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第一次是在五年多以前的十月初,高考落榜的周雨清還未從失敗的陰影中掙脫出來,為了調整心情,她應邀去同學兼好友風鈴考上的醫學院玩耍,她們牽着手走在暮色中濃蔭簇擁的校園小徑上,有說不完的話。

周雨清羨慕而欣慰地說:“真好,幸好考在本市,以後我可以常來找你玩。”

“唉——沒考到理想的學校去,家裏人還在埋怨呢!”風鈴擔憂地瞥她一眼,“你怎麼樣?有什麼打算嗎?”

“復讀一年,還考不上的話就要學習養活自己。”

“真的?”風鈴很吃驚,“你自己這樣想的嗎?”

“是的。”

“為什麼?一年考不取還可以接着考嘛。”

“如果一直考不上呢?”

“不——會——吧——”風鈴說得底氣不足,因為周雨清的成績一向不盡人意。

周雨清斬釘截鐵地說:“再給自己一年的時間,考不取就自謀生路。”

“你家裏人怎麼想呢?”

“很支持我。”

“你爸爸媽媽一向很開明。”

“恩。”

風鈴搖晃周雨清,嬌俏地說:“主意都打好了還說什麼心情沉重,害我白擔心一場。”

“真的,”周雨清喪氣地垂下頭,“雖然打定了主意,但一想到自己居然是這麼笨的人就覺得不甘心,你說,我像誰呢?”是啊,爸爸媽媽都那麼優秀,生下的女兒卻反其道而行之,她到底像誰呢?

風鈴趕緊安慰她:“人生的路又不止一條,說不定除開讀書以外你反而能找到更適合自己的路,有一天也能像你爸爸媽媽一樣優秀。”

周雨清高興起來:“借你吉言,以後混得不好的話找你算帳。”

“不會吧,你這算什麼朋友。”

“為朋友兩肋插刀的朋友嘛。”周雨清做出在風鈴胸口插兩把刀的姿勢,惹得風鈴大笑起來,她的聲音像風鈴在風中輕輕撞擊般清脆悅耳,這一直是破鑼嗓子的周雨清嫉妒得想要調換過來的法寶,所以周雨清一直叫她風鈴,她覺得很襯她,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晚上陪我上晚自習吧,”風鈴說,“我同桌正好不在,你可以坐她的位置,點名時幫她答應一聲就行了。”

“行嗎?”

“行的,不用上課,學校最近搞活動,統一規定要唱校歌,今天晚上就是學唱歌的,聽說新生班級都是請高年級唱得好的人來教,肯定很有意思。”風鈴興緻勃勃,說得周雨清的好奇心蠢蠢欲動,一口應承。

她們進入教室接着聊,一直聊到晚自習開始,日光燈亮着,照得寬大的坐滿學生的教室里亮堂堂的,晚風從敞開的大窗戶里吹進來,窗外是婆娑的樹影和校園外燈光閃爍的高樓。身處這樣的環境,周雨清心裏的陰霾一掃而空,整個人活潑起來,很快和周圍的人打成一片,一點沒有外來者的拘束。

沒多久,一個人靜悄悄地進來。他在講台上站了一會兒,等到有人注意到他時他拍了拍手,教室里安靜下來,他微笑着說:“我高你們一個年級,聲音很動聽,你們應該明白我是來幹什麼的吧?”講台下鬨笑起來,大家立刻明白教他們唱校歌的學長來了,女孩子們更是激動,因為他不但聲音叫人陶醉,外型也很惹人注目,不能說他有多麼高大英俊,但他略顯歐化的五官和柔軟的在燈光下泛着淺棕色光澤的短髮、他手腳修長略顯單薄的身體和這身體上散發出的特殊氣質、他不論是顏色還是式樣都搭配得很講究的服飾和乾淨白皙的膚色,都叫人挪不開視線。

周雨清仔細打量他,入迷到放肆的程度,一邊在心裏組織語言來形容他帶給她的感覺,她發現在不同角度和不同光源照射下,他的發色會有微小的改變,他轉身的瞬間,她更是吃驚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閃即逝的一抹透明如水的藍色,迷人極了。當他的視線無意識地拂過她的面頰時。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溫柔和深情,那是種天生自然的神色,毫不做作,她悚然一驚,迅速打量周圍的女生,果然,她們都被他迷住了,包括身邊的風鈴,歐歐,原來他是先天性的風流情種,這種人最危險,舉手投足就能殺人於無形,還一臉無辜的惹來更多關注,不是演技,而是本能。無知無覺的可怕本能!啊!風鈴慘了!她對浪漫最沒有免疫力。

那一晚,周雨清沒記住那首歌是怎麼唱的,也沒記住他做過哪些動作、說過哪些話,卻牢牢記住了那一抹藍色,透明如水的藍色,在那藍色的催眠下,會有多少顆純情少女心溺水而亡呢?

