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退堂鼓的人

打退堂鼓的人

作者:約翰·麥卡夫

現在那個男人離他要去的房子只有幾英里了。而且當他到達時,天應該亮了。

他步履蹣跚地走在冬天晨霜滿布的小徑上,幾乎察覺不到雙腳的腫痛或者是偶爾襲過大腦的疼痛和眩暈。即便他察覺到了,他倒還頗喜歡腦子有些眩暈和麻木呢。這種狀態有助於他產生幻覺,覺得自己是在空中行走,好像懸浮在霜凍的路和灰白的天空之間。

月亮大約在一個小時前就落下去了。他只能勉強辨認出頭頂上大塊的雲彩,正在亂糟糟地、令人頭暈作嘔地翻卷着。肯定有風才會使得它們這樣涌動。它們的邊緣開始透出一絲骯髒的微紅色,鐵鏽的顏色。

那個男人被叫做約翰·霍桑。但是現在,當他接近村莊和村外的那所房子的時候,他記起來他曾有過另外一個名字。他曾出生在那個村莊,在那兒上學,隨後又在那所房子——考德莊園——里工作過一段時間。那是五年前的事了。

當考德莊園掠過他的腦海時,他不安地把手插進衣袋,腳步也停頓了一下。它還在。他的手指緊握了一下衣袋裏的東西。放心地半噓了口氣,他又接着趕路了。

影影憧憧的樹籬在他的兩側排開。有時它們會跑到路中間來,用刺絆住他。他疲憊地咒罵著剛掙脫出來,就發現路的另一側也變了,他又被絆住了。如此兩次三番之後,他意識到自己肯定在歪着走,就坐下來休息了一會兒。隨後他站起來,又一次蹣跚地前進了。

當他穿過村莊時,天色正好亮得讓他足以看清自己的呼吸,噴出來在他周圍形成一團氣霧。星星點點的,有蠟燭或油燈的黃光從農舍的窗戶中透出來。在教堂附近,出於流浪漢特有的本能,他發現了一片乾麵包和一個被丟棄的蘋果核。他狠吞虎咽地嚼起來,又突然覺得噁心,就任由它們落到了地上。

現在,襯着東方的灰白色,已經能在風中看清樹木的輪廓了。一會兒就能分辨出這可惡的原野和天空的接壤處了。到他抵達村外一個稍微隆起的高地的時候,小徑上車轍里的薄冰已是淺粉紅色。在這之後的一刻鐘,當他轉彎走進他最後的一英里時,風突然平息了;在遠處,一長排低矮的建築在血紅的霞光的映襯下顯得漆黑一片。

天亮了——考德莊園!

在他面前,大約在離他和莊園等距的地方有一道柵欄門,通向一片田地。他走了可能有一分鐘才意識到它的存在。但在他意識到之後,它就奇怪地佔據了他的全部意識。

一方面,它使他覺得自己走得肯定很慢,因為儘管他試圖加快步伐,那道門好像在離他遠去而他卻追不上。他認識到自己內心裏對這門的行為感到一絲竊喜。必須穿過那道門,不然他就始終得繃緊他疲憊的身體,使自己做最後的努力。

他對此的恐懼甚至要超過他對所準備做的事情的恐懼。

在漫長的時間之後,他看見門上坐着一個人。他從裙子上判斷出那是個女人。

約翰·霍桑笑了,儘管他知道這是個軟弱的笑。

他想,如果他走上前去,那個女人肯定會同他說話。他會回答她,而這就使他有理由耽擱一會兒。站在那兒和她聊天也會很有趣的,而她絲毫不會知道他口袋裏裝有什麼東西。他想知道她會說些什麼。不管怎麼樣,不論她是誰,她都不太可能會認出他來。他提醒自己絕對不能給她認出來。在這個村莊而且在這麼接近考德莊園的地方被認出來就意味着奚落、挖苦甚至還可能是拳頭、獵狗和追擊。老戴勃就住在附近的農舍里,可能會像上次一樣放狗咬他。而他卻太虛弱了,跑不動……

