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輛麵包車在樹林邊緣停下,周雨清說:“家長們來了。”果然,車門滑開,家長們抱着服裝道具等東西魚貫而出。“準備開拍。”
周雨清大喊。孩子們早飛奔過去,起勁地穿上動物造型的連身服,眨眼間變成了灰狼、狗熊和狐狸,家長們則忙着佈置道具。
“第一個鏡頭——大灰狼抓到一隻雞。”黃逸一聲令下,小演員立刻就位,周雨清在黃逸的配合下開始工作。
只用了兩個多鐘頭拍攝就順利結束,家長們十分滿意,都誇導演水平高,倒把周雨清晾在一邊了,周雨清靠在車身上笑看黃逸被團團包圍還神色自若的樣子。
送走大隊人馬,天色漸暗,黃逸聳聳肩,說:“我們走吧。”
“好。”
周雨清正要轉身,黃逸忽然叫住她,一隻手伸向她面頰,說:“你的臉弄髒了。”周雨清一驚,猛地後退一步,自己用袖子在臉上胡亂抹了一下。“不,是令一邊。”黃逸實在沒辦法不笑。周雨清又狠狠地換一邊抹一下。“你一點也不可愛。想學貓兒洗臉又學不像。”他邊搖頭邊輕車熟路地扶住周雨清的車,坐上去,“上車,我送你回家。”
“那車是我的。”周雨清交抱雙臂。
“哦——”黃逸好像現在才明白起來,“那你送我回家。”
周雨清站着沒動。為什麼每次他說“我們走吧”她就非得跟他一起走,為什麼不叫他去死?不叫他收起他那副自大的嘴臉找面鏡子顧影自憐?
“怎麼了?”黃逸扭頭看她,“又發現什麼值得研究的事情啦?”
周雨清一字一句清楚地對他說:“如果是我送你就該我來騎。”
“好,”黃逸立刻讓位,“客隨主便。”
周雨清載着黃逸駛出一段距離才想起黃逸還沒告訴她該去哪兒,她大赦功能問:“你家在哪裏?”
“隨你送我去哪裏。”黃逸像在吟詩。
周雨清“吱”地剎住車,冷喝一聲:“下車!”
黃逸吃吃地笑:“真絕情,不請我喝一杯嗎?”
“沒理由。”
“我那麼辛苦地幫你拍戲你還說沒理由?”
“你不是說該你謝我嗎?”
“那我請你喝一杯。”
“我謝過你,你也謝過我,我們扯平了,誰也不欠誰的。”
“湖濱小區。”
“什麼?”
“我的家在湖濱小區。”
車子突然衝出去,黃逸笑聲飛揚。
到湖濱小區入口處,車子一個飛旋,周雨清一隻腳支在地上停住車,說:“到了。”
黃逸下車,彎腰問她:“你好像很討厭我。”
“你要是再自以為跟我關係親密我會更討厭你。”
黃逸面不改色地回敬:“我說你一點也不可愛是真的。”
“承蒙誇獎。”
周雨清燦然一笑,笑容如花朵綻開千重花瓣,不是清雅的睡蓮,不是嬌艷的玫瑰,倒像一朵不知名的經歷過風霜雨雪聆聽過鳥語蟲鳴的野花,有異乎尋常的生命力。黃逸心神一盪,一隻手指不加思索地撫上她的嘴唇,周雨清觸電般忽的睜大眼睛,直覺地張嘴咬下去,黃逸及時收回手指,跳腳疾呼:“野蠻的女人!你有暴力傾向!”
周雨清笑得十分開心,發動車子揚長而去。黃逸看着她越去越遠的身影,笑意越來越濃,他回身走進小區,步履輕鬆,身輕如燕。他對女孩子一向彬彬有禮,自從認識周雨清以後,卻從紳士漸漸變為頑童,他好笑地想:誰叫她一點也不像個淑女呢。
輕騎飛馳着,周雨清臉上的笑容漸漸消散,她不否認跟黃逸在一起會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甚至被他耍得團團轉,但正是以為這一點讓她憂心如焚,不能啊,不能再接近他,他是個那麼危險的男人,不是每個人都輸得起的。
書店裏,黃逸從書架上抽出他要的書,正要翻開來看,有人從他身後經過,因為過道狹窄,那人挎在肩上的包撞到他的手臂,他閃了一下,書落到地上,那人趕緊向他道歉,原來是位年輕女孩,濃眉大眼,唇形飽滿。
黃逸彎腰撿起書,拍拍封面,寬容地說:“沒關係。”
女孩見到他波光盈盈的眼睛,瞬間迷亂,“你……”她靈活地瞄了眼他手中的書,“參加自考嗎?”
