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開新五年正月十五。
從正月初一便開始的燈會,在元宵夜達到最高潮。
地面上閃爍的燈火有若千樹開花般燦爛,懸挂在高高豎起的竹竿上的燈球遠遠望去有如飛星,五色琉璃燈、白玉燈、魚形燈、龍形燈……各式各樣的燈籠看得人目不暇給,也將人們從四面八方吸引向熱鬧的市集,大街小巷都是人潮、車馬。
人們或去廟寺里燒香、許願,或是出來賞燈、賞月、猜燈謎,也有人是出來逛街、看熱鬧。但不管出門的原因是什麽,或多或少會被排滿街道兩旁的攤販所吸引。賣吃的、賣玩的、賣用的……各式各樣的小販都抓緊時機吆喝、做生意。
頭一次見識這般平民化的熱鬧場面的開新帝天真不由得睜圓一雙黑白分明、比天上璀璨的星辰還要耀眼迷人的眼睛左顧右盼,沒一刻得聞,最後落向賣香糖果子的小攤,腳步跟着邁過去,將與他小手拉小手的朝陽公主葉續日也往那方向帶去。
這一動作可說是牽一髮而動全軍,花朝領著四名身穿便服的御林軍分左右後方護著皇帝,免得讓擁擠的人潮碰傷他,一行人就這樣浩浩蕩蕩的來到香糖果子攤。
這攤子上亦有燈籠裝飾,十數盞燈籠下還系掛著燈謎。
天真好奇地看着各色各類的果子,有將糖潰的新鮮果子串起來賣的,也有蜜餞,可說是琳琅滿目,看得人口水直流。
「我知道。那個叫糖葫蘆,大哥有買給我吃過,很好吃喔。」續日指著串著好幾種搪漬的新鮮果子說。
「戴玥買給你吃?」天真皺了皺使美可愛的小臉,微嘟起嘴埋怨,「太不公平了!他怎麼可以只買給你吃,不買給我吃?」
續日聳聳肩,「也許他覺得這種東西是女孩子喜歡吃的。」
「胡說!」天真嬌斥道,「好吃的東西哪裏有分女孩子、男孩子的!」
「這位少爺說得沒錯。」終於回過神來的小販堆起笑容附和。
難怪他會看呆了。
可愛的孩童他雖然看過不少,但眼前這對粉妝玉琢的小客人簡直就像金童玉女下凡塵,尤其是男童,不僅生得俊美無儔,身上更有種令人看了不自禁低頭臣服的尊貴氣勢。
這種氣勢,連他身邊那幾個似天兵天將般孔武有力的從人都比之不及,賣香糖果子的老漢在街上也不知賣了多久的香糖果子,卻從未見過這麽有氣勢的小孩,回過神後,心裏盤算著這位公子爺的來頭必然不小,搞不好還是從皇城來的貴人哩!