以後,周雨清知道了他的名字——黃逸,也不定期地能得到關於他的消息,因為對他備加關注的風鈴總愛找她來分享心得,風鈴把他形容成所有少女心目中的夢中情人,風趣體貼,百分之百的萬人迷,每每說到他,風鈴總一臉陶醉,周雨清就打趣她:“看上他就去追他呀!”

“想啊想啊,我想死了跟他約會!”風鈴又興奮又惆悵,“但總要他對我有興趣吧。”

“加油啊!你又漂亮又聰明,不會輸給其他女孩子的。”

“好!”風鈴緊緊地握着拳頭。

第二個學期時風鈴如願與黃逸浪漫戀愛,一顆心全放在他身上,同周雨清的聯繫就斷了,周雨清一邊在心裏罵她重色輕友一邊抓緊滿目凄涼的復讀任務,慢慢的就把他們的故事淡忘了,她一向善於趨吉避凶,盡量不與萬人迷類型的人物深交,不是不想,是不敢。

高考再一次慘敗,周雨清反倒解脫了,積極地在社會上左沖右撞,正撞得昏頭轉向時風鈴忽然出現在她面前,她更美了,嬌艷如花,聲音也更婉轉動聽,剛從寒冷的外面回來摘下帽子后還沒來得及梳理的因雨清蓬着一頭亂髮見她,抓着她的肩膀把她轉了又轉,調侃地問:“愛情的滋潤吧?”

“早就分手了。”風鈴說得有些悲愴。

“怎麼了?”

周雨清把她引到自己房間裏,兩個人窩在柔軟的床上,風鈴懶懶地靠在她身上,懶懶地說:“分手是我提出來的,他對每個女孩子都那麼好,做他的女朋友也沒什麼特別的。”

“那怎麼叫戀愛呢?”

風鈴忍不住為黃逸辯解:“也不是沒有區別,他對我當然更好,照顧我,只跟我一個人約會,其他女孩子只有大家聚會時才能跟他碰面。”

“那你還有什麼可抱怨的?”

停了一會兒,風鈴說:“你沒看到他被女孩子包圍的景象,他來者不拒,真讓人受不了,我提出分手的時候他說他尊重我,連個解釋都不要,還笑得那麼有風度,他的表情能改變一點我也會高興的。你說,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歐……”周雨清為難地想了一會兒,“我不懂。”

風鈴只好沉默,過了一會兒,她拉拉周雨清的袖子,說:“求你一件事。”

“什麼?”

“陪我去參加黃逸的生日派對好嗎?”

“恩?生日派對?我跟他不熟,隨便就去了不好吧。”

“他現在……應該有了新女朋友了,反正他不缺。”風鈴幽怨地發著牢騷,“就算分手了他也會把你當朋友看,過生日照樣請你,我想去,可我不想一個人去,不想一個人面對他跟新女朋友親密的樣子。”

周雨清扶正風鈴的身體,仔細審視她的臉,說:“風鈴啊,你好像老了。怎麼說話的口氣好像三、四十歲的女人。”

“我自找的。”風鈴笑笑,“陪我去吧。”

“好吧。”

黃逸的生日是12月的最後一天,頗有辭舊迎新的味道,派對開在一家面積不大但很講究的酒吧里,整個酒吧都被包下來,裏面暖融融的,在一大群朝氣蓬勃的男孩女孩中間坐着的黃逸笑得很安靜,喧鬧中他更顯突出,竟讓周雨清產生了孤獨的感覺,他孤獨嗎?怎麼可能?

整個酒吧里都是他的朋友,禮物堆得小山一樣高。他新交的女朋友正倚着他活潑潑地撒着嬌。周雨清陪着風鈴向他走過去,他抬頭向這邊望過來,彩燈的光芒滑過他的眼睛,周雨清又看到了那一閃即逝的藍色,晶瑩清涼的藍色,從前那汪汪的水色什麼時候結成晶體了呢?

