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雷聲隆隆,大地震動,五彩繽紛的光影如花開,照亮半片天空。

“洛克,好美呀!”丹絲作夢一般的說。

“再看,還有呢,不止這樣。”

“怎麼可能?”

他低聲笑了。“你看吧。”

在查理斯河面上又發出巨響,天空進出火樹銀花,燦爛得令人目眩。丹絲坐在馬車上挨近洛克。

“這是我度過最棒的獨立紀念日。”

“這是你的第一次吧?”

“最好的一次。”她用力點頭,帽上的玫瑰紅緞帶晃呀晃。

泰勒總統或許卧病在華盛頓,國會的南方折衷方案可能鬧得正凶,但波士頓的國慶日仍然如常舉行,所有市民都聚集在河兩岸觀賞盛大的煙火。洛克的馬車也雜列在眾多車輛之列。

“這告訴晚會不賴。”坐在他們隔壁的里南說道。

“波士頓在籌備國慶日晚會時一定有想到你,麥船長。”費愛兒開玩笑道。

“他們自然得對一名傑出的子弟聊表一點心意,畢竟我帶着西風號創下了新紀錄。”天空又迸出七彩煙火時,里南笑答。

他往後靠,好讓愛兒看清楚些,最近舉凡是慶功宴、野餐會、演講,乃至於今晚的煙火晚會,愛兒都與他們一起參加,四人共度了許多美好時光。

丹絲從座位上伸出手握握里南的手。“我還是希望你不要這麼快就又出海。”

“這幾個星期和你們在一起非常快樂,不過我真正的愛人在呼喚我。”

話雖如此,里南卻在丹絲頭上和他大哥互望了一眼,他知道里南這麼急着出海乃是迫於情勢。

雖然坎特公司最後決定不買奧德賽,而洛克也順利完成塔克號的下水典禮,將她交給新主人,但麥氏兄弟仍不敢鬆懈,事實上,麥氏的船廠不久即又投入亞古諾號的工程,這一次,洛克決心無論如何要在今夏完成這艘船,加入營運行列。

而就在這節骨眼兒上,他們獲聞羅氏準備利用奧德賽自己經營加利福尼亞航線,為免這條黃金路線被羅氏佔有,麥氏兄弟於是決定立刻行動,這也就是里南這趟海路的由來,目前西風號已載滿貨物,泊在碼頭,等待啟航。

“可別在三藩市灣拋下西風號和人向自去了,小夥子,”洛克對弟弟咆哮。“討海人的利潤可比那些躲在坑裏挖不停的任何人好多了。”

“不必擔心,老哥,”里南大笑。“加利福尼亞雖然誘人,我還是會往中國去,我會全速帶回下一季的中國茶葉,好好賺他一票,你負責造好亞古話號,我下一趟就要帶她出海。”

洛克的唇角扭動。“我和你打賭今年你就會在廣東見到亞古譜號擊敗了你和西風號勝利返航!”

“賭了!”里南大笑。

丹絲不由得感到一陣興奮的悸動,洛克從不說大話,亞古諾號將使得他其餘的傑作相形失色,亞古諾號一出,洛克的功名就此定下。有時丹絲不免懷疑,到最後洛克會造出什麼樣的船隻,但光看他滿眼的決心,她發現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至少我們會知道洛克的船哪一艘獨佔鰲頭,”丹絲回道:“不過我倒希望早日停止惡性競爭。”

“說得好.”里南以欣賞的微笑道:“美麗、有才氣、手腕高明,老哥,希望你懂得珍惜這塊寶。”’

“你不停在誇她,我不會忘的,”洛克乾澀的答道:“幸好你明天就要走了,否則丹絲會被你捧上天,得意忘形!”

