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看了看天色,都快二更了,阿力那臭小子居然還不回家,跟一群陌生人在那裏有什麼好說的,他忘記自己還有老婆、孩子在等他了嗎?

而顏丫頭這個傻瓜居然吃也吃不下,喝也喝不下地坐在那裏一直等他,全伯真是心疼得要命,勸她去休息也不聽,勸她吃點東西沒吃幾口又在掉眼淚,這副模樣,好像天塌下來了一般,

讓他問也不敢問,事實上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守在她的身邊,生怕她有個什麼萬一。

這一晚,對所有的人來說,都是難熬的。

顏水柔反而寧靜下來,她就那樣靜靜地坐在窗前,她在等,一直在等;雞鳴破曉,第一縷陽光從山的那邊升起時,天地終於掙開了黑暗的包圍。天空已經放晴,明朗的太陽映照在厚厚的雪地上,泛起淡粉的色澤,一片奪目。

“顏姑娘,請你出來一下可好?”賀雲飛在房門外有禮地敲門,輕聲地說道。

一直坐在窗邊的顏水柔在全伯的攙扶下慢慢地起身,她的全身冰冷而麻木,就算全伯用再多的棉被裹着她,她也溫暖不起來;賀雲飛為她拉開房門,外面的新鮮空氣迎面撲來,她身子晃了晃,眼前是一片刺痛,那種沁冷的空氣吸進去,連胸口都是悶悶發痛,她很快就穩住自己的身子,定了定神。

“顏姑娘,我家主子有請。”賀雲飛做了個手勢,她順着他的手望過去,清澈的瞳孔猛地一下縮緊,她看到他了,看到了那個她一直在等着的人。

一身淡淡的紫色裳袍,獨自一人立在茫茫的白雪之上,精緻而昂貴的衣物,襯得他越發眉目如玉、俊逸不凡,他倨傲地負手而立……那個冷漠清貴的少年王爺,回來了。

不意外的,他就是那種即便穿着最粗糙、最普通的衣物,也無法磨滅天生王者風範的人,而現在他不過是回歸自己原本應該在的那個位置;果然,只有這樣的裝扮才最適合他,也只是這樣的他,才是他,過去十個月的相處相知,只不過是她的一場夢而已。

她小心地踩過鬆軟的雪地,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他走去,遠處的山巒是白色的,樹林是白色的,就連房屋都變成了白色,到處都是一片雪白,到處都是空曠而安靜,在這個白色的世界中,天地之間彷佛只剩下他與她;而她,正一步步地走向他。

他一直靜靜地望着她,純黑的眼眸沒有一絲波動,神情一片淡然與平靜。

她穿着厚厚的棉衣,粉色的裙擺在雪地上拖曳,長長的青絲披散下來,雖然有幾分憔悴,但清麗依舊,在離他五步遠的距離時,她停了下來。

兩人安靜對視,竟然都是沉默。

時間的流逝與否在此時都已經失去意義,偌大的天地間,只有他與她,唯有相對無言;終於,他開口了,聲音清冷而平靜:“我想起來了。”

她的唇邊浮起很淺很淺的微笑,“我知道。”看到他那身穿着,還有他的表情,她就已經知道,她的阿力早就已經離她遠去了,或者說,是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我的名字叫龍承澤。”

她笑中更有幾分酸楚,龍承澤,只要是紫旭國的臣民,誰都知道,龍乃國姓,只有天子和皇家子孫才可以姓龍;而他們紫旭國崇紫,也只有皇子皇孫才可以着紫色,她雖然身處山村野地,但這點常識,她還是有的。

他果然就是那位寶碩王爺的愛子龍承澤,當今聖上的堂哥。

他望着她的笑臉,沉默了更久,才慢慢地再度開口:“我要回京了。”

終於還是到了這一天嗎?她的手用力地抓緊裙擺,拚盡全身所有的氣力才勉強說出話來:“好。”話到這裏,已經夠了,他交代了最重要的事情,跟她告別了,她也應該滿足了。

“主子。”賀雲飛的聲音在不遠處傳來:“該啟程了。”

