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假髮

紅色假髮

作者:佚名

他們通常凌晨兩點出版報紙。那天,新聞編輯麥克身體不舒服,早早就回家睡覺,把剩下的事情留給年輕的帕特森處理。

半夜,麥克睡得正香,突然,電話鈴響了。

麥克迷迷糊糊地拿起話筒。

“赫澤爾·洛琳?”他重複道,“她怎麼啦?”

“她死了,”帕特森回答說,“被謀殺的,這一點毫無疑問。你知道維多利亞廣場嗎?”

“不知道。”

“那是住宅小區里一個很僻靜的小廣場。赫格爾·洛琳住在那裏。廣場中心有一座花園,專供小區住戶用的。晚上11點左右,一位巡邏的警察發現洛琳死在公園裏,幾乎是一絲不佳。”

“什麼?”麥克喊道。他的睡意完全消失了。

“哦,只穿着文胸和一條內褲。她坐在一張長椅上,好像死了很久了,她其餘的衣服整整齊齊疊好放在她身邊的椅子上。”

“在那麼冷的天氣里?”

“是的。一個小時前,警察看到她走進花園。死因是腦殼被擊裂,兇器是頂頭裝有鉛的手杖之類的東西。椅子後面有搏鬥的痕迹。”

“好極了!”麥克說,“把它發在頭版頭條上。全國每一個女人都想知道洛琳到底出了什麼事!”

每個人都知道洛琳這個名字,知道洛琳那張臉,知道洛琳的各種觀點。“微笑減肥”是她在《每日旗幟報》上所開的專欄,每周一期,而《每日旗幟報》是麥克的《每日紀錄報》的死對頭。“微笑減肥”也是洛琳所寫的一本暢銷書的書名,那本書風靡全國,洛琳在書中向家庭主婦們解釋,她們如何能夠輕而易舉地保持苗條。她沒有強求她們進行嚴格地節食。

“根據一位醫生的建議,我設計出這些動作,”她寫道,“你只需每天早晨做三分鐘,然後什麼都不用管了。如果你喜歡吃巧克力,那就放開吃吧。只是要記住,每天做我的這些動作,然後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吧。”

她這種隨意、自然的口氣讓那些家庭主婦感到非常親切。她越來越受她們喜愛,她不僅僅是一位健康顧問,還對愛情、帽子和丈夫提出自己的觀點。每個人都見過她那張強壯、開朗的方臉,那張臉微笑着露出潔白的牙齒,面頰上有兩個小酒渦。她衣着打扮非常得體,從不給人一種咄咄逼人的印象。她棕色的頭髮剪得很短,棕色的眼睛很嚴肅。她的年齡可能是35歲。大家都非常喜歡她,紛紛給她寫信。

但是,在一個寒冷的夜晚,有個人殺了她,而且她死時是半裸的。

麥克是一個老記者了,可是,當他聽到這一消息時,他的第一反應仍然是有些同情。他妻子則更是反應強烈。

“太可憐了!”麥克太太說,“太可憐了!”

“哦?這就是你的第一感覺?”麥克問,他的記者本能馬上恢復了。

“當然。這真是太殘酷、太沒有人性了!”

“我們就要這麼報道。我想我有了一個靈感。至於洛琳嘛,上帝保佑她吧!”

第二天,他帶着他的靈感來找執行主編霍斯頓。

每日紀錄報的辦公樓是一座很現代化的建築,像一個巨大的金魚缸。這裏流言四起。洛琳被謀殺,這被認為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新聞,執行主編在他的辦公室與麥克詳細討論此事。霍斯頓戴着一副黑邊眼鏡,坐在他的辦公桌後面,兩個嘴角耷拉着。

“不行,”霍斯頓說,“我們不能這麼做。”

“好吧,”麥克說,“但是我們不能隨便放過這個新聞。瞧,被害者是個女人,她引起了大量女讀者的興趣,我們應該全面深入地報道此事。全國有一半的婦女想要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們怎麼做呢?我們派一位女記者去採訪報道此事。”

霍斯頓用手摸摸他光禿禿的額頭。

“派一個女人採訪報道謀殺?”

“為什麼不呢?她可以非常認真嚴肅地進行採訪報道,同時帶着女人特有的那麼一絲哀傷,這會引起人們巨大的興趣,我們一定能成功的!”

霍斯頓聳起雙肩。“她必須鐵石心腸,”他指出,“報道戰爭是一回事,報道謀殺是另一回事。我不知道應該派誰去做這樣的採訪。”

“那個法國女孩怎麼樣,傑奎琳·杜波絲?她來我們報社才一個星期。我告訴你,她在巴黎就因為善於搶新聞而很出名。《巴黎日報》的主編對她讚不絕口,極力推薦,我覺得他說得對。”

“她能說英語嗎?”

“她有一半英國人的血統,她母親是英國人。她英語說得很好。”

“她會非常得體地進行來訪報道嗎?”

“絕對會的,我向你保證。”

“把她找來。”霍斯頓說。

話雖這麼說,霍斯頓心中卻忐忑不安,不過,他一看到傑奎琳本人,就長出了一口氣,差點笑起來。

麥克卻很不安。麥克推薦這個姑娘,完全是憑着一種直覺,除了《巴黎日報》主編的推薦之外,他根本不了解她。一看到傑奎琳,他就有點慌了,他懷疑那位主編在跟他開玩笑。

傑奎琳走進霍斯頓的辦公室,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霍斯頓禁不住站起身,為她拉開一張椅子。她是個金髮女郎,身材嬌小豐滿,雪白的皮膚,一雙烏黑的大眼睛,要麼瞪得大大的,要麼乖乖地看着下面。她的大眼睛緊緊盯着霍斯頓,當後者直視她時,她就垂下雙眼。她輕聲問,找她有什麼事。

麥克絕望地一聲不吭,霍斯頓告訴她:

“杜波絲小姐,你的目的就是——”

“騷擾警察。”麥克呻吟道。

“挖掘出所有的新聞,”霍斯頓嚴厲地說,“所有公眾極興趣的新聞。你喜歡這個工作嗎?”