“丹絲是該以自己為榮,她的畫冊上市之後如此成功!”愛兒指出。

“真高興和你分享你的成功,”里南吻了吻丹絲的手。“我會好好珍藏我那一本。”

“行了,你讓我臉紅了!”丹絲笑着呵責。

事實上,丹絲畫冊在愛兒的書店裏的確叫好又叫座,丹絲偷偷送了一冊去給亞利,附了張字條,希望他也喜歡他兒子落戶之地的風光景緻。

愛兒是丹絲的畫迷,對她的畫提出不少問題,尤其是對她畫中數度出現的一張慈祥的老婦面孔尤其有興趣,而令丹絲困擾的也在這裏,這個老婦究竟是什麼人?她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見過?丹絲始終說不出個所以然,但那張臉開始出現在她夢中。

伴隨着恐龍。

想到這兒,丹絲不由得打起哆嚷。河上又放起煙火,洛克問她:“冷嗎?阿丹?”

“不,”她對他笑了笑。“只是玩了一天,覺得有點累”

“這是最後的煙火了,等人群散去一些我們就走。”

她回頭去欣賞煙火,但黝黝河水讓她心悸,對水的畏懼依然存在,於是她調眼朝碼頭方向望去,煙火晚會結束了,岸邊的馬車流德而動,天空恢復寂靜,只留下星光,洛克拾起組繩,回頭看見丹絲一瞬不瞬的遙望市區,臉上帶着極其怪異的神色。

“那是什麼?”她手指着那方向問道。

他們全回過頭。遠處的天空一片紅光,接着警鈴聲傳入他們耳中。

“老天爺!”愛兒叫了起來,“不知道哪個醉鬼放火燒了碼頭!”

丹絲獃著木雞的站在鬧烘烘的碼頭上,看着岸邊那艘着火的大船——西風號!救火員和水手在她身邊奔跑叫囂,忙着救火,可是船帆全在熊熊燃燒,救火隊的隊長眼看難以搶救,已決定切斷纜繩,把西風號拖出港外,以免殃及泊岸的鄰船。

西風號!滿船的貨物!船上還有奮不顧身衝上去試圖滅火及搶救貨物的洛克和里南!

他們到底在哪裏?

丹絲被船上飄過來的濃煙熏得睜不開眼時,中只聽見救火隊員在高聲呼喝,他們駕船要把西風號拖出港口。哦,不要!丹絲腦子裏在吶喊,不要放棄她!洛克和里南在船上。

突然一陣轟然巨響,她竭力睜眼一看,西風號的主桅着火斷裂,傾倒在甲板,她心兒一涼,感到一股死亡般的不祥之兆,整個人凍結在那兒無法動彈。

“小心,把人接上岸,小心!”

碼頭邊有人在高喊,丹絲看見救火隊的小船靠了岸,幾個人合力把一隻帆布袋抬上岸,她身子一震,奔向前去。他們把帆布袋放到地面,愛兒挨近過來。

“天呀,是麥船長!”

里南滿頭血水交溶。一條手臂曲折得極為怪異,丹絲髮着抖在他身邊蹲下。“他受了傷……”

洛克呢?

“該死,女人!”一聲暴喝在丹絲身後響起。“我不是叫你待在馬車上的嗎?”

她回過頭,看見洛克一身水淋淋的,狼狽不堪,他和里南一定是跳海逃生,被救火隊救上來的。“我幾時聽過你的話?”她頂撞道,起身投人他懷裏。“謝天謝地,你沒事,我急得快…你的手!哦,洛克!”

洛克雙手被火灼傷,但他不理會它們。“我沒事。”他趕到里南身邊,蹲了下來。

愛兒和幾名義工已小心的將里南折斷的手臂固定好,丹絲當眾撕下她的襯裙,和愛兒合力將他頭上的傷口包紮住,心焦如焚、幾乎要痛哭失聲的洛克,見到妻子的動作,虛弱的想笑,這女人總是不在乎讓人看見她的底衣!

