。「這樣吧,我帶你去吃早午餐。」
她走向電梯,本想按下按鈕,忽然想到樓下正在等她的魏孟傑,心念一轉,從背包拿出手機。
「馨欣,不要睡了……阿宏也在妳那邊?很好……趕快給我起床,二十分鐘內洗臉刷牙穿衣完畢,我會過去接你們……不要問為什麼,請你們吃頓中飯,行了吧……趕快啦!別哀了,不然我就跟阿宏抖出妳過去的戀愛史。」
「薇真,妳在做什麼?」沈昱翔不解地問她。
谷薇真收起手機,按下電梯按鈕,綻放出一個燦爛笑容。
「讓你多認識幾位朋友啊!」
林馨欣坐在Nissan的右後座,打了一個呵欠,但又很快地睜大眼睛。接下來好戲連場,她怎能錯過呢?
開車的是魏孟傑。她從後面看過去,他依然溫文爾雅,只是嘴角有點緊繃;他旁邊正是她的損友谷薇真。嘿嘿,看來聰明的女人也有胡塗的時候啊。
她推推身邊的男人,張元宏很快張開眼。「到了嗎?我要吃小饅頭。」
「吃吃吃!就知道吃!都睡到沈先生的肩膀上了,坐直一點。」
「喔!」張元宏趕快坐直身子,尚未完全清醒。「沈先生,不好意思,我趁現在補個眠,馨欣說有精採好戲可看……啊!」他慘叫一聲,腰桿慘遭女友玉手荼毒,他真的清醒過來了。
「我們要去看電影嗎?不是去吃飯?」沈昱翔不解地問。
「是去吃飯啊。」林馨欣笑說:「看電影就要到華納威秀。嗨,你還記得去年電影散場時,一直瞪你瞪到外面的那個女生嗎?就是我啦。」
「華納威秀?」沈昱翔立刻記起,那時他身邊掛着曾蓓蓓。
他驀地臉蛋一紅,轉過臉去看車窗外飛掠而過的山路景色。
「馨欣,妳哪壺不開提哪壺!」谷薇真回過頭,看到沈昱翔的表情,懊惱地說:「大家開開心心出來吃飯,提什麼以前的事!」
「我又沒說什麼,看妳緊張成那樣!好啦,當作我多嘴。魏先生,我們薇真很兇哦?你現在應該習慣她的脾氣了吧?」
魏孟傑放鬆嘴角。「還是不大習慣。不過,薇真想做什麼,我都依她。」
谷薇真也打哈哈笑說:「我才不凶呢。孟傑,你別聽馨欣毀謗我。」
沈昱翔聽到她的笑聲,這時才頓悟,魏孟傑就是薇真的現任男友。
他說不出心裏的滋味,不經意地望向後照鏡,對上魏孟傑注視的目光。
他立刻低下頭,心跳混亂,又怯怯地抬起頭,凝視前座的她的側影。
「咦?好安靜?」夾在後座中間的張元宏一清醒,就閑不來了,很快展開「敦親睦鄰」的動作,「沈先生,我們是同行耶,我做的是遊戲軟件設計,我聽阿欣說薇真說你的計算機很厲害?上回病毒發作,你一下子就把病毒抓光光?」
「還好,我沒有一下子抓光光,大概花了一個鐘頭。」
「朋友!你很厲害了啦,我最怕這種開機加檔案型的病毒了,連備份檔也給我偷藏病毒,氣得我很想把硬盤挖掉,怎麼掃都掃不完啊。」
「我幫我們公司寫了一套專門的解毒軟件,或許我可以看看你的計算機。」
「真的呀!你哪天有空?不然你先跟我說,你怎麼解毒的?」張元宏找到計算機知音,興奮不已,抓了沈昱翔問個不停。
「唉!又來了。」林馨欣打了一個呵欠,用手掌拍拍前座的損友。「薇真,妳看到了吧,阿宏瘋起計算機就是這樣。」她傾身向前,小聲地說:「就算在做那回事,只要忽然想到遊戲人物的動作程序,他馬上抓一隻筆寫下來。」
「太誇張了吧?」谷薇真微側身轉頭,耳朵聽林馨欣的話,眼睛卻望着認真講解程序運作的沈昱翔。
那雙曾經退縮的眼眸,如今又有了光采,雖不如以往的驕傲銳利,但也是神采奕奕,充滿熱情。
做自己能力所及、又有興趣的工作,他應該如魚得水吧?
