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因為我時間不多啊,所以我總是在想,有什麼是能在時日無多的時候得到呢?不管如何想,我能得到的恐怕也只是這樣吧,至少在這段時間內你可以全心全意看着我,至少在我死後你不會這麼容易就忘掉我。」傅雲雪笑着的樣子反而更讓耿樊晨覺得心酸。

「我怎麼可能忘掉你,別忘了,你給我生了一個小寶貝,我不讓她跟我姓,是因為我討厭自己的姓氏,而不是將她當外人看,這個擔心你可以放下!」輕易讀取到傅雲雪隱在心中一直耿耿於懷的事情,耿樊晨首次就這個問題做出解釋。

傅雲雪有些驚訝的望着耿樊晨,似乎吃驚他怎麼會提到這件事,旋即又釋懷的微笑,「這件事想必在你心裏也不好過,不管明漪以後叫什麼,我都希望她還能有權利叫你一聲爸。」

「二十五歲就有一個七歲的女兒,往後推算,我三十八歲的時候明漪就已經長大成人,能提早這麼多時間退休來等女兒養的好事,我幹嘛要放棄?我已經想好了,以後呢,我要將明漪培養成賺錢能手,這樣的話,我就能享清福了!」

調皮的話讓傅雲雪實在忍俊不住,輕輕拍了耿樊晨的頭一下以示懲戒,她感嘆道:

「以後一定要給她找一個好老公,要疼她、愛她的,不能讓她吃苦的。」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要長得帥氣的,至少不能輸給龍家那幾個兄弟,她一直嚷嚷着要做暉叔叔、潛叔叔的老婆……」

「這也太早熟了吧……不怕,等明漪長大,龍家那幾個都成糟老頭子了,到時再找一堆帥哥給明漪挑,總能挑到比龍家帥的!」

耿樊晨暗地咬牙,心想,好一個龍浩暉、龍潛,居然亂灌迷魂藥,如果不是現在知道可以未雨綢繆,等長大了,我豈不成了他們的老爸了……

傅雲雪俯下身子,看着臉有些扭曲的耿樊晨,「樊,你每次想鬼點子時,眼睛總是特別亮……」

「我沒想鬼點子啊?」無辜攤手,耿樊晨將頭埋在傅雲雪的胸腹,悶悶的說:

「對不起,我沒能救你!」

「不怪你!真的不怪你……」從沒想過耿樊晨居然會為這件事向自己道歉,傅雲雪激動得終於忍不住掉淚,雙手緊緊抱住他的頭,任由淚水滴落他的發間,「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你一直在學醫術、一直在跟潛研究怎麼延長我的性命,只是老天不饒人,頂着這樣的血腫塊我還能如常人一樣行行走走、養大我們的女兒,我真的不會有怨言……我要說的是,謝謝你,樊,謝謝你……」

忍不住的淚滲過耿樊晨的發間流到他的眼眶裏,耿樊晨閉上眼,感受着那劃過臉上的熱流,早已經忘掉哭泣是什麼味道的他,今晚再次嘗到了這苦澀的味道……

躡手躡腳走出大門時,耿樊晨還認真辨認過傅雲雪是真的已經睡熟了,陪睡了大半夜,他臉上滿布着傅雲雪眼淚流過的淚痕,她就抱着他的頭,哭着哭着就睡著了,似乎是因為將事情談開了,她終於放下了心……

只是,耿樊晨就是睡不着,這次無關精神狀態問題,而是樓下還有一個人讓他吊著心,怎麼也睡不下;當初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否帶朋友回來小住,所以打造的門戶全然沒有備份鑰匙,而安德魯來得匆忙,他也沒來得及將他的資料輸入管理大樓的智能電腦中,早上因為忙着陪傅雲雪跟傅明漪,所以他將那個還在他私人小窩裏睡大覺的傢伙給完全忘了,如今要睡覺了,這才想到昨晚還有一個陪着他睡覺的人存在。

小心關上門,耿樊晨迅速沖向電梯,望着電梯由低層緩緩上升到頂層,那個速度還真的是慢得跟烏龜有得比,而在心焦的時候,再快的電梯也只能變成泄憤工具,就見耿樊晨氣沖沖的走進電梯、按下樓層數,等待着它再一次龜速下降,他可不希望家裏出現一具餓死的屍體。

回去一定得請人改善一下管理措施,也定一個客人專用的密碼裝置好了,配合輸入的相貌、指紋辨認,一樣能將安全進行到底!