“他情形有多嚴重?”洛克幾乎認不得那粗啞空洞的聲音是他的。

“嚴重極了。”愛兒叱道,把繃帶系好,回頭對圍觀群眾怒喝,叫人準備擔架、馬車來送傷者就醫。

丹絲分別檢查里南的瞳孔,不見任何反應,他只剩下微弱而急促的喘息。

“他傷得很重,得儘快送醫,”丹絲搖頭道:“哦,洛克,這個意外——”

“這不是意外,如果里南不治死亡,那就是命案。”洛克的嗓調現在沉着得可怕。

“命案?”丹絲雙眼圓瞪。“怎麼……”

洛克站了起來,胸腔內的狂怒和憎恨比他手掌上的燙傷更灼烈。“有人蓄意縱火,再破壞前桅,否則它不會在那個方向倒下,砸傷里南。”

“你怎麼這麼肯定?”丹絲耳語。

洛克覺得他多年賴以維生的自制力漸漸扇出,一股狂暴的衝動取而代之。

“西風號是我造的,我了如指掌!我也知過是什麼人乾的,”他咬牙切齒唾道:“是羅家,我要他們好看,我發誓!”

丹絲又一陣懼怕和緊張,她一躍而起。“洛克,你什麼證據也沒有——”

洛克旋身轉向碼頭,黑黝黝的海面只見通天的火紅,西風號熊熊燃燒,他在火光之下的臉孔再度被鋼鐵一般的面具罩住。

“你們大家聽見了,有人對我們下手!一萬元懸賞提供線索之人!”

碼頭人群響起一陣騷動、里南被抬上馬車,愛兒跟着馬車跑着,丹絲卻呆立在原地不動。

“別這麼做,洛克,”她說:“這不是在抓妖,有更好的方法。”

“沒有了,我能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他們要血戰,我就和他們打。”他微笑,一個被迫到走上極端的男人,他看着載着里南的馬車駛去,雙眼血絲絡織。

“誰撐到最後誰就勝利,公主,”他說:“我會是勝利的那一個,就算要赤手空拳撕裂羅家人的黑心肝!”

泰勒總統在一八五O年七月九日病逝,費摩副總統繼任為美國最高統帥,同一天夜裏,麥里南在生死關頭上掙扎。

西風號失火后。里南傷重不省人事的那五天,丹絲親待病床,眼看他的生命一寸寸流失。當大夫宣佈他們對這樣一個病人束手無策后,洛克把弟弟載回杜芬街的家,和丹絲日夜輪流照顧他,加上梅姬和愛兒的協助,他們無微不至的料理傷患的一切,向上帝禱告他能蘇醒。

里南曾有好轉跡象,可是今晚他的情況再度惡化,他又開始發燒,他們想盡辦法也無法讓他退燒,他本來哺哺吃語着,可是現在已虛弱得發不出聲音,只能躺在那兒輕喘。

丹絲端着一碗肉湯靠到他身邊。“別這樣,里南,”她舀了一匙到他嘴邊。“你得試試”

肉湯入口,卻又從嘴角溢出,順腮而下,沿到枕頭,丹絲不死心的再試,輕聲細語的哄他、勸他、催促他,一試再試,直到枕頭被肉湯整個沾濕。

“那,那就餓死吧!”丹絲噙淚叱道,把湯匙扔開。“我不管了!”

我不管了……我不管了!

她的記憶被挑動,在另一個時間,另一個地點,一個小女孩把一隻貝殼遞到生病的男人唇邊。

你不喝就不喝吧,爸爸,我不管了!

但他不是生病了,多年以後丹絲終於明白,他只是醉了,當年的她年紀太小,只知道滿臉胡碴、爛醉如泥的躺在床上的男人需要她的幫忙,卻不知如何幫忙。

“哦,爸爸。”丹絲耳語,不敢喘息,不敢眨眼,生怕腦子那一幕消失不見、她終於確定一件事——她看見的男人確實是她父親;羅吉姆。

她沒有證據可做證明,但那不重要,不管賴西倫怎麼說,她知道她的名和姓,她是誰!丹絲的視線從腦海中的影像慢慢移回現實,停駐在病人臉上,她募然瞠大眼睛,倒抽一口氣。“我的天!”