她着實為他高興,他終於走過低潮,重新找回自信了。
「喂,薇真,妳在聽我說話嗎?」林馨欣又拍拍椅背。
「有啊!妳說什麼?」
「還說有?我說上回買的睫毛膏不好,才淋了兩滴雨,就散了,害我臉上出現好幾條黑線,像鬼一樣。」
「我叫妳買H牌防水的,妳偏偏買X牌的,我用H牌的,不怕風吹雨打。」
「我以前就用H牌的啊,就是跟阿宏吵架大哭,他一看到我的眼睛,竟然笑到爬不起來,我才決定換牌子。」林馨欣氣呼呼地說。
張元宏一心二用,聽到女友談到他,馬上挖苦說:「她那個熊貓眼喔,好象被誰揍了一拳,黑黑的一圈,還好她沒跑去報警,不然警察以為我打人了。」
林馨欣又氣惱地說:「只要哭得唏哩嘩啦的,再好的睫毛膏都會暈開呀。薇真,妳塗睫毛膏的時候沒哭過嗎?」
「沒有。」谷薇真好笑地搖頭。
「有。」沈昱翔忽然說話。
林馨欣和張元宏訝然地看他,不知他為何口出此語;谷薇真則是心跳如鼓,好象即將被人揭開遺忘的底牌,她不自覺地望向開車的魏孟傑,他也轉過臉,抿緊嘴角,深深地看她一眼。
張元宏十分好奇,不顧林馨欣的指頭又捏在他的腰桿上,追問道:「嘿,薇真是女強人,我們都沒機會看她哭耶,對厚……你們以前……」是男女朋友,他腰間一痛,嘗到心直口快的苦頭,再也不敢說話了。
「以前我在醫院,剛醒過來,看到薇真在哭。」
「原來是那時候的事。」谷薇真舒了一口氣,若無其事地說:「不管誰看到你重傷的樣子,都會難過的。」
林馨欣點頭說:「是呀,看到你車禍的消息,我也嚇一大跳,希望你可以趕快好起來。話說回來,你看到薇真哭的時候,她睫毛膏沒暈開嗎?」
「沒有。」沈昱翔依然認真回答。
「你真厲害,看得出來薇真有沒有擦睫毛膏,我就算塗了一張大花臉,阿宏也看不出來,哼!」林馨欣嗔視男友一眼。
「喂,別談我的睫毛了……」谷薇真感覺很不自在,猛眨睫毛。
但沈昱翔已經又說下去了,「薇真上班的時候會擦睫毛膏,眼睫毛比較黑,比較長,今天她沒有擦。」
「馨欣,妳不是要買粉餅和隔離霜?」谷薇真抑下亂七八糟的思緒,趕忙轉開話題,「百貨公司下禮拜年中特賣,我們去試試幾個品牌吧,妳那個混合性皮膚實在很麻煩,都挑不到合用的。」
「好啊,我順便請專櫃小姐幫我修眉毛,我上回自己修,差點全部剃光。」
兩個女人快樂地談論化妝品,張元宏則是拉着沈昱翔猛問掃毒問題。
魏孟傑仍是專心開車,只是他不時地望向後照鏡,注視沈昱翔的目光也愈來愈深沉了。
一行人在竹子湖吃過野菜上雞,填飽了肚子,精神也來了,張元宏建議去擎天崗走走,於是車子開到冷水坑停車場。
「阿翔,走,我們去爬山!」張元宏和沈昱翔混得很熟了。
「誰都嘛知道你該減肥了,別拉別人一起吃苦。」林馨欣吐男友的槽。
「小姐,妳再不運動,屁股就大得抱不起來嘍!」張元宏說完就跑。
「死阿宏,你給我站住!」林馨欣氣得追上前。
「你們…………也一起來爬山?」沈昱翔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問另外一對。
