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服下歡介煎的葯後,敖寒嘔血的情形終於止了,青白的俏臉也漸漸恢復了血色,證明歡介診斷無誤,敖寒確是中蠱,而非患病。
這一點讓谷仲臣氣得將疫區整個翻過來一遍。蠱不會無緣無故跑到人身上去,除非有下蠱者在!而他所認識的人當中,有這樣惡劣脾性的只有一個烏依,那女人簡直像是在毒物里出生、用酸醋泡大的母夜叉。
從前還在京城的時候,她就曾用這種手法害死過一個對谷仲臣有意思的姑娘,所以這一回她會找到這裏,並且對敖寒下蠱,他一點都不覺得驚訝,只恨自己警覺性不夠,拖累敖寒受了苦。
「怎麽樣,還找不到人?」更讓谷仲臣感到對不起敖寒的是,明明已派出所有人馬明查暗訪了三日,還是找不着害她的罪魁禍首。
「有消息了。」吳修翻閱著一篇篇調查報告。「等我去確定過再告訴你。」
「我跟你一起去。」手端湯藥的歡介正掀開帳簾走進來。「那個女人敢下蠱害寒姊姊,我一定要親手殺了她為寒姊姊報仇。
「這……」吳修為難地望向谷仲臣。「烏依好歹是皇上賞賜的人,隨便動用私刑,不好吧?」
谷仲臣接過歡介手中還冒着白煙的湯藥,用湯匙輕攪著,徐徐吹涼菜湯,溫柔的神情像似三月初暖的春風。
待葯湯稍涼後,他扶起仍昏睡在床的敖寒,她的身子本就不強健,這一折騰又更加纖細了不少,白白的小臉不及巴掌大,那對黛色的柳眉已輕蹙了三天,緊閉的眼帘下,染著兩圈明顯青色的痕迹……在在都顯示了她飽受蠱毒侵害之苦。
他柔和的眼眸突地一黯,五官結上一層冰霜。「我不動用私刑,這是聖意,皇上的旨意。」他解下腰間的尚方寶劍扔給歡介。「你就用這把劍去割下她的頭為你的寒姊姊報仇吧!」那聲音寒冽得像柄削鐵如泥的寶劍。
歡介接過劍,冷冷一笑。「我不會客氣的。」說著,他拔出了劍,森寒的劍光映在他很酷的臉上,直似地獄的修羅重現人間。
吳修忍不住倒退一大步,他毫不懷疑,烏依一現身,腦袋絕對會與身體分家;歡介是不可能對她手下留情的。
可是真正讓他心底冷意直冒的卻是谷仲臣與歡介對這件事的反應。他們兩個簡直愛敖寒入了骨,別說為了她殺人,若有必要,他想他們兩人連造反這等事兒都敢因為她而做;這樣激狂的感情,怎不叫人膽戰心驚?
「喂,你發什麽呆?」歡介拍拍吳修的背「不是要去確認消息嗎?還不快走?」
他恨不能立刻除去烏依那顆毒瘤,以保敖寒永遠康泰。
「你們真的……」話到嘴邊,吳修看到他兩人眼中那抹不容人反駁的狠戾,就曉得事情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了。「算了,走吧!」就當是烏依命不好,誰叫她以前也常害人呢!報應——
吳修與歡介離開後,谷仲臣捧著那碗葯湯,一匙一匙喂進敖寒嘴裏。喂完了葯,他擰來一條濕巾,擦拭她唇邊的葯漬,並且潔凈着她的身軀。
「我知道你愛乾凈,即便是出門在外,也必每日入浴,可是你現在沒辦法自己洗,不過沒關係,有我在,我會每天幫你抹身的。」擦完了她的右手、換左手;他一邊幫她擦著身子,一邊不停對她訴說著情衷。
尤其每當他擦拭到她腳上的傷痕時,那皮肉翻飛的三寸長傷口,總猙獰著對他吐露出昔日被狼牙撕裂出的痛楚,一遍又一遍,也將她的痛傳進了他的心。
「我真是對不起你。」俯下頭,他來回親吻著那傷處,舌頭一舔觸到凹凸不平的肌膚,他的心就緊緊一揪。「從前我沒能好好保護你,害你受這麽大的傷害,此後再也不會了,只要有我在的地方,就算要了我的命,我也會保得你平安無恙。」
敖寒在迷迷茫茫中感覺到很多人在身邊來來去去,聽到許許多多奇怪的聲響。其中最叫人難忘的就是「陳任忪」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與告白了。
