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呂鍛金的眼睛刺痛了起來。

像個被關在暗室中的人突然被強光照到般的感到刺痛,同時將她陷進絕望悲痛里的神魂喚醒,麻痹的意識開始滲入感覺。

可她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感覺,她因此而有些怨恨起來。但在怨恨具體成形之前,千絲萬縷的慘傷便化作針刺般的疼擴散向四肢百骸,剎那間,怨恨與遺憾匯流的情緒在心海里波濤洶湧。

如果當日父親答應帶她一塊去棋盤岩,情形會不會一樣?如果她沒有偷偷跟隨,卻因走錯路的關係遲了一日才趕到棋盤岩,是不是來得及見他最後一面?然而生命里沒有如果,錯過就是錯過了,除了滿滿的遺憾與悔恨外,還是滿滿的遺憾與悔恨呀!

她卻不得不想。任自己在怨父親、恨自己、更嗔怪老天爺連最後一面都不肯給的死巷裏徘徊,質疑着父女的緣分為何竟這麼草率的了結。

想到父親離家前往昆明赴約那日,她賭氣的連去送行都不肯,後來趕到棋盤岩,還為氣惱見不到那場決戰而索性到昆明城晃蕩。如果她不是那麼任性,如果她肯花心思去打探,是不是就來得及,來得及……

強烈的悲傷與悔恨自趕回家確認父親的死訊后,便一直重複再重複的淹沒着她,終至所有的感覺都麻痹了,終至她困在悔恨里無法自拔,只能如行屍走肉般的行禮如儀,盡一名孤女對亡父最後的心意,迷失在悲痛的深淵裏。

然而,那道陽光般熾烈的光芒卻投射過來,強迫她困在黑暗裏的神魂張開眼睛面對殘酷的現實,在她迷離的眼瞳里印下屬於他的身影,一點一滴的滲入她麻木的知覺,喚醒她的記憶。

是他!

作夢也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那名叫謝風流的男子。

猶記得她離去前他混雜着悲痛、委屈的怨恨眼光,此時此刻,那雙灼亮的眼眸充滿的卻是濃濃的關懷與憐惜,為什麼?

晶瑩的淚珠一滴一滴的滲出,在迷濛的視線下,她看到他朝她跨了一步,卻突兀的停住,焦慮的目光緊鎖向她。

「請……節哀順變……」

沙啞的聲音從他緊抿的唇間飄出,她還來不及回應,一道盛氣逼人、挑釁意味濃厚的陰沉嗓音緊接着侵佔了她的思緒。

「說什麼節哀順變!擎天庄來此弔唁,根本是貓哭耗子假慈悲,還說這種話幹嘛!」

她震驚得無已復加,他是擎天庄的人!?

只見謝鋒鎏僵硬的轉身向說話的男子,那是個一身黑衣打扮的年輕男子,呂鍛金一眼便認出他來,對方眼中的盛氣凌人在對上她時,軟化了下來,她沒稍加理會,再次看向謝鋒鎏。

從他緊繃的肩膀可以看出他心底的不悅一觸即發,但在他能發作之前,一道優雅輕柔的嗓音替代他飄蕩在靈堂里,那聲音是令人難忘的耳熟,那是--

「閣下未免太沒禮貌,就算看我們兄弟不順眼,硬要說我們是貓,也不能侮辱呂堡主是鼠呀。在人靈堂前說這種話,不怕呂堡主跑去你的夢中教訓你嗎?」

肅穆的靈堂傳來幾聲悶笑,雖然這麼做很不禮貌,但年輕小輩還是忍俊不住,年長者則嘴角抖了抖。

「我哪有這麼說!?」那人被他的話一堵,又見眾人似笑非笑的眼光朝他投來,臉上漲滿紅潮。

「咦?剛才那句貓哭耗子不是你講的嗎?」姚靜睜着明亮的眼眸道。

「我的意思是,」那人咬牙切齒着,英俊的五官因體內的怒氣而顯得有些猙獰。「在場的人都知道,呂堡主之所以會英年早逝,是因為謝擎天的關係!」

呂鍛金為悲憤籠罩着的身心,頓時找到宣洩的出口,霧氣瀰漫的淚眸倏的轉為尖銳。

敵意自四面八方襲來,但最教謝鋒鎏感到芒刺在背的是呂鍛金充滿怨恨的不滿眼光,胸口頓時發冷。全天下的人都可以這麼認為,但他獨獨不希望她這麼想呀。雖然不知道自己怎會冒出這樣的念頭,可他就是止不住這個想法。

