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高老莊沒有辦公室一類,辦公室在這裏是極洋氣的一個稱號。你要是問高老莊人你們的辦公室在哪裏,結果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你,嘴唇一跳一跳說不出話來,這裏的祠堂就是祖傳下來的會堂。洞堂正面牆上“清明廉正”四個大字下掛着古老祖宗的畫像:頭戴烏紗,身穿紅袍,手握朝飭,看樣子剛剛從帝王那兒議完朝政,顧不得休息,他又要斷家務來了。

洞堂里熙熙攘攘擠滿了人,人群中間放着歷盡滄桑的一張桌和四條長板凳。坐着調解人、原告人、被告人,我心裏想在這個末開化的山區講法律就是對牛彈琴,要是堅持自己的信念,總會遭到村民們的譴責,要是相信他們的理論,就會獲得周圍人們的讚揚,習俗在我身上留下某些印跡,撞擊着我的神志,壓抑着我的嗓音,捆綁着我的手腳。我不想抵觸他們,讓問題都迎刃而解。

老支書乾咳了一聲提高嗓門道:“菊娃,你來審吧!你是大家學習的榜樣。”

高菊娃站起來用眼光掃了大家一眼:“大夥到齊了。青年頭(團支部書記),你記好筆錄。”她說完兩眼直盯着黃榮金說:“你為什麼砍斷你婆娘的手指。”

“冤枉,我沒砍斷她的手指。”

“你不要不見棺材不落淚。你沒砍她,她好端端的斷了手指,時代不同了菜刀活起來了,魚吃人啦!你不要賤骨頭痒痒的,非要送派出所不可。”

“我真的沒有砍斷她的手指。高菊娃主任,騙你們叫雷擊死!”黃榮金眼色嚴峻地指天發誓又說,“孩子他娘,你要憑良心說話呀!”

“你……你的良心狗吃了。你這個沒人性的狗雜種!這個短命的缺德鬼!叫大家來評評!人眼是秤,各位父老鄉親們,你們給我評評,評評!”黃榮金老婆嚷道。

眾人喊道:“黃榮金最沒有良心!”

黃榮金接不上話呆愣愣地立着,外地女被各種各樣的目光盯得渾身火燒火燎。

眾人你一句我一言地炸開了鍋:“外地女像古戲裏頭的林妹妹,我從娘胎里出來也沒看見過這樣美的女人。”

“模樣倒不錯。”有個漢子說著咽了一口唾沫。

“想不到讓黃榮金這個農民狗得了艷福,把城裏人都搞了。”

有人以羨慕的口吻說。

“城裏人算什麼,只要有了錢,鄉下人也一樣,想要什麼就得到什麼。”有人得意地笑着說。

“老爺爺,我看不見,你抱抱我,讓我看看!”

“大家靜靜!”高菊娃往桌子上一拍。

霎時,祠堂里鴉雀無聲,只有婦女納鞋拉線的刺啦刺啦的聲音。

高菊娃說:“榮金,對你這種人講良心,天就要翻白了。你四十掛五還是光棍一條。七求八拜要我牽線當紅娘,我跑斷了腿還磨破了嘴唇皮,她還是不肯嫁給你。你死皮賴臉地跪倒在她的膝下求死求活,到後來你索性拿刀橫在自己的脖子上,說什麼沒有她你不活了。你現在不是活得挺風流的啦?哼,有了錢就去采野花,野花採到手就拿刀來砍家花,太沒有良心啦。”

高菊娃說到這裏不禁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便走到我的身邊與我耳語,是否把他們送到派出所。

我沉默不語,在這種場合給他們講婚姻法,他們會當做笑料的,我識趣地不吭一聲地朝外地女瞪着大眼,外地女也直瞪着兩眼。最後外地女把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那神情像我們之間有着還未了結的不共戴天之仇呢。我心裏揣摩着她究竟是純潔的女人還是齷齪的女人。

高菊娃快速地到桌前拍着桌板說:“榮金,老實告訴你,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來人!把這對狗男女逮起來送押派出所。”

高菊娃用目光掃視着圍觀人們又說,“民兵連長,你喊幾個人來把他們逮起來。”

“是,阿牛、金勇、金虎。你們拿繩來。”民兵連長大聲說。

四五個高大男人一齊使狠勁兒,榮金趔趄了兩步“撲通‘摔倒了,身體被壓得匍伏在地,幾個人上去就把他五花大綁地抓了起來。

榮金紅着臉咆哮着:“你這個短命的黃臉婆娘,陷害我,等我坐牢回來,我非收拾你不可!”