“是的,來這裏買書的人都是考試狂。”
女孩笑了,輕鬆自若地說:“我也是。看你的書,你是學醫的吧?”
“你真聰明。”
黃逸接着找其他書,女孩跟着他,說:“我叫田素,你呢?”
“黃逸。”黃逸把書都拿去櫃枱,田素還跟着他,他問她:“你不用買書嗎?”
“我還沒決定讀什麼。”
黃逸等待營業員登記收錢,一邊隨意找着話題:“學什麼專業就深造什麼吧。”
女孩自嘲地笑着說:“我是無業游民,正在尋找適合的生路。”
“那你的天地無限寬廣。”
“你在諷刺我?”
“不,從這個角度看問題你會輕鬆面對現實。”
黃逸接過營業員找來的零錢,提着裝書的袋子走出店門,田素還跟着他,懇切地說:“你能跟我多說點嗎?高考失敗后我連考兩年還是沒考上,接着失業在家,從沒有人跟我說過這些寬心的話,你是第一個。”
黃逸邊走邊說:“你跟我的一個朋友的情況有點像。”
“是嗎?”田素眼光閃亮,“他現在怎麼樣了?”
“開了家攝影工作室,生意紅火。”
“有嗎?現實生活中有這樣的人嗎?我要去拜訪他!”
“好,”黃逸遞張名片給她,“你這麼漂亮,一定可以拍出好作品。”田素還要再說什麼,黃逸已招停一輛出租,“對不起,我跟人有約。”他一臉歉意。
田素伏在車窗上追問:“還能再見到你嗎?在哪裏才能找到你?”
“有緣哪裏都能相遇。”黃逸示意司機開車。
田素悵然若失,依戀傾慕全寫在臉上,然後寶貝般捧起黃逸給他的名片,盯着看。這種女孩最能助長男人的虛榮心,然而,最近的黃逸卻覺得虛榮心不知什麼時候飽和了,再多一點也沒有感覺。
車到月亮灣,黃逸下車等在職高門口,沒多久,李倪就飛一樣地跑出來,臉上紅紅的,小聲說:“我找了你好幾次都沒找到你。”
“我很忙。”黃逸大哥哥般親切。
“信……你看了嗎?”李倪的頭垂得低低的。
“看了,謝謝你,但是我已經有女朋友了。”
李倪沒抬頭,絞着手指,差點哭出來:“是……拍電影的那位……大姐姐嗎?”
“不。不是她。”
“騙人!”李倪的眼淚嘩嘩往下掉,“出院那天我看見你跟她有說有笑地去吃飯。”
“怎麼跟你解釋呢?”黃逸哄她,“哭吧,哭過一場就沒事了。”
李倪狠狠抹一把眼淚,扭頭跑進校園,黃逸沒追,淡淡苦笑。
怎麼回事?他這萬人迷越做越艱難了,他真的有女朋友啊,是個舞蹈演員。最近一段時間在外地演出,不過這兩天就要回來了,相信到時候生活會像從前一樣走上正軌。
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到黃逸了,周雨清以為從此可以高枕無憂,誰知他這個殺不死的病原體竟還能引起併發症,那天工作室里忽然來了一群女學生,她還以為有生意上門呢,想不到其中一位叉起腰,“啪”一掌拍在桌子上,氣勢洶洶地吼:“你幹嘛欺負我們李倪?”活像個小太妹。
周雨清莫名其妙之餘冷靜地反問:“誰是李倪?”
女學生們七嘴八舌地嚷起來,剛才拍桌子的女生把李倪推到前面,囂張地問:“你不認識她嗎?”
周雨清一眼認出眼前的女孩,女孩目光躲閃,猶疑地問:“你不是黃醫生的女朋友嗎?”
周雨清嘆氣:“我讓你們見見我的男朋友。”
她起身敲了敲裏間的門,張樂風笑嘻嘻地出現,問:“親愛的。什麼事?”
周雨清把他的臉扳正,指着他的鼻子對女生們說:“看清楚,我男朋友是他。”
張樂風點頭,說:“想不到我有這麼多崇拜者,雨清你慘了。”
女生們馬上沒了士氣,很沒意思地面面相覷,拍桌子女生連忙道歉,李倪也羞愧地說:“黃醫生說你不是他女朋友我還不相信,對不起。”
“小妹妹,”周雨清拍上她肩頭,她想搖晃她的腦袋對她說“醒醒吧,別做夢了”,但她忍住了,輕言細語地說,“雖然我與黃逸不是很熟,但我很了解他這種類型的人,從他會討女孩歡心開始,他已經交往了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個女朋友,每個都灑淚離開,你不想做那第一億個吧?”
