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錢萬貫為色被打 縣三衙巧訊得贓

第八回 錢萬貫為色被打 縣三衙巧訊得贓

前部書名是《戲中戲》,說的是譚楚玉遠遊吳越,劉藐姑屈志梨園;傾城貌風前露秀,概世才戲房安身;定姻緣曲同傳簡,改正生戲屋調情;一鄉人共尊萬貫,用千金強圖藐姑;劉絳仙將身代女,錢二衙巧說情人;賴婚姻堂前巧辯,受財禮誓不回心;借戲文台前辱罵,守節義大婦偕亡。俱在上部書《戲中戲》內說的。

這部書,緊接着譚楚玉與劉藐姑俱投水而死,眾人齊驚喊道:“錢萬貫倚勢奪人妻子,逼死兩命,我們先打他一頓,然後送官!”遂一哄而上,將錢萬貫打了一個臭死。這正是揚揚得意的錢財主,忽而變為垂首喪氣的矮胖官。其中一人道:“打的也夠了,鎖起他來罷。”

再說劉絳仙在台上,一面向著水裏哭,一面指着萬貫罵。背後劉文卿罵絳仙道:“都是你這個娼婦,只因圖人家的財禮,把我的女兒活活的逼死,我豈與你干休!”遂要拉着絳仙打。繹仙也要望着水裏跳,俱被眾人攬住,這且不提。

再說那眾人牽着萬貫道:“城裏縣官沒在家,不如趁着三爺查牌甲未回,先在他手裏告了罷。”萬貫道:“列位大哥!”眾人說:“我們素日叫你錢爺,你還不依,必定叫我們叫你錢老爺哩!你今日卻叫我們大哥?”萬貫道:“列位大爺,我和你素日無冤,往日無仇,為何這等替姓劉的出力呢?”眾人說:“我們欠你的債,一日也不緩,一厘也不讓。但少你一分半厘,就要將我們送官追比。且是動不動要裝官與我們看,我今日卻顧不的你這官了。”萬貫道:“列位大爺,今日若放了我,不惟把你們從前的賬目一筆勾消,從今以後,你們若用銀子使的時節,但只要本,決不圖利。庄鄉以平等相稱,再不敢有官民之分。就是今日,我也拿銀子出來,每位敬銀十兩,就上我家取去。”其中數人論云:“他逼死的是姓劉的,與我們何干?今日若放了他,不惟目下得利,異日的好相見。”眾人對萬貫道:“方才你說的那些話,可是作的準的么?”萬貫說:“豈有食言之理!”眾人從着萬貫到家,各取白銀十兩,遂一鬨而散。萬貫想道:“我這個模樣,不惟家中旁人難見,就是我那結髮的妻子,也是難見了!我從前要娶藐姑的時節,我妻柔氏再三阻我,我都不聽。今日落得這個模樣,豈不教他暢快么!左想無法,右想無門,不如也尋了無常罷!”又想道:“且住!我只顧惜這一時的廉恥,豈不失卻這富厚的家資么?也罷,我且到在內書房中,再作道理。”

且說劉絳仙與文卿在台上,吵鬧了一回,被眾人拉開。絳仙想道:“我的性子,只愛銀子,不顧恩情。女兒不肯嫁人,活活的逼死。雖是我做娘的不是,也是錢萬貫的晦氣!顧不得甚麼由情,也詐他一詐。他若把這一千兩銀子不和我要了,我就與他於休。他若不允,我就寫狀子告他。前日賣女兒是為銀子,今日告情人也是為銀子。他若說我寡情,我就把古語二句念來作證,叫做:自家骨肉尚如此,何況區區陌路人!不免尋着他,方與他同去。”遠望看地方來了,不免上前去問一聲兒:“列位,莫非去出首人命么?”眾人答云:“正是。”絳仙說:“這等我已有狀子在此,煩眾位與我同去。”

再說,萬貫自從眾人放了他,只說從此無事。不料家僮急忙來報道:“老爺不好了!如今劉絳仙和地方又去告狀哩!”萬貫說:“現今可曾告了不曾?”家僮說:“方才上城中去了,此時想還在路上哩!”萬貫遂拿了幾封銀子,急忙趕去。及至趕了二里有餘,方才趕上。萬貫一手扯着絳仙,一手拉着地方,道:“列位高親賢表,快不要如此!都是我老錢的不是,最不該為色傷人。但自令愛如今已是死了,你就將我與他抵了命,也還有活了的么?且是你們不告我,我自有道理。這路上不是說話的地處,你隨我到前邊酒店裏去。”三人遂一同到了一家店裏,讓地方與絳仙坐下,道:“這是銀子五十兩,送地方大哥的,只求免動紙筆。”絳仙說:“你就不肯去報,我是一定要告的!”萬貫道:“絳仙,絳仙,你就不念舊情,也看一千兩銀子面上,我不問你退就是了,你還告我做甚呢?”絳仙說:“你果然不問我退銀子,我就不去告你。”萬貫說:“你若不告我,不惟那一千銀子不要,如今還有銀子五十兩送你。”絳仙遂接過銀子來,藏在懷裏,對眾人說:“錢爺素日是最好的,如今又給我這些銀子,我們不用告他。從此散了罷。”萬貫謝了謝眾人,往外就走。誰知禍起不測,這些話,早已被人聽去。

