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村委會擠滿了三四百名婦女,紛紛預先報名到“三八”木材加工廠當工人。高菊娃看着亂鬨哄的場面,她猛地躍上一張桌子喊道:“大家停停,‘三八’木材廠就要開業了,據我們初步估計招收女職工一百三十五名,條件是:一、年齡在四十周歲以下;二、每戶一名婦女;三、按件多勞多得計算。”

有人說:“比國營工廠招收工人還正規呢。”

王仙花愁眉苦臉地說:“我家只有我一個婦女,在家燒飯洗衣帶孩子,夠忙乎的了,又加上自己是哺乳期。我推薦四川佬來上班。”

虎娘道:“‘三八’廠是招收女工的,四川佬又不是婦女。”

蘇紅笑着說:“四川佬是男人,廠里裝卸貨物也需要男人呀。”

王仙花趁熱打鐵道:“高主任,那我就報四川佬的名了。”

虎娘跟着說:“那我就報林海虎了,他身材苗條得像個女人。”

眾人像亂了陣似的沸騰起來,高菊娃蹩着眉頭看着我,我立即打着圓場拍了拍兩手,示意大家坐下說:“我提個建議,外來人員四川佬在高老莊生活艱難,大家有客讓客嘛,加上他身子特別,就讓他破例地上‘三八’廠當工人吧,同意的請舉手!”

頓又,眾婦女除虎娘外全部舉手贊同,我便向高菊娃使了一個眼色。

高菊娃高舉起一隻拳頭喊:“少數服從多數,我們決定讓四川佬服名。另外,你們把姓名、出生年月、文化程度、擅長,在三天之內報給蘇紅。”她說完從桌子上跳下來說,“蘇紅,你拿紙筆來,就在桌上讓她們報告吧!”

“菊娃姐,菊娃姐。”林阿狗雙手扒開人眾氣急敗壞地擠到高菊娃的跟前,“菊娃姐,你舅媽活不長了,要你即刻去一趟!”

高菊娃臉色頓時蒼白,立即奔跑到林家,只見舅媽蒼老的臉上像白紙一樣,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床前吐着一堆鮮血。穿白大褂的中年男醫生用鐵鉗扒開舅媽的嘴巴。又用放大鏡一瞧道:“患了肺結核。得趕快送醫院治療。”

林阿狗睜大眼睛問:“要花費多少錢?我家的旅館被封又罰款,妻子她……”

醫生指了指手指頭算了算說:“起碼三千多元。”

“醫生,只要能保住舅媽的病,我賣豬為她治療。”高菊娃懇求着醫生。

醫生果斷地說:“你們趕快把她送醫院。”

舅媽蘇醒過來睜開她的老花眼說:“菊娃,我是棺材裏倒腳頭的人了,醫回來也沒啥用。”

“不,舅媽,好死不如賴活着。”高菊娃用毛巾輕輕地擦了擦舅媽松馳多皺的老臉。

舅媽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拉住高菊娃,幾十年的風霜雨雪,歲月之刀在她臉上刻滿深深的溝壑,每一條都貯滿了人世的滄桑。

她老淚縱橫:“養兒女不能防老,一個牢獄、一個賭博成性,我的後半生不知靠誰呀?”

林阿狗憨厚地一笑說:“女婿半個子嘛,岳母娘,靠我吧。”

舅媽舔了舔乾燥、皸裂的嘴唇,當她再度開口時,聲音里已帶喘息:“林河狗,只怨彩姑怠慢了你的老爹,我代她向你道歉。”

高菊娃搓揉着舅媽的手,貼心地安慰道:“醫好了病去我家,蔡老黑也有個伴。舅媽,後半生與我們一起過吧。”

“菊娃,我的好菊娃,過去我責怪你咒罵你,你都不記仇,你真比我親生女兒還親呀!”舅媽的臉上仍然露着還未癒合的憂傷之情,那笑容似乎也顯得是那麼勉強和苦澀。

“舅媽,我永遠忘不了你對我的養育之恩。”高菊娃在她背上輕輕拍了拍,轉過臉望着林阿狗柔聲說道,“林阿狗,我們一起把她抬醫院吧。”

然後,高菊娃和林阿狗抬起舅媽送往醫院。

喧鬧的鼓樂聲夾帶着人們的歡聲笑語,把我從夢境中催醒。

當我睜開眼時,陽光從窗里射進來,照在大鏡框的獎狀上,半是陰影半是亮光。當我的視線投向窗外,只見秋高氣爽,藍天白雲,人頭攢動。我懷着好奇心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走出小木房。

