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衣裳,赤大人要我帶的。”望着那兩個箱子,再望望四周,小四也很是無奈,“我也不懂帶這些衣裳、首飾來這鳥不生蛋的地方做什麼,不過既然赤大人吩咐了,我自然就照辦了。”
聽到小四的話,她也就任他娶了,然後與小四低聲討論着美人關的近況。
“把衣衫換上。”
不一會兒,她們的身後便傳來了一個熟悉的嗓音,而後,小四的手中驀地多了兩套衣衫。
“我帶的還不夠嗎?要不然為什麼還要特地穿上這……”聽到赤天朔的話,小四有些納悶地望着手中物,但還是依言將衣衫抖開,然後整整愣了半晌,才目瞪口呆地望向雲荼,“二姑娘,這、這叫衣裳嗎?這、這根本就是我們美人關裝糧的糧袋吧!”
無怪小四這樣驚愣,因為她手中拿的,根本是一件將人由頸到腳徹底包住,不僅完全沒有身材線條,更連半點裝飾都沒有的亞麻色蓋頭,簡直讓穿上這長袍的人,全身上下除了眼眸,無半分暴露在空氣中。
“你家赤大人說了,是衣衫。”用手指勾起屬於自己的那塊亞麻布,望着遠處背對着她們騎在馬上,耳力極好的赤天朔那有些不自然僵硬的下頦,雲荼極力忍住心底那股想發笑的笑意,故意板著臉對小四說道:“有疑問嗎?”
“這什麼品味啊……”嫌惡地看向手中的亞麻布,半晌后,小四,才認命似的開始將那塊布套到雲荼身上,“好吧!至少布料不錯,而且夠寬。”
是的,夠寬,寬得她們主僕兩人只需除下披風,便可穿着原有裝扮,將整個人套進那件長袍中。
“走吧!”
待確定雲荼與小四換好衣衫,吃天朔終於策馬奔來,在經過雲荼身旁時,直接一把將她撈至懷中,像過往幾天一般,讓她坐在他的腿上后,逕自前行。
在小四好奇、曖昧又理解的竊笑跟隨中,三人兩馬,就那樣靜靜地轉入了天禧草原西南方,走過一片又一片的野生桃花林,擠過一道又一道僅容一馬通行的山石夾壁,繞過一處又一處的叢林沼澤,跳過一簇又一簇看似前行無路的矮樹叢。
老實說,雲荼從不知天禧草原上竟有這樣的地方,而她相信,若非赤天朔帶路,她恐怕一輩子都進不了這個與外邊世界恍若兩個天地的詭秘之境。
“到了。”
就那樣不間斷地走了一整天,在日落西山時,赤天朔終於在一個古樸的小村村口停下馬。
到了?到什麼地方了?
而又是什麼樣的地方,竟能讓這樣一個衝鋒陷陣時連眉毛都不皺的頂天立地男子,嗓音中出現一抹緊繃與乾澀?
被赤天朔抱下馬的雲荼,望着那個隱隱散發出一股緊繃氣息的背影,忍不住將眼眸投向眼前那恍若無人,卻其實處處充滿詭譎氣氛的村落,半晌后,腦際隱隱浮現出三個字——鬼隱族。
因為除了鬼隱族,這世間,大概不會再有一個村落可以存在得如此隱蔽,而村民的行動卻又一個個那般迅捷及詭譎。
是的,迅捷及詭譎。
其實在赤天朔開口說話前,雲荼就隱隱感覺到一股來自四面八方的異樣盯梢與窺探,當他們走進鬼隱村村口的那一刻,原本無人的村前廣場,突然出現兩名白鬍子老者,而後,廣場旁的草間、樹上、大石旁、甚至水池裏,更是鬼魅地冒出了許多黑衣人。
怪的是,這麼多人中,雲荼只看到了男子——老的、少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但由眼角餘光,她卻察覺出,一群與她及小四穿着相同的人們,其實也悄悄地,在各個暗處無聲無息地盯視着她。
唉!是了,她早該猜到了,除了這隻存在草原人們口耳相傳里,“自絕天地間,身出如神鬼”的鬼隱族,還有哪裏能培養得出赤天朔這般詭秘高絕的伸手,以及那與現今世道格格不入的孤怪個性。
望着眼前的一切,雲荼恍若跌入一個異世間般地恍惚虛空,但耳旁不斷響起的議論嗡嗡聲,卻又讓她感覺到一股荒謬無比的真實。
“怎麼能跟女人騎同一匹馬呢?實在太不象話了!”