她的心臟狂跳起來,急忙拉出衣領內的銀墜子,顫手打開盒蓋,目瞪口呆看着墜子裏的肖像,再看躺在床上的里南。

相同的瞼型,相同的輪廊,那雙濃眉,那灰棕的頭髮和眸色,那下巴的線條!病床上的麥里南簡直和羅吉姆的長相一模一樣!

“我的天!”丹絲呆怔的哺哺道:“我怎麼會這麼目盲!”

除非是天大的巧合,否則麥里南不可能長得和羅吉姆如此酷似,她父親和麥麗莎的傳言不是空穴來風的。“哦,爸爸,你到底做了什麼?”丹絲把里南的手握住,沙啞的呢喃。

她滿腦子是沒有答案的問題。亞利之所以驅趕兒子離開是因為他和麗莎傳出畸戀嗎?麥諾奇是否在波士頓?而麗莎,她可愛的吉姆?或許吉姆曾要求麗莎和他一起走,但她捨不得他的長子,或許這就是吉姆在丹絲的印象中一直是鬱鬱寡歡的…

這個悲慘的故事有了活生生的見證——麥里南。難怪丹絲和他一見如故,兩人從一開始就特別親,原來兩人體內流的是相同的血液。上天不會在讓她發現她有個哥哥之後,又讓她失去他吧?

丹絲忍不住趴在里南胸前哭了起來。“上帝,求求你。里南,你一定得醒過來,求求你……”

她的膀淪淚水流濕了里南的胸膛,一隻手溫柔的撫了撫她散亂的頭髮。“不要哭。”

那低啞的聲音嚇了她一跳。“里南!”她抬起淚痕狼藉的臉孔,驚喜欲狂。“你醒了!”

“頭痛得要命。”他皺眉哼道。

“我知道,我知道。”她把他額前的頭髮撥開,這才發現他全身汗水淋漓。她哭得烯哩嘩啦,竟沒注意到里南的身體起了自愈能力,出汗退燒了。

“你真把我們嚇壞了,”她喜孜孜的說:“渴不渴?”

“嗯”

她喂他喝水之後,在他眉上吻了吻。“睡覺吧。親愛的,一切都會沒事的,”她溫柔的撫摸他的臉孔。“哦,里南我有好多事要告訴你!”

“什麼事?”

他的眼皮沉重的下合,但在閉上之前,他使出一個最兇狠的眼光。“我的褲子到哪兒去了?”

丹絲滿臉淚水奔入起居室時,疲倦的坐在一張舒適的舊椅子上的洛克抬起頭,整顆心絞痛起來。

“里南死了,對不對?”

丹絲立刻來到他身邊,雙手環住他的脖子。“不,親愛的,他退燒了,人好多了,他睡着之前還和我說了幾句話。”

一直抱着最壞打算的洛克,面對好消息竟不知所措,他含在眼眶的淚水顫顫欲落,雙手將丹絲抱緊,臉孔埋入她的頸窩,無法自制的顫抖。

丹絲輕撫他的頭髮,哺哺安慰他,片刻后他才抬頭喑聲道:“對不起。”

“為什麼對不起?”丹絲揚眉。“你一直是我堅強的依靠,我很高興我也能成為你的依靠,即使只是片刻,因為我們彼此關懷。”

她的話如同鞭子抽打洛克的良心,他知道她在向他索求他不願付出、甚至不敢道出的情感。她不明白他的世界已經崩潰?他不能讓情感凌駕理智,他不能脆弱,不能鬆懈。

“里南真的脫離險境了?”他粗聲的改變話題。

丹絲黃晶的雙眸流露幾許失意。“我想是的,他退了燒,應該會好轉的,別擔心。”

“幸好他的腦袋夠硬。”

丹絲隨他笑了笑,然後興奮的說:“我剛剛有了個驚人的發現,我記起了我父親,就是他,羅吉姆,而且,而且不止如此。”她把吉姆和里南相貌酷似的事實一五一十告訴了洛克。

“大荒謬了!”洛克中途就切斷了丹絲的話“里南不可能是羅家人。”

“你看看,”丹絲把銀墜子打開。“他們兩人這麼相像,我們怎麼一直沒有發現?你還看不出來嗎?你母親和我父親”

洛克驚駭的大喊:“不可能,我媽—”

“也只是個女人,洛克,而你父親……和你非常相似,強悍、保守,埋在工作中,麗莎愛上一個和她年紀相當的男人就這麼不可能嗎?他們的行為不對,但那是人性。”

“我絕不相信!”