「閣下何人?說這種話是什麼意思?」他黑沉着臉,怒視對方。

那人氣憤的眯起眼,「你不認識我?」

「我為什麼要認識你?」他一字一字的說,態度傲慢。

「你!」

「你太孤陋寡聞了,連我們影劍門的少主都不認識!」那人身後的手下連忙道。

影劍門少主丁烜毅被認為是僅次於李岩的西南武林年輕高手。然而,看他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謝鋒鎏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承認自己聽過他的名字。

「不認識他就是孤陋寡聞嗎?擎天庄所有人寧願做個孤陋寡聞之輩。」

沒想到他會這麼不給面子,丁烜毅氣得臉色鐵青,正當他不顧一切想要發飆時,一陣充滿威嚴的聲音自後傳來。

「無量壽佛,毅兒,你太沉不住氣了。」

眾人趕緊將目光投去,只見一名仙風道骨做道士打扮的老者在數名聲工簇擁下走來。

「是,徒兒謹遵師父教誨。」丁烜毅浮躁的態度立刻收斂。

姚靜靈眸一轉,知道此人是丁烜毅的師父,也就是點蒼派掌門清雲道長,怪不得原先跪立在靈堂前的李岩也起身相迎。

他靠向義兄耳語,「他是點蒼派掌門清雲道長。」

清雲道長內力深厚,清楚的聽見他的話,粗短的濃眉一聳,目光如電的投過去,對他小小年紀竟能一語道出他身分感到訝異。眸光在那張秀美可愛的臉上盤旋,似想搜尋什麼,最後只是蹙起眉,默默的瞅向他。

「道長與呂堡主是至交,今日前來必是拜祭呂堡主吧。我等且先暫退一旁,等道長祭拜之後再來談如何?」姚靜微微一哂,一番話說得不卑不亢,言明擎天庄並非是怕事之輩,只是尊重亡者與祭拜者,暫時不跟丁烜毅計較。

清雲道長微微頷首,上前拜祭之後,目光再次投向姚靜。

「你是……」

「晚輩是擎天庄姚靜,與家兄前來弔祭呂堡主,令徒卻蓄意挑釁,在呂堡主靈前想挑起一堡一庄結仇,不知道長對此有何看法?」

「無量壽佛。」清雲道長沒想到他小小年紀,言辭竟如此犀利,一時間倒有些招架不住,只得謹慎的道:「小施主為何會認為小徒是蓄意挑起一堡一庄結仇!」

「看來道長是沒聽見令徒所說的話,也難怪。」姚靜暗罵他是老訐詐。反卻顯得更加恭敬。「在場中人都聽見令徒說,呂堡主之所以會英年早逝是因為家父的關係,這樣的話不算挑釁嗎?」

「無量壽佛,莫非施主不這麼認為?」

「當然不認為!」謝鋒鎏沒好氣的插嘴。「道長是武林耆宿,斷然不會像令徒那不長見識,有這種幼稚、輕浮的想法吧?」

清雲道長被他的話一頂,有些下不了台,回答是或不是都不對,他主掌點蒼派二十年,還是頭一次被人堵得無話可講,不禁對謝家兩兄弟的口舌犀利感到哭笑不得。

「大哥說得有理極了。」姚靜邊附和邊點頭。「清雲道長是有見識的人,自然不會這麼認為,何況有李岩兄為證,也不容擎天庄受這樣的污衊。」

眾人將目光投向跪立如岩石一般的李岩,想看他怎麼回答。他本人則從垂首悲戚的神情中猛然抬起頭,一雙黑色懾人的眸子直接投向姚靜,猶如鼓槌用力敲進他心頭,咚咚咚的敲得他耳鼓生疼。

「無量壽佛,李賢侄,他說的是什麼意思?」清雲道長索性將燙手山芋般的問題拋給他。

李岩是個血性漢子,他低啞聲音,不偏不頗的道:「李岩也不懂他的意思。不過,恩師遇害時李岩親眼目睹,的確與謝莊主無關。」

「我就說吧!」謝鋒鎏得意的道。

「怎會沒關係?」一旁的丁烜毅不服氣的插嘴,「呂堡主是死在他與謝擎天決戰的時候,謝擎天難辭其咎!」

「你胡說什麼?」謝鋒鎏怒視向他。

「我說的句句屬實!」丁烜毅高傲的回答。

「你!」

「大哥。」姚靜輕扯了一下謝鋒鎏的袖子,示意他冷靜些,掃了丁烜毅一眼后,目光清朗的投向清雲道長,聲音不急不疾的道:「江湖中人都說點蒼派弟子在道長的教導下,個個文武全才,知禮守義,今天才發覺傳言未必屬實。」