傑奎琳抬起她的大眼睛。

“我喜歡這個工作嗎?”她激動地說,“這他媽太棒了!”

霍斯頓吃了一驚。

“我真是太感謝你了!”她興奮地說,緊緊地握住雙手。“洛琳小姐!那個不幸完蛋的可憐女人。我非常渴望報道這一事件,不過,我沒想到會派我採訪這件事。我真想親吻你,我可以吻你嗎?”

“天哪,不可以!”霍斯頓斷然說道。

但是,傑奎琳並沒有在聽他說什麼,她陷入了沉思之中,她雙腳敲打着地毯。一邊思考,一邊點頭。

“我有弱點,”她承認說,“我剛到英國,我對這裏的情況還不熟悉。如果我要搶到獨家新聞,我必須用我自己獨特的方式。負責此類事的警察頭領是誰?”

“刑事犯罪調查部的助理督察。”麥克說。

“太好了!”傑奎琳說,“我跟他做愛。”

霍斯頓死死地盯了她一眼。

“不行!不行!”他說。

“行,行,行。”傑奎琳說,不停地點頭。

“你不能那麼做,杜波絲小姐!”

“我不明白。”傑奎琳抱怨說,驚訝地瞧了他一眼,“你不希望我那麼做?為什麼?”

“我不能詳細解釋,這需要花很長的時間。我只能簡單地說,這與我們報紙的宗旨不符。另外,還有一些實際的考慮。首先,你根本無法接近他。其次,如果你接近了,你不會得到任何獨家新聞的。”

傑奎琳的眼睛裏露出了一絲笑意。

“哈哈,”她說,“當我跟法官莫奈調清時,他們也是這麼說的。他的鬍子有這麼長”——她用手比劃了一下——“可是最終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東西,搶到獨家新聞,全巴黎都驚呆了!可是,你不希望我那麼做,是嗎?”

“絕對不能那麼做。”

傑奎琳嘆了口氣。“好吧,”她讓步說,“那麼我就去找負責這個案件的警察,跟他做愛。另外,我想找個新聞攝影師跟我一起。”

“攝影師?為什麼?”

“因為這很有用。在巴黎的時候,有一次我拍到警察私下做事時的照片。”

“那有什麼用呢?”

“那太有用了!”她興高采烈地說,“如果你拍到一個警察在做他不應該做的事的照片時,你就可以告訴他,如果他不把內幕消息告訴你,你就刊登那些照片。”

霍斯頓目瞪口呆地聽着。傑奎琳所說的話與她天真的外貌真是太不相符了。如果蒙娜麗莎從畫框裏跳出來,沖他做鬼臉的話,他也不會像現在這麼驚訝。他好不容易才說出話。

“你一開始說要勾引警察,現在又說要敲詐,”他說,“麥克,我不能這麼做。小姐,你被解僱了!你會在一個星期之內毀了這份報紙的。”

“如果她被解僱了,”麥克吼道,“那麼我也辭職。她是一個真正的新聞記者!”

“你想讓內務部封掉我們報社嗎?”

“我們會派編輯讀她的報道的,對嗎?我告訴你,如果——”

“還有一件事,”傑奎琳心平氣和地繼續說,“你們有一個攝影師叫亨利·阿什溫。他是個好人,雖然他喝酒喝得太多了。他就是我想要的攝影師,把他派給我吧。”

“阿什溫?為什麼要阿什溫?”

“我發現他在跟洛琳家的女佣人調清。真的!他一定有內幕消息。所以我請他喝酒,跟他聊天。瞧,我已經得到了很多消息。”

“在你被委派這個採訪任務之前?”

傑奎琳揚起眉毛。

“對,對,對!當然。聽着!這個洛琳小姐今年35歲。在生活中,她的脾氣非常壞。亨利·阿什溫認為她是個騙子,但是她到底怎麼行騙,他也不清楚。她還是個假正經的女人。她結婚了嗎?沒有!但她有一個未婚夫,一個名叫愛德華·霍特的律師,他追求她已經5年了,仍然沒有結果。為什麼她不跟他結婚呢?”

“為什麼?

“我知道,”傑奎琳說,“現在,我告訴你們一些警察設有告訴你們的事。

“別賣關子了,快說,”霍斯頓催促道。

“這是她的女佣人告訴亨利·阿什溫,亨利告訴我的。當洛琳小姐被發現坐在公園的椅子上,只穿着文胸、內褲和鞋子時,她身邊還有別的東西。

麥克反應過來,“我們知道。報紙上都報道了。”

“對!但是,”傑奎琳說,“還有其它東西。在疊起來的衣服裏面,有一個紅色假髮套和一副墨鏡。

霍斯頓和麥克面面相覷,搞不請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一個紅色假髮套,”她繼續說,指指自己的金髮,“還有那種可以看東西的墨鏡。”她兩手捲起,放在眼睛前,模仿眼鏡的樣子。“為什麼洛琳小姐要那些東西呢?有一點是無可置疑的,那就是她是自己脫光衣服的,不是被人脫光的。她的女傭告訴亨利,洛琳小姐疊長統絲襪的方式很獨特.就像……啊.你們要不要我脫下我的長絲襪,疊給你們看?

“不要,不要!”

“好吧。我只是問問罷了。但是它的確是很獨特的。她疊衣服的方式也很獨特。所以,是她自己脫掉衣服的。另外,她還有一個假髮套和一副墨鏡。你們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她的大眼睛譴責地轉向霍斯頓。“你說你要解僱我,這很不好。我知道我是個可笑的人,在巴黎時他們就這麼說。但是,如果你給我一次機會,我會挖出獨家新聞的。你願意嗎?”