大家都認識風鈴,一起嚷嚷着說她來晚了,派對已經開始很久了,還以為她不來了,風鈴鎮定地笑着和大家打招呼,她把纏着綵帶的禮物盒放到黃逸手裏,祝他生日快樂,黃逸笑得毫無芥蒂,捧了塊蛋糕給她:“留給你的,知道你會來。”然後抱歉地朝向周雨清,周雨清搶在他開口以前說:“打攪你了,我什麼都不需要,你沒什麼好抱歉的。”黃逸似乎有點驚訝,隨即瞭然地笑起來,溫柔而深情的目光停駐在她臉上,她嚇了一跳,幸好應酬了幾句的風鈴已經拉起她向外走。她離開前最後看黃逸一眼的那一刻,禁不住在心裏想着:他真是個殘忍的人,在新歡舊愛和其他人面前完全表現得像個全世界最體貼的男人,他難道真的不知道他很殘忍嗎?

出了門,風鈴終於忍不住哭起來:“我不恨他!一點也恨不起來!”她手裏還端着黃逸遞給她的蛋糕,一口也沒吃。

“我來幫你吃吧。”周雨清把蛋糕接過來,狠狠一口咬下去,咬得唇邊全是奶油,她咀嚼着蛋糕,認真地說:“恩,又甜又香,所有不開心的事情都被吃掉了。”奶油在她唇邊一動一動的,很像聖誕老人的白鬍子。風鈴大笑了一通,把剩下的蛋糕塞進嘴裏,舉着放蛋糕的泡沫小盤子嗚嗚叫着撲過來,活像食人生番,周雨清逃得比兔子還快,一邊掏出紙巾擦嘴,一邊大聲說:“笑了就好!笑了就好!”她們漸漸的跑遠了。

這之後,周雨清一直很忙,快活地忙着學習新東西,什麼感興趣就學什麼,還跑了很多地方,黃逸這個人跟她的生活沒有一點關係,但她就是忘不了那一抹藍色,時常會想起來,不過,她壓根兒沒想到有一天她還會遇見他。

第三次的相遇真不知道算不算是意外,冷不丁地就撞上了,而且這一撞,撞出的後遺症還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

在外面東顛西跑了三年多,周雨清總算安分地回來專心地做一件事情,她和張樂風合開了一家個人攝影工作室,員工只有他們兩個,兩個人四雙手包打天下,她負責攝影、策劃、宣傳、公關,張樂風負責後期製作和守夜,他們登廣告、發傳單,忙掉了半條命后就拖着剩下的半條命守在工作室里等顧客上門,沒想到第二天就有生意,周雨清立刻像上足了發條的跳跳蛙,“噌”地竄到客人面前,激動得聲音發抖:“小姐,我能為您做點什麼?”

進來的是位年輕女孩,膚色瑩潤,穿着時髦講究,一看就知道生活優裕,她在椅子上坐下來,從容地問:“你們這裏可以拍個人電影是嗎?”張樂風倒了杯茶給她,她說了聲“謝謝”。

“是的,”周雨清回答,“不過不能太複雜,劇本都比較簡單,當然,您也可以用自己的劇本。”

“不需要劇本,”女孩落寂地說,“是拍我和我男朋友約會的過程,只要拍的時候不打攪我們就行了。”

“需要我們隱蔽起來嗎?”

“不,就呆在旁邊,我們不會介意的。”女孩開始翻皮包,“要多少錢,我現在就付給你,請儘快幫我安排,越快越好,過兩天我就要走了。”

“我們是按小時收費的,先交定金,其他的拍完后再算。”

周雨清拿了張表格給她,她二話沒說,填表交錢,拿了收據就起身,“明天吧,就明天拍,我會打電話通知你時間和拍攝地點。她說完,匆匆出去。

周雨清和張樂風使勁握手,開心得差點跳樓。“初師告捷!”

張樂風手舞足蹈,“美麗的春天啊!總是帶給人們無限希望!今天是3月22日,記住,今天是3月22日!”