漸漸地在他腦海中,那個女人可能要跟他說的話變得重要起來。有一會,他甚至把玩一個他知道不值當的想法。也許,如果她說話溫柔,就像他家鄉的女孩子都會的那樣,如果她不責備他襤褸的衣着和未刮的鬍子,如果她有藍色的眼睛並朝他微笑,他可能根本就不再往前走去考德莊園,甚至可能就不再報仇,永遠不讓他的手指這麼經常抓住的那個六英寸長的冰冷而閃亮的東西派上用場。

只有一刻,他由於完全的高興而喘了一大日氣。可接着,他的表情又冷凝成一張有着鐵的意志的面具。極度的疲倦又一次地降臨在他身上。這是沒用的。他不能夠欺騙自己。不報仇他永遠也得不到所渴求的寬慰。在走了四十英里之後。

“喬冶·戴維斯!”

在他意識到之前他已經來到那門的對面,而她叫出了他的名字。而且是那個名字!終究他還是給認了出來。恐懼跳進他的眼中,而他已經開始跑了……

“喬冶·戴維斯!”

這是個溫柔的聲音。

在另外一個人身上,或在另外一個時間在他身上,這種奇特的幾乎沒有語調的溫柔也許會產生一種不同的效果。但在這時,他聽到的只有溫柔和哄慰。在他看來一個奇迹發生了。

他停下了已做了一半的逃跑的努力,慢慢地轉向她,接着迸出了眼淚。

“到這兒來,喬冶·戴維斯。告訴我你為什麼哭。”

他猶豫着靠近了她,因為現在天亮了而他對自己破爛的衣衫和三天未刮的鬍子感到羞恥。他發現自己在說話。

“我走了這麼遠。超過四十英里。”

她的面頰蒼白而且深陷。一頭亞麻色的頭髮用一根綠緞帶鬆鬆地扎着。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印花裙子在這清冷的早晨坐在門上。然而她看上去並不覺得冷。她的眼睛,他可以透過淚眼看到,又大又亮還是湛藍的,但是,由於陰影的搗亂或者姿勢的原因,他無法完全捕捉到她的眼光。

他很快又帶着一種幾乎是脆弱的自憐重複道:

“超過四十英里。這可是趟漫長的跋涉。”

“是啊,是夠長的。你要去哪兒,喬冶?”

他一下子懷疑起來。他用另一個問題來回答她。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

她沉默了很長時間,用一隻手指拉着頭上的髮帶,然後回答說:

“我記得每個人。在很早之前你在這兒時我就認識你了。我記得每個人的所有事情。”

她朝他微笑。那笑容的單調的甜蜜里有些東西讓他覺得苦惱。他猛然想到是不是奇迹最終愚弄了他,在半道上又拋棄了他。又一次地,他面對着對他此行目的的恐懼,而且帶着一絲混合著羞恥和自嘲的鈍痛,他意識到在這四十英里的疲憊路程中他一直多麼渴望和祈求什麼東西能從他手中拿去復仇的力量使他的計劃不能執行。也許他希求的太多了。一個聲音在他耳邊嗡嗡作響:“現在不能回頭了,不能回頭了……”

時間在流逝,而他站在那裏支支吾吾、猶豫不決。儘管天很冷,汗珠還是凝上了他的眉頭。

他毫無意識地走近了她坐的地方,突然吃驚地發現她的胳膊挨着他的身側而她的手在他的衣袋裏。

他瞪大了眼睛,后跳了一步。心中充滿了盛怒。他立即用手在衣服外面摁住她剛摸的地方。儘管隔着茄克他放心地摸到那個堅硬熟悉的輪廓,他的怒氣還是沒有消去。

接着他看到那個姑娘由於他的劇烈反應而吃驚地向後縮,從而失去了在門上的平衡,正在向後摔去。她下落的過程似乎漫長得無窮無盡,他看着,怒氣消散殆盡。最終她帶着一聲輕響落到了地上,尷尬地躺作一堆。可這僅持續了幾秒。