院子兩旁排着整整擠擠的少先隊員隊伍,靠近籬笆大門的幾位少先隊員背着鼓樂器,其餘的手裏捧着一束束五顏六色鮮花。人道直對進來的是穿戴乾淨的高菊娃和坐在推椅上的蔡老黑。突然,少先隊員喊道:“歡迎,歡迎,熱烈歡迎!”頓時鑼鼓喧天,在歡迎中。籬笆牆門走進了一個英俊的少年,胸前佩着一朵大紅花,脖子上套着光芒四射的金牌。他的身後擁着分管文教系統的副縣長、秘書,三位正副教育局長,縣重點中學校長,肩背攝像機的電視台記者等十幾人,少年直奔福根抱住他的脖子說:“爸,我給你套上。”少年說著就解下套在脖子上的金牌往蔡老黑脖子上套。

蔡老黑嘴角掛着微笑,用蒼苔的舌頭在嘴唇四周輕柔地環舔一圈,彷彿那嘴唇沾滿記憶似的說:“別,別別,給你娘套。”

少年快樂地離開蔡老黑,一把投入高菊娃的懷抱。高菊娃激動地緊抱着少年,不斷地拍着他的背說:“好孩子,我的好兒子。”

母子倆像從另一個世紀回來似的緊緊擁抱着。

縣長打趣地拍拍少年的肩膀說:“蔡數靈,你抱着媽媽不肯放啦!”

眾人“轟”的一聲笑了。母子倆也不好意思地分開。

縣長說:“高菊娃,你為國家育才,你的好兒子為祖國爭了光,為我們全縣四十萬人民爭了光,我代表縣政府獎給蔡數靈同學一萬元人民幣。”

眾人立即響起了一陣陣的鼓掌聲,記者把黑長長毛聳聳的話筒對準高菊娃。高菊娃激動地從管副縣長手裏接過小紅箱流着淚說:“我感謝黨對我們家的關懷。我……我把這錢捐給‘希望工程’,我養雞餵豬種地就能供兒子讀書。”

圍在籬笆牆外的村民,面面相覷。當管副縣長他們拍手稱讚叫好,村民們才回過神來說:“好!”

記者問高菊娃:“蔡數靈獲得國際中小學數學大獎賽金牌獎,你是怎樣想的?”

高菊娃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答:“我做夢也沒有想到兒子這樣爭氣。”剛才管副縣長的話又在她的耳邊回蕩,她又說,“蔡數靈為祖國為人民爭光,也為我們半殘疾人家庭爭光。我好高興呀!”

記者問高菊娃:“你是怎樣教育孩子的?”

高菊娃答:“第一、我教他勤勞讀書就像耕種一樣,花多少心血和流多少汗水,就有多大收穫。”

記者說:“你講得有道理,還有嗎?”

高菊娃答:“我還教他吃苦,要收入果實就得吃苦。”

記者問:“你咋教他吃苦的?”

高菊娃答:“讀書就像收割稻穀一樣,在未收成前,在猛毒的太陽下拔田草,臉、手被曬得脫了一層皮,火辣辣地疼痛難盡。遇到旱災要挑水澆灌,肩挑得腫得像白薯,不拔草不澆灌不吃苦就毫無收成,讀書也一個樣。”

記者問:“還有嗎?”

高菊娃答:“那時因我是斗大字不識的田裏人,教孩子也是田裏教,後來孩子就教我讀書識字”

“你為啥要讀書。”記者問。

蔡老黑搶着回答:“過去高菊娃背我去省城醫病,因不識字走錯了廁所,被人們以流氓罪押派出所受審問。”

“你就一定要供孩子讀書?”記者問。

“我知道不識字的苦處,就發誓讓孩子讀書,自己也要跟孩子學。”

記者把話筒對準蔡數靈的嘴問:“是真的嗎?”

蔡數靈說:“我媽常常讀書到深夜,以後她還能看長篇小說。

讓我每個星期從圖書館裏借書,我母親是我的學生呢。”

眾人拍手說:“教得好!學得好!”

突然,有人喊道:“村長來啦!”

人們驚喜的民光吐輝生彩地折射在陳之路的身上,強悍的陳之路像在秋天成熟的果實,又像一股炎熱而又爽快的風,帶着男性富有陽剛之氣的激情三腳兩步地朝高菊娃他們走去,高菊娃看着村長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顯然慶幸他趕在這大喜的日子裏進了她的家門。同時,在她看來親愛的情夫走了不是幾天,而是幾年,是從什麼天涯海角回來似的。

管副縣長轉過身握住陳之路的手說:“這麼神速承包了柑桔場。”

陳之路滿臉生輝說:“沒有,我在半路上聽人說蔡數靈獲國際金牌獎了,我就高興地奔回來了,這是我們高老莊破天荒的呀!”