“膽小鬼,坐什麼牢。哈哈哈……”外地女昂頭挺胸說,“我們也沒犯啥罪。一、通姦不犯罪。二、沒有行兇殺人。誣告才是犯罪。”外地女說著兩隻冒火的大眼睛直逼榮金婆娘。

榮金婆娘哆嗦着說:“老支書,你……你放了他們,是我自己砍斷了手指。”

大家目瞪口呆,面面相覷。

高菊娃說:“你不要被他們嚇壞,我們為你撐着腰。”

“騙你們不是人,是我自己砍斷的。”黃榮金婆娘說。

“你他娘的蠢蛋蛋!”老支書很得渾身打顫,手指頭幾乎戳到了榮金婆娘的鼻尖上說,“天底下沒有你這種蠢貨!自己弄自己,窮骨頭痒痒的,解開他們的繩。菊娃,你接下去審。”

高菊娃一身正氣地說:“榮金婆娘,你要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接着講吧。”

榮金婆娘撩起衣襟抹淚道:“我們以前住在四面透風的房子裏,粗菜淡飯,榮金讓我,我讓榮金,香甜可口,耕作累了互相照顧。自從他跳出村后,在縣城掙了一筆錢。當初他把錢拿回家造房子,買家電、供孩子讀書,把多餘的錢交給我用塑料膜扎住埋在地下。說我在家裏,上要服侍他的老父母,下要帶養孩子,在外還要耕田種地,等到掙足了錢接我飛天(坐飛機),到城裏做太太亨亨清福,可清福沒亨帶來了災禍。他把埋在地下的錢全拿走了,還帶了這個”臭婊子、騷狐狸‘整天睡着席夢絲床。”

“沒人要的東西,死賴着男人,有本事自己找去!黃臉婆。

你不要臉。“外地女從長凳上蹦起來,柳眉倒豎地指着黃榮金婆娘。

“轟”的聲眾人大笑,有人快樂地編出了順口留:城市佳人農民郎,青絲白髮貼床上,說是有情也無情,全靠鈔票系住心,白嫩姑娘爭老倌,送貨上門不要臉。

娃娃們嬉笑着唱歌謠:丟丟不要臉,七個鼻八個眼……突然,一個高瘦的人衝進來,朝黃榮金和外地女的前面吐了一口唾沫,划個圓圈猛地踩了一腳。

眾人“哈哈哈”發出大笑,說什麼啞巴也知道他們不要瞼。

眾人笑得前俯後仰,亂了一陣子。

突然,高菊娃覺得後身被人死死的頂着,她氣憤地轉過頭,眼見擠在她身後的是年近五十歲的老光棍陳貴夫,睜着兩隻青綠銅鈴的兩眼,直勾勾地盯着外地女。高菊娃心想毛竹都有上下節,我高菊娃好歹是你陳貴夫的下輩。你這個沒心肺的狗雜種!鬼魂讓閻王鉤去啦!老畜生!高菊娃氣憤得想高聲叱罵,又害怕在大庭廣眾之中遭人笑話,只好打掉牙齒往肚子裏咽。她轉過板着的臉孔,兩眼瞪着陳貴夫:“貴夫叔,你走遠一點,別影響我的工作。”高菊娃的行為裝得檢點大方得體,是村民們公認端莊正派的好女子,陳貴夫雖有滿心的邪念卻可望不可及。

老支書大吼了一聲:“大家不要節外生枝,不要叫不要鬧不要吵。”他逼視着外地女,“我告訴你,有人在社會上鬧自由化,可你們到高老莊來鬧自由化,還在榮金家鬧自由化,中國還能安定團結嘛?”