她立即站了起來,直直地望着他。她似乎沒有摔疼,因為在她臉上仍掛着笑容。

恐懼代替了憤怒。她沒能成功地搶劫他。但不管怎麼樣,她現在知道了他衣袋裏裝有什麼東西。她在微笑,因為她要翻過山丘回去告訴老戴勃放狗來咬他。他轉身逃跑。

接着他聽到她叫他:“喬冶·戴維斯,喬冶·戴維斯!”他扭過頭。

她的笑容消失了,臉上流淌着淚水。“我的髮帶,”她說,“我的髮帶。在你衣服里。”

他把手插進破舊的茄克。有一會他只能摸到左輪手槍冰冷的鋼鐵,可是接着他的手指就觸到一個柔軟的絲質物。他吃驚地輕叫了一聲,把那姑娘從頭上取下來塞進他口袋的寬寬的綠色緞帶拉了出來。

他現在全明白了,他的心在悔恨中融化了。學生時代的記憶湧入了他的腦海,熱淚從他眼中迸流出來。在那時候,男孩子們和他們的心上人交換愛情信物——可能一方送個削筆刀或哨子而另一方就送條緞帶或束頭髮。這種過於強烈的記憶完全消融了他的男子漢氣概,他大聲地抽泣起來。

“喬冶!”她又喊,“喬治!”

在早晨清冷的空氣中,隔着那道柵欄門——那道此時由於象徵和意義的重量而顯得這麼龐大的門——他們接吻了。

在激情和撫愛所產生的火花的溫暖之下,那個曾像冰一樣包圍着他的心的可怕目的融化了,流走了,再也不存在了……難以相信的事情發生了。奇迹完成了。

她長時間地緊抱着他。她的親吻,急切又滾燙地,在他臉上快速移動,幾乎就像一匹飢餓的馬用鼻子亂拱。她的呼吸、她的不知疲倦的紅唇像火焰和熏香一樣舔過他臉上的每一處。他以前從未像這樣地被吻過……

接着他退縮了。可能只有一秒鐘。即使在高興之中,他腦海中還是閃過了一絲微弱的疑慮。不過他很快就釋然了。

她是個神奇的女孩,她的擁抱自然也很神奇。他惟一的遺憾是他太虛弱、太累了,不能她每吻一次就回吻她一下。

從山那邊傳來的聲音逐漸清晰起來。他們在找某個人:

“南茜,南茜……”

女孩從柵欄邊退去,慢慢地退到田野里。

“我必須得走了,”她說,語調里滿是慌張和驚恐,“如果我不走,他們會發現我的。再見,喬冶。不過我一會兒就回來。”

在飛快的一剎那,她的臉映着日光,轉向他告別。他頭一次看清了她眼中的表情。然而他自己的目光不知怎地倒在這種凝視下退縮了,垂了下來。一秒鐘后,當他再抬起頭看她時,她已經消失了。

隨後,幾乎是緊接在這之後,他不期而然地遇到了個移動的咖啡攤。

他從女孩離開的門向前走了幾步——真正是如俗語所說的高興得走路都輕飄飄的。不過由於體力上仍然很疲憊,這幾步路走得也很痛苦、跌跌撞撞的。接着在他拐過一個隱蔽的彎時,一輛長長的手推車就丁丁當當地闖入了他的視線,末端有一個閃亮的銅瓮冒着熱氣,在它前面是一個大錫桶,炸土豆的香味正從其中飄散到寒冷的空氣中的。