卻說哪個三衙,原是一個吏員出身,做了八年巡檢,才升了這三衙之職。一日想道:“本廳到任三年,地方上的財主不論大小,都曾擾過,我的吏才,也可謂極妙了。誰想來了一位堂尊,比我更強十倍。地方上有利的事,沒有一件瞞得他。我們才要下手,不料那銀子錢財,已到他靴筒裏面了。如今城裏的事,件件都是他自行,輪我不着。沒奈何,只得借個題目,下鄉走走。往年下鄉,定要收幾張狀子。弄個錢使。不免將我的衙役叫來,與他商議商議。”正說之間,他的善辦事的頭來了。叫道:“王頭,你們來到鄉間,也該把放告狀牌掛在口上,弄幾張呈狀出來;也好把票子差你。”王頭道:“呈狀到有,只怕被犯的勢頭大,老爺的衙門小,弄他的銀子不來。”三衙說:“是件甚麼事呢?”王頭說:“這邊有個錢鄉宦,為強娶女旦的事,遇死兩條人命。這豈是咱爺們敢當的事么?”三衙說:“是呢,我們斷不敢攬這人命,這宗財不要想他罷。”王頭說:“老爺這也不妨,老爺出張票子,小的們將他拿來。三堂兩堂只管審,卻不用給他定案。難道我們的衙門雖小,就是白進的么?多少也弄他幾個錢使。等堂上老爺來了,給他呈到堂上,我們還弄兩個乾淨錢呷!”三衙聽道:“好,妙!就差你與他們去辦辦罷。”王頭遂與二班的頭目,各帶索子一掛,竟往埠鎮上來。

及至走到半途,遠遠望着一夥男女,悻悻而來,忽又轉進酒店去了。王頭說:“那個矮的,恰像錢萬貫。”李頭說:“那個女的,就是劉絳仙。”王頭說:“如此,是他們無疑了。我二人走向前去,先聽他說些甚麼,再作道理。”恰好那座酒店,坐南向北,外面兩間門面,內邊卻有佩房,東西兩鄰,只有兩鄰東面卻是一所空基。兩個差人,就立在空基外面。錢萬貫與劉絳仙、地方,又恰在東房說話。所以從頭至末,二人無不得聞。及至內邊劉絳仙許了不告他,外邊李頭暗對王頭道:“他們和了,這狀子告不成了。”王頭說:“不妨,我們立在這邊,等他們出來的時節,一把拿住,說他私和人命,鎖去見爺。料想他狀子也在身邊,銀子也在身邊,有贓有據,不怕他不認。”李頭道:“有理,有理!”所以萬貫、絳仙一出酒店,就被二人鎖住。及至一鎖,萬貫與地方驚道:“這是為何!”王頭、李頭喊道:“你們私和人命,還裝不知道么?”萬貫道:“我們並無此事,不要錯拿了人!”王頭說:“錯與不錯,自有着落。奉了官法拿人,不敢私自開索。”遂將三人帶着就走。及至走了二里有餘,王頭對李頭道:“你先去回話,自說我帶人就到。”

李頭果急行,見了三衙道:“犯人拿到了。”三衙云:“這莊上又無刑具,又無法堂,如何審的呢?”王頭:“不妨,這庄東首有三官廟一座,即着本庄地方,預備桌凳在彼,老爺也先在內坐定。等到了的時節,先問他一問,就知真假了。”三衙道:“妙,妙!”一面摧桌凳,一面就到廟中去。及至到了廟中,犯人已經帶到。王頭將犯人交付李頭,先到廟內,附三衙耳邊說道:“如此,如此。”三衙喜道:“妙絕!快些帶進來。”王頭帶着萬貫、絳仙、地方,跪下稟道:“犯人當面。”三衙指着絳仙道:“你的女兒,怎麼被人逼死,給我從實講來。”絳仙道:“小的女兒,投水是實。原為母子之間,有幾句口過,所以自尋短計,並不曾有人逼他。”又問地方道:“好大你一個地方,竟敢私和人命!叫衙役與我先打他二十。”地方告饒道:“小的一向守法,並不曾私和人命,這話是那裏來的呢?”又指着萬貫道:“這個站而不跪的,是誰呢?”萬貫道:“原任縣佐錢萬貫,昨日在舍下相陪,難道今日就忘了么?”三衙道:“你不提還好,你提起,教本廳怒氣復生!你把眾人給我預備的下馬席,當了你的情面,這也還可恕,你竟把眾人敬我的銀子,留下一半,這是何說?你只說我管你不着,今日怎的也犯在本廳手裏來了呢?還不給我跪下!”萬貫道:“若論官職,我還在你以上,為甚跪你?”三衙道:“豈不聞皇親犯法,庶民同罪么?叫衙役與我將他按倒。”萬貫遂跪道:“還求老父母少存體面。”三衙對眾人道:“你們俱不承認,難道我就沒法審你么?”畢竟三衙想出甚麼法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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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目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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