高菊娃說:“是的是的,老支書說得十分有理。”高菊娃瞅着榮金不吭聲又說,“榮金婆娘,你接下去再講。”

黃榮金婆娘眼淚巴巴地敘述:“我第一次見到‘狐狸精’就恨得牙齒痒痒的,把幾隻碗盤‘噼里啪啦’摔在地上,碗片劃破了‘狐狸精’的腳,血是從皮肉里滲出來的染紅了鞋襪。‘狐狸精’一聲尖叫,撲倒在我老公懷裏,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痛哭。

榮金狠狠地躥到我的面前,‘噼啪’兩個耳光,當腦一拳,腹部一腳地把我踢倒在地,連眼睛也沒斜我一眼,就攙扶着‘狐狸精’上樓去了。第二天,榮金逼我給她洗衣服,我氣恨地跳起來把一盆髒水劈頭蓋腦潑在“狐狸精‘身上。這一次,榮金冷冷地說:“你要再鬧,我就和你打離婚。’我害怕極了,因為我前夫被拖拉機軋死,離了婚我又要守寡。人家說我是克夫相,我要咬咬牙挺住啊,還有孩子。我想到這裏就老老實實地抱起那堆衣服,衣服泡在盆里仇恨在心裏燒着:向誰出氣呢?向榮金,我不敢;向‘狐狸精’可她有榮金護着。我猛地把頭伸進盆里,咕嘟咕嘟地喝了幾口骯水,一陣噁心哇的嘔吐了起來,吐過之後感到寬寬鬆鬆的了,我的命如此……我受着點就是。可今天下午,榮金和她去集鎮玩回來,我特意買來一條活魚,準備燒給他們吃,魚放在菜板上沒下刀,聽見了榮金壓低嗓門說:“小心點,別讓樓下聽見。‘”狐狸精’說:“你怕她就別要我!我就喜歡大聲,哈哈哈哈……黃臉婆……哈哈哈……哈哈哈……‘這聲音像刀子一樣懸在我的頭上,我的全身像火燒火燎的痛,咬牙切齒地舉起了菜刀!向誰報仇呢?眼前有三個東西:榮金、狐狸精、魚。除此之外,我再也找不到要砍的東西了,在菜刀落下的一瞬間,我的左手食指猛地伸向菜板,只聽見”撲哧“一聲食指一截兩斷,鮮血直射,我便昏倒了……”榮金老婆說到這裏泣不成聲。

高菊掛貼心地安慰她要控制住,便向老支書使眼色。老支書得到高菊娃的暗示猛抽了幾口煙說:“榮金,現在叫你搞改革開放,引進外資搞活高老莊經濟。你怎麼七搞八搞,搞昏了頭,搞個婚姻開放,引進外地婦女。魂落了是不是?榮金,你說說。”

外地女往榮金大腿上捏了一把,榮金痛得咬咬牙齒說:“我要與婆娘打離婚。”

“離婚?你這個敗家子,給我們高老莊丟臉了,操你娘!”老支書恨得臉色如豬肝兩片,閃身站起來,嘴裏氣憤地噴着白沫子說,“為什麼要離婚?高菊娃,你問問他。”

高菊掛冠冕堂堂地問:“黃榮金,你為什麼要休老婆?”

“裂痕。”黃榮金答。

“有多深?”高菊娃問。

“田坎一樣深。”黃榮金答。

“誰挖的?”高菊娃問。“婆娘挖的。”黃榮金答。

“放屁!”高菊娃往桌上一拍,盯着外地女,指着她的鼻子說,“我看是她挖的。好辦,讓大家把它填平、夯實。”高菊娃站起來說。

“不,不能夯實。下面有種子。”黃榮金哆嗦着說。

高菊娃看着外地女微微凸起的肚子厲聲道:“去掉!送計生站流掉。”

“不,是我們黃家的種子。”黃榮金望着高菊娃說:“你行行好,不能把我的種子埋掉。”

“種子太多,我在書里看過男人的精子像大海里的一滴水,像沙堆上的一粒沙,沒有什麼稀罕,去掉吧!黃氏有我們年輕力壯的種子。”團支書說。

“榮金,你這個膿包,你要把野花插在我們高老莊亂爬亂伸,辱沒了黃家門楣。我們折了你!”老支書走到榮金和外地女的跟前說,“你硬要打離婚,可以。一、我們告你重婚罪讓你去坐牢;二、把你從黃氏的祠堂里轟出去!”