“證據擺在你面前。”

“你又在作夢,又在幻想了。”他把銀墜子甩向丹絲。

“我沒有!我真的記起來了,洛克。”

“你不是記起來,你只是在編故事,穿鑿附會一些和你無關的事,”他抓住她的肩膀。“停下來吧,丹絲,你會把你自己再搞出毛病來的,我們兩個都受夠了。”

“你為什麼不相信我?”她大叫。“我恢復記憶是好現象,你不會在這時候扯我後腿吧?”

他猛地放開她。“讓死者安息吧,丹絲。”

“然後隱藏秘密,繼續讓生者受苦?你不明白嗎?我辦不到,如果我不理清腦子裏混沌的記憶,我永遠不會是個完整的女人,”她望着他凝重的臉孔。“為了你,我希望成為完整的女人。”

她的語氣充滿懇求,這樣你才會愛我。她心想。

洛克幾乎放棄自己的堅持,放棄責任感和復仇心,把自己完全交給丹絲,但是他害怕一旦失去自我控制,情勢會越變越糟,所以他硬下心腸,決心不向這女人屈服。

“我接受你個樣子。”鐵漢麥洛克說道。

所以你也得接受我,他的弦外之音是如此告訴丹絲的。

“洛克,這件事太重要,我記得——”

“我警告你,丹絲,別太過分,更別把里南扯進來,這麼做改變不了任何事。”

“改變不了任何事?”她發怒的問。“哦,你這盲目、死腦筋的男人!這可以平息紛爭,可以化解仇恨

“你以為一個瘋狂的故事就能讓我不再和羅家戰鬥嗎?’”洛克的下巴抽動着。“西風號化為海上的煙灰,我會揪出元兇,找出證據,叫他們償還我的損失,我會復仇,我會活下去的。”

“除了復仇和活下去之外,人生還有更重要的事,洛克!亞古諾號呢?你夢想中其他的大船呢?我們倆的日子呢?你忍心將它們付諸流水?”

“他們奪走奧德賽,毀了西風號,險險害死我兄弟,你以為我忘得了?”

“里南也是我兄弟。”

他雙手一揚,怒吼道:“我沒有閑工夫和你再胡扯下去,如果你珍惜我倆的一切,就把這瘋狂的念頭忘了。”

丹絲的面色變得蒼白。“我明白了,你寧可和瘋子莉莉一起生活,寧可仇恨羅家,也不願知道事實。”

“閉嘴!”

丹絲僵立在那兒看着洛克,一臉痛楚和委屈,讓洛克受不了,他上前把她擁入懷中,低頭吻她,彷彿在請求她了解,可是她沒有反應。

“丹絲,公主,你明白我陷身在此、動彈不得嗎?我需要你,你是我的妻子……”

“名議上是的,可是感情上就難說了”丹絲空洞的笑了。“麗莎一定明白其中的滋味,告訴我,洛克,她是當諾奇的妻子比較快樂,還是當吉姆的情人比較快樂?”

“可惡,”洛克把她推開。“不要再提這件事,否則你下地獄去吧。”

起居室里悄然無聲。

丹絲轉過身去。“我去替里南熬些肉湯,”她走到門口。“聽我說,洛克,我的腦子被蒙蔽住了,可是沒有人——包括你在內,能夠阻止我破除迷障而出。”

“我還以為您不會來。”丹絲以如同波士頓圖畫館令人敬畏的安靜的語氣說,她的目光始終不敢從畫廊上已故北方畫家的作品上移開。

“我本來不想來的。”羅亞利支在象牙杖上答道。

七月中旬的天氣相當熱,可是圖書館畫廊內卻空曠涼爽,只不過丹絲由於緊張不安,身上仍舊微微冒汗,她從帽檐下忐忑不安的看了亞利一眼,壓下想伸臂去擁抱他的衝動。

“那為什麼又來了?”

