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交心(上)
容澈一身黑衣,筆直消瘦,滿頭白披散下來,短短,他竟然白了頭,我震驚的說不出一個字,原來人傷心到了盡頭,真會如此。他一貫妖嬈嫵媚帶着玩世不恭的微笑的眼睛不見了,取爾代之的是冰凍的眸子,好像亘古的冰川,山無棱天地合,也沒有融化的意味,那樣的眼神凝結在一起,凜然的會讓望見的人像被刺上一劍,又狠又准,鮮血淋漓,難以防禦。
他沉默的像處子,我猜他可能會悲慟,可能會憤怒,甚至可能會迷失了心志般的暴怒與狂躁,卻沒有想他如此的平靜,和眼神一樣的被冰封了。眼前的這個人是慕容澈嗎?我忘着他,只覺得好像個陌生人。
“別吵了,”他淡淡的道,“吵來吵去,能吵出什麼所以然來。”
我想說話,可是卻又塞住,因為這個人我不認識,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更嚴重的是我忽然現,原來,我一直對他是近乎刻薄的,沒有什麼關懷,以致於當他收回了熱情,我們不過宛如路人,別無其他。
甚至我曾經以那樣的刻薄為傲,沾沾自喜,因為那樣,我便顯示了我在感情上的忠貞,討人歡心,證明我是個剛烈和一心一意的女子,證明曾經的殘花敗柳身不是我的意願,證明如果有機會從良,我比良家婦女還要冰清玉潔。
這樣的想法大抵談不上錯,只是,我不該拿別人的情感來炫耀和展示。
錯的是我,還孤芳自賞。
“慕容澈,你,你的頭——”大長老打破寂靜,震驚道。
慕容澈半垂着眼眸,道,“我不想放過真兇,所以該活着地人證都要活着。長老,長生門還關心我師傅的事,我替他謝謝諸位了,但你們不許妄動,不然別怪我別客氣。”
“憑你?”長志哼道,“慕容澈,你敢命令我們?”
“不錯。如果你們導致我查不下去。我就要今天在座地統統去為師傅陪葬。誰妨礙我。我就殺誰。”
“慕容澈。”三長老不悅道。“是你地行為導致謝掌門地死亡。你如何還敢說別人?”
“該死時我自己會死。”慕容澈皺眉道。
“你……”
慕容澈環視一周。未停在任何一個人身上。沉沉道。“各位好自為之。”
說完。他轉身離開。
我看看沈遠客,他不言語,拉着我地手往他的房間走去。
他的手很涼,跟我一直深愛的乾燥溫暖不同,是因為憤怒還是驚訝?他會殺了謝先生?
關上門,沈遠客面沉如水。
我想洗個熱毛巾,給他擦把臉,燙燙的水把疲倦和晦氣都掃去,四肢百骸偶都打開。可是拿着毛巾,放進面盆里地瞬間才覺得刺骨的涼,我忍不住打個寒戰,牙關碰個不停,忽然才想起來,原來這兩天都沒有人送熱水了,慕容澈把夥計都遣走了。偌大地客棧,彷彿死了一樣,我忍不住心下凄冷。世事變遷,往往難以琢磨。
“怎麼了?”沈遠客問。
“沒。”我輕輕答道。那麼小的嘆息,他也注意的到,“沒熱水了。
”
他沒應聲,之後就是沉默。
良久之後,沈遠客道,“蘇,你也認為謝先生是我殺的嗎?”
我凝視他,把毛巾擰乾,拿過來,給他擦擦臉,自己也擦了擦臉,雖然冷了些,但是那種濕潤仍是讓人精神一振。
我撫着他鬢角,道,“到了現在,難道你還不懂我?沈遠客,你問我這句話好沒道理。”
他不解,道:“怎麼?”