“怕什麼?榮金,我從杭州到高老莊不都是為了你。”外地女說。

我看着這勇敢的外地女,心想她舍掉了歌舞廳、霓虹燈、交響樂、密集的人群和高樓大廈,時裝和優越感,虛榮和高貴的血統以及苦苦追求她的心上人兒,心甘情願到鄉下來,要嫁給她曾經輕蔑的農民,愛情是多麼的偉大呀!

高菊娃往地里吐了一口說:“你這個沒有爹娘養的外地女,榮金可以給你當爹,你為啥要道德墮落下去?”高菊娃靠近黃榮金語重心長地說,“榮金呀,你想想初到縣城,粗衣爛衫東張西望,在公共汽車面前躲躲閃閃,坐在抽水馬桶上怎麼也排不出屎,硬說有泡沫的啤酒變了色,還同女服務員吵架被抓進了派出所要罰款,不是你的婆娘東借西湊把你弄出來,你要坐牢呢。

榮金啊,你當初走出派出所是咋說的?我都還記得呢,你說城市女人不是好東西,打十八層地獄也不理她們,可你卻又忘了。

你學城裏人說什麼愛呀情呀,到頭來她一腳把你踢開。你婆娘和孩子有什麼對不起你,你不要吃碗裏看鍋里的。你給外地女一點錢打發她走吧!”

“給一點錢想打發我走,沒門!起碼一萬元!”外地女說。

我聽外地女要萬元巨款,生氣得緊握着鋼筆,擺明着要與外地女爭吵,可是我似乎隨即控制住自己,把一陣怒火壓制下來,只是讓喉頭滾出了一句:“外地女,你簡直是個騙子,利用情感騙錢!”外地女瞪着兩眼盯着我不吭聲。

“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還有榮金,你們要學學菊娃,她的心靈多麼美好呀!高老莊出了像菊娃這樣的好媳婦。我們感到臉上有光彩,而出了你這個黃榮金流氓,飼堂里變暗了。榮金,我老實告訴你,你要打離婚給我趕快滾出去,若是不離婚,我們念你是初犯,既不到法院告你也不逐出祠堂。你快做出決定!”

老支書說。

榮金一支接一支地抽煙,在煙霧中苦苦掙扎。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同意給她一萬元錢,送她回家吧。”

“世界上的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外地女破口大罵道。

“你爹是個半雌雄!”有個男子頂着她說。

大家又發出了一陣大笑。

外地女就往外跑,榮金一把抓住她便咽道:“坐牢我不怕,最多兩年,我們又能在一起,可是……趕出祠堂,我……我就沒根了……”榮金又跑到高菊娃桌子前說,“我……我不離婚了。”便雙膝軟軟地跪在高菊娃的前面,如瞻仰一尊聖潔神佛一般滿心滿眼虔誠和熱忱,“我求你不要把我趕出高老莊。”

人們驚喜的目光吐輝生彩,敬高菊娃如一尊帶給全村福氣的菩薩。高菊娃扶起榮金說:“好兄弟,只要你回心轉意和婆娘過日子,我們決不會趕你走,起來吧!”

黃榮金款款地站了起來。

我看着黃榮金在筆記本中寫下了:一個經過商品經濟洪流洗禮的人!看外表他穿着西裝革履好一個現代人,靈魂深處依然是愚昧的巢穴。此刻,我不由得想起劉小麗,她跟誰生了女嬰呢?

