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三天。
已經是第三天過去了。
從那扇小小的窗口中輪番照進來的日光和月色,讓瑪雅還能分辨出白晝與黑夜。
脖子上的傷一好,她就來回地在這間小小的地牢中走着,三天來,她已經不知道兜了多少個圈子了。
"求你行行好,可憐可憐我這個老太婆,"烏爾格嘆着氣,"你這樣走來走去,看得我頭都暈了!"
"你不看就不會頭暈啦!"瑪雅說著,衝著烏爾格甜甜地一笑。
但是很快,愁雲又籠罩上了她的眉頭。
"烏爾格,你說,我會被關幾天?"
"除非是’獅心’親自來釋放你,否則,"烏爾格搖搖頭,"那就是一輩子。"
"不行,我絕對不能被關在這裏!"瑪雅猛地停下了腳步,"我還有好多事要做,我還沒過上我想要過的人生,還有我的夢想……"
"跟我說說你的夢想!"烏爾格舒舒服服地靠在稻草堆上,饒有興趣地看着瑪雅。
"我做夢都想成為最偉大的魔法師,用我的力量來幫助人們,"瑪雅找了個角落坐下,看着一縷月光從窗口投射到地上,形成一個光斑,"這樣,人們就會信任我,愛戴我,把我當他們的朋友。"
"也就是說,你的夢想就是要交到朋友?"烏爾格說著。
瑪雅看着烏爾格,想從她的臉上找到嘲諷的痕迹,卻並沒有看到她有任何錶情。
"說來也許你會不相信,我沒有親人,除了滿月外,我也沒有一個朋友。"
"滿月?"
"它是一隻撿來的黑貓,現在大概正在塞亞特城裏四處流浪吧。"想起滿月,又一陣憂慮襲來。當瑪雅撿到它的時候,它瘦得只剩皮包着骨頭,奄奄一息。如今主人被關進了地牢,也許過不了多久,滿月又會回到當初的悲慘境地吧。
"在所有的動物中,黑貓是最能加強魔法師的魔法的。"烏爾格淡淡說道,"可惜,知道這一點的人並不多。"
"烏爾格,你在這裏呆了這麼多年,你一定知道有什麼辦法能夠出去的,是不是?"瑪雅抱着最後的一絲希望問道。
烏爾格面無表情地道:"我如果知道怎麼出去,為什麼現在還被關在這裏?"
"哦!"瑪雅失望地說了一聲,她也知道自己的問題問得好蠢,可她就是忍不住,直覺告訴她,在烏爾格的身上隱藏着許多秘密。
灰白色的眼睛直視着瑪雅,烏爾格忽然道:"過來,孩子,讓我看看你的命運。"
瑪雅還沒走到烏爾格的跟前,她就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右手。
這是一隻纖細的手,細細的掌紋在手心縱橫交錯。烏爾格伸出一隻鷹爪似的手指,順着瑪雅的掌紋移動。
"在你出生的那一刻,"烏爾格說著,抬頭驚異地看了瑪雅一眼,"有九顆最明亮的星星正好排成了十字。"
"這代表了什麼?"瑪雅問着,從沒有人告訴過她這一點。
烏爾格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瑪雅的手上:"誕生或是毀滅。你將會帶來毀滅,但也有可能帶來新的生命。"
"最初和最終。"瑪雅喃喃地說著,摸索着自己的項鏈。她從不知道這項鏈上刻的字代表了什麼意思,直到三天前,才從烏爾格的口中了解到的含意。
"也許給你這項鏈的人就想告訴你這件事。"烏兒格淡淡道。
"這是我父母留給我的。"
"你的父母應該都是魔法師。"烏爾格說著,"並且他們有着很高的身份地位,但是在你出生后不久就都離開了你。"
"他倆在一場戰鬥中死去了。"瑪雅說著,失落多過傷心。她不記得自己的父母長什麼樣,在她還沒有建立記憶之前,他們就已經不在了。
"你的手告訴我,你將會有一番很大的事業,你還會遇上一個很特殊的人,他改變了你的一生。"
"如果我一直呆在這裏,能做出什麼大事?"瑪雅自我嘲諷着。
"這是什麼?"烏爾格一聲驚叫,她的眼中閃過一道陰影。
"什麼?"瑪雅嚇了一跳,她也瞪着自己的手看,但什麼也看不出來,"你看到什麼啦?"