霍斯頓很為難。但是,說到底,他是個記者。

“你動手干吧。”他說。

亞當·貝爾警官站在維多利亞廣場22號房的前廳。他一會兒望望窗外廣場中心的公園,一會兒看看面前臉色蒼白的男人。

冬天的下午,維多利亞廣場顯得非常安靜、單調。花園四周圍着鐵欄杆,暮色中,裏面的樹木顯得影影綽綽。

貝爾警官站在死者屋裏,面對着洛琳的未婚夫。貝爾是個年輕的警官,做事認真。

“你再沒有什麼可說的了,霍特先生?”

“沒有了!”愛德華·霍特說,摸了摸他的黑領結。“昨天晚上,我想帶她去音樂會,但她拒絕了,我一個人去的。我——我很少讀那些小報。所以,直到今天早晨,洛琳的秘書阿麗絲小姐打電話給我,我才知道這事。”

貝爾警官也不喜歡小報,死者的屋子是不許記者進來的。

愛德華突然坐到火爐旁。他身材很高、很瘦,一張根開朗的臉,40出頭的年紀,指關節很粗大,舉止很從容。貝爾認為他是一位很有耐心的律師。在火光的照耀下,他的眼睛充滿血絲,時不時地望望旁邊的沙發,那上面放着一個假髮套、一到墨鏡和一根黑色手杖。

“這真讓人難以置信,”他繼續說,“我仍然不能相信這是真的。你不能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警官?”

貝爾的話很明確。

“你已經聽到所有的證詞。她的秘書阿麗絲小姐作證說,昨天晚上10點差幾分時,洛琳小姐離開家,不肯說她去哪裏。”他停了一下說,“這不是洛琳小姐第一次這麼出去,她總是在大約10點鐘時出去,通常出去兩三個小時。”

愛德華沒有說話。

“她應該是從這裏直接去的花園。”貝爾說。

“但是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呢?”愛德華喊道,“為什麼到花園去呢?”

貝爾沒有理他。“一個在這裏巡邏的警察聽到有人在擺弄花園的門。他打開手電,看到洛琳小姐在用鑰匙開門。他盤問她,但她解釋說她就住在廣場,有權使用花園。

“警察離開她,但他仍然有些擔心。大約一個小時后,他又來到花園。門仍然開着,他聽到門被風吹得吱吱響。他走進去,發現洛琳小姐坐在一張長凳上……那裏……在小道的第一個轉彎處,離大門大約15英尺。”

貝爾停了下來。

他眼前浮現出當時的場景。門在寒風中吱吱地響,手電光照在冰冷的肌膚和白色絲綢內衣上,頭仰靠在椅背上,高跟鞋沒有繫上。

“她的其它衣服——皮大衣、外衣、皮帶和長絲襪——放在她的身邊。她的女傭發誓說,從那些衣服摺疊的樣子看,是她自己脫下的。她的手提包沒有被碰過。花園門的鑰匙掉在小道上。”

貝爾每說一句,愛德華就衝著火點一下頭。

貝爾走到沙發邊,拿起那根手杖。手杖的頭很重,因為上面包著半磅重的鉛。

“她是在那張長凳后被殺的,”貝爾繼續說,“地面很硬,但那裏全是她高跟鞋印。那裏曾經發生過搏鬥,她不是一個弱者。”

“對,”愛德華同意說。

“這根手杖打在她左邊太陽穴上,打裂了她的頭蓋骨。”貝爾在手裏掂量掂量那根手杖。“這就是兇器,這一點毫無疑問。手杖把上面有一根頭髮。還有一絲血跡,雖然傷口外面幾乎沒有流血。我們的實驗室證明——

他很抱歉地停頓了一下。

“請你原諒,先生。我把它帶過來,並不是想讓你難過,只是想請你幫助辨認一下,這是誰的東西。”

愛德華老派而殷勤地說:

“我也請你原諒,警官。我很高興限一位紳士打交道。”他站起身,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巴。

“我很高興上面沒有血,”他補充說,“我很高興她沒有被反覆擊打。”

“是的。”

“但是,這合理嗎,警官?致命的傷口,卻幾乎不出血?”

“合理的。致命是因為腦組織破裂。我的一位朋友有一次被火車門撞了一下,他一直沒有覺得有任何不適,直到他突然崩潰了。”貝爾的聲音突然變得嚴厲了。“我說得太多了。先生,你能告訴我什麼嗎?”

“沒什麼。只是——”

“什麼?”

愛德華猶豫了一下。“我有點擔心她,最近她的樣子不太好。我擔心她最近吃得太多了。”他臉上隱隱約約地露出一絲笑容,和他充血的眼睛很不協調。“但是她說,‘只要我像我的成千上萬的追隨者一樣,每天鍛煉,就不會有事的’——她對她的地位感到非常驕傲,警官——”

這並不是貝爾想要的。

“我的意思是,你知不知道她被害的理由?”

“絕對不知道。我可以發誓!”

“或者,你知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脫光衣服被害呢?”

愛德華抿緊嘴唇。這時,一位戴着黑邊眼鏡的女人快步走了進來。這是阿麗絲小姐,她是一位完美的秘書,有點像老式的家庭教師。她長得頗有幾分姿色,她的棕色頭髮有些蓬亂,穿着平跟鞋。在過去的6年中,阿麗絲小姐多次表明了她對洛琳的忠誠。現在,她的眼睛紅紅的,她時不時地用手絹擦眼睛。

“警官!”她喊道,緊緊抓着手絹,“我知道可憐的洛琳的屍體已經搬走了。但是你不是已經下了命令,不許那些可怕的記者進那邊廣場嗎?”

“是的。怎麼了?”