第一次被人像這樣當寶似地珍視,她雖然在病痛中,心頭卻暖烘烘的,甚至有種莫名的想法——人生得遇如此有情人,她就算當下死了,也了無遺憾了。
不過有些事她覺得很奇怪,她好像聽見誰提起了「烏依」這名字。烏依不是跟谷仲臣在「百草堂」里雙宿雙棲嗎?怎麽又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還有,「陳任忪」總說過去沒能好好照顧她,害她受傷……呃,一想起這事兒,她的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失控。他總愛親吻她腳上的傷痕,弄得她癢呼呼,怪難受的,但卻又……總之就是很奇怪的感覺。
她不懂,他為什麽說她的傷是他的錯?這傷是為了救歡介而得來的啊!根本與他無關,甚至她受傷時,他還不知在哪裏呢?又怎能怪他沒保護好她?這說法實在太矛盾了。
睜開酸澀的眼皮,敖寒不知道自己昏迷多久了,卻依稀猜得出有幾天光景,這也可以從她全身僵硬的骨頭推斷出來。
一抹微光叫她好不容易張開的眼又吃痛地閉了起來,直過了約一炷香的時間,她才稍微適應了些。目光才轉,便被床邊趴睡的人影勾住了所有注意力——是「陳任忪」,在她昏迷這段時間裏,他果然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
心頭的感動一波又一波地湧上,他的多情與體貼把她一顆冰心徹底融化成水了。
顫抖的纖指不自禁撫上他疲累的臉,從那青白的顏色中,可以輕易看出他為她所付出的無限心意。
「唉!你如此待我,我該怎麽做才能回報你這番情深義重呢?」她從來就不是會將熱情激狂表現出來的人。她有情,卻深潛,所以外人都當她冷沈,她也明白自己的缺點,但本性如此,又能怎麽辦?
從前她以為只要自己真心相待,心愛的人便能了解她一片痴心,但是,與谷仲臣一場婚約證明她失敗了,「愛」一旦說不出口,便只能藏在心底當秘密了。
對於「陳任忪」,她不願再重蹈覆轍,她想改變,不想再讓這幸福自手中逝去了,可她該如何做才好呢?
「唉!」再嘆口氣,她小心翼翼地下床來,盡量放輕動作免得驚擾到他。
敖寒走到放置衣服的包袱處翻找出一件披風,回到他身邊,她輕撥開覆在他背上的發,想將披風蓋在他身上,以防他著涼。倏地,某樣物件映入她眼眸,披風硬生生自她指間落下塵地。
那是一塊紅色蝶形胎記!
本來,人身上有胎記是件很普通的事,但大部分的胎記都是青色的,艷紅者就少見了,尤其又長在耳後,恍似翩舞蝴蝶的胎記,應該很少有吧!
「陳任忪」有,巧合的是谷仲臣也有,兩個長在同一個地方、同樣形狀的胎記,這純粹是巧合嗎?還是……另有隱情?
捂住到口的驚呼,她全身抖如秋風中的落葉,不願相信心中所猜,她愈加仔細檢查起他耳畔、脖頸間的肌膚。
「嗚……」她的牙齒將下唇咬出了鮮血,最可悲的事實在她眼前出現。
「陳任忪」頸項與臉部的膚質並不相同,顯示了他臉上掛著一隻人皮面具。他是由另一個人易容改裝而成的,而這個人自然是----谷仲臣無疑了。
他為什麽要這樣做?改裝成另一個人來戲弄她、戲弄她這個他所拋棄掉的糟糠之妻……純粹是耍弄嗎?水霧迅速充盈上眼眶,她的牙齒深深陷入唇瓣里。
他傷得她還不夠深嗎?明明已經不要了,卻為何要追來?想再一次傷害她?就算他們之間沒有愛,好歹也有過十年的姊弟之情,他怎能殘忍得這麽徹底?
顛顛倒倒地跑出了帳篷,敖寒在疫區中盲目奔走着,心底才剛升起的幸福又在剎那間被摧毀殆盡。
「仲臣,我不想恨你的,我愛你啊!為什麽要這樣做?為什麽非叫我恨你不可……」
令吳修與歡介驚訝的是,他們找到的烏依已經是個一腳踏進鬼門關的殘病女子。披頭散髮、一身的惡瘡,這樣的她哪還有半點苗疆第一美女的風範?