烏爾格抬起了頭,她的眼睛很快又恢復了毫無表情的樣子:"沒什麼,是我看錯了。"她淡淡地道。
瑪雅敢打賭她在說謊,她一定看到了什麼,只是不願意說而已:"是不是我這一輩子都出不去了?"
"不,你很快就能恢復自由,並且開始為你的夢想而努力。"烏爾格放開了她的手,"你將成為第一個活着從塞亞特地牢出去的人。"
"那我是怎麼出去的?"烏爾格的預言讓瑪雅興奮起來。
"你的手並沒有告訴我具體的細節,"烏爾格情緒有點低落,一副不太願意說話的樣子,"它只告訴了我你的命運。"她向稻草堆的深處摸索着,摸出了一樣黑乎乎的東西。
"接着!"她把這件東西紙扔向了瑪雅。
這是一卷臟臟皺皺的羊皮紙,唯一引人注目的是綁住它的那根繩子。這根繩子閃着金光,竟然是用金絲編成的。
"這是什麼?"瑪雅驚訝地問道。
"這是我在一次奇異的經歷中得到的,上面記載的是一個最高級別,也最厲害的黑魔法。"烏爾格再度懶洋洋地躺在了稻草堆上。
"你為什麼要給我?"瑪雅問道,看着手中那捲髒兮兮的東西,不敢相信最強大的魔法竟然會記錄在這張毫不起眼的羊皮上。
"只有誕生在十字星下的人,才能得到它!"烏爾格閉上了眼睛,當瑪雅想要打開羊皮紙上的那根金繩子時,她卻又開口了,"千萬別打開它,當你的魔法還不夠的時候,打開它只會讓你自己受傷。"
瑪雅住了手:"那我什麼時候才能練呢?"
"當那繩子自己鬆開的時候,你就可以使用它了!"
四周沉默下來。
月光漸漸地從窗口移開,地牢又是黑暗一片。
"烏爾格,這是最後一個問題了,"瑪雅忍不住又開口了,"你有朋友嗎?"
烏爾格沒有說話,正當瑪雅以為她已經睡着的時候,耳邊卻傳來了低低的聲音:"只有一個。"
"他是誰?"
"一個很特殊的人。"
角落裏有翻身的聲音,瑪雅知道,烏爾格不想再說話了。
"瑪雅,魔法師是沒有武器的,你需要呼喚出屬於你自己的武器!"
"瑪雅,為什麼你的’火箭術’總是射不準呢?"
"瑪雅,你用了’隱身術’了嗎?為什麼我還能看見你的兩隻腳?"
……
是誰?是誰在說這些話?
不管那麼多了,瑪雅對自己說著,我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離開。從單調的訓練中離開,從刻板的生活中離開,從冷漠的人群中離開。
"瑪雅,要離開這裏,你必須先成為魔法師,而要成為真正的魔法師,你必須先通過考試!"
可不可以不要考試?為什麼成為魔法師非得經過這麼可怕的一關呢?瑪雅知道考試的內容——
"給你三天時間,如果你能從奧瑪地洞中活着出來,你就成功了!"
不要,我不要考試,我不要去奧瑪地洞,我不要!瑪雅聽見自己吶喊着,那裏太可怕了,有嗜血的食人蝙蝠和只吃人肉的洞穴殭屍……
"沒有人能不經過考試而成為魔法師的,即使是你,瑪雅!"那個聲音嚴厲了起來。
真的好可怕,瑪雅站在奧瑪地洞的最中央,四周漆黑一片,有無數個通道像怪獸的嘴一樣黑洞洞地張着,不知道哪個才是出口。遠處有尖利的叫聲傳來,瑪雅覺得自己從脊椎開始竄下一道涼嗖嗖的感覺,身上所有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這是洞穴殭屍的可怖叫聲,它們在向這邊過來了!