“你瞧,”阿麗絲小姐下巴一揚,“他們現在就在那裏。你可以從我樓上的窗戶看到他們。一共兩個人。一個男人正在拍照,另外那個是個女的。哪個體面的女人會寫這種——”她突然停下,臉漲得通紅。“你知道我的意思,對嗎?”

貝爾警官發現自己的命令沒有得到服從。他挺直身體。

“你確信他們是記者?”

“你自己瞧瞧!”

貝爾開朗的臉一下子變得陰沉。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從椅子上拿起他的大衣和帽子。

“原諒我離開一會兒,”他很正式地說,“我會教訓他們的。”

貝爾一走出房子,就開始跑起來。花園門就在廣場西側,幾乎正對着洛琳的房子。

花園的小徑上有一個金髮女郎,穿着皮大衣,正走來走去,還有一個穿着雨衣的男人,手裏拿着照相機。貝爾警官衝過去,站在他們面前,訓斥他們。

攝影師享利·阿什溫滿不在乎地聳聳肩。但是,傑奎琳則又驚又怒,簡直說不出話來。她覺得自己在幫助調查,她不理解這個警官在說什麼。

“你別這麼傻了!”她叫道,努力想要跟他講清楚,“你根本不明白。我是《每日紀錄報》的杜波絲。這是《每日紀錄報》的阿什溫先生。”

“我認識阿什溫先生,”貝爾冷冷地說,“現在,小姐,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們:你們是馬上主動離開這裏呢,還是被強制趕出這裏?”

“你這話不是當真的吧?”

貝爾凝視着她。

“你為什麼這麼想?”

“你不應該這麼跟報紙說話。這很不好,你會惹上麻煩的。亨利,我不喜歡這個人。把他趕出這裏,然後我們繼續工作。”

“阿什溫,”貝爾說,“這個姑娘是不是瘋了?”

阿什溫很抱歉地說:“對不起,警官,我來處理這事。瞧,傑奎琳,這兒跟巴黎不一樣。我一直在告訴你要相信這一點。在英國,不允許記者——”

“你不願意做?”

“我不能,傑奎琳!”

“那我可要生氣了,”傑奎琳冷冷地說,“天哪,我真要生氣了,就為這,我將不告訴你我發現的任何線索。”

“線索?”貝爾厲聲說道。

“哈哈,現在你感興趣了,嗯?”傑奎琳喊道,搖搖頭。她的聲調變了,變得很馴順,“請幫幫忙,我並沒有惡意,我希望你也和和氣氣的。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幫你。我認為我知道昨天晚上這裏發生了什麼。我一聽說洛琳小姐的鞋沒有繫上,一聽說假髮和眼鏡——”

貝爾猛地轉向她。

“你怎麼知道她的鞋沒有繫上?你怎麼知道假髮和眼鏡?這些並沒有向報界透露!”

花園裏,夜色越來越濃。除了出租車的車燈外,維多利亞廣場沒有一絲光亮。傑奎琳打開手提包,拿出一張大紙。

那是洛琳屍體的照片,是從正面十幾英尺的地方拍的。陰影全在屍體的後面,所以每個細節都異常清晰:直挺挺的姿勢,無力的雙臂,向後仰的腦袋,有力的大腿和鞋,一眼就能看出鞋沒有繫上。

“這是你從哪裏拍到的?”貝爾喊道。

“這是我拍的,警官,”阿什溫承認說,“今天早晨,我爬過欄杆,在他們挪開任何東西之前拍的。如果我使用閃光燈的話,你的人馬上就會發現我,但是,那時陽光非常好,所以我偷偷拍了一張,就趕緊溜走了。”

阿什溫的小眼睛在他破帽子的陰影下一眨一眨。花園已經變得非常暗,除了他眨動的眼睛和滿臉鬍子外,什麼也看不見。

“我發誓,我並不想用這張照片,我甚至都不想讓人看到它,”他繼續說,“這姑娘硬是從我手裏搶走它。”

“瞧那鞋!”

貝爾又轉過身,“鞋怎麼啦?”

“它們是線索,”傑奎琳簡單地說,“你不應該問我怎麼得到消息的。假髮和眼鏡我是從洛琳小姐的女傭那裏得到的。但是,我願意告訴你一些能幫你破案的事情。”

貝爾猶豫了一下。

“如果你這是在玩遊戲,”他說,“那你以後會有麻煩的。我警告你!不過,如果你有什麼要告訴我,我願意聽你說。”

傑奎琳很得意。

“你沒有看出,那雙鞋說明了這裏發生的事嗎?”

“坦率地說,我沒有看出。”

“啊!這就是為什麼當一個女人被害時,你需要一個女人幫助你的原因。現在我來告訴你。在照片上,你已經看到,那雙鞋的跟非常高,對嗎?”

“對。”

“它們只系了一個扣,對嗎?”她說,“你還不明白嗎?”她的聲音變得非常甜蜜。“如果我告訴你,那麼你會報答我的,對嗎?你會讓我隨意發表我的發現,是嗎?”

“我絕對不會的。”

“好吧。那麼我就不告訴你了。”

貝爾的憤怒幾乎達到頂點了。他以前辦案時,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當然,他辦案的時間並不長。現在,他再也不想聽這個女人胡說八道了。他要好好教訓她一頓。

他剛要開口,廣場那邊燈光一閃,22號門打開又關上了。

貝爾一聽到急急匆匆的腳步聲,馬上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一個黑乎乎的人影從外面跑進花園。

人影走近,貝爾看到阿麗絲小姐臉上的眼淚。

“全是你的錯,”她責備地對貝爾說,“天哪,如果你不離開多好!如果你留在他身邊多好!”

“別著急。出什麼事了?慢慢說,阿麗絲小姐!”