話聲一落,在場的點蒼派弟子立刻變了臉色,清雲道長灰白的濃眉挑高,目光如炬的投向他。「施主此言是什麼意思?」

「道長是在裝蒜嗎?」姚靜冷笑,毫不畏懼的迎視他銳利的眸光。「首先,家父與呂堡主在武林中的地位不分軒輊,雖然與道長沒有深交,但至少見過面,以平輩的身分點過頭,令愛徒丁兄烜毅卻直呼家父名諱,道長不加譴責,任憑他謝某某長謝某某短的,如此對長輩不敬的態度,要人怎麼相信點蒼派的弟子知禮守義!?再者……」

他停頓下來,視線一一掃過在場中人,尤其是點蒼派弟子,看得他們個個心虛的低垂下頭,才停在清雲道長臉上,接著說:「家父與呂堡主每三年便要切磋一次武藝的約定,武林中人大都知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今年之前的近兩次比試道長都在場為呂堡主護法。」

「沒錯。」

「道長既然曾經到場,定當曉得呂堡主與家父的武功在伯仲之間,幾次比試都難分勝負。由於雙方並無深仇大恨,是以兩人雖無約定、卻有默契讓這場武藝切磋維持在點到為止的君子之爭範圍。」

「是……這樣沒錯。」清雲道長沉吟了一下后回答。

「不過,內力比試最易受外力干擾,要是有人乘機下手,比試中的兩人輕則重傷,重則隕命。所以每當兩人比試到內力時,雙方扈從最為緊張。晚輩大膽猜測,道長最初會受呂堡主之邀前去觀戰,必有擔心好友會在內力比試時受人暗算的疑慮吧?」

「沒……錯。」

姚靜眨了一下眼,腦中似有什麼被觸動。「晚輩大膽再問一聲,觀戰的要求是呂堡主先行提出,還是道長主動提起的?」

「這……」他眯眼審視向他,眼神帶着戒備。

「晚輩這麼問只是想藉此找出暗算呂堡主與家父的兇徒。在場眾人皆知呂堡主是在與家父比試內力時不幸喪生,可有想過與他武功在伯仲之間、同時遭人暗算的家父情況如何呢?」

「莫非謝莊主……」清雲道長遲疑的問。

「哎……」

清亮的明眸轉瞬間幽深如兩泓愁慘的秋潭,就連聲音都顯得哽咽,使得明知父親健在人世的謝鋒鎏都忍不住質疑起來。

「不敢欺瞞道長。暗算的兇徒按住呂堡主後背催發掌力將家父震飛,他當場口吐鮮血,內腑嚴重移位、碎裂,幸好及時服下藥王所賜的續命金丹,勉強保住一口氣,得以向藥王谷求救,僥倖撿回一條命,但仍需長期療養,現下人在藥王谷呢。」

眾人聽他說起被尊為武林聖地的藥王谷竟允許謝擎天人谷療養,不禁受到震撼。清雲道長更是默不作聲的直瞅向姚靜,似乎想從那張秀美絕倫的臉龐找出盤據心頭的一個疑惑,一時間做為靈堂的寬敞大廳陷入一片沉寂。

就在廳堂里靜得可以聽見彼此的心跳聲時,丁烜毅再度出聲。

「你剛才說謝莊主與呂堡主的功力在伯仲之間,兩人同時遭人暗算,何以謝莊主人好好活着,呂堡主卻一命歸西?」

謝鋒鎏可以感覺到一旁的呂鍛金目光再次轉為仇怨,不禁對丁烜毅的挑釁大感不滿,惱火的道:「你是存心想製造擎天庄與笑天堡的仇恨嗎?什麼叫家父人好好活着,呂堡主卻一命歸西?你剛才沒聽姚靜說,家父是歷經九死一生,才僥倖保住一命嗎?當時掌力是由呂堡主那方發過來,家父沒死已是萬幸,你還說這種話,莫非希望今天辦喪事的不僅是笑天堡嗎?」