叫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凄厲。同時,瑪雅的心跳也越來越快。
就在瑪雅覺得自己再也喘不過氣的時候,她醒了。
眼前仍是一片黑暗,讓她一時間分不清夢境與真實世界的區別。
但是慢慢地,她清醒了過來。奧瑪地洞已經成為過去,她活了下來,成功地成為了一名真正的魔法師,也終於能夠離開多年來一直生活的地方。而她也付出了代價——奧瑪地洞已經成為了她揮之不去的夢魘。
瑪雅擦了擦額上的汗水,試着讓自己狂亂的心跳平靜下來。她向對面烏爾格的床鋪看了一眼,怕自己的噩夢會驚醒到她。可是這一眼卻讓她驚訝得差點跳了起來。
烏爾格不在那裏!
整間地牢就只有她一個人!
兩種可能瞬間反應在她的腦海中:烏爾格被釋放了,或者是,她死了!
正在這時,有一陣慘叫透過重重的岩石強傳來,瑪雅再次感受到了噩夢中那不寒而慄的感覺。這叫聲尖利痛苦,彷彿經受了極大的折磨,簡直就不像是人類發出來的。
瑪雅聽到了自己重重的喘氣聲,恐懼的心情就像在奧瑪地洞中面對那些黑洞洞的出口時一樣。
"守衛!"她沖向了鐵欄杆,"守衛!"她大聲地喊着,現在哪怕出現一個人也好啊,她不要單獨呆在這陰森恐怖的地方!
原本最警惕的守衛這會兒竟然全不見蹤影。
"烏爾格呢?你們把烏爾格帶到哪裏去了?"
慘叫聲終於停了下來,瑪雅聽見自己的聲音回蕩在整個地牢。
她忽然感覺到自己背後有些動靜。
瑪雅迅速回頭——
牢房的中間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團紅色的光環,旋轉到最耀眼的時候,烏爾格從光環的中間走了出來。
"烏爾格!"瑪雅想向她走去,卻又停下了腳步,"你這是……"
"瞬間移動術。"烏爾格解釋道。她臉色灰白,原本就深陷的眼睛下又多了兩團陰影,使她顯得更像骷髏了。
"你不是說在這裏不能用魔法的嗎?"瑪雅迷惑不解,"這裏不是已經被施過最高級的防禦魔法了嗎?"
"不錯,"烏爾格一屁股坐在了稻草堆上,彷彿她的腳再也支撐不了身體的重量,"但還是有人可以使用魔法。"
"是誰?"
"那個施放這道防禦魔法的人。"烏爾格疲倦地回答。
"也就是——"瑪雅的眼睜大了,"你?!"
看着眼前蒼老疲憊的身影,瑪雅簡直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或者根本她就是在做夢。怎麼可能?烏爾格怎麼可能就是那個施放防禦術的人?她明明是個犯人,怎麼會……
"你一定是被迫的,是不是,烏爾格?"瑪雅覺得自己找到了答案,"一定是他們強迫你這麼做的,對不對?"
"不是,一切都是我自願的。"烏爾格淡淡地道。
"你自願的?"瑪雅說著,往後退了一步。她還是不敢相信,這個原本她一直以為是自己難友的人,竟然也是把她囚禁在這裏的人!
"我再送你一句話,孩子,"烏爾格嘆了口氣,"即使是親眼看見的,也不要輕易去相信。"
"什麼意思?"瑪雅問着,口氣中已經多了一些警惕和敵意。
"今晚我和你說的話,希望你能發誓為我保密。"
烏爾格的眼睛凝視着瑪雅,有一些神秘的光亮在那雙灰白色的瞳仁中閃爍,看着這雙眼睛,瑪雅覺得自己身不由己地願意照着她的話去做。
"以天空中所有星星的名義,我發誓,為你保守秘密!"瑪雅聽見自己這麼說道。
"很好。"烏爾格閉上了眼睛,等她再睜開眼的時候,那些神秘的光亮已不復再現,又恢復了黯淡無神的樣子,"十多年前,我曾經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魔法師,或者說,我以為自己已經夠強大了。但是,很快,我就發現我錯了。有人比我更厲害,也更可怕,她只不過是把自己隱藏得很好。"
"她是誰?"瑪雅好奇地問道。
"這是個秘密。我也曾對着星星發誓,為她保守這個秘密。"
"難道你們是朋友?"