這個想法使得他的態度更加地恭謹、熱誠。
「小人的香糖果子可是京城首屈一指,不分男女老幼個個都說好吃哩。」
「真的呀?」天真綻出令百花失色的甜美笑容,「那……我倒要嘗看看。」
「少爺想吃什麽口味的呀?小人為您準備著。」
「嗯……」天真星眸轉動,往上看向燈籠下的謎題。「上頭掛著的是燈謎嗎?」
「少爺好眼力。今兒個是上元節,小人也應俗湊湊趣。只要猜中一個燈謎,看是想要一串糖葫蘆,還是一兩的蜜餞,小人都免費奉送。要是沒猜中,只要給小人一文錢即可。」
「這倒公道。我也應俗猜一個吧。喏,我猜那個。」天真隨手一指。
「是。」賣香糖果子的老漢恭敬地拆下一個燈謎遞過去。
花朝伸手接過,低聲念出謎面,「兩個兄弟一樣長,只有肋骨沒肚腸。」
「是筷子。」天真不假思索地說。
「啊!少爺真是才思敏捷,一猜即中。看您想要什麽,小人為您準備。」賣香糖果子的老漢奉承道。
「家姊既然說那糖葫蘆好吃,我就嘗一嘗。」
「是。」
看天真有糖葫蘆吃,葉續日也不甘示弱,隨意指了個燈謎。
「我要猜那個。」
花朝摘下燈謎念道:「彎彎背脊長長牙,喜歡在人頭上爬。射物品名一。」
「梳子。」
「姊姊好厲害。」天真拍了拍手,邊嘗著糖葫蘆甜美的滋味,邊指著另一個燈謎。
「只騙中年人,射一成語。」花朝又念謎面。
「童叟無欺!」
「該我了。」葉續日邊吃着糖葫蘆,邊嚷道。
「一二五六,射一成語。」
「丟三落四!」
「人有他則變大,猜一個宇。」
「一。」
「卻看妻子愁何在。」
「內顧無憂。」
「舍南舍北皆春水。」
「左右逢源!」
「竹林深處有僧家。猜一字。」
「寺廟的寺。」
「轉怒為喜。射古人名。」
「顏回!」
就這樣,你一個我一個,天真與葉續日沒多久便將香糖果子掛上的所有謎題全都猜完,來往的行人被兩人想都不想便猜出燈謎的急智給吸引,圍著攤子站了一大圈,議論紛紛。
對於自己的引人注目,天真不以為意,倒是看到好幾個小孩因為自己和葉續日把所有的謎題全清完,害他們沒得猜而哭喪著一張臉,讓他覺得不好意思。再看賣香糖果子的老漢也是一臉苦瓜,顯然正盤算著這攤生意會賠多少。
「少爺、小姐還想吃什麼,小的為兩位準備。」老漢勉強一笑。
天真對他雖然賠慘了,但還是扮出笑臉來感到不忍心,便道:「你的香糖果子很好吃,我很喜歡。但獨樂樂不若與人樂樂、與眾樂樂。朝表哥。」
花朝知道他的意思,拿出一片金葉子遞與賣香糖果子的老漢,看進對方驚喜交加的眼眸。「這應該夠買你攤子上的全部香糖果子。老人家,你就依照……我表弟的意思,把香糖果子都分給小孩子們。」
「謝公子爺……」
此舉不僅樂壞賣香糖果子的老漢,也讓圍在旁邊的孩子們喜出望外,歡呼一聲後,全涌了上來。
花朝和四名侍衛連忙護著天真和葉續日離開香糖果子攤,免得他們淹沒在人群中受傷。
兩個孩子卻不像保護他們的大人擔心那樣多,反倒愛往人潮多的地方鑽去,苦了花朝和四名侍衛。尤其是花朝,肩負著保護皇帝出遊的安全大責,心情一點都輕鬆不起來。
我這是在自找麻煩。花朝不知是第幾次在心裏自嘲,但見到皇帝那麽快樂,又不忍心催促他回宮。
打從太上皇和太后在十二日離開京畿,皇帝一直悶悶不樂,直到這時候才開心些。
這也難怪,皇帝今年不過九歲,五歲那年便與父母分離,只在過年時全家方能團聚,可沒幾日又各分東西。要一個九歲的孩子過這種跟父母聚少離多的日子,實在太可憐了。
