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陽光從窗外投射進來,照在小今的頭髮上,劉海間一層淡淡的金黃色光暈,一不仔細,就會以為那是小天使的光環。

她睡得很熟,整整二十七個小時沒睜開眼,手臂上還吊著一瓶點滴,護士說裏面加了消炎藥,醫生說,她的肺發炎,傷口發炎,所以才睡這麼久,蔣擎苦笑,他知道她的心也發炎了,而那個傷口,是他親手割開的。

均頏、均颺和均楷陸陸續續飛到紐約,聽完他交代事情始末,很不紳士地三對一,痛扁他一頓。

可這頓拳頭,他受得心平氣和。

病房外,均頏告訴他,姑姑和姑丈的故事。

在他嘴裏,茉莉花的愛情生動精彩,他的故事說得比小今好,因為他親身參與那場婚禮,親眼見證賀巧眉和喬宣的愛情。

均頏說那年他才七歲,七歲的小男孩不懂愛情,但是他知道,這樣的一對夫妻不應該分離。他說,他不知道一個男人可以這樣專心愛着一個女人,對姑丈,他從小就很崇拜。

聽均頏說著那些陳年舊事,他才理解自己犯下多麼離譜的錯誤,他剝奪了賀巧眉的幸福,讓她的愛情正式走入悲劇。

但是,他心知肚明,即使從頭來過,自己仍然會做同樣的選擇。

人類是經驗的動物,母親的經驗教會他,維護婚姻,必須無所不用其極,手段不夠卑劣,便會淪為婚姻市場裏的失敗者。

所以,他卑劣了。

嘆氣,他起身調高冷氣溫度,拉拉棉被,把床上的小女生緊緊包裹。

坐回病床邊,他碰碰她冰涼的雙頰。很冷吧,在炎熱的台灣長大,她是寧願睡在夜空下,也不肯在人工溫度中長大的小小茉莉花。

她的臉色仍然蒼白,醫生說她得了肺炎,也只有蔣烲那個白痴才會認為她的提問是疲勞過度所致。難道她恍神,難道她時而清醒時而模糊,也難道她答非所問。

牽起她的手,紗布還包着,他想像粗釘子扎進她手掌里的畫面,心一陣刺痛。他翻翻她的手腳,有大大小小的擦傷,是跌倒嗎?不知道,但他心疼她離家出走那晚發生的所有事情。

蔣烲說她一直以來都堅持不哭,一面說自己可以撐下去,一面掐着大腿,逼自己撐下去。

把委屈往肚子裏吞是不符合人性的行為,就算她不聰明,也應該學會,痛,一定要說出口才能減輕,委屈,一定要找到堅固的肩膀靠上去才能安心。

“以後,不准你發傻了。”蔣擎輕撫她乾涸的嘴唇輕聲說。

蔣烲說他的感覺叫做愛情,那麼,她對她也有愛情嗎?那天,她說:“我要你,我想你,很想、很想你。”

這些話,是真心還是發燒后的胡言亂語?他不確定,但他有自信,有把握讓她愛上自己,不管她心底對他有多少氣恨。

握住小今的手貼在自己頰邊,蔣擎慢慢說話,像個十六歲的青少年,訴說著積壓在胸口的多年委屈。

“我錯得很過分對不?我把你母親當成我的繼母,相信她一旦出現,姐姐的婚姻就和我母親的一樣岌岌可危。一個男人一顆心,姐夫哪來的愛情分贈給別的女人?

“我知道我的角度不客觀,對你而言,姐姐才是‘別的女人’,可是姐姐付出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才得到姐夫的感情,他們的關係正漸入佳境,怎麼能夠姐夫恢復記憶,就讓姐姐所有努力全成了泡影?我很抱歉……”

接着,他說了父母親離異,說了青少年時期,他的恨、他的不平,提到母親和妹妹的死,仍然滿腹辛酸與怨懟。

這些他從來不曾說出口的話,聽得病房外的男男女女好傷心。

蔣烲看着蔣欣,輕輕擁抱她。

原來蔣擎是這樣想的,難怪他恨他的母親和兄弟,難道他在他們之間築起一道藩籬,不准他們這些“外人”越雷池一步。

“對不起。”他輕聲對蔣欣說。

蔣欣頻頻搖頭試淚。她知道阿擎的委屈,但大人之間的難解習題,誰都無能為力……那個時候她夠大了,大得能理解父母親的婚姻是一場嚴重錯誤,就算沒有阿烲的母親,父親和母親要天長地久……談何容易?