思索着要改善的東西,耿樊晨慣性的步出電梯,朝一層樓中唯一的大門走去,只是還沒走到頭,腳就被東西給絆到,如果不是身手還算敏捷,人早已難看的趴了開去。

「哎喲!」

已經疼痛的屁股再次受到撞擊,耿樊晨一屁股坐在地上,幾乎疼得直不起腰,側頭望去,不明何時平坦的廊道上竟然出現這樣的暗器。

最近日子真是諸事不順,似乎有必要找個風水師父回來改改運!

想着廢話,眼卻沒閑着瞄向那尊橫卧在廊道的不明物體,由黑得發亮的鞋子再往上看,低下的頭髮擋住了大半面貌,可是那輪廓怎麼看都應該是他難得良心發現、記掛在心的安德魯·杜威,也就是昔日的高橋敦臣大少爺。

「安德魯、安德魯你醒醒,怎麼會睡在這裏?你在這裏幹嘛?」

看看手錶,已經是凌晨四點的光景,耿樊晨不明白這傢伙有床不睡,幹嘛要跑到這裏來當攔路石?

被不斷在耳邊吵嚷的聲音給吵醒,安德魯勉強睜開眼,乍亮的視線只看到一張大臉近在咫尺,並且眼中滿布了疑惑。

「你總算回來了,我餓得走不動了!」

「算是意料之內的答案,來,給我起來,我帶你去找吃的!」

耿樊晨先是扶着牆讓自己慢慢站起來,免得再次扯動難以說出口的傷痛,然後伸出手要拉安德魯起來;安德魯藉着耿樊晨的手一躍而起,雖然步伐有些站不穩,可是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餓暈頭的人。

「這不是精神還好好的嘛!」

「錯!我現在只覺得頭昏眼花,我總算明白為什麼有人會活活餓死了,如果你再不出現,我懷疑我會衝到你樓上打劫去,我弄了樓下那扇電閘門好久,可是怎麼也找不到能開的開關。」伸了一個懶腰,安德魯懶洋洋的說道,手卻自動自覺地扶上耿樊晨的肩,「凌晨了,你還能找到東西吃嗎?」

「當然可以,跟我來吧!」

耿樊晨望着似乎真的是餓壞了的安德魯,心裏不知道該不該罵他笨。

就算我不出現,他一樣可以找蘭森跟潛填飽肚子啊,反正就在樓下,他用得着這樣委屈自己嗎?

狐疑的眼光一遍遍掃視在安德魯身上,就算是餓死了的人也會有感覺,安德魯走進電梯,等到電梯門關上后才問:

「怎麼了,突然發現我太帥,所以眼睛離不開我?」

「你對其它人也是這樣耍嘴皮子的嗎?」

實在沒法想像資料上的安德魯跟眼前人會是同一個,不是說這個人冷靜容智,是杜威集團的核心人物嗎?

「不喜歡我獨對你開放的這一面嗎?」

耿樊晨的問話讓安德魯不由一愣,心想,回想先前相處時,連我也感覺到現在的我跟過往的我差異到底有多大,也難怪耿樊晨會眼帶疑惑,只是他只單單為這件事疑惑嗎?

「你不覺得……我們的關係太過突飛猛進了嗎?你的七年、我的七年,我們始終不是以前的小孩子了,你不可能永遠都這樣對我,我也不可能永遠這樣對你。」

似乎一夜之間耿樊晨人生里一直停頓的時針終於開始走動了,他想到了以後,也想到了以前。

「為什麼突然這樣想?你……哭過了?」

「我是一個沒有淚的人,這是雲雪的眼淚。」

耿樊晨用手抹了抹,試圖將淚痕消散,只是乾枯在他臉上的淚痕又豈足這麼容易就消失的,直擦得臉都通紅了,仍舊無法消除臉上的異樣。

就算心裏……也因為雲雪那聲謝謝而盪起了漣漪,我已經冷掉的心,是不是像我父親一樣,也在傷害着愛我的人?