就因為這樣,花朝才會禁不起皇帝的請求,背着身為御林軍統領的伯父偷偷帶他出宮一覽民間元宵節的盛況。但沒料到朝陽公主葉續日會進宮陪伴太皇太后與皇帝,發現他們要溜出官,直嚷着若不帶她,誰都出不了宮之類的話,花朝只好讓她跟。
五個大人護著兩個粉妝玉琢的小人兒,怎麽看怎麼醒目,萬一落到有心人眼裏,還不知會出什麼錯。花朝心裏明白,卻苦於無法把天生麗質的皇帝與公主變得不顯眼,只能步步為營,一隻眼睛放在皇帝身上,另一隻眼睛觀察周圍的情勢,耳朵更是豎起,傾聽八方動靜,務求不放過任何可能會加害到皇帝的聲息。
在這樣的全副警戒下,果然讓他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那是種難以言傳的感覺,總之一句話,他們被監視了。
這意念才在花朝腦中閃過,來不及向同伴示警,便聽見人們的驚叫聲,伴隨著一陣馬蹄和車輪轆轆的聲音。花朝一把抱住皇帝與公主盡量往路旁跳去,前方的人群在同時候紛紛閃避,一輛失控的馬車衝來。
就在人們爭相逃命的混亂中,一股殺氣從左後方襲來,花朝迅速將皇帝與公主護在身邊,拔劍迎向敵人,刺中了拿匕首衝來的老太婆右脅。
悶哼聲中,有人高聲大叫:「殺人了,殺人了!」
知道老太婆必是刺客喬裝扮成的,花朝不慌不忙的揮劍朝向另一邊的襲擊,倒是原本熱鬧的大街經過馬車衝撞事件及「殺人了」的叫聲後,人潮散去大半,數十條黑衣人很快彌補了空缺,目標都是花朝身後的皇帝。
四名御林軍連忙配合花朝將皇帝與公主圍在中間,但在黑衣人發動攻勢後,便自顧不暇,只能盡量多纏住幾名敵人,好減輕花朝的負擔。
好個花朝,不愧是京城新崛起的三大青年高手之一,身為寧國公花捷傳人的他內外兼修,劍術更是精湛,一出手便刺中敵人要害,幾個眨眼已有數名強敵負傷。
但猛虎終究難敵猴拳,在敵人越來越凌厲的攻勢下,又要顧及身後的皇帝和公主,花朝漸感力不從心。好在皇帝與公主皆通曉武藝,雖是小小年紀,已練有不凡的閃躲身法,尤其是朝陽公主葉續日更趁空拿出腰間掛的百寶袋裏的彈弓和彈珠,一出手便彈無虛發,專打刺客的要穴,減輕了花朝的負擔。
然而,時間一久,實力過於懸殊的一方終究吃虧。
就在花朝揮劍將三名敵人擊退,皇帝與公主在刺客們洪濤巨浪般的攻勢下被迫離開他的保護圈,皇帝成了刺客的首要目標。花朝一發現這點,回身想趕去救援已來不及,眼見刀光一閃,就要砍中皇帝的小腦袋,卻聽見當的一聲,鋼刀被某種金屬物擊中偏了開,從持刀者手中幾欲脫走。
同時候一盞竹編的燈籠從皇帝身後閃了出來,迎面攻擊險些砍中皇帝的黑衣人,將他打退,後者被正好趕到的花朝一創了結。
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花朝不由得深深看一眼突然冒出來的救星,而對方也正好將一雙美眸望來,四眼相對時,各自心頭一凜,某種難以言喻的動人魂魄滋味在彼此心中升起,然而敵人無情的攻擊卻讓他們沒有時間去領略、體會,便又分頭應敵了。
持燈籠的救星是一名妙齡少女,身負不凡絕藝,她在一旁已看出這批黑衣人全是沖著朱唇玉顏的男童而來,心中有了計較。
竹編的燈籠以精妙的招式攻敵人必救之處,她退回男童身邊,溫婉地一笑。
「別怕,我帶你走。」她抱起男童,後者信賴地靠進她懷裏,少女隨即施展輕功閃人黑暗的巷子內。