“對不起,我不該怪阿擎。”喬宣握住妻子的手。

一個驕傲男人刻骨銘心的疼痛,誰捨得怪罪?

好友的懺悔均頏也聽見了,他只能喟嘆,愛情是多麼簡單又複雜的東西,身為現代人,除非有足夠的抵禦能力和勇氣,否則別輕易嘗試。

姑姑的苦、阿擎母親的慟,是誰讓她們的人生苦頭吃盡?

病房裏面,蔣擎落下清淚,那是青春期時他不準自己掉下的淚水。

他畢竟是對的。痛,一定要說出口才能減輕,委屈,一定要找到堅固的肩膀靠上去才能安心。

小今的肩膀無法出借,但她的手貼着他的臉,給足了安慰。

“芒果青我快吃光了。我特地把它們冰在冷凍庫里,結成硬硬的冰塊,怕自己一次吃太多,一下子就沒有了。

“我只肯在想你想得無法入眠的深夜裏,才捨得讓自己品嘗一小口,可是,它還是在迅速消失當中,我不禁想問,是我想你的次數太頻繁,還是你太小氣,給了我過多的思念卻又給太少的芒果青?”

這些話,他連對自己都不肯承認,卻對意識不清的小今說盡。誰說,愛情不能改變一個人?

“茉莉花茶我動都不敢動,把它放在辦公室的抽屜裏面,偶爾拿出來看一看、聞一聞。你說,你母親河我姐夫之間的感情是茉莉花,我們之間的,又何嘗不是?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你折下幾朵嬌嫩純潔的茉莉花送給我?我在茉莉花香里入睡,在茉莉花香里清醒,在我眼底,你和你母親一樣,都是小小茉莉。”

沉默的他變得多話,斷斷續續說著他們的過去,一段一段敘說的同時,猛然發現他們的相處只有短短兩個月,卻有那麼多說不完、回味不盡的故事,而且,每一段都甜得泌出蜜汁。

“我根本不敢相信,刨鱗片、挖肚子,你三兩下就把魚架到火堆上面烤,這是原始人才辦得到的功夫,你是從哪裏學來的?你總說吃飯皇帝大,我不同意,對我來說,賺錢才是皇帝大,但是在你身上,我學會享受吃的樂趣……”

小今聽見他的話,淚濕枕畔。

她在他說到母親的故事時醒來,可是不敢睜開眼睛,她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她怎能拿他受過的傷來狠他?何況他說了呀,他說在他眼底,她是小小茉莉,他說她給了太多思念卻又給了太少的芒果青……

他對她,有一點點心動、一點點心悸對不對?

不,不是這樣的,千萬別想太多。她立即提醒自己別忘記,有個女孩叫做芬蒂,那個人是他的未婚妻。

他出現,是因為蔣烲告訴了他事情始末,他知道她沒有非分想法,知道他頓失親人,無依無靠,知道他的指控純粹是子虛烏有,他有濃濃的罪惡感,急着得到她的原諒,只是這樣而已。

“我該怎麼做你才能原諒我?不,你一輩子都別原諒我,一輩子待在我身邊,讓我一天補償你一點,直到你從我身上得到的幸福,能夠彌平我在你身上造成的不幸為止,好不好?”

看見她的淚水,蔣擎伸出食指,輕輕為她試去,卻不勉強她睜開眼睛。

“我把你給的倒地鈴種起來了,它沒有想像中那麼難種,我以為你給的愛情很難,哪知道給它一點泥土、一點陽光、一點水和肥料,它們就快速長大,爬滿我的陽台。”

對啊,她給的愛情很容易養,一點土、一點水、一點點陽光和肥料就會迅速茁壯。她不是要求很多的女生,不企盼男人一百分的心情,只要小小的空間合一點點的全心全意。

可是,這麼容易養的愛情,他懶得要,他對她,只有愧疚。

“我們能不能重新來過?回到那個下午,你再問我一次,‘嗨,你要找人嗎?’,這次,我會回答你,‘對,我要找一個叫做賀惜今的女生,她有點笨、有點矬,屁股坐不住,成天像一隻小猴子,東跳西跳找東西吃。’接着,你可以繼續問我,‘你找她做什麼?’那麼,我會回答你,‘我想要跟她重新建立邦交、恢復友誼。’”

所以,他要她當朋友?一起瘋、一起鬧、一起搶食物、一起跳丑到爆、肢體不協調的韻律舞?