“你的手下已經打電話叫救護車了,他說他們會把他搶救過來的。但是,如果搶救不過來,那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天哪,真是太可怕了——”

然後她努力使自己鎮靜下來。

“對不起。是可憐的愛德華,他吃了毒藥。你最好馬上到屋裏來。”

直到第二天,貝爾才能與愛德華面談。那天早晨的《每日紀錄報》就在貝爾的口袋裏:他不知道他的上司怎麼看傑奎琳的報道。

一位護士領他走進一個小小的單人病房,愛德華正靠在一張白色鐵床的枕頭上。阿麗絲坐在窗戶邊的一張搖椅上,望着外面的紛飛大雪。

“這麼做很愚蠢的,是嗎,先生?”貝爾平靜地問。

“我承認,警官。”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呢?”

“你猜不出來嗎?”

愛德華苦笑了一下。他青筋畢露的手臂無力地放在被子上,他兩眼木然地掠過天花板。昨天他看上去還是40出頭,現在,他似乎老了10歲。

“奇怪的是,”他皺着眉頭說,“我並不想那麼做。這是一個事實,警官。我沒有意識到小小的衝動是多麼可怕和難以抵抗。”

他停頓了一下,好像要喘口氣。

“我到了樓上,”他說,“去看一眼洛琳的房間。如此而已。我瞥了浴室一眼,看到葯櫃門開着,裏面有一瓶嗎啡。我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倒了一杯水,吞下了七八片嗎啡。我承認,在那一刻,我不想活了。”

“不想活了?”

“不想活了。但是,我現在想法變了。我很抱歉,正像你說的,這麼做是很愚蠢的。”

他可真是個紳士,貝爾想。

從窗戶那邊,傳來刺耳的搖椅聲。阿麗絲回頭警了一眼,又迅速轉回頭。大雪把溫暖、狹小的病房照得很亮。

“當然我意識到,”貝爾尷尬地說,“作為洛琳小姐的未婚夫——”

“稱我為她的未婚夫是不對的,”愛德華冷靜、坦然地說。

他的語調讓貝爾坐直了。

“先生,你這是什麼意思?”

“洛琳從來沒有想過結婚,不論是跟我,還是跟別人。”

“你怎麼知道的?”

“她自己告訴我的。但是我一直耐心等待。我一直想像有一天她會答應的。天知道,我現在沒有這種想像了。”愛德華閉上眼睛,然後又睜開。“瞧,我是非常坦率的。”

“你是說她不愛你?”

愛德華微微一笑。“我懷疑洛琳一生中是否愛過任何人。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嗯?”

“我認為她已經結婚了。等一等!”微弱的聲音變得堅定了,“我這麼說,一點證據也沒有。這是一種猜測。一種印象。警官,我對洛琳了解算是比較深的。我知道她的脾氣,她的情緒,她的思想:她並沒有一流的思想。上帝原諒我,我在說什麼?”

他停住,看上去更虛弱了。搖椅又響了一下,阿麗絲站起身,從床頭柜上給他倒了一杯水。愛德華感激地沖她點點頭,她瞥了他一眼。貝爾警官一直在仔細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他意識到那是意味深長的一瞥。貝爾突然想道:如果洛琳不愛愛德華,我知道誰在愛他。

阿麗絲小姐馬上又回到搖椅上。

“我告訴你這些,”愛德華說著,放下杯子,“是因為我想這個案子快點破。如果洛琳有位丈夫,那她根本沒法與他離婚。她在世人面前,把自己的位置擺得太高了。”

貝爾走出病房,豎起大衣領,走入漫天大雪之中。傑奎琳穿着皮大衣,戴着一頂帽子,正站在台階下等他。

貝爾一看到她,就開始跑起來。

貝爾的借口是他要趕公共汽車。公共汽車已經開動了,貝爾拚命追過去,跳上車,爬到空無一人的頂層。他剛一坐下,傑奎琳就氣喘吁吁地來到他身邊。

姑娘快哭了。

“你不是一個紳士!”她帶着哭腔說,“我扭了腳脖子。我受傷你很高興嗎?

“說真的,”貝爾說,“我很高興。”

“你一點兒也不喜歡我?

“對。要知道,我剛剛讀了今天早晨你在《每日紀錄報》上的報道。”

“你不喜歡?天哪,我那麼寫是為了讓你高興啊!”

“在那篇報道中,”貝爾說,“你四次描述我,說我很‘英俊。’我怎麼有臉再回蘇格蘭場呢?更重要的是,你的標題——”

“你沒有生氣吧?”

“啊,沒有。一點兒也不生氣。”

“我又有了一條線索。”

貝爾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他覺得自己剛才有點過分了。這個姑娘並不一定是對他有什麼惡意。換個角度看,傑奎琳這人也挺有意思的。

“什麼線索?”他問。

“就是同樣的那個線索。你沒有給我時間,讓我解釋這一線索。我知道,洛琳小姐根本不是在花園裏被殺的,她是在別處被害后,被搬到花園裏的。”

汽車一個急轉彎。

貝爾正從售票員手裏接過票,差點兒把手裏的票掉到地上。

“這是你瞎猜的吧?”他問。

“這是事實的真相!我從鞋上知道的。鞋的跟非常高,鞋扣又沒有系。”

“那又怎麼了?”

“她不可能那麼穿着鞋走路的。真的,的確如此!她那樣一步也走不了的!這是不可能的!要麼鞋脫落,要麼她跌倒。”

“聽着!你對自己說:‘洛琳小姐走進花園,她開始脫衣服。’是這樣嗎?那麼為什麼她要脫掉長絲襪,卻又穿上鞋呢?你說:‘正當她這樣的時候,兇手向她撲來,他們搏鬥起來,她被擊中,兇手把她抬起來,放到長凳上。’我說,這是不對的!不對!她不可能穿着那雙鞋走動,她更不可能穿着它們跟人搏鬥。它們會掉下來的,那樣的話,她的腳上就會留下痕迹。實際上,她的腳上並沒有痕迹,是嗎?”