敵我雙方都被她突然抱着人跑的舉動亂了章法,紛紛尾隨追去。花朝拉着朝陽公主追進巷裏,發現巷中有巷,從竹編燈籠泄漏出來的光明指引他該走岔向右邊的巷子,黑衣刺客顯然也與他有相同的想法,其中幾人在他之前便追去,花朝一邊阻截後追進來的刺客,邊朝前追趕,巷子曲折,也不知通向何方,那盞燈籠的光明始終在前方,誘引著敵我雙方不約而同的追尋。
大約走了半刻鐘左右,燈籠的光明突然停住不動,眾人追近一看,哪裏有少女和皇帝的影子,只見燈籠高掛在勇王府的後門檐下,兩名巡守在門外的衛士看到一票人跑來,大聲呼喝,黑衣人知道若不是己方上了大當,便是皇帝進了勇王府,無論是哪者,對他們都是大勢已去,連忙發出暗號通知同伴,在勇王府里的衛士被驚動追出來之前,各自做鳥獸散。
花朝怔住,情況完全超出他的意料之外,少女究竟將皇帝帶到哪裏去了?想到少女不知是敵是友,皇帝落在她手中是吉是凶,不由得心緒大亂。
「你們是什麽人?」衛士見到一批人來了又去,後門的空巷就只剩下手執染血寶劍發怔的青年,及身着華衣的女童,走上前盤問。
「本宮乃是朝陽公主,逛街時遇到刺客,被追到這裏來。這是本宮的印信,你瞧清楚!」葉續日氣勢驚人的道。
衛士見她說話有條有理,氣質尊貴,也不敢唐突,恭敬地接過她手中的印信。那是枚大小不及他食指粗大的袖珍璽印,柱鈕上精雕細刻着鳳鳥圖案,印合部分篆刻的文宇依稀可以分辨出什麽公主的。他不敢細看下去,急急忙忙地下跪請安。
「小人不知是公主駕到,冒犯公主,請公主見諒。」
「本宮不怪你。對了,勇王叔叔在嗎?」葉續日從來都不是那種頤指氣使的刁蠻公主,在對方承認她的身分後,反而收斂住驕氣,溫和地應對。
「啟稟公主,王爺一家人全都到孝王府做客。」
「這麼不巧?」
「公主若是急着見王爺,小人可進府內稟告總管安排。」
「這倒不必了。既然那批刺客全都跑了,本宮也不需入府打擾,你別管本宮了。」
「這……」
續日不理會杵在一邊不知所措的勇王府衛士,拉了拉花朝的袖子。
「朝哥哥,現在怎麼辦?」
花朝低頭看她,滿腦子都是:怎麼辦?怎麼辦?
皇帝失蹤了,這個打擊就像一陣突如其來的暴風雨吹得他措手不及。茫然與不知所措化成狂暴的風雨不停的繞着他打轉,使得先前因力戰刺客用盡體力的身軀幾乎難以負荷。然而,面對葉續日擔憂的小臉,他知道此時此刻絕對不能倒下去。
他深吸了口氣,正待回答,卻被一聲呼喚給打斷。
「侯爺!」跟隨花朝出宮一塊保護皇帝的四名御林軍中的兩人從巷子一端跑來。
「祿庭、新峰,怎麽只有你們兩人?宗甫和亦群呢?」花朝見他們身上雖然帶傷,精神還算健鑠,心情放鬆了些。
「宗甫受的傷比較重,亦群在照顧他,我要他們自行回官。」言祿庭恭敬地回道。
「與我們繼斗的黑衣人在一聲長哨聲下全部撤退後,屬下循着之前有看見侯爺帶著公主追進巷內的印象,與新峰一塊找了進來。」
「你們沒事就好。」花朝點點頭,神情顯得無比疲累,仍勉強振作,盤算著下一步要怎麼走。
當務之急,當然是尋找皇帝。可要從何找起?是不是該就近請勇王府幫忙找人?那名帶走皇帝的姑娘把手中的燈籠插在勇王府,是否表示她是勇王府里的人?
這些意念如行駛中的車輪般在他腦海里轉動不休。
突然——
「咦?」花朝驚疑不定,那隻燈籠怎麼不見了?
「在這裏呢。」彷佛知道他心中所想,銀鈴般的笑語輕拂向花朝耳畔。
他驚喜的轉眸看去,燈籠可不是執在那位姑娘手上嗎?