小今睜開眼,靜靜地凝視他。

他對她笑,她卻沒笑,只是專心仔細地望住他。

只當朋友,好嗎?

不好吧,她的控制力超爛,萬一哪天要的比友誼多更多,多到他負擔不起,到時候,她會不會變成第三者,傷害一個像媽媽的無辜女人?

她知道,事情該停在最美麗的定點,往後十年二十年,他們回想的都是最純粹的那個夏天,沒有糾纏,沒有痛苦,沒有逼迫,沒有過份要求。

她決定了,不當朋友,也不當情人。那麼,他們要當什麼呢?就當……彼此的過眼雲煙好了。

“在想什麼?”被她看得心慌,蔣擎輕聲問。

“想……這裏弄不弄得到未成熟的土芒果?”小今開口說話,乾渴的喉嚨帶着沙啞。

“做什麼?”他把床搖上來,替她把枕頭擺好,遞給她一杯溫開水。

她喝兩口,潤潤喉嚨。“給你做一大瓮情人果,從秋天吃到冬天、春天,你才不會嫌我太小氣。”

“有個更簡單的方法。”他又喂她兩口開水,然後拿掉水杯,坐到她背後,讓自己取代枕頭。

他的體溫傳到她身上,手圈住她的腰,下巴貼在她頭頂,他的小小茉莉花啊,終於回到他的胸膛。

“什麼方法?”他的體溫太迷人,要是她在壞一點,她很想利用他的罪惡感,把他的體溫佔為己有。

“留在我身邊,解除我的思念。”

沒有思念苦人,他不必靠情人果解決失眠。

是解除思念還是解除罪惡?是爸爸和蔣欣聯手逼他留下她對嗎?小今苦笑,但蔣擎在她背後,他看不到。

見她不說話,他緊張的加重雙臂力道。

“你不願意嗎?還氣我?”

“有一點。”她在心底嘆氣。

“哪一點?”

“你說我沒本事念哈佛,沒有上億身價,也沒辦法精通五國語言。”小今隨口敷衍。

蔣擎哈哈大笑。她都躺在病床上了,還有本事逗他開始,真的是他的開心果。

“你的老爸叫做喬宣,我保證你有上億身價,雖然不精通五國語言,但是你會說國語、台語和很少人會的原住民語言,至於哈佛……”

“找不到話掰了?”她轉頭瞪他。

“好吧,我要怎麼彌補過錯?”

“你可以選擇捐一座圖書館給哈佛,讓他們請我進去念書,也可以選擇送我一盒拼圖。”他比出兩根手指頭,讓他選擇。

蔣擎又笑彎腰,他懷疑,那些不見她,發不出笑聲的日子,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

送圖書館沒問題,但他怕為難到她,念哈佛沒有她想像中那麼容易,那裏面全是很嚇人的鬼才和精英。

“我選擇送你一幅拼圖。”他用大手包住她纖細的小指頭。

在他臭氣里,有一份他以為永遠送不出去的禮物。

“那,伸手不打送禮人,我原諒你了。”

“謝謝你的寬宏大量。”說著,蔣擎圈住她,把她裹在自己的身體裏,緊緊抱住,把頭埋進她肩窩處。

太好了,不要分離,再也不要。

他們會重新開始,他保證。

他們會一直走下去,他發誓。

他們會繞過所有的不幸直奔幸福,他用生命立誓。

是的,從今開始,他們之間只有快樂幸福……

在病房外面偷聽的人笑了,難解的習題讓愛情輕易解開,苦難結束,他們之間大風大浪過去,緊接而來的是……今天天氣晴。

小今出院,全家出動,接她回“家”。

她的房間在蔣擎隔壁,打開陽台的落地窗走出去,兩個房間可以互通。

陽台上,蔣擎種在盆栽裏面的倒地鈴長得鬱郁青青,打算撈過界的藤蔓正向她的欄杆迫近。

他沒說謊,他把她的愛情種在泥土裏。

“笨小今,你說會把自己照顧好的。”剛和爸媽通過電話的均颺和均楷走到陽台上,習慣性地一巴掌啪上她的後腦。

“噢,我會變笨都是你們害的!”