「昱翔,你跟阿宏馨欣先走,我上洗手間。」谷薇真微笑說。
「我等妳。」魏孟傑輕輕扶了一下她的肩膀,再望向沈昱翔。「沈先生,薇真叫你先走,你就先走吧,我會照顧她。」
「好。」
沈昱翔木然向前走了兩步,又回過頭,卻只看到谷薇真的背影。
魏孟傑的右手仍牢牢地扶在她肩頭,也是轉頭看他。
目光一接觸,沈昱翔好象被人掐住咽喉,一口氣喘不過來,立刻慌張地轉回身,朝張元宏和林馨欣走去。
腳步有些虛浮;心,也是虛空的。
魏孟傑是薇真的男朋友,而他,只是薇真的朋友。他再怎麼笨,也分得出其中的差別。今天兩對情侶一起出遊,他杵在中間,怎麼看都是電燈泡。
魏先生是個好男人,溫柔體貼,成熟穩重,薇真應該會很幸福。
他茫茫然地往前走,走過搖晃的弔橋,心思亦跟着搖晃。
「阿翔,怎麼了?好象沒吃飽,走不動了?」張元宏向他揮手招呼。
「我……」他摸到小腹,感到飽脹戚。「我也要上廁所。」
「阿宏,你帶他去。」林馨欣推推男友。
「謝謝,我自己去。」
「對啊,阿翔又不是小孩子,讓他自己上廁所啦。」張元宏笑說:「你順便叫他們兩個趕快來,我們慢慢走,在前面等你們。」
沈昱翔往回走,上完洗手間,走上原木階梯,來到遊客中心的觀景平台。
這裏順着兩座山峰的綠意看過去,可以遠眺台北盆地的城市風光,可此時天色變陰,一朵薄雲籠罩山間,遠方的景色也變得晦暗不明。
谷薇真和魏孟傑倚在平台的欄杆上,背對所有的遊客和喧囂,望向前方的綠色山谷,似乎正在聊天。
沈昱翔走上前,正想喚他們一起去爬山,山風飄來他們的話聲,讓他好不容易擠出來的笑臉瞬間凍住。
「妳帶他出來是什麼意思?」魏孟傑的聲音沒有多大起伏,卻是敵意十足。
「我哪有什麼意思?」谷薇真很輕鬆地說:「昱翔是我的朋友,就像馨欣、阿宏一樣,大家一起出來玩,沒什麼不好啊。」
「我今天只有約妳出來。」
「上回我們在福華碰到我那一票大學同學,我們還不是一起並桌吃飯?我以為你很樂意認識我的朋友。」
「如果我帶我以前的女友出來,妳會很樂意認識她嗎?」
「孟傑,你不要這麼小氣。」谷薇真感到驚訝。「就算我以前和他有什麼,但那也過去了呀,如果你要挖我的過去,我保證你馬上被醋淹死。」
「過去我可以不管,但妳現在還跟他在一起。」
「我再次跟你強調,昱翔只是我的朋友。而且你知道他頭腦受傷,總是需要人家關心,他今天早上在我門口站了好幾個鐘頭,難道你要我趕他回去嗎?」
「妳可以請他回去。」
「請他吃頓飯,出來走走又怎樣?」谷薇真也動氣了。「孟傑,你一向爽朗、和氣,我們都能很自在地面對彼此的朋友,為什麼你對他擺一副冷臉?他現在很敏感,不要這樣對他,好不好?」
「我爽朗?我和氣?」魏孟傑的目光放在好遠好遠的朦朧城市,又轉回她那對清澈的眸子,神情凝重地說:「當另一個男人數得出妳有幾根睫毛時,我還能無動於衷嗎?薇真,妳懂愛情嗎?」
谷薇真一震!揪心的感覺一閃而過,她下意識摸了一下心口。
愛情?呵!她當然懂,她現在不就在跟眼前的男人談戀愛?