蔡老黑流着口水笑呵呵地望着村長,轉過頭對孩子說:“孩子,你要把金牌套在村長的脖子上呀。”

眾人面面相覷。我也僵在那裏瞪着兩眼看着高菊娃,……難道蔡老黑已知底細,要在大庭廣眾面前撩開她深藏的秘密?陳之路火一樣的目光盯着高菊娃,兩隻大腳板釘在地上渾身在哆嗦。

我和他們的心一樣像被擰得很緊很細的琴弦,像一面綳得透亮的薄薄的鼓史,只需要一下重擊,一記鐵鎚,就會弦斷鼓破!我們都被蔡老黑的話懵了。記者把話筒對準蔡老黑的嘴巴,他說:“村長對我們家大恩大德,他冒着暴風雪送我去醫院;我老婆從山上掉下來流了不少血性命難保,又是村長輸的血;過去孩子無錢讀書,我想把孩子休學在家幹活,又是村長供他讀書。捏筆桿的先生們,求你們寫寫村長和他的婆娘吧!”

我與高菊娃相視地笑了笑。

眾人道:“村長是個爛好人,他為村民好事做了一百擔,你們多拍拍村長,讓他在電視裏播放。”

管副縣長說:“大夥說得對,電視台的記者們,你們要長鏡頭拍一下村長。”

陳之路搖搖手說:“別拍我,別別別……”

“拍拍村長的婆娘吧。”高菊娃說著從籬笆牆外拉過乾瘦的村長婆娘,往攝像機前一送說,“你們要拍攝她,蔡數靈一生下,就是靠她照顧的,他和村長比我和蔡老黑待數靈要好得多,他們就像是數靈的親生父母呀!”高菊娃說著給孩子使眼色。

蔡數靈便跑過去把金牌套在村長婆娘的脖子上,村長婆娘連忙取下金牌說:“使不得,使不得。數靈啊,你給你大叔套上吧!”

蔡數靈接過金牌看着高菊娃,高菊娃微笑地點點頭,意思說同意把金牌套在村長的身上。蔡數靈奔到村長的前面,猛地給村長來一個敬禮,便跟起兩腳把金牌套在村長的脖子上說:“你的恩情我永遠記在心裏。”

陳之路炯炯有神的眼睛裏含着眼淚,伸出粗厚的雙手瑟瑟地捧住蔡數靈的臉,仔細地端詳着他,像要把兒子的相貌嵌進自己的眼珠似的看着,心如刀割,咫尺的骨肉不能相認啊。人最大的痛苦不是肉體的折磨,而是心靈的煎熬,而對心靈煎熬最甚者,莫過於愛可望不可及。陳之路心一酸,一把將數靈緊緊地摟進懷裏。

我凝望着他們父子倆,彷彿整個世界突然涌到我眼前,神秘而崢嶸,讓人無法理解,它擋住了我的視線,使我望不到更遠的地方,而就在那視力所及的地方朦朧地看到了村長和高菊娃,我決不會透露出半點風聲。我把目光移向高菊娃,只見她和村長婆娘友好地在合影,高菊娃顯得是那樣的溫和、善良、熱情、善解人意,簡直是女神的化身,一般超人的力量深深地吸引住我。

突然,廣播裏播放出《愛的奉獻》的歌曲:一隻要人人都獻出一點兒愛,這世界將變成美好的人間……”

我認真地聽着、思考着,不由得把目光凝聚到高菊娃的家裏。心裏想高菊娃對蔡老黑奉獻着無私的愛,難道她的生活更加美好了嗎?突然,有人拍拍我的肩膀,我轉過頭來一看是管副縣長。他微笑着對我說:“你的雙腳真是生風啦!跑得這樣快躲到這裏來。”

我向他說明了來意。

管副縣長說:“這家庭推薦到省‘十佳文明戶’也足足有餘。

小李子,你可以乘我們小轎車回家。”

高菊娃走過來握着我的手說:“‘三八’木珠加工廠開業大典,我請你們來。”

我點點頭說:“好!我現在跟縣長小車回去。”我看着高菊娃、蔡老黑、陳之路夫婦、蔡數靈他們,便借用了托爾斯泰的一句名言:幸福的家庭各有相似之處,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我們在村民們的目送下上了小轎車離開了高老莊。一上車,管副縣長問我這幾天了解的情況。我除了隱瞞高菊娃和村長的私生活外,其餘的全向管副縣長說了。管副縣長問:“你準備在原材料上再加上哪幾點?”因高菊娃的心靈深處有一股頑強的氣魄,洋溢着一種誠摯的熱情,她道德上的過錯都來源於她命運中某些艱苦的磨難。我相信比起那些受環境所熏陶,教育所灌輸或者命運所鼓勵的人來,她生來就有更好的脾性,更高的準則和更純的興趣。我被那莫名的責任感和毫無保留的真誠所驅使全力地推薦她。我說:“加上四點:一是高菊娃關心公共事益,把民政局拔給她家的補助款捐給村裡造橋鋪路,特別是把獎給她兒子的萬元巨款也捐給希望工程。二、高菊娃熱心為群眾力實事好事,特別是背死人下山。三、高菊娃為祖國培養了有用人才——數靈。四。高菊娃服侍癱瘓丈夫十六年。”我說完話自嘲地笑了,那笑容後邊隱藏着一股難以言傳的神情。

管副縣長說:“你應該把培養蔡數靈放在重點寫。真想不到癱瘓種子發芽得這麼厲害!”