女生們發出“啊——”的一片驚呼。
周雨清接著說:“你這麼年輕,這麼漂亮,一定會有一位懂得珍惜你的好男人在等待你,你不要為了一株狗尾巴草錯過了一棵白楊樹。”
女生們又是一陣驚呼。
周雨清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說些什麼,這樣損黃逸她心裏也不痛快。她加重語氣:“小妹妹,跟黃逸談戀愛浪漫只是表面的,等你遇到真正的愛情時浪漫就在你心裏了。”
張樂風摟住周雨清,強調說:“對,就跟我和她一樣。”
一通瞎掰唬得女士呢過門心悅誠服,紛紛退出去,微笑的周雨清等她們走完后忽然露出老虎臉,嗓音嚇人地問張樂風:“剛才鬧翻天的時候你怎麼不出來?等着看戲嗎?”
張樂風趕緊乖巧地拿開手,討好地回答:“不,等着看你如何力挽狂瀾。”
周雨清忍無可忍,吼起來:“下次再做縮頭烏龜我會敲碎你的腦袋!”
“還有下次?”張樂風驚駭,“哪來那麼多狂蜂浪蝶?你的脾氣也越來越壞!”
“我要瘋了!”周雨清抓頭,“我要回家!”
“好、好,”張樂風最怕看到她這副樣子,“陪阿姨聊聊天,或者陪叔叔唱唱歌,調整一下心情,我會守在這裏。”
“謝謝!”周雨清冷靜下來,抓起外套出門。
張樂風搖頭,說:“這個黃逸,陰魂不散。”
黃逸也想過不要再同周雨清有什麼牽連,可又盼望着能有機會再見到她,他把這解釋為對沒接觸過的女孩類型抱有新鮮感。在機場等蘭可出關的時候突如其來地打了個噴嚏,他苦笑:“最近老打噴嚏,一定是她罵我罵得特別厲害。”
“誰罵你?”蘭可已經站在面前,一頭層次分明的碎短髮,一身色彩明快的休閑裝,透明水彩似的妝容,往那隨意地一站就是一道風景。
黃逸接過她的行李箱,說:“一個甲亢患者。”
蘭可倚在他身上,嬌媚地說:“你總被病人罵,轉行算了。”
“罵上癮了,不罵反而難受。”
蘭可白他一眼:“那我也罵你。”
“你試試。”
蘭可看看他的臉色,他笑容不變,蘭可嬌笑着推他一下,說:“不捨得,你這張臉要是被氣成豬肝色就不好看了。”
“演出累嗎?”黃逸招手,一輛出租在面前停下,司機下車幫他們安置行李,他則為蘭可拉開車門。
“看到你就什麼疲勞都忘了。”蘭可的身姿極其優美,她在車內坐定,伸手把黃逸拉進來,親親他的臉頰,“最近你都做了些什麼?”
黃逸告訴司機地址后才回答蘭可:“拍電影。”
“拍電影?”蘭可以為他在開玩笑,目光滴溜溜地在他臉上亂轉,“你準備改行當演員嗎?”
“不是的,是朋友拍着玩。市區開了一家個人攝影工作室,你也可以試試。”
“你拍了些什麼?我要看。”
“好。”
“那我可以去你家啦?”
“不,我會把碟片拿去你家放。”
蘭可翹起嘴巴,撒嬌地問:“你幹嘛不讓我去你家?神神秘秘的。”
“這樣才有吸引力嘛。”
“哼,不去就不去。”蘭可把頭枕在他肩上,“現在就去你家拿。”
“不行,”黃逸拍拍她的臉,“你得先回家,叔叔阿姨早就在等你了。”
“你這個長舌男。”
黃逸只是笑,一點也不惱:“行了,你先回去,我拿了碟片很快去你那裏。”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黃逸很守信用。送蘭可到家后立刻拿了碟片趕來,他們窩在蘭可的卧房裏,邊吃他帶來的爆米花邊看。
“你真好,從沒忘記我愛的是什麼。”蘭可靠在黃逸身上,跟黃逸在一起時她好像沒了骨頭,只想賴着他。
碟片還沒看完,她臉上已陰晴不定,淡淡地問:“你不是沒跟劉薇來往了嗎?”