「她又哭了?」

厭惡的眼神不加掩飾,全數展露在耿樊晨面前,突然,耿樊晨覺得無法接受安德魯對傅雲雪的厭惡,側過頭不再去看他,只專心盯着樓層數;直到電梯門都打開了,耿樊晨還是沒再發言,弄得安德魯不知該不該跟上他的步伐。

「過來吧,我找人做些東西給你吃。」

低着頭走路,卻也沒忘掉還有一個人尾隨在後,耿樊晨站在龍浩暉門前,輕輕按了一下電鈴,心亂的他,似乎又忘了現在是凌晨四點……

「我是不是該打電話通知警察,叫他們來將你這個擾人清夢的傢伙捉走?」

龍浩暉打着呵欠,只穿着睡袍坐在客廳,低血壓的他被耿樊晨弄了好久,這才勉強有這樣的精神當陪客坐在大廳上等候耿樊晨的介紹,而羅浩傑並沒多作責怪,進去浴室弄來兩條溫熱毛巾,一條遞給龍浩暉,另一條則遞給耿樊晨。

「你的臉,擦一下比較好。」

沒有明示,但也足以讓耿樊晨明白他滿臉的淚痕是有多麼可怕,趕緊接過毛巾蓋在臉上,好一會才細細擦了起來,直到覺得臉應該全乾凈了,他才將毛巾取下丟在一旁,等候羅浩傑將宵夜端上。

這時的龍浩暉終於讓精神恢復正常,腦袋的神經一接通,看着眼前不對勁的兩人,他沉默了一會,選擇了最安全的話題開始話頭。

「這位就是安德魯·杜威,蘭森的合伙人兼雲雪的前任未婚夫是嗎?」

「對。」

「你好,很高興認識你!」

耿樊晨懶洋洋的回答與高橋敦臣大方得體的回應正是體驗親疏的程度,龍浩暉瞥了全無斯文的耿樊晨一眼,似乎在警告他的不準放肆,而吃人嘴短、拿人手軟,耿樊晨決定埋頭在宵夜裏,不哼一聲。

「樊平常有些神經太粗,常常會丟三落四,他將杜威先生留在家裏也不通知我們一聲,讓杜威先生餓肚子,這絕對是他的錯。」

「喂!」

「我不在意,只要他最後記得回來就好!」

再一次迥然不同的態度,耿樊晨抬頭望向安德魯,終於如願看到面對陌生人時的安德魯·杜威是怎麼樣的表情了。

冷漠、自製、沉穩,他就像是一個王者,這就是我再怎麼形似而神不似的上流社會的頂尖人士嗎?

耿樊晨不由得想到多年前那個傻瓜式的賭約,那時候的他是多麼意氣風發,而那時候的她是多麼嬌柔美麗……

只是電光火石間的失落已經被龍浩暉收進眼底,伸出手摸摸就落座在他旁邊的耿樊晨的頭,似乎在安慰的手勢在下一瞬間卻成敲狀,狠狠敲了一記耿樊晨的頭。

「幹嘛!」

「這是懲罰你將客人獨留一處卻又不妥善安置,連通知我們幫你照顧一下客人都忘了,這樣的記性不值得打一下嗎?」

「喂,如果不是你今天早上的一番話,我會完全將他忘在腦後嗎?至少最後我還記得他仍舊在我的小公寓裏,能急忙下去找人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了!」

「強詞奪理,你也是這樣當神風的首領的嗎?」

「當然不是,是的話,神風早就倒了;你別老將公事扯到私事上去,你委託我的事我可有辦不成過!」

涉及自己自傲的專業區域,耿樊晨原本的垂喪全部消失,只剩下捍衛自己成績的急切。

「那就好,只要有心,有什麼辦不到的?你又何必想太多?」

拐了一個彎子勸慰耿樊晨的心意不只是耿樊晨,連安德魯也聽明白了,抬起頭來看着眼前這個優雅的男子。

他跟耿樊晨的關係是什麼?一向與我針鋒相對的耿樊晨為什麼會對他言聽計從?

疑問的眼神立刻得到龍浩暉的重視,將有些不雅的睡袍拉一拉,讓儀錶再更端正一些,他有禮的朝着安德魯自我介紹。

「我是龍浩暉,龍潛的哥哥,也是他的好友兼監督者。」

「這樣說來,龍先生也是神風集團的一員。」

「我只是小小的一名教職人員,恰巧與他成為朋友而已,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

龍浩暉頂住安德魯無形中散發出來的迫力,仍舊微笑而對,「倒是聽說杜威先生跟樊也是舊識,這次樊太過失禮,希望你別太見怪。」

「我跟他的關係不需要別人來道歉。」實在是看不過龍浩暉毅然以耿樊晨代表的立場說話,他跳過龍浩暉直接朝着耿樊晨叫囂,「如果你覺得拋下我有錯,那請大聲的說聲對不起!」

「你是誰啊?需要我跟你說對不起?我沒餓死你已經算是對得起你了!」

不明白好好的談着話,安德魯幹嘛突然朝着自己發火,耿樊晨不爽的丟下碗筷,盯着一直忙着談話而忘記吃宵夜的安德魯。

「你給我乖乖將東西吃完,浩傑這麼辛苦起來做給我們的東西,我們不能浪費掉!」

「這就是你對我的態度嗎?」

安德魯反而不介意耿樊晨如此對他呼喝,朝着龍浩暉投以一個勝利的眼神,慢騰騰地端起香噴噴的麵條,又朝着羅浩傑點頭道謝后才開始食用。

龍浩暉與羅浩傑對望一眼,心裏都有些明白眼前的男子並不是普通出身,他的禮儀之好是現在年輕人里極少見的;幾番交手,龍浩暉已經大概有了腹案,他也不急,只笑着朝兩人提出方案。