燈光輝映着月光將那張嬌艷的小臉照得分外明媚,一雙鑲嵌在濃密有致的翠眉下的美眸似有情若無意的朝他看來,嫣紅的小嘴微微抿著,那神態有着說不出來的可愛。但讓花朝真正開心的,不僅是再見到她,而是——
她在這裏,就表示皇帝沒有失蹤。
心中懸著的大石頭頓時放下,花朝用意志力勉強支撐的體力也到了崩潰的邊緣。
「啊?你怎麽了?」少女驚呼一聲,淡綠色身影很快來到他身邊攙扶,注意到他左臂上的傷口,淡淡血痕染上了袖子。「你受傷了!」
鼻端隱約飄來一陣清新好聞的味道,感覺到自己倚靠的是一具香軟得不可思議的身子,花朝的心跳猛地加快,俊臉漲紅,不敢唐突佳人,勉強站好。
少女顯然也察覺到自己的舉動太過親昵,粉頰染上紅暈,低着螓首害羞地說:「你別怪我多管聞事,你的傷流了好些血,要趕緊包紮。」
「一點小傷,多謝小姐關心。」花朝低聲道謝。
旁邊的言祿庭趕緊過來幫他包紮傷口,心繫皇帝安危的花朝則在心裏琢磨著該如何向少女詢問皇帝的下落。
「不知我……」
葉續日卻沒有他那麼多顧忌,急切地插嘴問道:「姊姊,你把我弟弟帶到哪去了,我很着急哩!」
「你們別擔心。」她溫婉地一笑。「我就是來帶你們去找他。」
「咦?他沒跟姊姊在一起嗎?」
「我讓侍女先帶他走了。」她輕聲細語地說,翦水似的雙瞳朝花朝照來,那裏盈滿無言的請求,彷佛希望花朝能信任她,跟她走。
「有勞小姐帶路。」花朝壓抑下胸口莫名的激越,朝她露出信任的笑意。
「嗯。」少女曼頰襲染著動人的桃暈,旋身往巷子口走去,花朝在言祿庭的攙扶下,帶著葉續日及柳新峰跟上她。
由於勇王府的後門位於巷子底,除非少女就住在勇王府內,否則她當然得往巷口走。
只是花朝仍然想不通,少女的輕功雖然十分高明,可要在立即追上去的刺客及他眼前將皇帝藏身到別處,似乎不太可能。
何況這條長巷雖然有兩、三個岔口,但都是一望瞭然,令他想像不出有哪裏可以躲人。少女之前一直手持着燈籠朝前奔,並沒有停頓下來,她究竟是用什麽方法把皇帝藏在別處?
這些疑惑不斷在他腦海里打轉,但花朝並沒有問出口,只是沉默的跟隨少女轉進經過的第二個岔巷,左拐右彎了約半住香的時間,來到一戶佔地遼闊、形式古樸的大戶偏門外。
「我家到了。」她轉身朝眾人嫣然一笑,走上前在木門上輕輕敲了三下。伊呀一聲,隨著門被打開,一張俏麗的小臉探了出來,機伶的眼眸一見到少女,臉上有着明顯鬆了口氣的神情。
「小姐,你總算回來了!可讓墨兒擔心極了。」
「我不是跟你說沒事嗎?」她輕聲安慰侍女,轉向身後的客人招呼。「請進,你們要找的人就在裏頭。」
「多謝小姐。」
花朝按捺住心中的焦急,跟隨少女走進門內,在花樹掩映下看到一棟清幽的小樓。從一樓敞開的軒窗往裏瞧,坐在桌旁一早用糕點的俊美身影可不是屬於皇帝嗎?