她咬着牙吞下涌到喉間的哽咽,微微地側過頭,看到那一隊人馬早就已經準備好了,只待他們的主子過去就可以出發;他要走了,在陪她度過了她生命中最美好最快樂的十個月後,他最終還是要走了,要回到那片屬於他的天空去。

龍承澤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然後舉步,頭也沒回地朝他們走去,一個飛身跨上一匹通體烏黑髮亮的寶駒,低沉地說了一句:“走。”那一大隊的人馬安靜而有秩序地開始前進,馬匹踩着雪地的聲音?聽來異常的清晰。

她就站在那裏,望着他們走過,看着自己生命中最重要最愛的那個男人,一步步遠離她,永遠地走出她的生命。

他們經過她的身旁,都沒有惻過頭來朝她望一眼,只是繼續前進;而她的眼眸,始終只是望着她想望的那個男人。看着他騎着馬走過,看着他離開她。

突然,他勒住韁繩,坐在馬背上遙遙地俯視她,時光似乎倒退到很久很久以前,她第一次見到他時,他也是這般坐在馬背上望着她;那時的他與她都沒有想到,命運會把兩個原本毫無關係的人牽扯到一起,那時的他們都沒有想過會相識相愛,再相離。

她抬頭,仰望着他,兩人還是無言。

半晌后,他策馬接近,低下身子伸出他的手,她愣住了,過了好久才慢慢地反應過來,遲疑地伸出手;而他握住她,手掌溫暖而堅定,“保重自己,知道嗎?”

然後他鬆開手,策馬而去。

她站在那裏目送他離開,纖細的手掌緊緊地握着,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遠去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一直到終於消失不見;她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一般,發狂般地向他追過去,淚流滿面。

“顏丫頭,顏丫頭!”一直站在門邊的全伯嚇得魂飛魄散,趕緊追上去,“你不要跑,小心你肚子裏的孩子,顏丫頭!”

她聽不到,什麼都聽不到了,她只想要追上他,只想要能夠再看到他就好,不要離開她,不要就這樣離開她,她受不了,真的受不了;心痛得快要死掉了,她的淚水似乎怎麼都流不完,阿力,她的阿力,那個對她溫柔,跟她說會保護她照顧她的阿力,那個彆扭而孩子氣的阿力,那個成熟而有擔當的阿力,她要……

一雙手伸過來拉住了瀕臨瘋狂的她,“顏丫頭,你不要命了,這是雪地里,你要是摔一跤,可怎麼是好?”

“我要找他,我要找阿力。”她哭得全身顫抖,“全伯,你幫我找阿力回來好不好,好不好?”

她哭得他的眼睛都跟着發酸,無奈嘆息,“顏丫頭,你醒一醒吧,那個阿力根本就不是阿力啊,他……他很明顯是有錢人家的少爺,我們配不上人家,算了吧,顏丫頭。”

算了,怎麼算了,如何算了?他說過愛她的,他說過要永遠跟她生活在一起的,他明明說過的,為什麼現在要算了?

“他已經走了,不會再回來了,好孩子,堅強一點,你還有孩子,還有全伯。”

走了,他真的走了!顏水柔握緊手心,緩緩地舉起來,攤開,是一枚碧綠的玉佩,靜靜地躺在她的掌心;她崩潰地大哭起來,這是他留給她的最後一件東西,剛剛在握住她的手時,他就把這枚玉佩放到了她的手中。

他在跟她告別,在跟之前那個失憶了而愛上她的阿力告別。

他是龍承澤,紫旭皇朝寶碩王爺的兒子,嫡親的皇子皇孫。

他是她不可企及的。

沒有他的日子,太陽依舊會升起,時間依舊一天一天地滑過,什麼都沒有變,什麼都還是原來的樣子。

顏水柔在這段時間過得很平靜,非常非常平靜,自從那天她痛徹心扉地哭過之後,她好像又回到了原來的那個她,依舊會笑會說話,飲食起居就像往常一樣;可就是這種正常,反而讓全伯更擔心。