"應該說我們曾經是最好的朋友。但是,自從她的秘密被我發現之後,我們之間就不再有彼此的信任感了。不久之後,她覺得我留在她身邊是個隱患,甚至想殺了我。我於是決定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因為只要我活着,她都能找到我,而我永遠也不會是她的對手。"
"但你現在還活着啊!"瑪雅問道。
"你錯了,我已經死了。烏爾格瑟曼早在10年前和亞特雷耀的戰鬥中就已經死了。"烏爾格面無表情地道。
烏爾格瑟曼!
瑪雅不由得張大了嘴。這個名字她從小就知道,甚至聽到耳朵都快生繭了。所有的魔法課老師都對像她們這樣的小學徒說過這樣的話:"要想成為烏爾格瑟曼,除了刻苦學習外,你們還需要黑暗之神的賜予。"
得到了黑暗之神賜予的烏爾格瑟曼——全世界最偉大的魔法師!
她是所有魔法師心目中最崇拜也最恐懼的人。她曾經以一個人的力量抵禦住了一支龐大的軍隊的進攻;也曾經用"催眠術"讓一條巨大的火龍成為她的寵物;她最偉大的事迹是同時接受了10個力量強大的魔法師的挑戰,戰鬥整整持續了5天,到了第6天,活着從那片森林走出來的,只有她一個人。
關於烏爾格瑟曼傳說在她與黑騎士"獅心"亞特雷耀的那場戰鬥后截止了。
據說那是一場石破天驚的戰役,也是武士與魔法師之間爆發的最為激烈眩目的戰鬥。最後,年輕的亞特雷耀憑藉自己超凡的耐力和戰鬥力,打敗了烏爾格瑟曼,並延續他的一貫作風,用黑魔劍結束了敵人的生命。
"因為與亞特雷耀的那場戰鬥,烏爾格瑟曼死了,而烏爾格卻活了下來。"瑪雅喃喃地說著,"作為活命的條件,你得幫助’獅心’看守住這座塞亞特地牢。"
烏爾格看了瑪雅一眼:"你很聰明。但事實並不完全像你想像的那樣。是我自願呆在這兒的,只有在這裏,成為一名默默無聞的階下囚,我才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也才能讓我的敵人以為我真的死了。"
"還有一件事是我不明白的,"瑪雅說著,腦海中出現了亞特雷耀那高大黑色的身影,以及在她腦後劈的那重重的一擊,在傳說中他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鬼,"’獅心’亞特雷耀怎麼會放過你的?不是說在他的劍下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夠生還嗎?"
"我曾經告訴過你,孩子,"烏爾格疲倦地嘆了口氣,彷彿談話過多地消耗了她的精力,"要相信眼睛看的,而不是耳朵聽的。你的手紋告訴我,總有一天你會和亞特雷耀面對面地站着,到那時,你就能得出你自己的結論了。"
瑪雅沉默了一會兒,她不敢想像自己和那個可怕可憎的人站在一起會是一副什麼樣的情景。
就在此時,地牢的深處再度傳來了一聲痛苦的嚎叫和呻吟,伴隨着一些模糊不清的話語。這些聲音雖然是從遠處傳來的,卻具有不可思議的穿透力,彷彿能讓聽的人也感受到嚎叫者的痛苦與恐懼。
瑪雅覺得自己忍不住要顫抖,不由抓住了胸前的項鏈墜子,這是她從小就有的習慣,每當感到不安和緊張的時候,握住那小小的十字架就彷彿能從中到勇氣和安寧。
"我要是你的話,會用手捂住耳朵。"烏爾格道,"發聲音的人用上了’攝心術’,級別低的人要是聽多了,可能會變得喪心病狂。"
她灰白色的眼睛盯着腳下的一些零亂的稻草,這是瑪雅第一次從這雙眼睛中看到表情,她在其中讀出了憂慮。
"那邊關的是什麼人?"她問着。
"一個級別很高的魔法師,就是他害我累了一晚上。"烏爾格答道,"他在塞亞特潛伏了很久,直到昨天晚上才被亞特雷耀發現,明天,他就會被送上斷頭台。"
"那麼,你在擔心些什麼呢?"瑪雅想知道是什麼讓烏爾格變得如此憂心忡忡。
烏爾格乾巴巴地笑了一聲,笑意卻絲毫沒有進入她的眼睛:"你很敏感,瑪雅,這能使你成為一個很好的魔法師,也會為你帶來不幸。"
"請你告訴我,烏爾格,"瑪雅說著,"也許我能為你做些什麼。"
"我不擔心這個密探,他雖然魔法高強,但還遠遠不是我的對手。"烏爾格慢慢地道,"我擔心的是派他來的人。"
"難道,"瑪雅猜測着,"派他來的就是你最大的敵人?"