「好呀,人家擔心得半死,他倒在那裏享受!」葉續日跺了跺腳,氣呼呼的率先奔去。
花朝胸口一陣熱血洶湧,他當然不會像葉續日那樣孩子氣的埋怨,只是有種作夢般的感覺,難以置信在先前的一番兇險後,皇帝竟能沒事人般地在裏頭吃東西。他深吸了口氣,快步走進廳內,單腳向前跪倒。
「微臣護駕不周,請皇上降罪。」
他這一跪,兩名屬下自然也跟着跪下。
「朝表哥,你這是幹嘛?」皇帝不解地道。「你為了朕都受傷了,這護駕不周從何說起?快平身,不然朕也要跪你喔。」
花朝聞言只得起身。
但他起來了,又輪到另一人盈盈下拜,是那位將眾人帶到此處的少女。
「臣女趙千慧拜見皇上萬歲萬萬歲。」
皇帝搖頭嘆氣,道:「師姊,怎麽連你也來這套?快點平身。」
趙千慧聞言起身,美眸里閃爍著詫異。這可比知道他是皇帝還要教她吃驚,他是怎麽知道她是……
皇帝淘氣地朝她眨眼,笑道:「朕是從師姊的身法中看出來的。你擲出銀子打偏刺客的刀救朕時使用的勁力,是來自母后師門的內功心法。你以燈籠當劍使出的招數乃是母后的成名絕學慧劍八式中的其中幾式。而你使的輕功,也與朕出自同門。加上母後跟朕提過她收徒的事,所以朕立刻便猜出你是朕的師姊了。」
「皇上眼力過人,非是千慧所能及。」她佩服道。
「師姊太謙了。難道師姊不是認出朕的身分,才出手的嗎?」
「我是認出皇上和公主的身法與我同源,卻沒認出皇上的身分。當時我看出黑衣人似乎是針對皇上而來,才會想到只要把皇上帶走,那群黑衣人自然也會跟來,其他人的危機便能解除。」
「啊?」這不是把他當成誘餌了嗎?皇帝傷腦筋地想。
「趙小姐這麼做有欠妥當。」花朝不悅地道,「萬一皇上有個萬一,我等就算脫困,也是萬死難贖。」
「你誤會了。」面對他的指責,千慧不以為杵的輕搖螓首解釋,「我無意讓皇上涉險。當我抱起皇上時,心裏已有了主意。那時候墨兒正躲在第一個岔路的暗巷裏,我事先便跟皇上說,趁著黑衣刺客還來不及追上來,要將他拋進暗巷,與墨兒一塊躲好,然後我故意緩下腳步,等刺客跟上來,將他們引走後,墨兒便能安全無虞地帶皇上來到寒舍了。」
「是在下錯怪小姐了。」花朝不好意思地道歉,「在下便奇怪小姐何以能躲過刺客的耳目將皇上藏好,原來是有這招。」
「我知道你是擔心皇上,並不怪你。」千慧深深看他一眼,曼頰微微泛紅,令花朝看得心中一盪,聽見她又道:「後來我將追兵引到勇王府,故意把燈籠掛在王府屋檐上,我想那群黑衣刺客必然不敢招惹勇王,所以想等他們被嚇走後再帶你們去找皇上。之後聽見公主自承身分,我才肯定所救的人是皇上。」
「原來是自家人救自家人。果然是聖天子有諸神保佑呀。」續日搖頭晃腦地道,小手不客氣地往皇上身上拍了下,明明是嬌嫩的嗓音還要故意裝得老成,「我說皇帝弟弟呀,沒想到你臨時想要出宮微服出遊,竟會遇到人行刺,仗義相救的還是從未謀面的師姊。不曉得是你運氣好,還是你跟師姊太有緣喔。」
「嘻嘻……朕認為兩者都有吧。」皇帝露出燦爛笑容,「若不是有這兩者,朕恐怕是逢九難過十,將成為天朝開朝以來最短命的皇帝了!」
「臣惶恐,請皇上千萬不要這麽說。」花朝愀然變色,責怪自己居然忘了天朝皇帝的逢九難過十詛咒,還答應帶他出門。
該死,要是皇帝有個萬一,他……死一百次都不夠賠呀!