“好奇吧,另外是來謝謝你送我畫冊,相當好的作品,代表着森威治島上的生活,是吧?”

她笑了笑。“是的,簡單而滿足的生活方式。”

“賴牧師不這麼認為,看了畫冊之後那冷冰冰的傢伙變得好激動,直說那是邪惡的畫面,叫我去把它燒了。”

丹絲的面色泛白了。“您燒了?”

亞利嗤之以鼻。“當然沒有,我自己被那傢伙煩死了,幸好他已決定下周搭奧德賽回去了。”

“他要走了?”丹絲驚喜的張大眼睛。

“他說殖民地的人需要他,他負有使命什麼的,我打賭這傢伙有興趣的不在於宣揚上帝的教義,如果不是怒基,我根本不想留他,怒基或許是感謝他在法庭作證——”亞利沒有再說下去,神色變得尷尬。

“他說的是謊話,”丹絲平靜的說:“我不明白他為什麼那麼恨我…”

“過去的就算了,現在說什麼也於事無補,女孩。”他老皺的臉上顯露倦色。

“可是我無法算了,”丹絲繃緊下巴。“所以我才請您來和我見面,您可能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什麼真相?如果你指的是西風號——”

“我不是指西風號,不過洛克的確認為是羅家在搞鬼,您知道。”

“胡扯!人人都有可能出意外,”亞利的大嗓門招來畫廊內參觀者的注意,他挽住丹絲,和她雙雙步出圖書館。“為什麼每次意外洛克都要怪罪我們?”

他們停在陽光下的走道,丹絲深深吸口氣。“那不是意外,有人故意縱火,麥羅兩家如此爭鬥,這個事件的嫌疑自然落到你和怒基頭上,不過,從某個方面來說,我倒很高興發生了這麼一件事。”

亞利變了臉色。“你一定瘋了,居然如此不忠,

我不知道你有什麼企圖,但我不想再淌渾水,再見。”

說完,他朝羅府的方向走去,丹絲追了上去。“聽我說,這件不幸的事讓我想起了自己和您的兒子,您瞧瞧。”她從手提袋裏摸索出一幅書本大小的畫。

這時他們已近羅府的大門,丹絲害怕撞上怒基或賴牧師,情急之下,橫身擋在老人面前。

“求求您,亞利,看看!”

亞利瞄了一眼那畫,表情一軟。“這是吉姆。”

“不對,爺爺,”丹絲喉嚨梗塞。“這是麥里南,您另一個孫子,我同父異母的哥哥”

“不可能!”亞利脫口否認,“太荒唐了!我認得我自己的兒子。”

“您從未見過里南吧?這是我兩天前在他卧病時畫下的,他們兩人多像!”丹絲顫着聲說:“看到病床上的里南,我想起了拉哈那的吉姆,我父親,不管西倫叔叔怎麼說,我知道我是吉姆的女兒,正如您可以看出里南是吉姆的兒子一樣。”

“不可能,”老人顫抖的回答,用手指節敲着畫像。“這是麥氏另一個詭計。”

“您錯了,這事我沒告訴里南,而洛克和您一樣不相信,我之所以來找您,是想知道事實,化解兩家的仇恨,”她拉着亞利的袖子。“我必須把一切都記起來,我必須知道我父親是什麼樣子,您得把吉姆和麗莎的事實告訴我。”

“我——”亞利張嘴,但又閉上,頭痛也似的搖着頭。“沒有什麼好說的,別再胡思亂想了,讓死者安息,也讓我清靜吧。”

亞利轉身朝羅府大門走去。在他頭上的一扇窗后,人影閃動。

“隱瞞事實的傷害比公開真相更大,爺爺!”丹絲在他身後喊道:“洛克想辦法要保護奧德賽,天曉得怒基暗中又在策劃什麼?亞古諾會成為下一個目標嗎?到時候也許會有人送命!結仇二十五年已經夠久了,爺爺,我們可以合力化解仇恨,你和我!”