「我都跟你說他變得敏感了,心思也變得細密了。我這樣打比喻吧,如果他看到花瓣上有一隻毛毛蟲,他會蹲下來,一根根數着毛毛蟲有幾隻腳。」
「妳很了解他,放在他身上的心思也不少。」
「昱翔是我的朋友。」她仍是重複這句話,低下頭看山谷。
「好,沈昱翔是妳的朋友,我也相信你們沒有舊情復燃。」魏孟傑跟她一起看腳下的風吹草動,沉穩地說:「明天我爸媽從台南上來,晚上我要去我大哥家吃飯,妳一起來吧。」
「我……」谷薇真明白他邀約的意義,但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我想……等下次吧,後天早上有業務檢討會,我要做點準備。」
「我明白了。」魏孟傑雙手撐在欄杆上,又抬頭望向灰暗的盆地。
「好了,我們去爬山,動動筋骨……」谷薇真受不了沉悶的氣氛,回頭就走,一轉身,卻看到一張失神的臉孔。
「昱翔,你怎麼在這裏?!」他站多久了?她心驚地問。
「我……我剛過來,我……要上廁所。」沈昱翔如夢初醒,勉強勾動嘴角,千斤重的腳步終於邁了出去,低下頭就走。「阿宏在前面等你們。」
他快速衝下階梯,跑進洗手間,看到門就躲進去,把自己鎖在裏面。
他心臟跳動得很厲害,好象有一塊石頭想衝出來,撞得他胸口疼痛不已。
又是他的「笨」惹的禍嗎?他破壞了薇真和她男朋友的感情嗎?
不該數她的睫毛嗎?不該記住她的眼淚嗎?不該痴痴地等在她門外嗎?他只不過想看她的笑臉、聽她說話,再偷偷地把她藏在心底,他錯了嗎?
他無語問天,雙手無力地捶在門板上。心,更痛了。
星期日上午十一點半,換季大拍賣的百貨公司人潮洶湧。
「哇!這麼多人,我還沒早上來過逛百貨公司呢。」谷薇真驚嘆道。
「薇真,我說妳上禮拜做了一件傻事。」林馨欣嚴肅地說。
「咦?這裏有乳液試用品,我來擦擦看。」
「妳怎能同時叫沈昱翔和魏孟傑一起吃飯?我都可以想像得到,當妳帶沈昱翔從大樓出來時,魏孟傑會有怎樣的大便臉色。」
「喂,妳不是來買化妝品嗎?」谷薇真抹了試用品,在手背上試擦。
「一邊看,也可以一邊說話啊,我對這個牌子敏感啦,不試了。」林馨欣拉了她就走。「妳不要逃避話題,對於沈昱翔的感覺,妳不能再逃避了。」
「好了!我不逃避行了嗎?」谷薇真站在走道上,瞪視好友。
「哈,妳的大眼睛粉漂亮喔,今天有擦睫毛膏?」林馨欣好笑地挽住她的手臂,不讓她擋路。「妳呀,太高估魏孟傑了,愛情里沒有包容這件事,特別是女朋友的前男友。」
「我已經再三強調,昱翔只是我的普通朋友,他明白。」
「他明白,但是他放不開。今天換作是妳,看到他帶着腦袋受傷的前女友一起出來玩,幫她夾小饅頭、舀地瓜湯,妳感覺如何?」
「我會覺得他很有愛心。」
「那是因為妳愛他還愛得不夠!」林馨欣慧黠地一笑。「好吧,現在當作沈昱翔腦袋沒受傷,你們也還在一起,嗯,就曾蓓蓓摔成白痴好了,當你們正要約會時,沈昱翔帶她從屋子出來,百般呵護,不時注意她有沒有吃飽,心情好不好,妳感覺如何?」
「我--」谷薇真好象吞下一瓶陳年老醋,嗆得說不出話來,但她仍需為自己的行為辯解,「昱翔他沒有親近的男性朋友,他爸爸不理他,他媽媽精神狀況好象不大穩定,他只能來找我,我當然要幫他了。」
「他以前的女朋友很多啊,為什麼他單單隻來找妳?」
「妳問他呀!」谷薇真俯身去看專櫃裏的保養品。
「妳自己怎麼不問?妳不是說他現在很誠實,有話直說?」
「我不問這種沒意義的問題。」
「看吧,妳又在逃避了。」趕在笑臉迎人的專櫃小姐過來問候之前,林馨欣拉開了谷薇真。「我問妳,妳愛的是誰?魏孟傑嗎?」
「我--」谷薇真突然結巴,因為--她答不出來。
站在人來人往的百貨公司走道上,前面推擠過來,後面撞她一下,然後旁邊還有人擦過她的肩膀,但她全無知覺,在這個鬧哄哄的時空裏,她似乎瞬間被抽離,只凝注在「她愛誰」的問題上。
她很肯定,魏孟傑很好,她是有一點點喜歡他,但談不上愛他。
心底隱隱約約出現一個影像--一頭獵豹靜靜地趴在大樹下,不時舔舐他受傷的腳掌;再抬起頭,極目遠方,目光專註,黑眸幽沉,彷佛只要等到他準備好了,隨時可以一躍而起,又是一頭快如閃電、奔馳草原的驍勇獵豹……
哇!不能再看動物星球頻道了啦!