小今撫撫後腦,噘嘴,瞪着兩個表哥。

“你的腦漿糊在一起,是甜食吃太多的癥狀,我幫你多巴幾下,你才會清醒一點。”均颺把毛毯往她頭上一拋,當頭罩下,紐約的秋天帶着些須寒意。

吸吸鼻子,小今兩手抓住毛毯,把自己包起來。

“均颺……”

“怎樣?”

“我真想念外婆的麥芽糖。”她說著,頭靠到他肩膀上。

均颺、均楷互視一眼,兩人同時環過她的肩背。“我想,外公外婆和姑姑,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很好。”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夢見他們,他們都在笑。”均颺低頭對她笑笑,伸手,揉亂她的長頭髮。

她的頭髮該剪了,坐下時頭髮老是被屁股壓到,哀哀叫幾聲,下次坐下還是一樣被壓到,小今是個沒長腦袋的傢伙,不應該讓頭髮吸去太多養分,導致腦袋下的東西越來越混沌。

“真的嗎?”小今問得很認真。

“是真的,好人會上天堂,你沒聽過嗎?”

“真的有天堂、上帝或天使嗎?”

“當然有。”均楷說。

“你憑什麼確定?”小今轉頭看小表哥。

“如果沒有上帝、沒有天使,我們就不會擁有你。”三個人靠在一起,額頭貼着額頭,無比親昵。

小今是獨生女,卻從沒有缺乏手足的悲哀。

“怎麼說?”

“小時候,我、二哥和幾個鄰居在打彈珠,打着打着就吵起來了。”

“為什麼吵?”

“不記得了,不過吵到最後,我們就開始比起來。你媽媽給的零用錢比較多,我爸爸開的車比較大,我有爺爺奶奶,你有外公外婆,結果比來比去,我們居然輸了。”

“輸了?”小今瞠大眼。不會吧,他們家均頏、均颺、均楷只會贏不會輸,從小念書拿第一,比賽拿第一,第二名是他們不屑做的事。

“我們輸在一個妹妹身上。”

均楷一面說一面笑,小時候的蠢事,不管幾歲回想,都很好玩。

均颺接話,“我們氣得跑回家找媽媽,逼她生一個妹妹給我們。”

“舅媽怎麼說?”

“生不出女兒是她人生重大污點,我們居然敢踩在她的痛處上面,氣得她把我們趕出房門,無辜的我們只好去求助姑姑和姑丈。”

小今很壞心眼的大笑,又興沖沖的問:“我爸媽同意了嗎?”

“對啊,姑姑和姑丈說,一定會生一個聰明可愛又漂亮的小公主送給我們,那天晚上睡前禱告的時候,我們還求上帝動作快一點,把我們要的小公主用限時挂號寄過來,然後,很快,我們就有了你啊。”均楷捏捏她的鼻子。

“所以,我就是你們求來,聰明可愛漂亮的小公主?”小今笑彎眉毛。

“呃,聰明可愛又漂亮……我想,在運送過程中可能出了一點差錯,不過……你還可以啦。”均楷的支支吾吾讓人很火大。

但是均颺接的話更讓人生氣。“至少及格。”

小今氣得掄起拳頭就要扁人,但均楷均颺哪會乖乖站着等人家來扁,當然是一面跑一面叫,吵吵鬧鬧像……像在老家。

當均頏和蔣擎打開房門時,恰巧看到這一幕——一個女生追這兩個大男生跑,枕頭、棉被滿天飛。

很好,她又恢復笑容,恢復她的夏天。

蔣擎進屋,大步走到小今身後,一把將她攔腰抱起。

小今尖叫一聲,回頭看,嬌斥道:“好痛,你拉到我的頭髮了啦!”

蔣擎趕緊把她抱到床上放下,三兩下離落地把她的頭髮扎出兩根辮子,對摺、綁好。

他無奈地點點她的額頭。“體力還沒恢復,就追着人滿屋子跑。”

“是均楷均颺惹我的!”她手一指,指向兩個罪魁禍首。

“你們不知道小今的病還沒全好嗎?”均頏皺眉。

“放心啦,叫一叫跳一跳,明天又是一尾活龍。”均颺跳到床上,對均楷施一個暗示眼神,接着大手一抓,就要將小今抓來後空翻。

“最好是!”均頏和蔣擎異口同聲,加上動作整齊一致,很快就把小今救下來。

“本來就是,你看過哪家的孫悟空不是多跳兩下,就什麼病都沒有?”均楷讓出身邊的位置給蔣擎。

“你們不要再欺負小今,先下去吃飯,飯後壓小今睡午覺,別跟她吵吵鬧鬧,我和阿擎有事要出去。”

“哥,你要去哪裏?”小今拉住均頏的袖子問。

“和幾個研究所的同學見面。”最好能夠帶一兩個回台灣,老爸的公司越開越大,他需要更多的助手。

“阿擎也去嗎?”