「烏依,你……到底是發生什麽事了?怎麽把自己搞成這樣?」憐香惜玉的心情又在吳修心底悄然孳長。
聞言,那躺在地上、渾身惡臭叫人不敢接近的女人抬起單眼,惡狠狠地瞪着他們。
「為什麽?哈哈哈……你敢問我為什麽?」她痛苦地拖行着身子爬近他身邊。「是你,還有那個無情無義的谷仲臣,都是你們害我的,是你們把我害成這樣的——」她瘋也似地又哭又喊。
「我害你的?」吳修指著自己的鼻子,這條罪他受得可冤了。
「對,都是你們害我的!」如果她還有力氣一定活生生吃了他們的肉、啃光他們的骨。
「烏依姑娘,你這話說得也太過分了吧?我們連碰都沒碰你一下,又怎麽害你了?」吳修自認避她都來不及了,又怎會去害她?
烏依恨恨地瞪着他。她一個苗疆姑娘,遠渡關山前來中原,對於這裏的一切本就不熟悉,愛上了谷仲臣,蒙皇上恩典將她賞賜給了他,還以為就此終生有靠了。
誰知郎心似鐵,無論她如何表白,他始終不屑一顧,還拋棄她遠走高飛。為了他,她跋山涉水,不辭辛苦地追着他幾乎跑遍了半個中原。
這對一個姑娘家的身體來說本就是一大負擔,尤其追着他這段時間,她食不安穩、睡不安寢,漸漸地,身體就出了毛病。
最後,循着吳修這條線索追到的地方又是黃河疫區。才追到這裏的那一晚,她就病倒了,身上發出一顆顆毒瘡,漸漸蝕空了她的身體。
而就在這時候,她聽到了吳修和歡介的談話,發現谷仲臣竟易容成「陳任忪」與敖寒相依相偎!在她為了他幾乎連命都丟了的這一刻,他不僅未念到她半分,還抱着其他女人溫存,這叫她怎麽甘心?就算要死,她也要拖一個墊背的,因此她拚盡最後一絲體力,對敖寒下了蠱。
「我過分嗎?哈哈哈……隨你怎麽說都無所謂,反正我就要死了,而你們寶貝的那位女神醫也要跟着我一起走……」
「烏依姑娘!」看她愛成這副又瘋、又落魄的模樣,吳修真是百感交集。
「你對她說那麽多干麽?不管她是好、是病,她敢對寒姊姊下蠱就該死!」歡介厭惡地眯細了一雙美麗的眼。
他的同情心可以用在天下人身」,唯獨對於想傷害敖寒的人,就算將那人千刀萬剮了,也不能泄他心中萬分之一的怨恨。
「算了吧,歡介,反正她都要死了,你又何苦……」吳修想為烏依求情。
「還沒死透之前,誰曉得她還會不會耍花樣?」歡介啐他一口,緩緩拔出了手中的寶劍。
「住手!」隨著一陣沙啞的嗓音響起,蠱毒已解,但身子仍虛弱的敖寒緩步走進對峙的三人之中。「你們在干什麽?還不快把病人扶進診療室里!」
「寒姊姊!」哐啷一聲,歡介手中的寶劍落了地。「你怎麽起來了?我扶你回去休息吧!」待會兒的血腥場面他不想讓她看見。
敖寒其實已經在一旁待了很久,吳修、烏依與歡介之間的對話她也全聽見了,只是她不懂:谷仲臣不是喜歡烏依才娶她的嗎?怎又會拋下她千里迢迢追逐自己而來?
而聽烏依的口氣,似乎追谷仲臣追得很苦,因此才會把怒氣牽連到她身上,對她下蠱。這麽說來,烏依也堪破了谷仲臣的偽裝嘍?
加之於吳修和歡介毫不顯驚訝的反應,他們兩個對這齣戲碼八成都瞭然於心,卻沒有一個人肯對她說破,讓她被谷仲臣耍得團團轉。
吳修是谷仲臣的好友,他站在他那邊,這一點她可以理解。那歡介呢?他們情同手足,他何以忍心騙她?