“接著說,”貝爾猶豫了一下,然後說道。

“顯然,在她死後,是兇手把鞋穿到她腳上的。”“但是——”

“現在聽我說。最讓你困惑的是什麼?最難解的問題是什麼?那就是,為什麼在寒風刺骨的夜晚,洛琳小姐為什麼要把衣服脫光呢?但是,實際上,她並沒有那麼做。

“她先去花園,然後她離開花園,去了別的地方,那個地方是在室內,她在那裏脫光了衣服,就是在那裏,兇手對她發起襲擊,殺死了她。然後趁着夜色,他把她搬回花園,讓人以為她是在那裏被殺的。他正在給她穿衣服時,被什麼人或事打斷了,不得不逃走。我說的對嗎?”

他們乘坐的公共汽車正駛近維多利亞廣場,貝爾已經能夠看到廣場了。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不是正確,”貝爾說。

“我一點也不懷疑,”傑奎琳說,“我確信這是事實。在這樣的天氣里,任何一個女人都不會在露天脫光衣服的。雖然我很傻,我也能看出這一點!”

“等一等。長凳後面的地上,有搏鬥的腳印,這又怎麼解釋呢?”

“那是偽造的,”傑奎琳冷靜地回答說,“在那麼硬的地上,我認為不會有任何腳印。那是兇手故意偽造的。”

公共汽車停了下來,他們下了車,來到維多利亞廣場邊的行人路上。雖然傑奎琳一直在他身邊努力說服他,貝爾仍然不想匆忙下結論。

“那是瞎猜,”他說。

“你真討厭,我不喜歡你。為什麼說那是瞎猜呢?”

“一個女人能去哪兒呢?你說洛琳小姐去了某個地方,脫光衣服。去哪兒呢?顯然,她沒有回家。在晚上,一個女人能去哪兒脫光衣服——”

他突然停下來,抬起眼睛。寒風呼嘯着吹過來,把雪花吹得四處飛揚。他們面前的紅磚建築有兩個入口。其中一個上面有一個旅館的名字。另一個入口的玻璃門上,印着白色的字,這些字讓貝爾嚇了一跳。那上面寫着:

男女

土耳其浴

晝夜開放

他們乘自動電梯來到熱烘烘的地下,櫃枱後面的女人一看到他們,就沖了出來。

“你,先生!”她喊道,“你不能進來!

“我是警察——”貝爾開口道。

那女人僅僅猶豫了一秒鐘,說:“對不起,先生,但是你不能進來。今天是女浴室開放。你沒有看到樓上的通知嗎?”

“我可以進來嗎?”傑奎琳問。

“當然可以,小姐。”

“多少錢?”傑奎琳打開手提包。

貝爾一把抓住傑奎琳的手臂,痛得她叫起來,他衝到那個女人面前,亮出自己的證件,然後拿出一張洛琳的照片。

“你以前見過這位女上嗎?”

“我——我不記得了。這裏來來往往的人非常多。你想幹什麼?”

櫃枱上有幾支鉛筆和鋼筆,貝爾用一支顏色筆在照片上畫上紅色頭髮,再加上一副墨鏡。

“你以前見過這位女士嗎?”

“我見過!”那個女人承認說,“當然我見過。她總是晚上來這裏。如果你早告訴我你要找的——”

“星期一晚上她也來這裏了嗎?”

“是的,”女人承認說,“她來這裏了。她是大約10點15分時來的,比她平時來得晚了些。我注意到這一點,是因為她的樣子很奇怪,好像病了一樣。另外,她的雙手在發抖,她沒有在櫃枱留下任何貴重物品。”

“她什麼時候走的?”

“我不知道。我——我記得了。”女服務員臉上掠過一絲困惑的神情。“布萊德太太來了。”她補充說,“如果你不離開這裏,她會好好教訓你的!”

地下室熱烘烘的,很潮濕,燈光昏暗,左邊有一排門。

其中一扇門打開了。一個粗壯的女人走了出來,她一頭短短的黑髮,眉毛又黑又粗,一副兇狠的樣子。她穿着一件白色浴衣,光腳穿着拖鞋。

“布萊德太太——”女服務員開口道。

布萊德太太陰沉沉地盯着來訪者。

“你們最好到這裏來,”她最後開口道,推開了一扇通往一間小辦公室的門,沖他們點點頭,讓他們先進去。當他們走進辦公室后,她關上門並鎖好。然後,她跌坐到辦公椅上,開始哭起來。

“我知道我逃不掉的,”她說。

“那就對了,”10分鐘后,貝爾說,“霍華德告訴我,洛琳小姐吃得過多了。”

布萊德太太輕蔑地哼了一聲。她身體前傾坐着,兩肘放在膝上,手裏拿着一支香煙,她現在似乎好多了。

“吃得過多!”她叫道,“如果她不是拚命洗土耳其浴的話,她就胖得像個啤酒桶了。我早就警告過她,使勁吃減肥藥是很危險的。但是,她就是不聽!她從她的減肥宣傳中賺的錢太多了,她捨不得放棄。”

“你認識她?”

“我認識洛琳已經20年了。我們小時候一起長大的。她不像我很聰明,是我告訴她那方法的。”

貝爾逐漸明白了。

“微笑減肥——”

“是的,”布萊德太太搖搖頭,輕蔑地吐出一口香煙,“那是假的。當然,她的減肥運動可能對某些女人有好處。有些女人真的相信。如果她們認為這能使她們保持苗條,也許它真的能讓她們苗條。但是這方法對洛琳設有用。這就是為什麼她不得不喬裝打扮,偷偷地溜過來的原因。她非常害怕被人發現。”

“但是,”貝爾說,“還是有人謀殺了她。我猜是你乾的吧?”

香煙從布萊德太太的手上掉了下來。

“謀殺!”她低聲說,她想要用腳踩滅香煙,但是沒有踩中。她尖叫起來,“喂,你怎麼了?你發瘋了?謀殺?”