“不,我要赴另一個約會。”蔣擎揉揉她的頭髮,送給她一個溫柔微笑。

“約會?和芬蒂嗎?”

“對。”他不說謊話。

小今的眼神閃過黯然,但是……憑什麼啊,一個弄不好,說不定她得喊芬蒂舅媽呢。

迅速地,她掛上笑臉,假裝自己不傷心,像以前一樣,演戲滿分。“好啊,回來的時候別忘記繞到Starbucks幫我別一杯咖啡。”

均颺說,這附近的Starbucks,咖啡好喝到不行。

“你什麼時候開始學人家喝咖啡?”蔣擎問。咖啡是他的權利,他只喝牛奶或桑椹汁,標準的吃甜不吃苦。

她瞪他。“不行嗎?”

“不行,你只能喝牛奶。”他隨口一說便打橫抱起她,下樓吃飯。

“喂,我可以自己走。”小今抗議,心臟開始撲通撲通跳。

“不行,你的體力還沒有恢復。”從現在起,賀惜今的事,由他作主。

“我又不是殘障同胞!”

“你是,你的身高達到中殘標準。”均颺站到蔣擎,誰叫他是他崇拜的狠角色。

“不要啦,人家會笑。”好彆扭哦,她在阿擎手臂上東扭西扭。

“誰敢笑,我馬上叫他Getout。”

“有人肉輪椅坐還不好?”均楷想也不想,又巴了她的後腦勺。

“不要打她。”蔣擎的臉色立即沉下來。都說了,賀惜今從現在起歸他管!

小今立刻倒戈,甜滋滋的投向敵營。“他每天都打我。”

“我在幫你整理大腦細胞……”

“你沒聽過愛的教育……”

就這樣,一行人說說笑笑,從樓上到樓下,從房間到餐廳,說話說不停,小今忘記自己在人肉輪椅上,而蔣擎,樂意化身為她的人肉輪椅。

蔣擎的確在喝咖啡,他對面坐着打扮入時的芬蒂,她一邊品啜着香醇咖啡,一邊輕輕撫摸無名指上的訂婚戒指。

蔣擎想起出門前還不忘記叮嚀他買咖啡的小今,忍不住笑開。她這種人,連半點苦都吃不得,學喝咖啡?早得很!

“阿擎,你今天很開心哦?發生什麼事?”

他發自真心的笑容讓芬蒂升起危機意識。不是勉強、不是應酬,那樣的笑容是他們認識以來,她第一次見過。

“沒事。”他端回臉,正經而嚴肅。

是了,這才是他看慣的表情,芬蒂輕嘆。明明都訂婚了,她卻總覺得自己和未婚夫隔着遙遠距離。

“好吧,你沒忘記我們明天約好要去看婚禮場地吧?我爸媽不太喜歡那個宴會廳,覺得它的裝璜不夠華麗,不過你堅持的話,我覺得……”

“對不起,不會有婚禮了。”蔣擎阻止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他畢竟不懂愛情,更不懂女人心,一出口就是開門見山,像談合約一樣,企圖用最精簡、最直接的字眼表達想法。

芬蒂手邊的音色小湯匙倏地滑落,掉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上,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音。

她捏緊拳頭,端起咖啡杯輕啜一口咖啡,兀自鎮定。

“你在開玩笑嗎?今天不是魚餌節,更不是開玩笑的好時機,況且,對將要走進禮堂的女人還這種玩笑,會下地獄。”

她輕笑兩聲,想把他的話輕鬆略過。

“不是開玩笑,我不想結婚了,很抱歉,我已經和令尊令堂約了見面時間,屆時,我會親自向他們道歉。”該賠償的損失他會賠。

“為、為什麼?”

強抑淚水,芬蒂倔強地仰高下巴。

她明白自己愛他但他不愛她,可是,又如何?