“那兩個女人是誰?這雜皮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帶人到村裡來?”
“還並肩走?上蒼啊!才出去幾年,他竟連村裏的規矩都忘了,忘本,太忘本了!”
“你也不想想這雜皮的爹娘是什麼樣的人,會養出這樣的兒子來,有什麼好奇怪的。”
“那兩個女人也是,雖說掩身遮面,但頭會不會抬得太高了?還有,那兩雙大圓眼不停骨碌骨碌轉,是想探聽咱村裏的秘密是不是……”
聽着那些細碎耳語,雲荼簡直不敢相信如今傳入耳中的那些荒言謬語,僅管傳聞中的鬼隱族是個男尊女卑,觀念極為刻板的民族,但今天一見,她才發現,那些傳聞根本遠遠及不上真實的十分之一!
大開眼界了。
可大開眼界歸大開眼界,那些耳語的內容,卻令雲荼怎麼聽怎麼覺得不舒服,眉心更是不自覺地輕蹙。
“風長老、火長老。”無視鬼隱村村民身法怪妙且亦步亦趨的緊迫盯人,赤天朔大步向兩名白鬍子老者走去一抱拳。
怪的是,那兩名背對背的老者卻望也沒望赤天朔一眼,只是各自冷哼一聲,“回來做啥?”
是啊!那麼千辛萬苦、披星戴月的趕回這個毫不留情地稱他為“雜皮”的地方那個,結果還要被問一句“回來做啥”。
到底還回來做啥?連雲荼都想問了。
就在場面徹底冷僵時,一個黑衣人倏地冒出,半蹲跪在赤天朔身旁。
“赤主,祭巫大人在等您了。”
“是。”
聞言,赤天朔點了點頭,然後轉頭望向雲荼。
未待雲荼所有回應,四周耳語聲又開始此起彼落——
“誰准她們去了?”
“就是,太放肆了!”
“一點規矩都沒有。”
“你去吧!我跟小四沒問題的。”望着赤天朔清明且執着的眼眸,雲荼輕聲說道。
可赤天朔依然動也不動地站在風中。
“赤主,祭巫大人在等您,以及您帶來的客人。”而後,那名半蹲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又說。
“我們走吧!”
對雲荼點了點頭,赤天朔一等她與小四走至他身旁后,立即踏步向村內走去,直至走到一棟建型古怪的石屋前時,才吩咐小四在外守候,他則領着雲荼進屋。
火炬高掛牆上的石屋內,氣氛肅穆異常,一名滿頭白髮的老嫗高坐在榻上,其餘男子,不管老少,全跪坐在石板地上。
由老嫗的服侍看來,雲荼可以明白這群男子之所以一反常態地如此尊敬她,必是因為她鬼隱族靈巫的身份。
不過,為何一名身份如此崇高之人,會稱赤天朔為“主”,還特地召見他呢?
在雲荼的不解與眾人冷漠且詭異的目光中,赤天朔大步走至老嫗身前,而後雙膝跪地。
“太祖母。”
太祖母?
聽到赤天朔的話后,雲荼一愣。
“回來了?”赤姥姥緩緩睜開雙眸應了一聲,可眼眸望着的,是赤天朔身旁的雲荼。
“是。”
“禍來了?”
“是。”
“這位是?”赤姥姥又問。
“她是……”
明知自己該回答的是什麼,但赤天朔一時間竟有些語塞。
此時,他的身旁,響起了雲荼柔柔的清清嗓音,“太祖母,您好,我是雲荼,您的太孫媳婦。”
望着雲荼,赤天朔徹底愣住了。
貴為女兒國二公主,打由見到她的第一面起,永遠腰桿挺直,集傲氣貴氣於一身的雲荼,如今竟與他一般緩緩雙膝跪地,盈盈下拜!
