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定定看了着他很久,阮招喜烏瞳一轉,往他肩上一勾,很哥兒們地道:「你有沒有聽過四海皆兄弟,誰是行路人,普為鴛與鴦,今為參與辰。」
青羽垂眼睇着他搖頭晃腦的吟詩嘴臉。「你……」
「沒聽過,對不對?我知道,進宮當太監的,通常都沒學過什麼字,我也不過多懂了一點點而已,這話呢,就是說四海皆兄弟,再遠的血脈或許在多年前也曾是一家人,所以何必防人防成這樣呢?」
唉,防人,他也會,可防也要看對象,對不?每個都防,累不累呀!
「……那也沒必要拿鴛鴦做比較吧。」那是男女之間的情愛詞。
「都一樣啦,乾脆……我再加一條,等你大限來時,我不飛,我會陪着你。」
唉,怎麼會連個可信任的人都沒有?教他忍不住想照顧他。「別說我騙你,簽下這份約定,保你幸福連年。」
青羽怔怔地睇着他,因為他一席聽似簡單,卻讓他動搖的話而困惑着。
「小雙子……」阮招喜沒察覺他的不對勁,沒力地枕在他的肩上。
「快點啦,乾脆一點,只是一張約定,又不是賣身契,不要婆婆媽媽的。」不知道是酒足飯飽,還是根本又喝暈了頭的緣故,反正他倦極了,腦袋迷迷糊糊的只想睡。
「你身上沒墨沒筆,要我怎麼落印?」青羽見狀好笑地問,沒推開他。
「食盒裏不是有油漬?沾點油漬印上就算數了。」他隨口說,身子不斷往下滑,最後索性往他腿上一躺。
青羽登時僵住,瞪着睡在他腿上的人。
好大膽的奴才,竟敢睡在他腿上……想要將他抖落,但一瞧見他暈紅的頰,極高的體溫,青羽猶豫了會,決定暫且讓他躺下,以指輕沾油漬落下印后,才剛要喚醒他,便見他像是極不舒服地拉起衣襟。
「你又是怎麼著?」
「好熱……」
「熱?」
阮招喜動手拉開半臂衣襟,就連裏頭的玄袍都不放過,直到露出大半個胸口,感覺冷風灌入,才舒服地咕噥幾聲入睡,壓根未覺有人瞪直了眼。
青羽的目光落在那玄袍底下橫過胸口的白巾,再仔細一瞧,隱約可見白巾底下起伏有致的好風光……
好半晌,他才抽開視線,瞪着亭外的樹影,沉聲質問:「該死的,他怎會是個姑娘家?」
簽下約定,不過是他想知道阮招喜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想知道他如何大膽地在後宮收賄安排房事,想從中探知他背後的靠山,豈料他竟是個她!
【第三章】
寒風刮動着遠處的人聲逼近,人聲如飛絮般在阮招喜耳邊不斷吵雜,讓入宮后便總是繃緊精神的她眨了眨長睫,立刻清醒,只是——怎麼她的眼前是石桌底?
「醒了?」
頭頂上傾落的沉嗓,教她很自然地移動視線,看見那張晦暗不明的臉,她頓了一會之後,立刻起身,小臉瞬間爆紅。
「對不起、對不起!我睡著了?」她連退數步,后腰撞到了石桌,痛得呲牙咧嘴,「痛痛痛痛痛!」
誰呀?是誰把石桌擺在這裏的?