周雨清大大地喘了幾口氣,雀躍地拿起表格,劉薇,她記住了這個名字。

自接了這第一單生意后,周雨清的神經一直處於興奮狀態,晚上翻來覆去睡不着,等有了點睡意時突然被鈴聲驚醒,她抓過手機接聽,是劉薇催她去拍日出。老天,外面烏七抹黑的,才凌晨四點多鐘啊!她沒時間抱怨,跳起身,亮燈穿衣,馬力地束好頭髮,飛快地洗臉刷牙,不消十分鐘就扣上了鴨舌帽,提着攝影機悄悄地穿過客廳出了門。爸爸媽媽現在好夢正酣呢。她跨上輕騎,飛一樣朝着客運碼頭駛去,但是,主角還沒有到,她只好等在約定的超市門口。

初春的江風很冷,尤其是凌晨,黃逸和劉薇都穿着很厚的衣服,牽着手走向客運碼頭的超市,這時候街上沒有一個人,所以當黃逸遠遠地看到超市門口的路燈下有個人縮在輕騎上打盹時,他就料定那人就是劉薇請來的攝影師,要不是鴨舌帽下面拖出根辮子,那身打扮根本看不出是個女人。

“是她嗎?”他問劉薇。

劉薇點頭,走道那人跟前“嗨”了一聲,那人瞬間驚醒,隨即帥氣地把帽舌轉到腦後,精神抖擻地問:“可以開始了嗎?”黃逸立刻想起了這個聲音和這張臉,略一愣神。

“可以了。”劉薇甜美地笑着,“請拍下我們相處的每一個細節。”

“好的。”周雨清從輕騎後座改良過的雜物箱裏提出攝影機,跟在他們身後上了江堤,江風冷森森地撲來,她打了個寒戰。來得太匆忙,穿少了點。

劉薇他們來得正是時候,天邊剛泛開魚肚白,晨練的人陸續出現,周雨清趕緊扛起攝影機,專心取景,連寒冷都忘了。男女主角早已進入狀態,牽着手緩緩漫步,朝陽剛露臉他們就停了下來,依偎着賞日出,陽光越來越亮,他們同身沐浴在霞光中,周雨清覺得眼前的畫面美極了,賞心悅目,引人遐思。

賞日出時黃逸會非常安靜,直到太陽完全升起無法正視時才會重新活躍,每一次他都會忘我地沉浸在日出帶來的極致的美感中,忘記周圍的一切,然而這一次,他竟走神了,思緒回到五年前教新生唱歌的那一夜,還沒進教室他就從喧鬧中分辨出一個響亮的聲音,因為那聲音實在是太……出眾了,沙啞粗糙,像正在打磨木器的醋栗砂紙,讓他意外的是沙啞聲音的主人竟有一張細瓷一樣的臉,白裏透紅,眉眼分明,眼珠似漆黑的烏木珠子,閃閃發亮,和她同樣漆黑的長發和諧呼應,她不是他見過的最美的,若說美,她身邊的女孩比她美得多,但她是他見過的最有神韻的,她能吸引人氣,用她沙啞的聲音鼓惑人心,更有趣的是,對於引起她興趣的東西她會毫不避諱地緊盯着猛瞧,似在探索研究,這又是她與其他女孩子不同的地方,受到這樣的注目禮,他備感新鮮。後來,她好像發現了什麼難解的謎,一直在苦苦思索,很認真,壓根兒沒在學唱歌,他離開時她還是這副神情,他帶着那種印象走出了教室。無可否認,他敏感多情的心弦被她撥動了,想要更深入地了解她,後來他才知道她不是這個學校的學生。他身邊時時鶯飛蝶舞,風光無限,他早學會不勞而獲,懶得多費周折,嘆息一聲緣分稍縱即逝后漸漸也就把那隻不知名的野鳥沉人遺忘的深潭了。不好意思,他就是這麼薄情的人。

“我第一次看日出就是你帶我來的。”劉薇的嘆息把神遊太虛的黃逸拉回現實。怎麼搞的,居然會走神,雖然和女孩子約會時他常走神,但這還是第一次在一個女孩子面前為了另一個女孩子走神,實在丟臉!他趕緊收攏心神,露出他的招牌笑容。

太陽做最後的衝刺,一跳跳到半空中,得意洋洋地濫送熱愛能量。天氣好心情就好,周雨清愉快地跟在主角後面走下堤壩,追到他們前面去拍正面,鏡頭一對準男主角的臉,她差點“啊”出聲來,原來是他啊——這三年多來,不知他的女朋友換了幾茬?唉——年年歲歲景依舊,歲歲年年人不同。想那麼多做什麼?現在是工作,不能感情用事,要投入!要投入!