丁烜毅怔了一下,緊接著說:「我沒有這意思,只是以常理推斷,既然掌力是由呂堡主那方發去,照說,呂堡主原有的內力加上暗算者的內力,謝莊主受的傷應該比呂堡主嚴重。」

「這……」

「丁少門主是以己心來忖度,而非以呂堡主的俠義胸懷來看待這件事。」姚靜巧妙的損了他一句后,似笑非笑的望向清雲道長。「道長與呂堡主相交至深,當知呂堡主為人處事義字當先,寧可自己吃虧,也絕不願連累旁人。」

這話說得可漂亮極了,即使是一點都不了解呂笑天的人,都不見得願意犯眾怒,在他的靈堂前說出對死者不敬的話,何況清雲道長與呂笑天是至交。

只見清雲道長毫不遲疑的點頭表示認同,姚靜緊接着道:「照我猜想,呂堡主一察覺兇手將掌力打進他體內,當機立斷的決定即使犧牲自己,也要保住家父。然而,與家父耗戰了一日,呂堡主的內力可說是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只來得及撤回部分掌力由己身承受,如此劇烈的衝擊,造成心脈當場斷裂。雖然同樣服用了續命金丹,仍然回天乏術。家父則因受到的衝擊力較小,心脈幸好未斷,在服了續命金丹后,僥倖保住一口氣。儘管如此,他因受傷太重而內力盡失,至少得需五到十年的調養,才有可能恢復功力。諸位如果對我的話有疑慮,不妨詢問李岩兄當時的情況,當知我所言不虛。」

李岩悲痛的眼眸中充滿驚愕,對於眼前的美少年能將事情的經過斷得一字不差,油然生出佩服。就好像他在現場目擊,而且是了解他師父甚深才能做出這樣的判斷。

他深深看了他一眼,聲音沙啞着回答:「情形大致是這樣沒錯。那賊人見我們趕上棋盤岩,便舍下先師逃走。我見先師七孔流血,急急忙忙為他診脈,發覺他的心脈已斷,雖然輸送真元想盡人事,后又蒙擎天庄的夏二莊主贈葯,但先師服用之後,只來得交代後事就……」

「爹……」呂鍛金聞言痛哭失聲。之前李岩雖然跟她提過當時的情形,但她的心情太悲傷了,一直無法全盤領會。及至現在,麻木的知覺開始恢復反應,腦中儘是父親死前強撐痛楚交代遺言的模樣,他那時可有遺憾父女未能見上最後一面?

「師妹……」李岩扶住她輕聲安慰,靈堂頓時陷進一片愁雲慘霧。

「無量壽佛!」

在清雲道長沉痛的一聲佛號之後,姚靜語音低沉的道:「李大哥、呂姊姊請節哀順變,我相信呂堡主九泉之下,定然不希望兩位只顧着悲痛。眼下之急是早日查出暗算呂堡主與家父的兇手。」

呂鍛金與李岩聞言,就像個在悲痛的暴風雨里迷失方向的船員,忽然間看到了指引的光線,連忙忍住悲痛,滿懷希冀的將目光投向他。

「要怎麼追查?」呂鍛金迫不及待的問。

姚靜看向李岩說:「敢問李大哥,令師臨終前可有透露些什麼嗎?」

「先師臨終前只交代我要照顧師妹,還有……」李岩哀戚的臉容出現一抹猶疑。

「還有什麼呢,李大哥?」姚靜的聲音猶如一隻溫柔多情的小手,溫暖關愛的拂向他滿心的愁悒及迷惑。

他再次看進那雙美如星辰的眼眸,心跳莫名的急促起來,只得趕緊垂下眼睫,低聲的回答:「我不確定那是不是先師彌留時沒有意義的囈語。當時他的神智迷茫,喘不過氣來的聲音斷斷續續的,我依稀聽見他說:『是他……告訴你謝師……』然後就……」

死了。姚靜心房一緊,望着李岩臉上的哀傷,心中有種難言的酸楚。看得出來他是那種不輕易顯露情緒的男子,若不是悲痛到了極點,也不會在眾人面前表露出心底的傷痛。

「他是想警告什麼吧。」姚靜喃喃道,心中想着呂笑天口中的謝師什麼的,指的一定是謝擎天。他曾聽父親提起,呂笑天與謝擎天是同門師兄弟,只是這件事極少有人知情。「由此可知,這人定然是他們兩人都認識的人。可為何謝……爹想不到?」