我說:“這一切離不開高菊娃的栽培。”

管副縣長點點頭,就眯着眼睛陷入了沉思。

我坐在小轎車上,一種火辣辣的東西開始在我的胸膛膨脹起來。可憐的高菊娃付出了那麼多慘重的代價,頑強地支撐着每一天的生活。高菊娃是個矛盾重重的女子,牆壁上掛着的無數張獎狀和一紙大紅的結婚證,捆住了她的雙腳,使她不能輕易妄動,不得不維持這個形式的愛情,因她無法抵禦世俗偏見和非議,不敢鑽出“典型”的圈子,而為一個名存實亡道貌岸然的家庭殉命般地去洛守,去承受,去獻身。在旁人看來高菊娃在真誠地盡一個妻子對丈夫的責任,她自己卻把這當做感情贖罪的一種方式。高菊娃和蔡老黑之間已經沒任何話語可談,彼此內心都異常明白,除了那一紙結婚證和憐憫,夫妻關係實際早已死亡。然而,形式還存在,這形式維繫着她的臉面和尊嚴,蔡老黑的生命所以能苟延,就因為他精神上以擁有高菊娃得到安慰,因為高菊娃懷着贖罪的心情對他無微不至的關懷照料。中國的一夫一妻制迄今為止是人類最美好的婚姻!但如果建立在封建文化的基礎上,那麼女人就是這種美好婚姻制度的殉葬品,我覺得高菊娃就是殉葬品了。但我仍對她多少懷着敬意,那是她勇敢地隨順了自己的意願擁有情夫。可是我對她懷着更多的憐憫,雖然她的舉動違犯了道德規範越了常軌,卻決不能稱為卑劣下流。我腦子裏始終竭力爭辯着的是:誰也沒有權利鄙薄高菊娃這個可憐的、不幸的女人!我們為什麼還要把“十佳文明戶”的美名像繩索一樣套在她的脖子上呢?我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惆悵,一股苦澀的滋味翻上心頭,我盡量使自己很快從這種情緒中解脫出來,直到我想到高菊娃有一位體貼真誠地愛着她的情夫,騷亂的心情才稍能平息下來,就像吃了苦藥又吃一口蜜糖一樣。

突然,我記起高菊娃告訴我的一個夢,她夢見富麗堂皇的花燭夜,穿着白色的飄柔拖地婚紗,依在西裝革履魁梧的王文龍身旁。歡天喜地前來祝賀他們的男男女女沸騰起來了,鞭炮聲“劈里啪啦”,無數雙快樂的手將五顏六色閃閃發光的彩紙,像雪片般地拋撒在他們頭上,他們陶醉在這喜慶美好的日子裏。突然,蔡老黑魔鬼似的不知從什麼地方躥出來,嚇得大家驚慌失措,無情地把王文龍與高菊娃遠遠地分開,這情感交流的弦折斷了。高菊娃的內心在滴血,干呼萬喚着:“文龍、文龍……”可蔡老黑手拿銅鑼“當”的敲了一下,嘴裏是一串串的詛咒,要把她和王文龍的愛情化成灰燼。高菊娃的心在洞洞地流血……突然,高菊娃被惡夢驚醒了,瞪着眼睛看着窗外一輪皎潔的滿月,在窗戶對面的天空上高掛着。她要按高老莊傳統的軌跡活下去,決定不嫁給王文龍,更不能讓蔡老黑造成精神上和生活上的痛苦,決定安於現狀。

人生不過百年,能得一次撕心裂肺的愛,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況且對一個已到中年的成熟女性而言,婚姻與愛情並不是一個同心圓。

小轎車喘着粗氣很吃力地在蜿蜒的山路上爬行,我探出車窗用深沉的目光凝望着遠去的高老莊。突然,我看見高菊娃提着紙錢,朝村口旁的半山腰上剛築起的瘋子和雪鳳的墳墓走去,枯草在風中不停地搖曳着,她彎下腰點燃了紙錢,一陣風捲起墳前無數的紙錢,像白色的蝴蝶漫天飛舞。高菊娃站起來抬頭看着蒼白的天空,天空沒有一絲血色,冷漠地面對人世。對於人間悲歡離合,它永遠保持沉默、紙錢在她的面前飄揚着,飛揚着,飄揚着,飛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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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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