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兩人沉靜的看着綻放出最美姿態的花朵,沉重的心情讓他們無暇去欣賞艷麗的小花海,濃密的花香雲立仁聞着,也只是覺得更心煩。
“我們走吧。”雲立仁率先轉身往回走,他走過雲恩的身後,從另一個方向再一次的走在她的前頭。
“爹地……”雲恩在喊出口的同時,已淚流滿面。
雲立仁察覺了她的異常,緊繃著神經回到她的身旁。
“怎麼哭成這樣呢?”他伸手抹去雲恩臉上的淚水,卻發現她臉上的濕意如何也無法抹乾,而她就這麼睜着眼不斷落淚,看得他心驚。
“花……開得很美。”她突然這麼說。
這牛頭不對馬嘴的話語讓雲立仁更加緊張了,因為她完全不對勁。
花開得很美,太美了……
“恩恩,你到底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爹地,你聞到那味道了嗎?”花很香,太香了……
“味道……花香嗎?”
“除了花香之外,還有……”看着父親臉上寫着疑惑,雲恩突然情緒失控的大聲喊叫着。
“為什麼你聞不到?為什麼……為什麼我聞到了……”
情況有了極大的轉變,雲家對控八控控公司提出尋人的委託取消了,但事情尚未結束,雲家提出了配合調查的委託,請他們配合雲家一同揪出殺害雲安的兇手。
雲安的屍體被埋在連家玫瑰花圃下,埋得深並且染有任何包裹物,屍體經過長時間的自然催化下,已經分解、分化,經過解剖才釐清了她真正的死因。
她是窒息死亡的。
窒息死亡的事實讓雲恩着實受到了不小的打擊,那一天,她心臟絞痛,整個人無法呼吸,因為是雙胞胎的關係,她很難不去想像當時雲安所受到的痛苦,那樣的痛苦甚至真正的奪走了她的呼吸、性命。
狠心殺害雲安的兇手是誰,尚未有答案,而雲恩對自己發誓,她會找出那個人,不論要付出多少時間與代價。
雲安死亡的消息並未對外公開,雲恩甚至沒有向班子烈透露這一切,期間她多次拒絕與他見面,回到台灣兩人見面的次數,居然是五根手指數來都有剩,這讓他的心情十分沉重,因為這顯示兩人關係的變化。
撇除兩人親密的那層關係,他用着平時工作的角度理智且客觀地去剖析事件的所有,推斷出她最可能的想法。
他的心底已經有幾個猜想的可能,但任何一個答案都不是他樂見的。
他希望她什麼都別做,希望她試着放開心中那股悲痛,把事情交由他人去處理。
但這是個人選擇的機率問題,他並不是她,所以只能是希望了。
而春喜為他帶來的消息讓他的希望完全破滅了。
“雲恩要我們全力幫她抓出兇手。”言下之意,在錯過時間點與證據不足的情況下,雲恩明白要由警方偵破案件的機率已十分渺小,所以她個人早已完全不期盼這個部分,反倒決定用自己的力量去揪出兇手。
“她要我們如何全力幫助她?”班子烈冷靜的問道。
但他的心與冷靜的表象完全成了反比,他的心一點也無法平靜,有着憤怒,也摻着心疼。
氣她傻得沒將他的話聽進心坎里,將他完全摒除在她悲痛的世界之外,她不明白這世界除去歡樂,也有着教人傷心難受的另一面,難道他只是個僅能與她分享快樂生活,卻無法與她共同分擔傷痛的人?是她的想法太自私,抑或是將兩人的關係看得輕微?
她為何不能將他當成她的衣靠與支柱?她明明是愛着他的。
他氣她傻得想將事情全攬在自己身上,不懂得找人共同分擔她的痛苦,而這也是他最心疼的部分,因為他明白她是個如何去深愛她所愛的人,那股失去,她究竟該如何一個人去承擔?
“兇手肯定是那天出現在連家裏的其中之一,或許又不只是一個人,這一點,你的恩恩也明白,任何知道雲安被殺害的人都明白。她請我們公司為她排除那些‘非重點’人的嫌疑,因為她似乎打算自己去面對那些‘重點’嫌疑人。”說“打算”是保守了,雲恩根本是決定了。
雲安被殺害的事件,班子烈透過公司,也是完全在狀況內的,他當然明白春喜所謂的“非重點”、“重點”人物的分別。
除了連家人之外,其餘的人都算是非重點嫌疑人,這一點他明白,而雲恩也明白。
乍看之下,連家人該是沒有任何動機才是,因為他們同樣是疼愛着雲安的,但也因為如此,他人更沒有動機,所以連家人才成為了重點嫌疑人。
或許,雲安與連凱倫情感生變了?
或許,一直想在企業里受到重視的連修瑋不甘心雲安的能力受到眾人期待,成為下任接班人的呼聲比他要高上許多?
又或許,真的不是連家任何人下的手?
“你告訴她,公司絕對會全力為她將兇嫌範圍縮小,甚至能夠為她揪出兇手,只要她耐心點,但這一點,相信她不會輕易答應的。”他遠比雲恩所以為的更了解她的個性,可這一點她看來是不明了。
“所以你想怎麼做?”