「爹想不到什麼?」距離他最近的謝鋒鎏,忍不住問。

「當然是兇手啦。」他開始解釋。「呂堡主,不,現在要改稱呂師叔了。他臨終前要李大哥告訴謝師什麼的,我想這謝師什麼的,指的必然是我們的爹。他大概是想說轉告謝師伯吧,只是那個伯字來不及說出口。由此可知,呂師叔必然知曉兇手的身分,可我們的爹為何想不到呢?」

「你如何肯定那謝師什麼的,指的是謝莊主?武林中人人皆知,呂堡主與謝莊主向來不合。」丁烜毅不以為然的說。

姚靜掃了他一眼,冷淡的回答:「除了家父外,敢問呂師叔還有認識姓謝的朋友嗎?再說,呂師叔與家父不見得不合,當初是呂師叔先向家父挑戰,這場決戰因雙方實力相當,每三年便重比一次。想想看,如果他們之間有仇恨,早就打得死去活來,同歸於盡了,哪需要打這麼多次?再者,呂師叔與家父師出同源,原本就是師兄弟,家父本來就算得上李岩大哥的師伯呀。」

「有這等事?」清雲道長顯得相當意外。

「道長曾觀戰兩次,難道沒發覺兩人的武功路數相近嗎?像是同門師兄弟在過招練習?」

清雲道長沉吟了起來。「他們的武功路數倒不見得相似,不過我看他們對對方會采什麼招武回應,似乎胸有成竹,的確有幾分師兄弟過招的感覺。只是我認為這是因為兩人比試了好幾次,難免會熟悉對方招式,不足為怪。」

「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江湖中人很少知道他們的關係。對了,晚輩先前曾詢問道長,觀戰的要求是呂師叔提出,還是道長主動提起的,道長還沒回答呢。」

「也不是誰特別提起,當時本座認為兩人武功在伯仲之間,比了幾次仍不分勝負,似乎沒必要再比下去,以免造成兩敗俱傷。呂堡主則微笑的要我不必擔心,若是覺得不妥,不妨陪同他一塊去赴約,可以順便為他護法。」

「那麼第二次觀戰也是呂師叔邀請的嗎?」

「可以這麼說。」

「晚輩再請問,今次呂師叔與家父的比試,可有再向道長提出邀請?」

「有。」浮現在清雲道長臉上的沉痛有着無盡的遺憾與懊悔,除此之外,還有一抹要訴說什麼難言之隱的痛楚,使得他的聲音顯得特別的瘖啞。「本座與呂堡主原本已經約好,可就在與呂堡主約定起程的前一晚,本座在行功打坐時忽然覺得身體不適,險些走火入魔,昏睡了三日才逐漸恢復。」

「事情發生得太湊巧了,莫非有人想阻止道長陪同呂師叔前去赴約?」姚靜疑惑的問,清亮的明眸泛露出智慧。「道長功力精湛,武林人人皆知。如果當日有道長在,那名兇徒必然無法得手,呂師叔與家父也就不會遭人暗算了。」

清雲道長如受重擊,飽經歲月洗禮的臉上流露出痛苦之色,顯然這個意念曾在他腦中出現遇無數次。呂笑天是他生平至交,他卻在他最需要他時未能伸出援手,實為他平生最大的遺憾。

「這隻能怪兇手太過狡猾,道長不要太過自責。眼下我們必須化悲憤為力量,想辦法查出殺害呂師叔的兇手。」姚靜見他神情悲痛,安慰他道。

「可是要怎麼追查?」聽到這裏,呂鍛金再也按捺不住。知道兇手早有計畫,事先阻止清雲道長陪同她父親赴約又如何,還是不曉得兇手是誰呀!