奇迹已經降臨到他身上。這是真的。可是同時他的胃是空的、喉是乾的。口袋裏有些小錢的記憶帶着啟示的力量闖進他的腦海。很快他就在狼吞可口的咖啡,虎咽美味的熱薯片了。

為他服務的那個老人用凍得發顫的聲音向他說了聲“早上好”。他很吃驚他的顧客在回敬他的問候之後就沉默下來,時不時地發出一陣無節制的笑聲。

在咖啡攤的主人推車朝村莊走去后,戴維斯坐在樹籬下開始又叫又唱。他的靈魂也在叫喊,滾燙的飲食現在已把他的身體曖熱,使之成為一個慷慨的、激動的發熱體。

噩夢把留在他身上的最後一絲陰影也收走了。路旁有一堆建築石料,上面覆蓋著一層霜。當霜變潮、融化、開始流淌時,它折射出一種玫瑰色的光輝,就像洋溢在他心中的那種光輝。在這被拯救的歡樂的時刻,所有以前的經歷——他的仇恨和長久以來的怨氣;他幾年來培養的復仇的願望;在他腦中最終形成那個痛苦的目的的漫長過程;一貧如洗使得他孤注一擲、不管他的計劃的後果;疲憊的四十英里跋涉——除了從悲慘到幸福的那個突然而令人迷惑的轉變之外,所有的負擔都從他的身上卸了下來,就像高燒的噩夢醒來后逐漸忘卻的恐懼。完全的解脫和感謝之情又使得淚水流下了他的雙頰。

儘管他有自尊心,他還是能明白沒有那個女孩或者她所做的什麼,就不會有這個奇迹。

他在樹籬下又坐了幾分鐘,接着就決定去刮鬍子。他口袋裏還剩下三個半便士,而且現在他的計劃已經取消了,他在哪兒被人看見已不重要了。就這一點來說,他已經和咖啡攤主在光天化日下度過了一段時間。如果他向前走到下一個村莊就不太可能有人會認出他來或用五年前的往事來奚落他。

那麼,刮完鬍子后,他就再回來見那個女孩……

半小時后當他坐在理髮店的椅子裏時,他想起了那條緞帶,就把它從口袋中抽了出來。他用食指和拇指捏着把它舉了起來,對正在給他塗皂沫的那個男人的打趣報以傻笑。當他把這個信物放回原處時,他摸到了手槍,眉頭就皺起來了。在他陷得更深之前他必須得把它解決掉。

他出了店門,從容閑適地往回走。在一條小溪里他洗了洗腫脹的腳,感覺好多了。在一定程度上,他現在歇過來了,精神也恢復了。他能夠思考了。

他的腦子又轉到那個女孩和她的吻上面。他現在體力強些了,能夠像她一樣熱情地吻她。他渴望着這麼做。

他開始好奇地回想起在柵欄門那兒的幾分鐘,帶着一些不可思議的感覺和迷人的溫柔,就好像那是發生在很久之前並肯定不會再出現的事。

他希望她沒有那樣被叫走。他本想模糊地給她講講他的計劃,並讓她知道她是怎樣地挽救了他。他還可以用同樣的方法塑造一個自己的形象。接着他們就能一起散步一起聊天。“一起”這個詞具有一種簡直讓人難以負擔的凄涼傷感的甜蜜。而他還曾對這個用吻救了他的人這麼粗暴。她甚至從柵欄上摔了下來。生活曾是多麼的殘酷呀!