羅府大門“砰”一聲合上,留下含淚站在那兒的丹絲。

“你說她不會再惹麻煩的。”

“冷靜,孩子,你沒什麼好擔心的。”

“丹絲那賤人千方百計想挑撥我叔叔,這教我怎麼放心!”

羅府華麗的餐室窗帘深垂,擋住外頭的烈陽,賴牧師舒適的坐在位子上,享受大廚師的美食。“上帝會證明——”

“我付錢給你,不是上帝,”怒基吼道:“我們約定過,你上法庭指證丹絲不是羅家後代——”

“那是事實。”

“——而我捐錢給你的甘蔗王朝。”

“不要急躁,我早晚會把莉莉帶回她的島鄉的,你得有耐心。”

怒基嗤道:“鋸木坑意外,巴太太的謊話,你使的手法對我來說太消極了。”

“不是每個人做事都像你那麼直接,好朋友。牧師用舌尖甜甜蒼白的嘴唇。“我心中記掛莉莉的福祉,只要你毀了那個玷污了我乖女兒的不肖之徒,我就可以把她帶回家了。”

“可惜丹絲不像你說的那麼神智不清,我叔叔說她記起了一些事——”

牧師手上的叉子停在他嘴邊,他的語調變得尖銳。“什麼事?”

怒基聳肩。“那有什麼重要?如果被亞利發現

“發現什麼,侄子?:亞利在餐室門口冷冷的質問。

“叔叔!”怒基從椅上跳了起來。“我們在等您回來,我叫下人幫您準備餐具。”

“不必了,恐怕一頓飯下來,我背後會多把餐刀。你這混帳東西,你怎麼這麼湖塗!”

“叔叔,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亞利握拳,氣呼呼走到餐桌。“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那個名叫蘇威的放火流氓!”

“蘇威?”怒基迷惑的搖頭。

“休想再騙我!”亞利怒吼。“你以為可以把我瞞在鼓裏?如果你想找人燒了西風號,至少也該找個可靠之人!”亞利揚手重重摑了怒基一巴掌,打得他倒在椅子上。“我只不過在他那張醉臉上揚了揚鈔票,他就一五一十全說出來了,是羅府的人指使他的!”

賴西倫從容的自椅上站起來時,怒基滿頭大汗瞪着他。“你,”他嚎叫。“你這獃子!”

“剛剛你還抱怨我動作太消極呢。”牧師嘲弄道。

怒基轉向叔叔,“亞利叔叔,這事和我無關,不是我做的!”

“你以為我會相信?”亞利咆哮。“如果風聲傳出去,我們就完蛋了!如果我追查得到蘇威,你以為別人就不會?你以為我們可以堵住麥氏的口風?”

“叔叔——?

“我們在這座城市毀了,沒有人會和下三濫做生意、打交道的,”亞利滿面怒容,猛然揮手。“我要你滾,帶着這個畸形人一起給我滾!”

亞利忿忿的轉身往外走。

“叔叔——”

“阻止他,”賴西倫冷靜的聲音和亞利的憤怒及怒基的驚慌形成強敵對比,他把桌上一隻重物遞給怒基。“攔下他。”

那具碾胡椒器砸在亞利後腦勺,他應聲倒地,怒基駭然看着手上沾血的重物,然後抬頭呆望牧師。

“他會奪走你所有的一切,他是你的一大威脅,正如莉莉的記憶對我一樣,我們不容許上帝的安排被這樣的威脅所破壞。”

“我——我不能手刃自己的叔叔!”怒基像只火雞般唄外大叫。

“有比動手殺人更好的方法,”賴西倫笑露了珍珠白的牙齒。“讓我幫你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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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船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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