「呂師叔身受兇手一掌,他的後背一定有留下掌痕。可是你們已經為他人殮,不然的話……」他傷騰筋的回答。

呂鍛金心頭湧上矛盾,如果要找出兇手,就得打擾父親的亡靈,她是否應該……

「駐留本堡的陳大夫與我一同檢驗過先師的遺體,的確在背心部位發現一枚掌印。我已經描下。」李岩的開口解決了眾人的難題。

「方便借我一看嗎?」姚靜問。

他看了他一眼後點頭。

就這樣,李岩扶起師妹,把前來拈香的眾賓客交給堡中的執事接待,領着清雲道長、姚靜與謝鋒鎏進議事廳,丁烜毅也厚着臉皮跟來。

李岩取出描圖給他們觀視,還將陳大夫召來。

「從掌印看來,可看出此人骨節粗大修長,而且是左掌。」清雲道長首先開口。

「這表示此人是左撇子。」丁烜毅說。

「未必。」姚靜搖搖頭。「如果限定在左撇子,可能反而着了兇手的道。這隻表示對方是以左掌偷襲呂師叔。」

「一般人都會以自己慣用的手掌施力,不是嗎?」

姚靜似笑非笑的看向丁烜毅一臉的不服氣,語帶調侃的道:「話雖這麼說,不過一名練武者右手拿劍左手使掌不算難事。譬如影劍門好了,我敢說丁少門主必然可以做到這點。」

他聞言語塞,只能在一旁乾瞪眼。

姚靜不再理會他,轉向陳大夫。「請將我呂師叔身受的掌傷描述一遍。」

「是。」陳大夫朝眾人拱了拱手,開始敘述。「據老夫與李少爺檢視,烙下掌痕的皮膚周遭有似火焚過的痕迹,燒傷直達內腑。老夫從未見過這種掌力,就好像手掌可以發出火,沿着血脈燒進人的體內。」

「有這種事?」清雲道長臉色一變,表情驚疑不定。「本座有次曾與呂堡主開玩笑的說,世間有所謂的寒冰掌,不知有沒有一種火焰掌。記得呂堡主當時曾神情嚴肅的告訴本座,世間是有類似火焰掌的武功,不過是叫火雲掌。」

「火雲掌?火焰掌?」呂鍛金皺眉苦思,為何她沒聽過父親提起?

「他還說,火雲掌的武功秘笈是他師門的收藏,不過連他師父都不曾練過,因為這是一種極為霸道的武功,雖然與他師門的其他武功出自同源,卻不是一般人的體質所能練成,所以師門向來只收藏而不修練。本座後來問他該秘笈如今何在,他的表情轉為沉痛,只是搖頭而沒再往下說。」

議事廳里陷入短暫的沉寂,呂鍛金心頭充滿絕望,有種大海撈針的感覺,從未聽過江湖上有人使過火雲掌,而知道火雲掌下落的父親又死在火雲掌下,她要怎麼找到這個使火雲掌的兇手?

「我看這件事……」清脆悅耳的嗓音有如在黑暗的心靈里划亮火摺子,將呂鍛金從悲傷的深淵拉回,陰鬱的眸子緊跟着亮起光芒。

是呀,她怎麼會忘了姚靜的能耐?他是那麼聰明呀。那晚在樓蘭閣,他輕輕鬆鬆的便將她從一場惡劣的陰謀中拯救出來,沒讓她犯下更愚不及可及的錯誤。所以這次他一定也能查探出真相,助她找出殺父兇手!

「姚靜,姚靜……」她再也忍不住滿腔的無助與悲痛,不顧一切的撲向他,抱住他嬌小的身子,淚水決堤而下。「幫我,求求你,我現在只能指望你了。」

她悲戚哀痛的懇求令人動容,可被她突然抱住的人兒卻有些喘不過氣來,尤其被她臉上的淚水與鼻涕不客氣的糊了一身,姚靜的表情頓時哭笑不得。

最糟的還不是這樣,不約而同從兩個方位投射過來的殺人眼光足以將他凍成冰塊,他不禁要哀嘆自己是招誰惹誰。是呂鍛金投懷送抱,又不是他去抱她,謝鋒鎏與丁烜毅沒理由妒恨他呀。

可他們為什麼要妒恨他?姚靜慧黠的明眸閃過一抹瞭然。

「呂姊姊,妳先別難過,我一定幫你找出兇手。」他想將她推開,無奈她像軟骨頭般的捉住他不放,他只好輕喟了聲,任她抱住,開口對眾人說:「以我們有限的線索想查出兇手的身分可說是困難重重,但並非不可為,畢竟我們手上的三條線索仍有作為。」

「三條線索?」謝鋒鎏一臉茫然,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有哪三條。

姚靜只是朝他一笑,接着道:「第一條,擎天庄在當天於棋盤岩下捉到兩名配合兇手擾亂一堡一庄耳目的黑衣人,不過這兩人全是自湖廣雇來的殺手,並不曉得僱主的身分,我們循線追查看看可不可以從接頭人那裏問出端倪。第二條,呂師叔與爹爹既然是師兄弟,他老人家就有可能知曉火雲掌的事,回去之後我親自跑一趟藥王谷。至於第三條……」