“別喊!”

“謀殺?”布萊德太太說,“她摔倒了,死在蒸汽室里。我不得不把她抬出這裏,否則這就成了醜聞,會毀了我們的。”

“她死於腦震蕩。”

布萊德雷太太想了一下。

“啊?那就是了!我注意到她太陽穴上有紅印,被假髮蓋住了一半。我以為她摔倒時頭撞在大理石邊上——”

“不,”貝爾說,“她是被一根頭上裝鉛的手杖打死的。化驗室證明了這一點。”

遠處的風扇嗡嗡作響。布萊德太太突然站起來。

“你別想嚇我,我是一個老實本分的女人,”她說,聲音顯得很不自然。“那是意外事故,我告訴你!要麼是心臟病發作,要麼是摔倒時頭撞着了。這種事情以前也發生過,那是因為人們熱得受不了。現在你卻來告訴我——”

“等一等,”貝爾平靜地說。

他的語氣使布萊德太太停下來,她的手半舉起,好像要發誓一樣。

“告訴我,”貝爾說,“星期一晚上你看到洛琳小姐來這裏嗎?”

“是的。”

“她的氣色怎麼樣?有沒有生病的樣子?”

“氣色非常不好。剛才女服務員已經告訴過你了。她全身發抖,那就是我注意她的原因。”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不,我並不是指責你撒謊!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布萊德太太凝視着他。

“好吧……她走到一個浴室,脫掉衣服,穿上浴衣,走到蒸汽室。我是這裏的經理,我一般不給人按摩,但我為她按摩,這樣就不會有人發現她喬裝改扮了。我很緊張,因為她看上去病得很厲害。後來,我來到蒸汽室,發現她獨自一人躺在地上,已經死了。我想:天哪,我知道不對頭,現在——”

“往下說。”

“我能做什麼?我不能把她抱到她放衣服的地方,因為那裏有十幾個女人,她們會知道的。”

“往下說。”

“我必須擺脫她。我必須這麼做!我跑下去,把她的衣服和手提包捲成一團,拿回蒸汽室。但是,我不能在那裏給她穿上衣服,因為隨時會有人進來。你明白嗎?”

“往下說。”

布萊德太太舔了舔嘴唇。“樓上有一扇門,直通旅館邊的一條衚衕。我用浴衣把她裹起來,背在肩上,趁着夜色來到外面。

“我知道該把她放在哪兒。除了她的手提包外,還有一把大鑰匙,上面掛的牌子說這是維多利亞廣場花園的鑰匙。我把她背到花園,放在裏面的第一張椅子上。我開始給她穿衣服,這樣就不會有人知道她曾經洗過蒸汽裕。我剛給她穿好內衣,套上鞋,我聽到有響動。我向後一跳,躲了起來,我做得很及時,因為有一道強光——”

“我不是早就說過了嗎?”傑奎琳輕聲說,“我不是說警察進來打斷了她嗎?”

“所以我趕緊溜了,”布萊德太太說,擦擦眼睛,“我手裏仍然拿着浴衣,但是我忘了假髮和,墨鏡。”她仰起臉,顯得又老又丑。“這就是我做的事,我承認。但我就做了這些。她不是在浴室被謀殺的!”

“實際上,”貝爾冷靜地回答說,“我認為她不是,她在到這裏之前,已經死了。”

這話引起傑奎琳的想像。她眼前浮現出一個戴着紅色假髮和墨鏡的死女人,臉上血色全無,走進來與女服務員交談。

這一景象讓她很不安。

她衝著貝爾尖叫起來,但他讓她安靜下來。

“真奇怪,”貝爾沉思道,“我昨天還給愛德華講起我一位朋友的事。他被一輛火車的門撞倒。他站起身,跟大家說沒事,然後回了家,一小時后,他因為腦震蕩突然死了。這種事是很普遍的,我認為,洛琳身上也發生了這種事。”

“你的意思是——”

“注意!”貝爾警告說,“我沒有做出任何保證。我不能說你是否有罪,布萊德太太。但是,我私下裏認為你不必為此事擔心。”

“據我的判斷,洛琳是10點鐘在花園遇害的。曾經有過激烈的搏鬥。兇手擊中了她,以為她已經死了。她站起身,以為自己沒事,來到這裏。在蒸汽室里,她突然摔倒,死了。你發現了花園的鑰匙,把她的屍體直接抬回到兇殺現場。”

貝爾深深地吸了口氣,皺起眉頭,陷入沉思。

“事情又繞回來了,”他說,“我們現在所要找的,就是兇手。”

愛德華星期五早晨出院,他乘出租車來到維多利亞廣場。

《每日紀錄報》上有關洛琳謀殺案的獨家報道,引起了巨大的反響。

新聞編輯麥克欣喜若狂。攝影師亨利·阿什溫喝了幾口酒後,出去找傑奎琳。《每日旗幟報》的老闆氣得半死,發誓要報復。全國所有的家庭主婦都停止了減肥鍛煉。但是,沒有一個人感到滿意。雖然死去的女人是個騙子,但她畢竟是被殘忍地殺害的,而殺害她的兇手目前仍然逍遙法外。

愛德華踏上22號房門前台階時,他臉上的表情也反映出這種心情。開門的是阿麗絲,一看到他,她高興地笑起來。這一幕被傑奎琳和亨利·阿什溫看得清清楚楚,他們倆正好躲在對面花園欄杆後面。

“問題是,”阿什溫斜着看了她一眼,“貝爾在幹什麼?他現在似乎認為你是個吉祥物——”

傑奎琳不無得意之色。

“他認為我非常棒。”她承認說,“我只是把我的想法告訴他,如此而已。說實話,我不知道他在幹什麼。他神秘兮兮的。”

“你失敗了,對嗎?真是可恥!”