接着他記起了從原野上傳來的她的名字——南茜。他慢慢地、一遍遍地重複這個名字,在腦海中搜尋被掩埋的點滴記憶、一些它可能喚起的聯繫或忘卻的事件。

她是誰?現在他的身體器官被熱的飲食加快了生理運作,這個問題前所未有地擺在他面前。儘管他衣衫襤褸,鬍子拉碴,這個女孩還是認出了他,並且也還記得那個校園裏的古老的、傻傻的、甜蜜的示愛傳統。她到底是誰?有一會兒,一個形象在他腦海中縈繞,但當他試圖抓住它時它就不見了。

突然,他皺眉了。

就在那時,他抬頭髮現他已漫不經心地走過了那道門。沒有女孩的影子。他注意到咖啡攤停在前方約一百碼的小徑拐彎處。那個老人坐在旁邊專心吃早餐。也許女孩已經來過又走了。那個老人或許能說出她從哪條路走了。不管怎麼樣,戴維斯決定,還是要問一問。

他匆忙上前,在攤邊停住說話。他問老人是否見過她;解釋說他期望見她等等。由於老人保持沉默,他就盡他可能地描述了她的模樣;甚至在一股奇怪的逐漸增長的憂慮的驅使下讓他看了那條暗綠色的緞帶。最後他停下來,心兒撲通跳着等待答話。

就在他等待的那會兒,冬日的鄉村清晨變暗了,環繞田野的地平線變成了一個凄苦的黑壓壓的環。頭頂上的天空在凝結、變硬,成了可怕的、陰鬱的拱頂。他最終發現了老人長時間沉默的原因。他面前的老人在顫抖,一種壓抑的、無聲的笑使得他骯髒的鬍子在顫動,黏黏的眼中笑出了眼淚。

不久,這笑稍稍平息了一些,能分辨出他喘息之間喉中的話語:“南茜·克萊格……南茜……南茜·克萊格……”

詛咒了一聲,戴維斯跳上去,抓住老人使勁搖晃,直到笑聲平息下來,讓他聽清他的問題:“她怎麼啦?告訴我,她怎麼啦?”

不一會兒,乾癟的嘴唇動了起來,戴維斯俯下頭去聽。

當他最後抬起頭來時,他也大笑了。有整整一分鐘,那個又開始平靜地吃飯的老人注意到他的同伴還前仰後合地發出乾巴的、震顫的笑聲。

從咖啡攤到考德莊園並不遠。儘管戴維斯有些被不斷的陣陣笑聲耽擱,他還是很快地走完了這大約一英里的田野和荒涼的叢林地。

就在馬廄里的鐘敲響八點半的時候,他遇到了一個男人,正在吸早上的一斗煙,在馬車房的拐角處閑走。

這個男人就是他走了這麼遠要見的人,現在他正要進屋裏去吃早飯呢。

頭一槍打掉了煙斗,第二槍呼嘯着穿過他的一隻肩膀。第三槍沒打中,但是第四槍在他的茄克上撕了條口子,下一槍就找到了心臟。

在他的敵人向前撲倒死去后,戴維斯注意到時間,笑了起來。從他和南茜·克萊格分開到現在可能只有一個半小時稍微多點。嗯,他的退堂鼓,對此她是要負責的,打的時間並不長。

注意到有喊聲和哭叫聲,他跑了起來。他在一道高牆的下面找到了很好的隱蔽之所,隨後就沿着一條霜封的深溝走。他最終從一道樹灣的一側轉了出來,氣喘吁吁,但整體來說是滿意的。接着他抬起頭,又皺了眉頭。

他看見在前方不遠處一個人穿着印花裙子。當她走近時,他很快就能辨認出她臉上笑容單調的甜蜜。

她走到他面前,停下來,向他張開雙臂。她用她那愚蠢的、哄騙性的聲音說話了:“喬冶·戴維斯……”

接着,就在嗡嗡的腳步聲和村民們的喊叫聲從遮蔽性的樹籬后越來越響地傳來時,他想起來他手槍里還剩一顆子彈。

這顆子彈進了她右胸偏上的某個地方。她搖晃了一下,然後向後倒過去了。

就在他的追蹤者們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把他圍困起來之前,戴維斯有時間注意到仍然懸挂在那個瘋女孩朝上的臉上的表情。

一種半吃驚的噁心表情掠過他的臉。即使那個老人沒有告訴他,他也該知道她是村裏的白痴。她還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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