除了那天她崩潰地大哭外,她再也沒有絲毫的情緒起伏,她似乎忘掉了自己曾經有過一個丈夫,似乎已經忘記了那些一起共同度過的日子,她的全副心思都在她肚子裏的孩子身上。

她安靜地坐在那裏為即將出世的孩子準備衣裳,偶爾會撫着肚子微笑,也會跟肚子裏的孩子說說話,時間就在這種寧靜與平和中淡淡地流過;新年過了,春天也快要過完了,她即將在初夏生下她的孩子。

越是臨近生產的日子,她的身子就越發沉重,不過身體狀況還不錯,村裏的產婆每次來看過她后,都誇她是一個好娘親,把孩子照顧得很好,把自己也照顧得很好。

三月末的一個溫暖的夜晚,吃過晚飯後,她起身的瞬間覺得腰部又酸又脹,接着發現自己已經破水,看來她的孩子已經打算出來見見這個世界。

全伯急得團團轉,他沒有一點經驗,因為男女有別,許多事情也不方便,還是顏水柔提醒他,他才趕緊去把村裡專門為人接生的周大娘給請來了,然後繼續在守在院子裏團團轉,最後還是被周大娘打發去燒熱水,總算有點事情可以做,全伯才稍稍放鬆一些。

痛,很痛!那種一波又一波翻天覆地的疼痛在折磨着她,顏水柔在床上輾轉反側,痛得臉蛋嘴唇都發白了,可她一直都在忍着不要叫出來。

“水柔,你叫出來會舒服一點的。”周大娘為她撫摸着酸脹的后腰,安慰着她。

“沒關係的,周大娘,我還可以。”她深吸了好幾口氣,汗水把她的髮絲都浸濕了,可她仍然試圖微笑。

“周大娘不用為我擔心,我一定可以順利地生下這個孩子的。”捱過那一輪疼痛之後,顏水柔輕聲說道。

她不急,她一點都不着急,因為她一定要生下這個孩子,這是他留給她的骨血,是他的一部分,她要把孩子生下來,用自己全部的愛來疼惜這個孩子。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白天取代了黑夜,然後再次被黑夜給換走,全伯已經急得在院子裏面快要喘不過氣來了,而那個外出行醫的孫大夫在今天下午總算回來了,全伯一得到消息,就趕緊把孫大夫給拉了過來。

可現在都晚上了,怎麼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吱”的一聲從拉開的房門裏,年近六十的孫大夫走了出來。

“老孫,老孫,怎麼樣了?”全伯一把拉住他急切地問道。

孫大夫重重地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這是頭胎,又是難產,我看麻煩了啊。”

“你是大夫啊,怎麼不趕緊想想辦法,啊?”全伯一聽腳都嚇軟了。

“我為她把過脈,下了針,所有能使的法子都使遍了,可就是不管用呀。”

全伯身子搖搖晃晃地站也站不穩,“那……現在怎麼辦?”

“只能聽天由命吧。”

聽天由命……顏丫頭,那麼溫柔,那麼善良的顏丫頭,她要是有個好歹可該怎麼辦呀。

“這丫頭脾氣就是倔強,都痛得昏昏沉沉了,還不肯大叫出來,嘴裏一直反反覆覆地喚着一個人。”孫大夫嘆着氣說道。

“是誰?”

“阿力。”

全伯渾身一顫,原來她還在想着那個小子,一直都沒有把他忘記,就算在自己的生死關頭,還是放不下那個小子……

顏水柔覺得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沒有一處是完好的,那種疼像是要把她撕裂開來,肚子裏不斷有東西在拱動,她拚盡了全身的力氣,卻還是不能擺脫那種痛。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乞夫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乞夫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