「朝表哥,朕不許你再跪,還有怪自己了。朕比任何人都了解這個詛咒,只是朕自己不當成一回事,才會任性地要求出宮玩,不是你的錯。」
「可是臣……」
「好了,這件事到此為止,不用再爭論下去。現在最重要的,是朕要怎麽回宮吧。」皇帝一語中的,花朝的心思立刻被轉移。
「皇上是擔心刺客不死心?」千慧一想便明白。
「嗯。對方既然能事先得知朕微服出宮,安排刺客刺殺,必是與宮廷有極深淵源的人。朕是擔心他們會埋伏在回皇宮必經之路,刺殺朕。」
「這倒是不可不防。」千慧沉吟道,美目一轉,「臣女之父官拜戶部尚書。要不要臣女派管家到孝王府請家父回來,安排皇上回宮之事呢?」
皇帝搖搖頭。
「我不想驚動別人。而且……」
「這麽做朝哥哥一定會被寧國公責罰!」葉續日一聽便曉得皇帝的顧慮,「寧國公對朝哥哥的管教一向嚴厲,這次要是知道朝哥哥私自帶皇上出官,還遇到兇險,說不定會把朝哥哥打死。」
「這是我罪有應得。」花朝無怨無悔。
「可是皇上跟我怎麼可以那麽沒有義氣!」葉續日的語氣顯得慷慨激昂,「你放心,這件事我也有份,就交給我吧。我會把皇上送回宮,而且不讓寧國公曉得。」
「莫非續日姊姊要回家討救兵?」皇帝想也不想地道。
「沒錯。」葉續日得意地咧嘴笑道,「若說世上有誰可以在寧國公也察覺不到的情況下,將皇上送回宮,那人除了我爹外,可找不到另一個人。」
「啊!」花朝恍然大悟。
葉續日說得沒錯,定國公葉智陽不僅與太后、及他伯父並稱為天朝三大高手,其輕功造詣更是獨步天下,連他伯父也要自嘆不如。只要他肯出手,皇帝不但能平安返回宮廷,還能瞞過他伯父的耳目。
「這樣吧。朕讓柳侍衛陪你回府。見到葉帥伯,續日姊姊知道怎麼講吧?」皇上挑了挑俊挺的眉宇,意在言外。
「你放心。爹一向最寵我,就算不抬出你來,他也會答應。」精緻的小臉上洋溢滿滿的信心,續日說完之後,便帶著柳新峰離開趙府。
「來,喝口茶。那群刺客並不知道我們在這裏,何況公主也不是他們的目標,她定能平安返回定國公府。」注意到花朝愁鎖雙眉望着葉續日離開的方向,千慧知道他必然是不放心,雙手奉上墨兒新沏的香茗到他面前,溫言相勸。
女子嬌柔的聲音滲進花朝憂慮的心田,吸引他的眼睛轉向她。
在加快的心跳聲中,花朝心中的煩憂彷佛都被她如一溪幽柔溪水般澄澈、溫柔的含情眼光給掃去,怔怔地注視着她如花的嬌顏,鼻腔充滿着她別在發上的素馨幽香,直到她害羞地轉開眸,才回過神,接去她遞來的茶杯。
觸手的溫暖正如她給他的感覺,入喉的溫郁也像她。花朝方寸間盈滿暖暖的馨甜,目光不自覺地追着趙千慧嫻雅的身影,只為等她一個回眸,給他一個溫柔的眼神,給他一個羞怯、暖郁的微笑。
流光就在他的追尋中溜走,在花朝的感覺中其實只短瞬如一個眨眼,但其實距離葉續日離開已將近半個時辰左右,定國公葉智陽和他的義子戴玥在柳新峰領路下來到趙府偏院,將花朝等人交給戴玥照顧後,抱起皇帝飄然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