她忽然清醒,耳邊又響起鬧哄哄的人聲,馬上說:「馨欣,妳今天很煩耶,阿宏去加班,妳也不要找我發神經病,問一些五四三的問題。」
「唉!我看我們還是絕交吧。」林馨欣嘆了一口氣,緊緊捏住她的手臂。「我和妳八字不合,為什麼我老是會看到妳的男朋友帶着另一個女人呢?」
谷薇真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越過幾十顆人頭,在靠近門口的專櫃,魏孟傑和一個女子靠在一起,好象正在聽專櫃小姐說明。
林馨欣自顧自地說:「說不定是他妹妹啦,也說不定我眼睛脫窗……」
「他沒有妹妹,眼睛脫窗去看醫生。」谷薇真甩開她,穿過人群走向目標。
「你看,這個顏色適合嗎?」那女子在手背抹上粉底,撒嬌似地問。
「再淡一點吧,看起來比較白……」魏孟傑發現來人了。
「嗨!」谷薇真大方地打招呼。「孟傑,你也來逛百貨公司了?這位小姐好象很面熟,介紹一下吧。」
魏孟傑表現得十分坦然。「這是黃怡華,X視的新聞主播,我研究所的學生,妳應該在電視上看過她。怡華,這是新威廣告的谷薇真谷副總。」
「谷小姐,妳好。」黃怡華伸出纖纖玉手,以最美麗的笑容迎戰「情敵」。「新威廣告名氣很響亮,當到副總不簡單喔,長袖善舞的功夫一定很厲害。」
谷薇真不客氣地和她用力握手。「好說好說。黃小姐聲音甜,人漂亮,靠着開麥拉費司就可以念新聞稿了,我是望塵莫及啦。」
「咦?黃小姐本人好矮!」林馨欣也過來湊熱鬧。「哎呀!電視上都是坐着報新聞,就算長了水桶腰、蘿蔔腿,觀眾也看不到滴!」
魏孟傑神色複雜,正要開口說話,立刻被打斷。
「那我不打擾你們開『導生會』了。馨欣,中午了,該去吃飯了。」
谷薇真笑容可掬地道別,挽了林馨欣,依然是落落大方地離去。
走出幾步,林馨欣回頭瞧了一眼,笑說:「黃大主播的臉垮下來了,天哪!應該介紹她去拉皮……對了,妳剛剛說什麼導生會?」
「魏孟傑告訴我,他今天中午跟學生有導生會。」谷薇真僵硬地往前走,不願再回頭,口氣也很僵硬,「哼哼,是一對一的導師跟學生約會。」
林馨欣聽她的語氣,忽然有點愧疚。「薇真,我剛才會不會幫妳幫過頭了?萬一魏孟傑不爽……」
「他不爽,我呢?」
林馨欣的愧疚感立刻消失,她太了解這位好友的脾氣了,那不服輸的個性會讓接下來舊戲重演:談判、甩人、分手、找她訴苦、再交新男友……
「不過,我看魏孟傑人還不錯,妳要不要跟他好好談談?」
「談個鬼啦!我們去吃日本料理自助餐,給它吃到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