我伏在他胸前,深深嘆息,道,“和你在一起,我早就沒了追求是非的權利。你對,我陪你對,你錯,我亦陪你錯下去。謝先生的突然離去,我心如刀絞,可若真是你做地,我仍然是在你無條件的支持你,你讓我如何,我就如何。至於死了下油鍋下地獄,都等死了再說吧。”
他抱住我,道,“我記得以前你伶牙俐齒,格外地有主見,是非曲直和我爭辯起來沒完。”
“事易時移,”我道,“那時你是沈家大少爺,前呼後擁,又不需要我,錦上添花的事情我不去做。”
“我現在需要你雪中送炭?”他道。
我緩緩抬頭,同他四目相對,這個男人強硬驕傲,厭惡別人同情他,“不管你需要不需要,我都跟定你了,沈遠客。”我輕輕推開他,到了窗口,晚風習習,樹枝輕晃,偶爾敲打窗欞。
“有一種人相交,要求對方和自己一般,如若不然,割袍斷情,這樣風清月明,不染纖毫,永遠問心無
是另一種人,則就是愛對方,不管是兄弟手足還是夫做地對,他們欣喜,對方做的錯,他們即便痛心,但是仍然不離不棄,世人大多覺得這樣地愛過於痴傻,大多覺得這樣做不值,有時更痛斥為沒有立場原則。”我回過頭,淺笑道,“可我覺得聰明人多了,做個傻子也無妨,我愛你就是你,你做什麼都愛你,心若那麼容易變,還有什麼真心可言。”
“你不怕我為非作歹,毀滅世人,或為一己之私,橫行無忌,再或者——喪盡天良,負心薄型……”
“停停停,”我皺着眉打斷沈遠客,嘆道,“你就算把古往今來的卑鄙無恥都說全了,你也做不到,有些事,你有你立場,就算外人覺得不對,你是不得不為之。我只是想陪着你,讓你知道,你有個伴……”
沈遠客突然吻住我唇,在上面輾轉反側,他捧着我的頭,如若珍寶,小心翼翼。
我勾住他脖頸,貼着他身體,彷彿這樣兩個人就能近些,再近些。
良久,他極輕的嘆息,在我耳邊輕輕道,“我從來都一個人,我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可你剛才那番話,讓我忽然覺得原來我也是累的,有些疲倦的,所幸,現這一點的時候同時現,有人會幫我撫平這些,還說不離不棄。”
“傻瓜,”我鼻子酸,悶聲道,“現在才現,虧我以前對你那麼好。再者……對你好的人很多的。”
“只有你不同。
”他斷然道,一副不容反駁的語氣,唉,原形畢露,這個人堅持什麼,就聽不得反對。
“是是是,你誇我,我都撿着。”我裝作賠笑的樣子。
他愛我,對我劣跡斑斑的過去視而不見,愛的是我的靈魂,那般對我的肯定,讓我萬死都難以報答,讓我知道真愛不是**,讓我知道有人相契的是靈魂。
對我的好,他總忘記的一乾二淨,好像什麼都不曾為我做。
勝過無數把點滴恩情掛在嘴邊的人。
這樣一個男人,在我來說,古往今來獨一無二,千年萬年,穿越時空在我面前。我又如何能不痴情相對。
“蘇,”他又在我耳邊道,“謝先生不是我殺的。”
我愕然望着他,不是因為謝先生到底是誰殺的,而是因為他語氣中那種溫柔,那種……如何形容呢?
他輕笑,道,“你是生死要跟着我的,對被人我永不解釋,但對你,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同你之間,不再有誤會。你要知道什麼,儘管問。”
我感動,哽咽,眼睛濕潤。
他為我拭去眼淚。
我道,“我不是你族人,反而是長生門的人,你的死敵,你這般對我好,以後真的不會後悔嗎?”
他大笑,道,“你太小看我了,蘇,只要你不是背叛感情,就算殺了我,我都不會有怨言。區區長生門又何如?”
我忽然的嚎啕大哭。
這些日子來,心裏事情紛亂複雜,患得患失,直到現在,聽他這番表白,心才算踏實下來。
沈遠客完全明白我的心思,不說話,輕拍着我後背。
半晌,平復之後,我問道,“那麼你知道是誰殺了謝先生嗎?又為什麼會這麼做?”
沈遠客冷笑道,“自然是不願意我和謝先生繼續溝通下去之後的人做的。這年代的術族尚是盤散沙,沒有自主意識,不會這麼做,所以應該是長生門的人所為,他們要對術族趕盡殺絕,那些人自命天道所在,要斬妖除魔,除了他們,活着的都要聽命臣服於他們,有二者,殺無赦。”
我接口道,“謝先生偏偏悲天憫人,認為只要是存在的都應該繼續生存下去。”思量至此,心裏又酸,謝先生神一樣的人,大愛是尊重生命,愛群體而非個體。
沈遠客臉色陰沉,良久道,“那個人隱藏不了多久了。”
“你已經知道他是誰?”我脫口問道。
“不十足確定,”沈遠客道,“蘇,別問我是誰,你仔細去想,我相信你會有想法,我暫時也還有想不通之處。”
我能想出來?我有些迷惑。腦海中翻騰一片,想到慕容澈,突然一道刺痛,他一頭白的站在那裏,冰冷着注視着我。
瞬間我忘了該想的事情,只在想,他還好不?謝先生的死,他也該知道些線索的,畢竟和謝先生關係最密的人,是他。
那麼……我該去找他談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