她向來冷沈,遇事也不會大吵大鬧,除了面對谷仲臣易容的「陳任忪」;他的調戲總能例外地勾起她所有負面的行為,引得她行為失控。
因此,儘管此刻她心有千千結,依然不動聲色地裝作什麽都沒發現。
「陳大人累壞了,正在篷里休息,我不想打擾他,所以獨自出來走走。這位姑娘是打哪兒來的?你們既已發現她生病,怎麽不立刻送她去診治?」
吳修與歡介面面相覷,想不到敖寒認不出烏依來。不過也難怪啦!非十分熟悉之人,誰能將昔日嬌美更勝春花的烏依、與眼下狼狽比乞丐還不如的病婦聯想在一起?
「敖姑娘,她是……」吳修張口才想解釋。
「我們不知道她是打哪來的。」歡介暗對他通過一抹眼色,搶白道:「我正想要盤問出她的來歷呢!」他想,敖寒既然沒認出烏依,那就乾脆瞞她到底吧!省得她知道了事實真相,又要難過。
「人都病成這樣了,還盤問什麽?要問也得等治好她再問啊!」敖寒輕責道。「還是快扶她去診治吧!」
「是!」歡介撿起地上的劍交給吳修,然後走過去扶起烏依。
烏依雙瞳里閃過一抹寒光。「你倒挺在意她的嘛!不過……」她冷笑,既然她已註定不幸了,那就絕不容許敖寒獨佔幸福。「我——呃!」豈料她嘴巴才張,喉嚨就像被制住似,發不出聲響來了。
歡介兩指捻著一根銀針刺入她的啞穴。[你以為我還會再給你機會傷害寒姊姊嗎?」接着,他將銀針整支插入她體內。「別作夢了,只要我想,起碼有一百種方法叫你死得連半根骨頭都不剩。你若聰明,最好放機靈點兒,少惹是非,寒姊姊若是掉了根頭髮,我絕不會放過你。」
烏依瞪大了眼,眸里有憤怒、也有恐懼。歡介外表嬌艷如花,心態卻有些偏激,她毫不懷疑,自己若再碰敖寒一下,鐵定死無全屍。
「你們還在那兒蘑菇些什麽?」敖寒催促了聲。她有預感,若想得知這一連串事件的真相,只有從烏依身上尋了。
進了義診帳篷,敖寒就將歡介與吳修趕了出去。
「寒姊姊,讓我留下來吧!我可以幫你的。」歡介可不放心讓敖寒與烏依獨處。
「胡說!患者是位姑娘家,我要脫衣檢視她身上的瘡口,豈能讓你入內觀看?」敖寒將他推出了帳篷。「你們都去給我燒熱水,以便待會兒清洗那位姑娘的瘡口。」
歡介與敖寒在一起也有六年了,自然了解她守禮之嚴,非一般人所能想像。她說不能看,就是不能看,天皇老子來也沒情可講。他也只得認命離開義診帳篷。
吳修卻擔心地頻頻回顧。「放烏依與敖姑娘單獨相處,萬一……」
「我剛才警告過烏依了,她應該不敢再輕舉妄動。不過為求保險,你還是去叫醒谷仲臣,我去燒開水。」這世上若說有誰能改變敖寒的,非谷仲臣莫屬了。
「好,分頭行事。」吳修和歡介各分兩邊跑了開去。
直到確定那兩人已走遠,敖寒再回到烏依身邊。
烏依姑娘。」她輕喚了聲,惹得啞穴被制、口不能言的烏依瞪凸了眼。
敖寒微嘆口氣,打開藥箱,取出一塊磁石在烏依的啞穴上滾了兩趟,她體內的銀針隨即被吸了出來。
穴道一解,烏依迫不及待地開口問道:「你早認出我了?」
「我聽見了你們方才的對話。」敖寒邊答,邊自藥箱裏取出數瓶外敷與內服藥。
「那你想怎麽樣?殺我嗎?」烏依恨懼地瞪着她,只恨自己此刻心有餘力不足,否則一定拖她去墊棺材底。
「怎麽會?我好歹是個大夫,只會救人,不會殺人的。」敖寒又取出一把剪子,緩緩剪開了她身上的衣服。
「你想做什麽?」就算苗疆姑娘天性豪爽開放,也不習慣在人前寬衣解帶啊!烏依掙扎地想躲開敖寒的手。
「你身上的瘡口得治療才行。」敖寒面不改色地持續她的治療行為。
「住手!我才不要你救。」叫最恨的仇人救她,這算什麽?
「我是個大夫,不能見死不救。」當她的衣服卸盡,敖寒簡直不能想像,這姑娘是怎麽忍受如此痛苦的?