"我還不能肯定,但是,他居然會一些她的魔法,像剛才的’攝心術’就是。"
"這個密探是來找你的?"瑪雅問着,不由為烏爾格擔心起來。
烏爾格搖了搖頭:"他是想探聽出塞亞特王國的軍事力量,當然也可能順便證實一下我是否真的已經死了。"
"幸好他已經被抓起來了,"瑪雅天真地說道,"他也就不可能再查出什麼了。"
"你錯了,"烏爾格卻冷冷地道,"抓到了他,只能說明一點,那就是最起碼還有10個密探潛伏在塞亞特城中。"
"密探絕對不止他一個!"
亞特雷耀站在窗邊,臉色陰沉得就像窗外漆黑的夜晚。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的同夥現在正潛伏在我們的周圍!"
"那為什麼不撬開他的牙齒,讓他自己招供出同夥還有哪些呢?"拉菲德爵士問道,他身軀魁梧,有一張與身材並不相稱的孩子臉。他從小和亞特雷耀一起長大,一起訓練,一起接受騎士封號,也一起並肩經歷無數場戰役,此外,他還隨時準備為亞特雷耀獻出自己的生命。
亞特雷耀從窗邊轉過身,兩道濃眉惱怒地糾結在一起:"那是因為在我們還沒來得及動手之前,他已經對自己下了’失憶術’,現在他就連自己是誰都記不得了!"
"真沒想到,尤斯伯爵不但會這麼厲害的魔法,還會為了保護同伴而犧牲自己。"拉菲德嘲諷道。
"我看,他是怕說出來會面臨更可怕的下場。"亞特雷耀冷冷道。
尤斯伯爵在塞亞特宮廷中一向以膽小懦弱著稱。他不會騎馬、不會格鬥、不會魔法,甚至一看到血,他就會昏死過去。有一天在競技場,兩個武士比武時,劍不小心脫手,擦着尤斯的胖腦袋飛過,雖然他嚇得再度不負眾望地昏了過去,卻仍被亞特雷耀看出,他是用了魔法才讓那筆直飛去的劍偏了方向。也就在這一天,他引起了亞特雷耀的懷疑,並最終被證實,他是一名鄰國派來的密探。
"那麼到底是哪個國家派來的?"拉菲德又問道,"這你也不知道嗎?"
亞特雷耀看向窗外,夜色正漸漸褪去,天空中掛着一顆最明亮的星星。星星所照耀着的這片高山、河流與平原就是塞亞特,而在她的東面、西面和南面,各與一個國家相接,它們分別是亞尼遜王國、柯萊莫堡和格尼凱利王國。而這三個國家,長期以來一直覬覦塞亞特的美麗與富饒,並以佔領這塊土地作為自己的目標而不斷地招兵買馬。
"我還不能肯定,"亞特雷耀低沉的聲音響起,"因為我還沒有證據。"
但是,如果他的推測沒錯的話,尤斯伯爵應該是——她派來的。
"拉菲德!"
"我在這兒!"這聲有威懾力的低呼讓拉菲德不由得站直了身子。
"我希望你能嚴密監視所有出沒在國王身邊的人,並時刻保衛國王的安全!"亞特雷耀說道,陰沉的臉色顯示他的無奈——他寧可在戰場上殺死一百個敵人,也不願意在宮廷里勾心鬥角地找出一個間諜。
"是!"拉菲德接受任務,大步流星地向門口走去,腳步卻在開門的那一瞬間停了下來。
"還有什麼事,拉菲德?"
拉菲德的圓臉上浮現出一個不懷好意的微笑。
亞特雷耀嘆了口氣,通常這個最佳損友露出這樣的表情,往往不會有什麼好事。
"我聽說,閃電尾巴上的毛被人拔了?"