他是個不需要愛情的男人,他要的是個有能力、有本事,不會帶給他麻煩的女人,而她,就是最佳人選。

他熱愛工作、事業與成就,而她聰明,有本事成為他的最佳助手,她可以幫助他更上一層樓,可以夫唱婦隨,過着別人羨慕的生活,他沒有理由變卦的!

“你想要聽借口?”他問。

“我要聽真正的理由。”

“重要嗎?”

“重要。”

她不能不明不白被刺一槍,必須知道自己錯在哪裏,然後在下個回合大獲全勝。

“知道了,對你有什麼幫助。”

“那是我的事。說吧,和蔣烲的女朋友有關係嗎?”

蔣擎震驚於女人的第六感,她居然一猜就中。“她叫做賀惜今,不是阿烲的女朋友,她是我的。”

他說,她是他的。

難怪他的情緒會被影響、失控……

曾經,她自問自己有沒有本事讓她發怒,結論是,她連讓他為她開心都辦不到。

不管哪個女人在他跟前,他都像無波井水,掀不起半點漣漪,所以沒道理那個女孩能辦到,她真的很想知道,她在他身上做了什麼?

“你的女朋友?”她咬緊每個字。

直到現在,他向別人介紹她是未婚妻時,口氣仍然疏遠彆扭,她還替他找借口,說他害怕和任何女人建立關係,沒想到一轉眼,他就承認賀惜今是女朋友,承認得直接而……甜蜜。

“對,我愛她。”

蔣擎說著,嘴角不自覺往上揚。

芬蒂只覺得自己被狠狠甩了一巴掌。

明明白白地,他說愛她,不是“喜歡”,不是“有感覺”,而是“愛。”

她以為他沒有愛人的能力,以為他不需要愛情,為什麼突然之間,他又要愛情了?

而且,她居然輸給一個樣樣不如自己的小女生,輸得徹底。

伸長脖子,挺直背脊,她的驕傲啊,被攻擊得體無完膚。“你憑什麼認為我會成全你們?”

“因為你很驕傲,驕傲得不會強留一個心裏愛着別人的男人。”蔣擎誠實地說出想法。

錯,她是驕傲,但她也夠自信,自信有本事把男人心底的另一個女人打垮,讓他乖乖回到自己身邊。

何況就算蔣擎心裏住着別人,他也不是普通男人,是早已經在她心底佔領位置的男生,她沒辦法割捨,沒辦法大方退讓,沒辦法眼睜睜看他投入另一個女人懷抱。

只是,他太擅長分析攻擊,幾菊花酒讓她沒有反擊餘地。

芬蒂低下眉頭。就這樣認輸?不,她不會輕易認輸。

尖尖的指甲壓進她的大腿,疼痛提醒了她,和蔣擎周旋,她需要許多的智慧和耐心。

“我懂了,我會取消所有的事。”

再抬起眉頭時,她掛上成熟自信的笑,她是夏芬蒂,一個賀惜今無法匹敵的女性。

“謝謝你。”

蔣擎褪去嚴肅,對她和善點頭。芬蒂的表現令他欣賞,他很高興她不是死纏爛打的女人。

“所以我們還是朋友?”她刻意讓態度輕鬆自若。

“對。”

“不會影響我們兩家接下來的合作計劃?”

“當然不會。”

“好吧,那麼下次見面時,我們就是工作拍檔,希望你不會讓私人情緒影響公事。”

“我保證不會。謝謝你,再見。”

事情談妥了,蔣擎連半秒鐘都不肯浪費,直接離開座位,滿腦子想着要給小今帶什麼樣的咖啡。

嗯……抹茶拿鐵好了,夠甜、夠香,那是一種沒有加咖啡的咖啡,均頏常說它是欺世盜名的飲料,那麼他就買回去欺欺小今好了。

芬蒂看他喜孜孜起身,看着他到櫃枱買外帶咖啡,從頭到尾也沒有回頭多看她一眼,很是錯愕。

他至少應該感激她的大方退讓,感謝她不刻意刁難啊,真是個不懂得體貼女人的男人!

可是……是他不懂得體貼女人,還是不懂得體貼“他不愛的女人”?

恨恨地,他推開咖啡杯,杯子裏面的褐色液體潑在桌面,她強抑憤怒。

不會的,她不會讓愛情結束在這張咖啡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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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機男の小茉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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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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