烏依身上的毒瘡,最小的都有拇指大,其中一個更腫如拳頭,而且俱已潰爛化膿,顯見病發已有一段時間。或許在她尋到「百草堂」時,身子就感到不適了,但她卻一句話也沒說,依舊每天笑臉迎人地追着谷仲臣跑,是怎樣的一股熱情迫使她為了愛連命都不要?
敖寒著實不懂,她也喜歡谷仲臣,愛他入了骨血,可她從未想過將這股情意在他面前宣之於口,因為那樣太失禮了。
可這種行為真的不對嗎?如果主動追求所愛真是錯誤的?為何此刻她見著烏依不僅未升起任何反感,反而由衷敬佩她的勇氣?每個人對於愛都有不同的見解與表現,烏依服膺的是勇往直前,歡介選擇一生默默地守護;那她呢?
過去,她以為「愛」是無私的奉獻與等待,但在谷仲臣所易容的「陳任忪」的啟發,她漸漸興起了獨佔與爭取所愛的想法。
可是他心裏又有什麽樣的意念?易容調戲髮妻、與她追逐千里,只是一場純粹的遊戲?抑或別有目的?
她記起他曾經對她說過:只要是她心中所願,刀山火海,他都會去幫她達成;前提是她主動開口!
他究竟想從她嘴裏聽到什麽?她疑惑著,依然尋不出答案。
「快住手!」當敖寒的手碰觸到她身上破爛的膿瘡時,烏依吃痛地尖叫起來。「好痛!啊……」
「膿血不擠出來,瘡口是不會痊癒的。」敖寒繼續用力擠壓着她大腿內側的膿瘡。
「不要、不要……啊!好痛……住手……啊!」烏依的手用力推向敖寒。
敖寒也才病癒,體力不足,一不小心被她推倒在地。
此時,谷仲臣突然掀簾進來,目睹敖寒跌倒的模樣,以為烏依又想對敖寒不利,揚起拳頭便沖了過來。
「寒兒----」
「出去。」驀地,銀光一閃,敖寒懷中的銀針朝他射了過去。
「啊!」下一瞬間,谷仲臣的膝蓋上即插了支閃閃發亮的銀針,痛得他身形一晃,差點雙膝落了地。「寒兒,你……」天哪!她真不愧女神醫之名,認穴奇准,插得他痛死了。
「我不是說過,有女病患在的時候,這帳篷是男賓止步嗎?」她悄臉一凝,肅寒之氣自體內汨汨發散而出,在小小的帳篷里迥旋呼嘯。
烏依背脊竄過一股惡寒。原以為這女人是個沒個性、沒脾氣的無味傢伙呢,想不到她是外柔內剛,磅礴的氣勢與對面的谷仲臣比起來簡直不遑多讓!這就是谷仲臣捨棄自己而鍾情於她的原因嗎?
谷仲臣伸手拔下膝蓋上的銀針,酷戾的目光直射向烏依。「寒兒,她……」就是這個惡毒的女人對敖寒下蠱的,他怎能放心讓敖寒與她獨處?
烏依雙瞳一黯。其實知不知道谷仲臣捨棄她的原因已經無所謂了,反正她都要死了不是嗎?只是……為什麽?她那麽漂亮、又那麽愛他,為何他始終不屑一顧?她到底哪裏不好?
「你還沒看夠嗎?出去!」敖寒身子一閃,擋住烏依裸露的嬌軀。
「寒兒,你誤會了,我不是要看她,我……」谷仲臣急得跳腳。他要愛烏依,八百年前就愛了,會淪落到現在用偷看這一招嗎?
敖寒當然知道他對烏依沒有企圖,從他那雙殺人也似的眼眸就能看出了;她充作阻隔物的原因是為了不再叫烏依這痴情的苗疆姑娘再受他那無情的目光所傷害。雖然烏依對她下了蠱,但烏依自己也飽受病痛折磨!這樣也就夠了。她無意去記取仇恨,也不想做復仇那種愚行。
「有話等我為這位姑娘診治完畢再說,現在你還是先出去吧!」
「你還要救她?」谷仲臣快氣翻了。「你知不知道,她……」
「出去!」不待他說完,敖寒冷斥一聲。「你再不出去休怪我不客氣了。」她手中捻著三根銀針。
谷仲臣心中一寒。他的膝蓋還痛著呢,怎能不忌諱她手中的武器?