"不錯。"亞特雷耀板起了臉。
"我還聽說,你的黑魔劍也差點被人偷了?"
"你有可靠的消息來源。"亞特雷耀冷冷地道。
"我的消息來源還告訴我,那個膽敢摸獅子屁股的人居然是個女的。"拉菲德是唯一能對着亞特雷耀的殺人眼光露出微笑的人。
"那又怎麼樣?"
"而你也居然沒有殺了她!"
"你想說明什麼?"亞特雷耀問道,黑眼睛冰冷地直射向門口那個不知死活的傢伙。
"我只想提醒你一聲,"拉菲德毫不畏懼,相反,他高興地接着往下說,"你之所以有’獅心’的外號,那是因為你殺人不眨眼。可不要因為一個女小偷,而讓你成為了’綿羊心腸’的亞特雷耀。"
在亞特雷耀還來不及說話之前,拉菲德打開房門閃了出去。走廊上回蕩着他的笑聲。
亞特雷耀瞪着那扇重新閉上的房門,不知道是應該衝出去痛扁一頓拉菲德,還是應該大笑三聲才好。
他選擇了後者。
又一個白晝來臨了。
度過一個漫長而可怕的夜晚后,當啟明星亮起的時候,瑪雅終於沉沉睡去。
一直到陽光穿過那高高的窗子,直射到她臉上的時候,她才從無夢的睡眠中醒了過來。
一醒過來,瑪雅就覺得地牢中有着不同尋常的氣氛。
烏爾格破天荒地比她醒得早,並且盡量地把自己打扮得像個人樣。她整理過自己的頭髮,把稻草從銀色亂髮中清除出了部分;她也試着把身上那件灰袍子穿得更得體一些,使它在她那副只剩骨架的身材上顯得有點合身的感覺;她甚至還穿上了一雙鞋。即使這樣,她看上去還是像一具穿着衣服的骷髏。
"烏爾格,"瑪雅揉着朦朧的雙眼,有些口齒不清地問道,"你是想出去逛街嗎?"
"哼,"烏爾格似乎有些不太自在,"我是要送人。"
"送人?"瑪雅重複了一遍,漸漸清醒了起來。
烏爾格嚴肅了起來:"昨晚你曾經說過,你想要幫助我。"
"即使是現在,我仍然這麼想。"瑪雅從稻草堆上坐了起來,"只是我不知道,我能幫上你什麼忙。"
"有一件事是你可以做的。"烏爾格凝視着瑪雅,彷彿直到這時,她還在判斷瑪雅是否值得信任。
瑪雅坐在陽光的照耀下,年輕的臉龐坦然迎接烏爾格的審視。
烏爾格顯然對自己所看到的很滿意,她慢慢地道:"在年輕的時候,我曾經四處搜羅世間的珍寶。憑着我的魔法,我也的確得到了很多人間罕見的奇珍異寶。直到老了,我才發現,那些寶貝對我來說,其實是最一無是處的東西了。但是有一樣……有一樣……"
她忽然止住了話頭。
沉思了一會兒,她才又接着道:"瑪雅,你也準備一下。"
瑪雅愣住了:"我?"
"對,"烏爾格道,"因為你馬上就要從這裏出去了。"
"出去?去別的牢房?"瑪雅有些迷惑不解。
"不,是去外面的世界,不再呆在這地牢裏了。"
一時間,瑪雅不能接受這個現實。她考慮過各種逃跑的方式,也已經習慣了每一次嘗試失敗的結果,就在她即將放棄努力的時候,竟然就要獲得自由了!
"我……"她幾乎說不出話來,"……是得到了釋放令了嗎?"
"還沒有。"
"那我怎麼可能出去?"瑪雅失望地道。
烏爾格搖着頭:"你昨天不是剛剛發現我的真實身份嗎?"
瑪雅猛地抬起頭:"對啊,你是這裏的看守,你當然能放我出去!"可是很快,驚喜的光芒又在她的眼中黯淡下去,"但如果你這樣做了,亞特雷耀是不會放過你的。"
"你又錯了,我的孩子。"烏爾格說道,"我當然不會放你出去,你之所以能獲得自由,那是因為你在無意中發現了一個秘密。"
"什麼秘密?"