青羽好笑地看着她彎腰喊痛,還偷踹石桌一腳的小娃模樣。「睡得可好?」
「啊……呃,還不錯,就是硬了點。」她乾笑,猛揉着發痛的腰。
「是嗎?」他神色清冷,似笑非笑。
「開玩笑的啦。」坐回他身旁,她很哥兒們地拍拍他的肩。「只是我睡著了,你怎麼不叫醒我?」
「……你睡太熟。」
「是喔?」她看向外頭微亮的天色,有些五味雜陳。
雖說她在宮中撈油水撈得很快樂,看似如魚得水,可實際上生活相當緊繃,教她絲毫不敢大意,有時笑得臉都僵了,也不能放下防備,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將她驚醒,可她竟然在他腿上睡了這麼久,而且,睡得很熟很暖很舒服……真是不好意思極了。
青羽不語,只是看向殿外,朝冠玉輕頷首。
「對了,小雙子,咱們的約定草紙呢?」阮招喜猛地抬眼。
「桌上。」
她看向桌上,瞧見那一紙約定,開心的快手收進懷裏,餘光瞥見桌上擺好了新的食盒,正散發出誘人菜香。
「小雙子……」她烏亮大眼閃爍着光芒。
「嗯?」
「你去拿早膳啦?」
「可不是?」勾着邪譫的笑,青羽等着為她精心佈下的戲上場。
誰知阮招喜神色激動地看着他,二話不說就撲向他,給了他一個緊緊的擁抱。
青羽俊顏一震。
「好兄弟!」她緊摟着他,感動得要命。「我跟你保證,你絕對是我生死相系的好兄弟,就連天塌下來我都幫你頂着!」
瞧瞧,多貼心啦,給了夜宵,還準備早膳……天啊,她都想哭了!
已經好久好久沒有人對她這麼好了,通常都是她在忙碌張羅,照顧家人,如今嘗到被照顧的滋味,真的是教她好感動。
瞪着她的頭頂,青羽本想將她甩開,但終究還是忍下了。
「……趕緊吃,涼了就可惜了。」他沉聲說。
「是啊是啊。」她立刻脫離他的懷抱,俐落地擺定食盒,卻又被豐盛的早膳給嚇着。「……小雙子,會不會太豐盛了點?」
「會嗎?」
「你對我真的是太好了!」這個兄弟,她要定了!握緊拳頭之際,她也不忘趕緊拿起筷子夾菜,佳肴入口,又是一臉幸福得要死的表情。「小雙子,你不吃嗎?」
「我不餓。」
「是喔,你怎麼老是不吃,都是我在吃呢……」唉,這樣她多不好意思啊。
青羽沒有回答,因為外頭的人聲已經逼近——
「往這兒、往這兒,我聞見香味了,肯定是在這附近錯不了。」
阮招喜菜塞在嘴裏,手裏還抓着一片奶黃酥餅,耳朵卻已經拉尖豎起,仔細聽着細碎的對話,只聞聲音已經近到殿外——
「找到了!」
殿外三兩個太監直指着她,大步朝涼亭方向而來,她愣了下,看向青羽。
「小雙子,這算不算是東窗事發了?」
「確實是被發現了。」青羽隨意看了眼大步而來的幾個太監。
「這下子麻煩可大了……」
如果她夠狠心,大可把所有的事都推給小雙子就好,可問題是約定都簽下了,她怎麼可以不認帳?
況且,小雙子如今有難也是因她而起,她怎麼可以見死不救?
「小雙子,坐進去一點,別讓他們瞧見你的臉。」她突道。
青羽微愕,不解之際,便聽有人喊——
「你!哪個單位的,竟然坐在這兒吃早膳,用的還是皇上的食盒!分明是你偷了皇上的早膳!」殿外兩三個御膳房的太監壓根不需要入亭確認他吃了什麼,光是擺在石桌上的食盒,就可以證明他是偷了早膳的小偷。
只見阮招喜神色不變地起身。「放肆!」她低斥一聲,雖說個頭比人家小,但還是起身站到亭沿,仗着亭內較高,有幾分居高臨下的味道,瞪着其中一個沒穿半臂的小太監。
「你!」
「沒瞧見我身上的半臂嗎?」她微眯起眼,撣着身上的半臂。
「你也不過和我一般,耍什麼威風?」其中一個身穿深藍半臂的太監不悅地向前一步。
「大膽,難道你沒瞧見這亭柱後頭有個人?」她壓低聲音一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