“答應他的要求,也要她答應在同時安排個人在她身邊保護她的個人安全。”當然,他自然是保護她的不二人選。
“她憑什麼得答應我們的要求?她可是委託的僱主,花錢的是老大,她大可選擇不花這筆錢。”
“她會明白除了我們之外,要找到更好的幫手幾乎是不可能的了。”她沒得選擇。
“你這話說得自大了些,但也中肯。”若今天的案件並不有關班子烈私人關係的,春喜會笑着說出這句話來,而不是面無表情的。
“看來你已經做好向她坦承身份的準備了。”
這是回到台灣,雲恩第一次主動向班子烈提出了見面邀約。
該開心嗎?不,班子烈一點也開心不起來,因為她約他見面的口吻十分沉重,彷彿這將會是分手的時刻。
來到約定的餐廳里,班子烈一坐下,便忍不住緊緊地皺起眉心。
“你究竟有沒有好好吃飯?你把我可愛的恩恩藏到哪裏去了?快還給我。”他輕握着雲恩的手腕,嘴裏雖是說著輕鬆的語調,但眉心卻是沒有鬆開的跡象。
雲恩微笑着,但那笑容如何也構不上燦爛的邊緣,看在班子烈的眼底是種勉強。
“你得點兩人份的餐,這是命令。”他打開菜單,將菜單推到雲恩的眼前。
“子烈……”雲恩看了菜單一眼,從她眼底看得出她對菜單上那教人垂涎三尺的菜肴名稱一點興趣也沒有。
“我知道你有話要說,但我只有一個請求,請你先好好的吃頓飯好嗎?什麼話都請你在填滿你可憐的胃袋之後再說吧。”班子烈打開自己眼前的菜單,不再看着雲恩,這也表示不打算給她有抗議的機會。
雲恩注意到他話里單指着你,而不是用“我們”,在她莫名突然盡量避不見面之後,他對待她的態度仍是不變,他像以往一樣總是細心的將她排在他自己的前頭,能想的都以她為優先。
不變得體貼讓她的心又是一陣酸,這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是個壞女人,她覺得自己非常對不起他,他真的是個好男人。
好到她……要不起。
最後她依言地乖乖吃飯,但在吃到一半的途中,一股情緒突然湧上了心頭,一個眨眼,豆大的淚水就這麼無聲地落了下來。
她停下了進食的動作,明白對座一直關注她的男人發現了她的淚水,但她卻是如何也止不住它們繼續向下墜落。
班子烈伸出手越過桌面,為她抹去臉上的濕意,可這樣的動作並不能讓她止住淚水,她仍是繼續無聲地哭泣着。
他沒有柔聲地要她別哭,他說:“繼續把東西吃完,哭是要花力氣的,這個動作也是會消耗熱量的,而你現在正需要它。”
吃飽了才有力氣哭,才有力氣做着想做的事,一個想要堅強的人,第一件事便是必須讓自己身心都強壯。
她必須夠強壯,才有力氣支撐所有的傷悲。
聽着這樣的話語,雲恩明白這是他個人擁有的獨特溫柔,這一瞬間,她差一點忍不住地嗚咽出聲。
她先是咬着唇,將哭泣的聲響吞回肚裏去,將情緒足以忍住所有的啜泣時,這才鬆開牙關,依着他的話繼續進食。
食物變了味道,多了股鹹味,她知道那是什麼,那是她的心痛,也是她的負疚。
伴着無聲淚水的晚餐持續進行着,直到服務生撤走桌面上的空盤,再為他們送上今日的甜點,但或許是胃袋早已經沒有容得下甜點的空位,她已無法再勉強自己繼續進食。
而對座的男人顯然對甜點同樣沒任何興趣,他凝望着她,那表情是等待。
他方才說了,什麼話都等她填飽肚皮之後再說,現在他正遵辦着自己說過的話,等着聽她說話。
“子烈,我們……分手吧。”這一句話是她今日與他約會的目的,而現在她說出了口,達成了它。
分手並不是一項解脫,而是對她自己的另一項禁錮,日後對他的愛,只能是思念的禁錮,只因為在她走出失去雲安的悲痛及仇恨之前,她沒有資格愛,也無法愛。
她不知道自己得花多少時間才能抓到兇手,這將會是一條十分不愉快且慢長的經過,但他沒理由陪着她,因為她已完全看不見所謂的幸福未來,所以她必須放手,必須成為一名負心的女人。
分手的字眼已在預料之中,但真實聽在耳里,仍是教人十分不舒服,班子烈努力的用最平穩的口吻問她:“為什麼?我需要一個能說服我接受的理由。”
他的要求是正常不過的反應,這一點,雲恩早已經試想過,也在兩人見面之前試着捏造各種分手藉口,但所試想的理由,卻是連一個也說服不了她自己,所以她選擇說出部分的實話。
“安安她……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而我卻無法在她痛苦的時候給予任何幫助,我現在的心情很亂、很糟,我無法在這樣的情況下只想着與你在一起,我無法成為一個好戀人,我不能自私的浪費你的時間,所以,我們分手吧。”
說出了部分的事實,雲恩給自己平穩的表現打上了八十分,而這樣的好成績自然是她對着鏡子一再練習過後的成果。
班子烈伸出手握住了雲恩放在桌面上的手,感受到她的退縮,所以他略施了力道拒絕了她的退縮。
“我能明白你的痛苦,也很遺憾這樣的失去她,我甚至還沒真正的見過她,我也明白你有多麼地愛她,但這些都不足以讓你我放棄彼此,請你我倆多點信心吧。”她失去雲安,除了心痛,這樣殘忍的打擊也讓她同時失去了對人的信心。
她愛他,卻無法相信他。
“對不起……”她知道這是一段有未來的關係,但原諒她無法繼續走完它,現在的她,真的做不到。
雲恩用了比他更大的力氣將自己的手抽出,並規矩的放到自己的腿上,讓他無法再藉由任何細微的小動作動搖她的決心。
“你知道嗎?我最不喜歡的季節是冬天,但因為是在冬天遇見了你,所以它成了我喜愛的季節。”那個站在冷風裏把鼻子都凍紅的女人,讓他喜歡上了那樣冷冽的季節。
雲恩凝視着班子烈,任憑着淚水繼續無聲地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