他將目光轉向清雲道長,「道長在與呂師叔約好往棋盤岩的前一晚遭人暗算,以致無法成行,依我之見,道長可能是中了某種毒。此毒能讓道長在毫不察覺下身受,卻只昏迷了數日,而不至於喪命,足見下毒的人只是想阻止道長前往棋盤岩,並無取你性命之意。道長可從這方面調查,看是何人有此本領潛入戒備森嚴的點蒼派,連功力深厚的道長都察覺不到對方的侵入,還不知不覺的着了他的道。」

「無量壽佛,本座會儘力而為。」他垂下目光,表情凝肅。

笨蛋!我是在暗示你的徒子徒孫里有叛徒!憑你這個臭老道,就算盡十倍的力也不見得能查出個……臭氣!姚靜在心裏罵道,表面上仍不動聲色。

「道長既然這麼說,我等就翹首等你的好消息。」他揚了揚眉,總算能略略推開呂鍛金涕泗縱橫的臉顏,看進她眼中的淚霧迷茫。「呂姊姊,李大哥,我還有一件事想跟你們商量。」

「你說。只要是你講的,我跟師兄一定全力配合。」此時的呂鍛金拿他當救星看待,只要他說的話都當成聖旨。

「是這樣的。」姚靜以眼神示意謝鋒鎏靠過來些。「為求以後我們能合作無間,在下建議擎天庄與笑天堡結成同盟。以後只要笑天堡有困難,擎天庄定然會全力相助,反之亦然。不曉得呂姊姊與李大哥是否願意?」

「這……」呂鍛金猶疑的看向師兄,見李岩不像有反對的意思,於是道:「姚靜,你這個建議當然好,我眼下是六神無主,只能指望你了。」

「呂姊姊快別這麼說,只要有用到我們兄弟的地方,我和大哥都會全力以赴,咱們現在是同病相憐。笑天堡因為呂師叔的身亡,你跟李大哥得挑起堡中的事務,肩上的責任重大;而擎天庄在家父進藥王谷之後,所有的重擔都交給大哥和我。咱們四人之前都不曾擔過這樣的重任,以後得互相切磋、扶持,讓笑天堡與擎天庄繼續屹立不搖,甚至比以前更好。」

聽他這麼一說,呂鍛金與李岩悲憤的心情都被激起雄心萬丈。他們不能讓父親、師父一手創立的笑天堡敗在他們手中,一定要找出兇手,光耀門楣,以安慰老人家在天之靈。

「姚靜,你說得好極了。我們就請清雲道長見證我們的結盟,從今而後,笑天堡與擎天庄互相扶持,如兄如弟。」呂鍛金擦乾淚水,眼中充滿決心。

有了奮鬥的目標后,喪父之痛彷彿能稍稍減輕些,她注視向姚靜沉靜美麗的容顏,心裏仍有種驚艷的感覺。他是那麼美麗,美得讓人彷彿只要瞧着他,就可以把所有的憂傷、疑慮全都拋去。她忍不住想着,如果能常常看着他的臉,依偎着他香軟的身軀,也許她就可以不那麼悲傷了。

「你可不可以住進堡里?」她捉着他的手,熱切的道:「陪我幾天好不好?爹死了后,我……」新的淚水重新聚集,她忍不住將臉靠向他胸懷,「我不想一個人,我……求求你,留下來陪我……」

完全沒料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姚靜的表情顯得很尷尬,他朝謝鋒鎏氣得咬牙的表情無奈的眨眨眼,低下頭安慰她:「呂姊姊,你如此誠懇的邀約,我跟大哥欣然從命。我們會留到呂師叔出殯的時候。」

「謝謝你……」她更加用力的抱緊他,將臉埋進他馨香的懷抱,任那股令人迷醉的芬芳盈滿鼻腔,在那裏找到一種值得信任的溫暖,一種她從小就渴望擁有的親情、關愛。

廳里的其他人見她摟着姚靜不放,不禁面面相覷。李岩雖覺得不妥,卻不忍上前拉開師妹,她好不容易才從悲傷中恢復過來;謝鋒鎏暗暗生着悶氣,卻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氣什麼;陳大夫與清雲道長則尷尬的別轉過頭,至於丁烜毅--

他垂下眼睫,看不出眼中的情緒,只是一張臉顯得更加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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掐死你的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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