“但我們還是朋友。”
“她拍這個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覺得有趣就拍了。”
“這有趣嗎?”蘭可丟開裝爆米花的袋子,爬着去拉掉電源,屏幕忽的黑了,她轉回身,生氣地看着黃逸,“你保證過和我交往期間會專一的。”
“我沒負你,要不我會瞞着你,根本不會給你看。”
“我也要拍,”蘭可負氣說,“拍段感情戲。”
“如你所願。”黃逸興緻全無,倒在丟滿靠墊的地板上。
蘭可撲過來,伏在他胸前,看着他的眼睛問:“你不是厭倦我了吧?”
黃逸搖頭:“不,是你誤會我。”
蘭可的表情說變就變,忽然笑起來:“就算厭倦了也要等我先開口。”
“會的。”蘭可捧着他的頭使勁吻他,他卻沒法集中精神,勉強回應。
蘭可呢喃着:“明天就帶我去。”
“等我休息好嗎?”
“好——的。”蘭可捏他的鼻子,然後抱住他,“我困了。”
“睡吧,做個好夢。”黃逸輕拍她的背,直到它睡着,他等了一會兒,小心地抽出身,抱起她安頓到床上,這才輕輕退出房問。
隔天,黃逸主動約蘭可去了周雨清的工作室。一進門卻只看到張樂風,張樂風似乎很吃驚,拖長了音調問:“你怎麼又——來了?”
黃逸問:“周雨清呢?”
張樂風高聳眉峰:“有拍攝任務,出去了。”
蘭可四處閑逛,挑剔地打量房內的擺設,然後翻看劇本。黃逸困惑地問張樂風:“你好像不歡迎我?”
“誤會誤會,春天人容易犯困,渾身沒勁。”張樂風抖一下身子,提起精神,“又要拍戲嗎?”
“是的。”
“你?”
“對,還有我女朋友蘭可。”蘭可對着張樂風笑一下,張樂風的下巴差點掉下來。黃逸對他說:“麻煩你幫我們安排一下。”
“好啊好啊,你們先挑劇本。”
蘭可嬌笑一聲,把劇本丟開,說:“不用挑了,我會找人幫我量身定做一個劇本。”
門口忽然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首先聲明,劇本不能太複雜,我們目前條件有限,只提供拍攝,其他諸如燈光,化妝,服裝、道具、導演等等,都要你們自己解決。”黃逸一回身,一身風塵的周雨清就站在門口。
“哎呀,正主兒來了。”張樂風殷勤地接過她手裏的攝影機。
蘭可驚叫:“那怎麼叫拍攝?”
“條件有限,以後會不斷改善。”周雨清在辦公桌后坐下來,撫了撫額頭。黃逸心底掠過一絲疼惜,為她顯出的疲憊之色。一個女人,何苦這般拚命?自己也不懂得愛惜自己嗎?她的生活一定很清苦。
他忽然問變得笨嘴拙舌,說不出話來。
蘭可挽着他的胳膊搖晃:“阿逸,怎麼樣我也要拍。”
“好。”黃逸安撫地拍拍蘭可的手背。
周雨清拿出表格讓他們填寫,又同蘭可商量拍攝的具體安排,自始至終她都沒有正眼看過黃逸,黃逸明白她不是那種他可以隨心所欲的女人,必要時她會刺蝟般豎起滿身的刺來保護自己,不動聲色卻叫人無法靠近。
從工作室出來,蘭可抱怨:“這麼嚴肅的人能拍出有趣的東西感嗎?”
“能。”黃逸悶悶不樂。
“你怎麼啦?一點精神都沒有,話也少了。”
黃逸看看天,努力讓自己高興起來:“天氣不錯,我們逛街去。”
“好。”蘭可在他臉上親一下。
周雨清站在窗前看着他們離開,一看到黃逸帶着他的女朋友到處招搖她,胸膛里就漲滿了讓人不快活的氣體,從沒覺得累的她今天卻感到累極了。又要同那個瘟神打交道,怎麼就躲不開呢?
張樂風在她身後喊了一聲:“喂,你不是出了什麼狀況吧?”
鎮壓轉回身,煩躁地說:“我想我們又要有麻煩了。”
張樂風笑一下,未置可否。
真的呢,麻煩又來了。一個叫田素的女孩忽然找上門,拿着張名片問周雨清:“小姐,請問周雨清先生在嗎?”
周雨清調侃地反問:“你怎麼就肯定周雨清是位先生呢?”
田素一愣,吶吶地回答:“黃逸說是他的朋友,應該……是位先生吧……”
又是黃逸。周雨清頭痛欲裂,她向田素伸出手,說:“請坐,我就是周雨清先生。”
“啊!”田素剛坐下去又跳起來,“我以為……對不起、對不起!”
“沒關係,能告訴我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想向您請教……”
“請教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