突然,老支書“哈哈哈”大笑地說:“菊娃,明天你把外地女送上車。”老支書又轉過頭對榮金他說:“你要與婆娘好好過,講到做到不許放空炮。”他用下巴頦朝我努了一下說:“李同志,你還有啥?”我搖搖頭。他又朝高菊娃笑了笑,“菊娃,你還有啥?”高菊娃說沒啥,老支書說:“各位父老鄉親們,我們要以高菊姓為榜樣,學習她勤勞和善良的中華美德,不論到什麼時候都要發揚光大。毛主席教導我們有錯必改是個好同志,我相信榮金會改的,散會!”

眾人們陸陸續續地散走了。

突然,虎狼雙手拿着繩子、農藥瓶、身掛着照相底板的“三件法寶”從這裏路過。高菊娃高喊了一聲:“虎娘,你已經走上了農業的致富路。”

虎娘點點頭:“現在保密,致富路的信息不是隨便說的。”

我摸着虎娘身上的黑乎乎照相底片說:“你們還搞科技啦?”

虎娘笑道:“是呀,繩子、農藥、照相底片‘三件法寶’不能少。”

老支書從上到下打量着虎娘說:“掙錢不少,屋已修啦?”

虎娘狡黠地笑了笑說:“我的致富路還得往縣政府省政府一級一級地闖呢。再見!”

老支書笑呵呵咧着短胡包圍的嘴自豪地說:“虎娘真活路呢。榮金和老婆不打官司就圓滿地解決問題了。”

我望着老支書又看看高菊娃心裏想:這算什麼?私了!這種“超法”行動,的確把“秦香蓮”從一個深淵裏解救出來。在山村依靠法律是愚蠢的,依靠這種超法的力量則是聰明的。我深深地體會到在婦女經濟沒有完全獨立的前提下,全盤依照法律來解決離婚,這個差距是多麼大,積垢是多麼深,以至我有點失去信心。曾記得為與黃榮金婆娘相類似的受害婦女寫訴狀,宣傳法律知識,呼籲社會輿論,為自己的姐妹們伸張正義。在我們的努力下,犯重婚罪的男子受到了應有的制裁。可是被欺騙的婦女,受屈辱的女人走出了正義的怨氣之後,卻陷入了生活窘迫的境地。這些女人埋怨我們是坑害了他們,有的甚至罵我們是騙子“害人精”,帶著兒女在我家裏大哭大鬧。自己受的委屈沒什麼,可是眼看着姐妹們陷入生活的深淵之中,我感到非常痛心。作為有責任感的婦女幹部,我不能因為她們的命運而寬容罪犯,作為一個人,我又不能不考慮她們今後的生活出路。難啊……我知道自己是個忠誠的婦女幹部,決不是優秀的婦女幹部。正當我胡思亂想時,老支書又道:“李同志,不是我老古董,我看外地女的那雙眼不對勁,是專門干那種事的女人,你看她頭髮一卷一卷的像頭老母豬得了蛔蟲病;臉用白粉抹上,仔細一瞧像出了一層發霉的白毛;嘴唇塗得紅紅的像是吃人的魔鬼;寸把高的紅頭皮鞋,走起路來大屁股一扭一扭的,一眼看出不是正經的好女人。她哪裏像我們的菊娃這樣的賢惠正派。”

高菊娃說:“話怎麼能這樣說呢?我……”

“菊娃,明天我們四點鐘起床,把外地女送到車站。”老支書拍拍高菊娃的肩膀道,“大家都像你,我這個老骨頭也不會去磨破嘴、跑斷腿、累壞腰了。”老支書朝我笑了笑說,“李同志,菊娃又要上報紙、電視啦!”

“是呀!”我不自然地笑了笑。

老支書自豪地豎起大拇指笑呵呵道:“菊娃是高老莊人人誇的好媳婦!”

我看看老支書又看看高菊娃,心裏有所明白:凡是人們認為重要和美好的事物,往往有一點卑鄙齷齪,或者司空見慣的罪行也會被掩蓋。這些罪行不但沒有受到懲罰,而且風靡一時,有時被人們費盡心機加以美化,像是人類一大劣根性。我良心上的要求與實際生活所接觸的事情不太協調,我看到這個矛盾,不由得萬分難受,心中蕩漾起了矮子與美人兒吵鬧着離婚,現在不知道他們的家庭是和睦相處還是解體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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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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