傑奎琳臉紅了。

“我沒有失敗!但是,也許我對他的看法是錯誤的。我開始認為他只是個愚蠢的英國人。後來我發現他挺有腦子的,他不停地談到光。”

“光?”

“強光。啊,瞧!

她用手一指,22號又有一位來訪者。布萊德太太穿着一件大衣,戴着一項圓帽,沿着行人路快步向那裏走去,她的打扮讓人幾乎認不出。早晨的陽光照在前門,他們看到布萊德太太用力按門鈴,阿麗絲小姐開門讓她進去。

“把他們抓起來,”貝爾說。

傑奎琳嚇了一跳。貝爾身後跟着兩位警官,正從花園裏走過來。

“別這麼偷偷走過來,警官!”阿什溫抗議說。他沖對面房子點點頭,“嫌疑犯都聚到那裏了,對嗎?”

“對。”

“你要去抓人嗎?”

“是的。”

傑奎琳開始全身顫抖,雖然天氣很暖和。

“如果你願意,可以一起來,”他對傑奎琳說,“實際上,我想你最好一起來。我的許多證據都得靠你,雖然你可能不知道。我會讓你看到正義得到伸張的。你花了很多時間尋找證據,我應該報答你。”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傑奎琳問,“我不明白。”

貝爾打開手裏的公文包。“你還記得,”他說,“你從謀殺后早晨拍的照片中的皮鞋得出結論,解決了部分難題。”

“是的。”

貝爾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張紙,那是他們都看過的那張照片:長凳上的洛琳屍體,由於陰影落在後面,每個細節都非常清晰。

“這是同一張照片嗎?”

“當然是。”

貝爾探詢地瞥了阿什溫一眼。

“你能肯定嗎?這是你早晨10點拍的那張照片嗎?”

阿什溫滿臉困惑,點點頭。一位警官突然張開嘴,發出一聲尖叫,他連忙用手捂住嘴。

“那就奇怪了,”貝爾說。他舉起照片,“這是我們遇到的最奇怪的事。瞧,照片的每個陰影都落在長凳和屍體的後面。但是,正如大家所知,長凳是面對西方,背對東方的。

“現在瞧瞧長凳,陰影都落在前面的小徑上。換句話說,這張照片不可能是在早晨拍的。那種強光和陰影只能用一種辦法產生,這張照片應該是天黑後用閃光燈拍的,那就是布萊德太太所說的‘強光’——”

傑奎琳尖叫起來。

一個人的臉色變了。一雙手伸出來抓貝爾手中的照片,想把它撕成碎片。一位警官的手臂扼住那人的喉嚨,兩人摔倒在小道上。

貝爾的聲音仍然保持平靜。

“亨利·阿什溫,我逮捕你,罪名是謀殺你的妻子洛琳。我必須警告你,你所說的一切都會紀錄在案,用作審判作的證據。”

那天晚上,傑奎琳覺得貝爾很健談。

“沒有什麼可說的,”他很隨意地說,“我一聽到愛德華告訴我的消息,就動用我們的機構進行調查,不久就查出,洛琳和阿什溫曾經結過婚。”他咧嘴一笑,“這就是正規的警察勝過你們這些業餘者的地方。”

傑奎琳很驚訝。

“他試圖敲詐她,是嗎?”

“可以這麼說。起初,阿什溫是個讓人討厭的傢伙,後來,她出名了,不願意讓他毀了自己。為了能夠經常到洛琳那裏,阿什溫編造出跟洛琳女傭談戀愛的故事。

“但是,洛琳越來越厭惡他。她發出最後通謀,並安排在花園與他會面。他們在那裏激烈地爭吵起來,你知道,他們兩人的脾氣都很火爆。阿什溫把她打倒在地,然後跑了。這不是一個事先預謀的犯罪。他只是逃跑了。

“他喝了幾杯酒後,開始害怕。他把那根手杖留在現場,他不認為警察能憑那根手杖追查到他,但是,假如他們能夠做到,那怎麼辦呢?於是他回到廣場。這時,他看到布萊德把屍體搬回來,他覺得非常奇怪。不管怎麼說,他覺得這是絕妙的機會。如果他能夠把罪行轉嫁到她身上,布萊德太太肯定會替人受過。他藉助閃光燈拍了一張照片。但是,在黑暗中,他瞄得不準,布萊德太太躲起來了,他根本沒有把她拍進去。當他沖洗照片時,他看到了這一點。當然,他不會讓任何人看到那張照片的,他會撕掉照片,毀掉底片。只是……”

傑奎琳高興地點點頭。

“我從他那裏搶過來的,”她驕傲地說,“於是他不得不編些解釋。”

“是的,當然,我知道,發現屍體的警察手中的手電,不可能發出布萊德太太所說的‘強光’。一旦你仔細看那張照片,注意到陰影,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他咯咯笑起來。

“這事至少有一個好結果,”他說,“愛德華和阿麗絲是非常匹配的一對。”

但是,傑奎琳並沒有在聽他說話,她兩眼沉思地閃着光。她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臂。

“如果我沒有搶到那張照片,”她說,“如果我沒有做出那些推測,也許你就破不了這個案子。對嗎?”

“也許。”

“你不認為我是個傻瓜,對吧?”

“對。”

“實際上,我變得對你越來越重要了,對嗎?”

貝爾覺得不對勁了。“打住!別激動!我可沒有這麼說!”

“但是,我這麼說了,”傑奎琳迫不及待地說,“我認為我們相處得很好,對嗎?我幫助你做事,你可以指導我,不過,我幫你的時候,你可別生氣。這樣,我每天都能得到獨家……獨家……”

“採訪,”貝爾說。

“對,獨家採訪。如果我非常喜歡你,又聽你的話,你會讓我參與破案的,對嗎?”

貝爾低頭看着那張紅撲撲的、可愛的臉蛋。

“我會的,”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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