「寒兒,咱們……有話好說……」
敖寒冷眼一掃,一根根針出了手。
「喝!」谷仲臣立刻往後一翻,雖然避開了銀針,但人也被逼出了帳篷。
「誰都不準再進來,否則休怪我手下不留情。」敖寒說完,咻咻咻,三支銀針出了手,正好在帳簾前排成一個品字形。
金陽輝映下,三支銀針隨風搖晃,閃爍出詭異的光彩。
「看來寒姊姊真是發怒了。」手上端著熱水的歡介不住咋舌道。
「我都不知道她原來有這一手好功夫。」摸著膝蓋,谷仲臣長嘆口氣,後知後覺的人就只好用身體去記取那種痛。
只有吳修悶著聲音在偷笑。原先他一直很不看好敖寒的,她的樣貌太普通,怕無法長久吸引閱女無數的谷仲臣。
誰知越與她相處,越發覺她的閃亮耀眼和與眾不同;天底下也只有這麽一位古怪、彆扭、固執、卻又善良如菩薩的女神醫了。怪不得谷仲臣和歡介都要為她神魂顛倒!
不過愛上那種女人註定要吃苦。吳修慶幸自己向來重視容貌勝於內在,所以他水遠也不會被那種怪女人吸引。換言之,他這一生都會快快樂樂,不會受罪。
帳篷里,敖寒趕走谷仲臣後,又像沒事人似地繼續將注意力放在烏依的患部上。
「我一定得將那些膿血放出來,這瘡才會收口,你忍着點兒。」
烏依揮開她的手。「你到底是什麽意思?你既己認出我來,還會不知道外頭那個男人的真實身分嗎?你應當也發現了,是我對你下的蠱,你為什麽還要救我?」
「我是知道。」敖寒並不規避她的問題,直接點頭道。「但他的身分,和你對我做過什麽事都與我治病無關,救人是我身為大夫的天職。」
對於敖寒的冷沈,烏依直忍不住發火。[救人、救人!你滿口都是大夫的天職,你這個人就沒有自己的情緒、感覺嗎?」
敖寒停下手中的動作,愕然地望向她。「這是你對我的感覺嗎?我像個沒感情的人?」莫非在以前的谷仲臣眼裏,她也是個沒感情的人?
「你有感情嗎?」烏依憤然吼道。「對於害你的人,你也不氣;面對愛你的人,你還是滿腦子想着做大夫的天職;你沒有喜怒哀樂,像你這樣的人活着有什麽樂趣?」
敖寒低下頭,沈思半晌。「可我無法氣你啊!你雖害我,但你勇於追愛,連命都不要的魄勢又令我十分地欽佩,這樣叫我怎麽氣你?」
這回換烏依瞠目結舌了。
敖寒趁着她發獃的時候,迅速處理她身上的瘡口;大部分都弄好了,只剩她腹部那拳頭大的膿瘡,她的手才稍微一碰,烏依就回過神發出一聲凄然的慘叫!
「住手,快住手,求求你……」這回她連眼淚都流出來。
敖寒苦惱地看着烏依淚痕滿布的小臉,這樣倨傲的姑娘卻舍下自尊求她,可見那已非常人所人忍受,她也不忍心再叫她受苦了,可膿血不出又不行。她左思右想了好一會,忽然靈光一閃,或許,可用轉移注意力的方法民她忘了痛。
迅雷不及掩耳地,敖寒俯下頭,以嘴吸出她腹部膿瘡里的膿血。
再一次,烏依目瞪口呆,果然把痛楚都給忘了。她身上的瘡是連自己瞧了都覺得噁心的東西啊,敖寒卻……她為什麼能為一個病人做到如此地步?
烏依着實迷惑了。這樣一個奇怪的女人,說她有情、卻無情;說她無情、更多情。
她忍不住好奇:敖寒,人稱『女神醫』,認識她的人都讚揚她是慈悲善良的活菩薩,可她的真心呢?這平等對待每一位病人的大夫,心裏究竟藏了怎樣一番思緒?
谷仲臣是否也是受到敖寒這樣令人費解的個性所吸引,所以才會捨棄自己,千方百計追尋探索敖寒的心?
若果真是如此,那她要用什麼來跟敖寒拼?連自己都無法解釋的情緒在烏依心裏翻騰洶湧。隱隱約約有一種覺悟,這一場仗她是敗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