是的,雲荼行了跪拜禮,那樣隆重而且謙卑,如同一個真正的太孫媳婦一樣。
或許尚不明白為什麼,但云荼可不傻,所以在進村后,她一下便明白當初赤天朔口中那句“以婚書上的身份隨同他”的意含——
他必須在回到鬼隱村時,身旁有一個妻子!
在徹底明了自己出現在這裏最主要的功能目的后,連雲荼自己都很詫異,她竟不感到生氣,還自動自發來了個“入境隨俗”。
反正既然來都來了,所以她實在很想知道,十多年前獨自出走部族,十多年後明知回來會遭白眼,卻還是義無反顧、風塵僕僕趕回的赤天朔,究竟是為了什麼?
更何況,她也不否認自己存在着一點壞心眼,壞心眼的想氣氣這群將赤天朔當半個外人來看待、欺負的古板族人們。
要知道,她可是穆爾特家族的人哪!穆爾特家族的人不願意便罷,若有心為之,天下沒有任何一個角色能難倒他們,區區一個乖順小媳婦的形象算什麼,她雲荼根本是駕輕就熟。
“太孫媳婦?他怎麼可以娶外族女人當媳婦?”
“這樣一來,織娃怎麼辦?”
“娶都娶了,也沒辦法吧?”
“什麼沒辦法,這是鬼隱族的傳統啊!上村的,你說這麼大逆不道的話,該不會是自己想將閨女兒嫁給他吧?”
“下村的,你說那什麼屁話,要不是你們那出了個敗家子,這事兒,會成這樣嗎?”
就在眾人低聲爭吵成一片時,一個威嚴至極的嗓音在石屋中響起。
“靜!”
徹底靜了,靜得連根針掉地上都聽得見。
“回來了就好,休息休息,三日後,族長即位大典時見。”
“是。”
聽到赤天朔與赤姥姥的對話,縱使自恃見過各種大風大浪,但此刻雲荼依然目瞪口呆。
族長即位大典?
這個口口聲聲被“雜皮”來“雜皮”去的赤天朔,竟是下一任鬼隱族族長?
這下有好戲看了……
靜靜跪坐在赤天朔身後,雲荼雖看似低眉斂目,柔順乖巧,但其實早滿心好奇地望着那群與她同樣穿着的女子們。
這是那場集肅穆與混亂的族長即位大典后,雲荼第一次有機會見識到這麼多女子同時出現,因為這是赤天朔與自小一起長大的上村友人的私人聚會。
“阿朔,好傢夥,可回來了,哥幾個以為你死外頭了,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了……喂!愣着幹嘛?還不快給我倒酒。”
“是。”一名女子乖乖爬跪至開口的男子身旁倒酒,倒完后,又無聲無息地趴跪回原位,靜靜不動。
“還叫什麼阿朔?該改口叫族長了。來,給我倒酒。”
“是。”
又一名女子,重複着方才的動作……不,應該說,整個廳里的女子都在為她們自己的夫君倒酒,只除了雲荼。
自從入鬼隱村第一天,雲荼爬跪着為赤天朔倒完第一杯酒後,他的酒杯,就再不曾空過。
傻瓜,快喝啊!沒看到那幾個長老的眉心都快皺成球了嗎?
望着赤天朔動也不動的手,雲荼在心底輕輕嘆息。
其實她知道他不喝,不是不能喝,只是不願喝,不願她與所有鬼隱族的女子一般,沒有任何自我的卑躬屈膝。
傻瓜!在她女兒國十多年的調教下,終於能有這樣的覺悟是很好,但也要看場合啊!
還不快對她凶點,這樣,那些長老才不會像捉着他什麼把柄似的念東念西,看不順眼他這,看不順眼他那的啊!
“去、去、去、滾內屋裏去,這點小事都做不好,留這兒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