「樊,你既然答應陪着雲雪度過最後的時間,那不如好好到國外去玩一玩,讓雲雪開心的離開,怎麼樣?至於你這位客人,相信他也無法在台灣待太久,既然這樣,我們替你招呼他,你可有意見?」

通常龍浩暉問耿樊晨有沒有意見的時候,就等於是要他沒有意見的時候,於是耿樊晨便連忙點頭表示自己沒有異議,現在的他,沒有去考慮安德魯的事的心情。

「我只想要耿樊晨來陪我!」安德魯絲毫不準備放手讓耿樊晨去陪傅雲雪。

就算是只剩下一年不到的生命,但傅雲雪已經將耿樊晨霸佔七年了,難道我還需要讓步給她嗎?特別是在七年後耿樊晨仍舊沒有愛上傅雲雪的現在!

「堅持,是需要看時間、地點的。」

「堅持,是問心就可以的!」

兩個同樣冷靜的男子互不相讓,龍浩暉與安德魯冷冷對視,然後龍浩暉率先退了出來。

「我不需要與你堅持什麼,如果你能說服樊放棄雲雪跟你在一起,我可以什麼都看不見。」

只是憑藉著眼神,龍浩暉就已經知道,這難纏的三角關係一開始就搭錯了方向。

「那是不可能的,你不也是知道嗎?」望着又將頭埋進宵夜裏裝作聽不到他們談判的耿樊晨,安德魯冷笑兩聲。

有時候,我真的很討厭耿樊晨這種賴皮的模樣!

「杜威先生,你跟樊只重逢了一個星期,而雲雪,已經陪伴樊整整七年寒暑!」

不贊同安德魯的理念,羅浩傑開聲點破一切關鍵,「人非草木,樊他是喜歡雲雪的!」

「喜歡?哼,耿樊晨,你跟我說,你喜歡傅雲雪嗎?」安德魯只覺得這真是一個滑稽的說法。

「嗯,喜歡!或許以前就喜歡,但是現在更喜歡了!」

耿樊晨回答得爽快,抬起頭來的眼神也非常認真,似乎渾然不知這個答案幾乎快要將安德魯氣個半死。

「那我呢?」

「不知道,沒有找到答案的必要。」

「說得真好,沒有找到答案的必要是嗎?」

冷冷一笑,一個星期以來的迫切心焦、喜悅瘋狂,似乎都在這一句話里崩潰,安德魯只覺得從前的自己在消逝,那個曾經有着熱情與天真的男孩終歸也跌進黃土,不再復還。

「我現在只想讓雲雪好好過完這輩子,這是我現在最認真的心愿,」

殘酷地說著讓安德魯只覺得凌辱的話,赤裸裸面對耿樊晨沒有防備的真心,在這一刻間,痛不欲生。

「我明白了,或許我曾經天真到以為我是你的特別,只是現在我懂了,任何人都很容易成為你的特別,你的特別,不值一分錢!」

冷冷的陳述似乎只是安德魯的領悟,可這句話卻讓在場的三人同時皺起眉來;羅浩傑還想說話,龍浩暉卻伸手擋住他,示意他們不要插手。

耿樊晨在皺眉之後又笑了起來,為安德魯這一句看似要傷害他的話而笑,「高橋敦臣,你畢竟還是高橋敦臣,特別……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特別,你能當得了幾個?我告訴你,人的心是不斷在變,沒有人能不變,就像浩暉跟浩傑,我也敢跟你說,即使他們現在愛得多真,他們還是會變的!特別,只能以此刻此地我的心情而算,而此時此刻,我只看得到雲雪的特別!」

「是嗎?那真是我的愚蠢,居然跟沒有心的人談特別!」

安德魯不悅的站起身來,放於身側的拳頭鬆了又緊、緊了又松,終究還是在耿樊晨挑釁的眼光下揮了出去,他覺得自己該為這七年付出的感情討回一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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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面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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