黃逸和劉薇有說有笑地進酒樓去喝早茶,言談舉止間情意綿綿,周雨清趁拍攝間隙想去解決一下肚皮問題,黃逸卻請她和他們一起坐,還為她叫吃的東西,劉薇也說:“吃點東西再拍吧,我們會在這裏呆一會兒的。”周雨清坐下來,不聲不響地很快把東西吃完,看得兩位主角直發獃,周雨清道聲謝,預備離開桌子,黃逸適時地把餐巾遞過來,周雨清再次道謝,拿餐巾在唇上按了按,離席重新扛起攝影機。

周雨清的吃相又勾起黃逸的回憶,那次的生日派對上,她握着風鈴的手走進來,不惶恐、不局促,眼光越過人叢直直地落在他臉上,不躲閃、不羞澀,直讓他懷疑她是不是把他當做個瀟洒的異性來看待。

她沒有靠近,站在幾步之外,又露出那種深思的神色。他真想問她她發現了什麼值得她想了又想的事情。他沒想到她會來,意外之餘還很高興,遺忘的深潭裏的東西統統冒出來,鮮活地和眼前的她重疊在一起。原來,她不是那麼容易被忘記的女孩。他準備對她說些動聽的話,沒想到她的反應出奇敏銳,一下把他要說的話都堵回去,他感覺自己像個傻瓜,手指蠢蠢欲動地想要掐上她的脖子。她離開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有千言萬語,正是為了這眼神,他追了出去,但風鈴的眼淚又迫使他停下腳步,能說什麼呢?還有什麼可說的呢?忽然間,他看到那女孩像小狗一樣啃食蛋糕,那模樣十分可笑,那一刻,他呆住了,直到她們跑開了他才笑起來。如果有機會再遇見她,他一定追她,這想法從心底冒出來,向四肢百骸擴散。唉——誰想得到呢,她遲遲沒再出現,一年又一年,他只好把這想法束之高閣,如今猛然撞上了,他趕緊從高閣中把想法翻出來,拍拍灰來看,恩。不但沒過期,還愈陳愈香呢。

“你怎麼又發獃了?”劉薇問,“真想知道你在想什麼。”

“秘密。”

“秘密?你是個神秘的男人。讓人琢磨不透.你有一身的秘密,卻一個都不肯告訴我,我討厭你這一點有喜歡你這一點,你還就是這一點叫我着迷呢。”

“為了吸引女孩子的注意,我會裝出深沉的樣子。”

“喜歡我也是裝的嗎?”

“不用裝。喜歡就是喜歡,我從不勉強自己。”

劉薇笑了。

吃過早茶,他們去逛街,在石頭記里買了塊漂亮的價格不菲的石頭,黃逸輕柔地替她掛上脖子,劉薇陶醉而且幸福,但是才出門,她忽然哭了,抽抽搭搭的,肩頭一聳一聳,很嬌弱很無助。周雨清趕緊把鏡頭收了,直覺告訴她這個鏡頭必須省略。黃逸無言地擁她入懷,哄孩子似的哄她。周雨清不期然地想起一句歌詞:你究竟有幾個好妹妹,為何每個妹妹都嫁給眼淚。以前的風鈴是這樣,現在的劉薇也是這樣,以後還會有誰會這樣呢?所以說嘛,黃逸是個殘酷的男人。她傻獃獃地站在一邊瞧着他們倆個,過往行人也投來詫異的眼神。”

“你怎麼可以這麼鎮定?”劉薇哭着問,“我就要走了,就要嫁給別人了,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有,”黃逸更緊地抱住她,“祝你幸福!”

“為什麼對我說這個?”劉薇瘋了似的捶他,“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對我說這個?”

黃逸抓住她,直至她平靜下來,然後溫言細語地對她說:“我不適合你,他才能為了你付出全部的熱情,你好好好珍惜。”

“對不起!”劉薇離開他的懷抱,擦去眼淚,“是我強求了,不怪你,開始就知道結果還要奢望,是我不對。送我回家好嗎?”

“好。”

劉薇朝向呆若木雞的周雨清,紅着眼睛說:“來吧,我們繼續。”

劉薇的家很漂亮,有露天泳池和花園,花園裏已綠意盎然,生機勃勃,陽光遍灑,暖洋洋的,周雨清出了一身汗,丟開外套更用心地拍攝,黃逸和劉薇也只穿了絨線衫,在泳池邊喝酒,劉薇又是開心的樣子,高舉着酒杯跳舞,黃逸擊掌歡歌,好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

周雨清繞着池畔遊走,從不同的角度捕捉美感,劉薇忽然大聲問她:“你談過戀愛嗎?”

周雨清短促地回答:“談過。”

“很浪漫嗎?”

“很開心。”

“現在還在談嗎?”

“結束了。”

“為什麼?”