"塞亞特地牢是有防禦魔法守着,沒錯。"烏爾格道,"但是這防禦魔法也有個漏洞。你仔細往這間牢房的頂端看。"
瑪雅抬起頭。
整個塞亞特地牢建立在一座小山的山洞中,所以,在她的頭上是不規則的岩石屋頂。瑪雅仔細地看着,在那塊巨大的岩石的中央,發現了一個小小黑黑的洞。這是她以前從沒有注意到的。
"這個小洞直接通向外面,"烏爾格解釋着,"每個月,在某一天的中午12點鐘,太陽會筆直地從這個洞中射進來。很少有人能見到這縷陽光,因為它從照射進來到消失的時間,實在是太快了。而就是在這一小段太陽從洞中射進來的時間內,我的防禦魔法會失去它的力量,直到陽光消失,它才能恢復防禦的能力。而今天,就是這個月中陽光再度通過這個小孔照進來的日子。"
"也就是說……"
"當太陽從洞中射進來的時候,孩子,你就能用你的’囚禁逃脫術’逃走了。"
"這是真的嗎?"瑪雅抽了口氣,"我真的能就這麼離開這裏了?"
烏爾格點點頭,眼前這個女孩驚喜的模樣讓她的神情溫暖起來:"你最好今天就走,"她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又暗淡了下來,"因為每過一天,塞亞特地牢就會越來越不安全,我能看到兇險與黑暗在不斷地侵蝕這塊地方。"
"太感謝你了!烏爾格!"瑪雅興奮得站了起來,她就差跳轉圈舞了,"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我……"
"哼!"烏爾格的冷哼讓瑪雅的狂喜稍微平靜了一下,"別忘了我放你出去是要讓你幫我做事的。"
"什麼事?"瑪雅急切地道,"只要能幫你,我什麼都願意做的!"
烏爾格的手往自己滿頭的銀色髮絲中伸去,摸索了半天,就在瑪雅以為她要抓出另一根稻草的時候,烏爾格從頭髮中拿出了一張小小的羊皮紙。
"這個,你拿去。"她把這張又黑有皺的紙遞到了瑪雅跟前,"出去后順着紙上的標記走,你就能找到我多年來搜羅的那些沒用的東西。"
不仔細看,很難從那張小紙片上看出路線和標記來,線路的終點被畫上了重重的X。瑪雅驚訝地抬起了頭:"這是藏寶圖!"
"你找到那個山洞后,裏面所有的東西都歸你了,女孩!"烏爾格說著,舉起了一隻手擋住瑪雅想要說的話,"除了一樣東西以外。我需要你把那樣東西給我拿來。"
"那是什麼?"瑪雅問道。
"在山洞的最深處,有一個銀制的小瓶,裏面裝着生命之水。"
瑪雅愣住了:"你只是要一瓶生命之水?"
生命之水是特效的療傷葯,對騎士來說是不可或缺的,可對魔法師來說,卻並沒有太大的作用。
"除了那一瓶生命之水外,別的都是你的了。"烏爾格再重複了一遍。
"我不能要那些東西,那是用了一生的時間才……"
"如果你再跟我爭辯的話,你就要等到下個月才能逃走了。"烏爾格冷冷地打斷了她。
果然,絲絲縷縷的陽光透過那小小的洞眼開始照了進來。
"烏爾格,我……"在這一刻,瑪雅忽然有種感覺,她不想離開這裏,不想離開陪伴了她那麼多天的烏爾格。
"念你的咒語吧!"烏爾格別過了頭。
"所有黑暗的守護神啊,請你們燃起魔鬼的火焰,聚集到我的身邊——"
星星點點的藍色火焰從端坐在地上的瑪雅周圍燃起,開始在她的身邊繞成一個光環。
"——以讓大海乾涸,讓高山夷平的力量,使可怕的樊籠消失——讓黑暗降臨吧!"
光環急速運轉着,藍色光芒亮得如同白晝來臨。
在最後一剎那,瑪雅睜開眼睛,卻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居然看到了烏爾格的微笑。
下一刻,瑪雅獲得了自由。
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同一天,亞特雷耀下令釋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