唉——好像跑題了。周雨清泄氣地放下攝影機,說:“十六歲,我們都不懂感情。”

黃逸和劉薇都笑了,劉薇說:“你真有趣,跟你說話心情舒暢了不少。”

“我很榮幸。”

“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只要我能回答。”

“你喜歡什麼樣的男人?”

“隨緣。”周雨清又扛起攝影機拍她喋喋不休的嘴。

劉薇湊近鏡頭,眨一下睫毛濃密的眼睛,接着問:“我愛的人不肯娶我,愛我的人向我求婚,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周雨清答非所問:“你真幸運,既有你愛的人又有愛你的人。”

劉薇追問:“你會選誰?”

周雨清不假思索地回答:“什麼真實就抓什麼。”語氣平淡中透着認真。

劉薇愣住,慢慢後退,周雨清追着拍她的表情特寫。劉薇回頭看一眼黃逸,轉回頭時笑容燦爛,對着鏡頭做了個飛吻:“謝謝你!”

她說完,伸長手臂在周雨清臉頰上輕輕拍了拍。

周雨清鏡頭一晃,對牢黃逸,惡作劇地問:“作為當事人你有什麼感想嗎?”

黃逸笑容可掬地回答:“看來女人和女人更容易溝通。”

周雨清脫口說到:“你只會讓女人和女人成為敵人。”

黃逸抬高眉毛,故做吃驚地問:“你很了解我嗎?”

周雨清板起面孔,一本正經地說:“你只有這一點才肯讓人了解。”

黃逸笑容加深:“你越說我越糊塗了。”

啊,怎麼拍着拍着就走樣了,第一單生意可不能搞砸啊。周雨清話鋒一轉:“你應該為劉薇和她真實的幸福祝福。”

“阿門,”黃逸手撫胸口,垂下頭。“我衷心為他們祈禱。”

“你這個討厭的傢伙!”劉薇把他推出鏡頭。他站立不穩,差點跌進泳池。

“你謀殺啊!”他笑聲飛揚。

劉薇叉起腰,說:“對,殺了你一定有很多人拍手稱快。”

“這才像你。”

“我不拍了。”劉薇對周雨清說,說得周雨清一驚一乍的,劉薇解釋:“拍影碟留念本來是說著玩的,他一聽馬上就反對,還說了一大堆老套的大道理,我跟他賭氣,非要他拍,”她撫了撫頭髮,“現在,我想通了,我不拍了,你放心,錢我會照付,拍出的東西你就當垃圾處理好了。”

黃逸搖頭感嘆:“天下最善變的就是女人的心,前一刻說你是寶貝,后一刻當你是垃圾。”

劉薇反擊:“最善變的是你的心。”

“你總算看清我的真面目了。”

“我早就看清了。”劉薇驕傲地仰起下頜,“不晚,還來得及。”

黃逸的笑容不變:“說實話,我有點傷心。”“我不會再當傻瓜了。”劉薇喊完,獃獃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扭開臉,端起兩杯酒,遞一杯給黃逸,說:“為我徹底擺脫你乾杯!”

倆人含笑一飲而盡。“都結束了。”劉薇朝向鏡頭說。

周雨清長舒一口氣。總算都拍下來了,一秒都沒錯過,這段很精彩。她收冶好攝影機,對劉薇說:“碟片你還是留下來吧,我會把它處理成一個小故事,無害的每個人都可以接受的小故事,會很有趣。”

劉薇想了一會兒,點頭接受。

黃逸說:“我也要。”

劉薇小母獅似的逼近他,咄咄逼人地問:“你不是不要嗎?你不是怕我不能從你的影響中解脫出來嗎?你不是說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別為將來留下後遺症嗎?”

“我說錯了嗎?”黃逸攤開雙手,“分攤一半傭金。”

“成交。”劉薇立刻變得溫婉可人,“明天我就要到我未婚夫那裏去了,碟片做好你替我寄過去。”

“好的,走前記得把郵寄費先付給我。”

“好啊,只要你快得過飛機。”

周雨清沒興趣聽他們辯論,她不客氣地插進一句:“我先走了,周三下午可以完工,付清餘款就可以拿走碟片了。”

黃逸對劉薇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送送她。”

劉薇瞭然地點頭:“你去吧,薄情寡意的人。”

黃逸做個揖:“多謝小姐成全,小生告辭了。”他抬起頭,周雨清已從泳池另一邊的落地窗走進寬大的客廳,黃逸追出去。

劉薇看着他的背影,凄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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