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呼顏難頹喪地垮下臉,想不通兩次胸有成竹的必勝決戰為何會以慘敗結束。莫非長白派會妖法的人,不只海潮一人?
這個想法很快被他斥為無稽。
與古振塘的決戰是公平的戰鬥。
這位青年高手是他多年以來遇到的最佳對手二垣場決戰打得他酣暢淋漓。敗戰的主要原因,是他一開始的輕視敵手造成,當然,古振塘精妙的劍藝也是原因啦。
當兩人工剛一後來到無人的北峰,他自恃身分不肯先出招,反而開口要讓對方三招。
古振塘不怒反笑,露出一口好看的牙齒,燦爛地對他笑道:「前輩最好不要。」
他不理會對方好心的提醒,堅持非讓不可。再怎麼說他都是古振塘師父那輩的高手耆宿,若是不讓個幾招,將來傳出去鐵定會遭武林人士恥笑他以大欺小。
礙於盛情難卻,古振塘只有含笑接受。
他初初使出的那幾招長白劍法,呼顏難都滿眼熟的,早想出無數招破解之法。但奇怪的是,那幾招在一般人手中使的平凡無奇、破綻百出的劍招,在古振塘手中卻變化無端,迅捷輕靈,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即使是當年的風揚和海潮使來,也沒他那麼神奇。
呼顏難立即領悟到,古振塘的武藝比他料想的還要精妙。
這令他興奮起來。體內的好戰血液熱烈澎湃,看向古振塘的眼光不再是將他視為不堪一擊的後輩,而是可與自己較量的高手。
抖掉先前提不起勁的懶散,全神貫注於眼前的戰鬥,呼顏難的眉頭越蹙越緊,額間的汗水疾驟湧出。
怪不得古振塘近年的名聲急起直上,被譽為關外年輕一輩的第一高手,甚至蓋過他師父風揚的名聲。
他劍法超群,如風馳電掣,隱隱有風雷之聲。右手的劍法與左手的掌法,搭配得天衣無縫,屢屢克制住他的鞭法。呼顏難知道他必須使出拿手絕藝應付,以彌補先前失去先機所留下的空隙。
然而古振塘的招式百變難以捉摸,不再局限於他熟知的長白劍法。從劍招輻射而出的劍氣,帶著灼人的熟息襲來,勁氣所到之處,如春風過境,高山上尚未開放的野花,被熱氣薰暖,紛紛盛開。
這等神奇劍招,呼顏難前所未聞,並同時感覺到身上的壓力越來越大,銀鞭每每受制,難以展開。好不容易覷到一個破綻,大喜過望之下,未及深思,銀鞭倏地直入古振塘的劍招空隙,發現空空蕩蕩,觸不到實物,這才知道自己上了當。
長白派的鎮派之寶天池神劍已然削上呼顏難的虎口,饒是他變招快速,及時棄鞭自保,大拇指還是被削中一截,胸前也中了古振塘一掌,冰冷的刀鋒架在他頸緣上。
造就是他慘敗的經過。現在想來雖是輕描淡寫,但當時的驚心動魄唯有局內人才能體會。
就不知道兄長和海潮的決戰經過是否也是這般。
呼顏難抱持着疑問,畢竟兄長的功力高出他一籌,海潮就算再厲害,也不可能打贏他呀。可是兄長受傷是事實。他不禁多看了海潮一眼,在那張平靜的美麗容顏上,沒有勝者的驕矜之喜,幽渺的眼光凝望遠方,心神不知跑哪去了。
呼顏克幽幽喟嘆一聲,貪婪的眸光將海潮曼妙的身影納入眼裏收藏,不曉得下次是否還有再相見時。他扶著呼顏難的肩膀起身,一對難兄難弟就這樣負傷離去。
古振塘與海潮返回本派後,自然受到眾人的熱烈歡迎。想柔緊緊環住古振塘,心花怒放,既驕傲又高興地投身在他結實溫暖的胸膛。
一整天長白派都籠罩在歡天喜地的慶祝氣氛中,一掃連月來的陰霾,渾不知另一風波即將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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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不見了!」
清晨的微曦剛露臉,阿麗慌慌張張地闖進海潮房裏。她才梳洗完畢,聽聞這消息,血色自臉上刷地衝下,眼神卻保持鎮靜,堅定地緊抓住侍女。
「說清楚點。」
阿麗抹去臉上驚惶的淚水,藉着喘氣控制住體內焦躁不安的情緒,重新拾回自製。
「小姐知道今天就要離開長白,心情一直抑鬱著。昨晚我們從想柔小姐的玲瓏館回來後,她翻來覆去睡不着,便說要到庭院裏走走。我擔心小姐沒伴,陪着出來。兩人在花園裏逛了一會兒,正想回房時,我突然覺得後腦勺一痛,就不知人事了。直到早上被梁師兄叫醒,我發現自己躺在花園裏凍了一夜,想起昨晚的事,緊張地跑回房間,可是小姐不在那裏……」
海潮咬唇不語,注視著阿麗再度淚水淋漓的小臉,心情焦慮。
寧兒一定是出事了,否則不會放着阿麗睡在花園。
是誰擄走她?竟能在高手如雲的長白派裏出入如無人之境,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順利擄走海寧,這份功力之驚人,可見一般。
「海師叔!」古振塘帶著梁坤英大跨步走進海潮房裏,英俊的臉龐略顯陰沉。「梁師弟把事情告訴我了。他負責晨間的巡邏,在靠近海師妹所住客房的花園發現阿麗。」
海潮扶著桌緣坐下。
自從她搬進苔枝綴玉樓好方便照料雪晴芳,海寧和阿麗便單獨住在西廂的客房。那裏單獨成一院落,雖有長白派弟子不時在外圍巡邏,但那些弟子的武功哪及得上來去無蹤的絕頂高手。海寧便是在這種情況下遇劫。
是誰帶走她?目的為何?
「海師叔,梁師弟在阿麗昏睡的草地上拾到一封署名給您的信。」古振塘將信遞過去。
海潮接過信一看,心裏打了個突,這字似乎在哪見過。打開信封,抽出裏頭的信箋,翠羽般的秀眉微微蹙起。
「呼顏克!」她揑緊手中的信箋,咬住下唇,眼裏升起一抹怒氣。
「呼顏克?」古振塘萬萬料不到會是他。
呼顏兄弟在戰敗當日便離開長白,沒想到他會去而復返,還擄走海寧。
「海潮,我聽說寧兒出事了!」接到消息的夏川明大步走進房裏,剛聽說這事的風想柔跟在他身後。
「海師叔,海寧真的出事了嗎?」這幾日和海寧相處得像姊妹一般,想柔對她已生出一份特殊情感。看到海潮和古振塘表情凝重地頷首,阿麗哭得泣不成聲,她心情直往下沉。「是怎麼發生的?」
海潮將阿麗所說的經過簡述一遍。
「呼顏克擄走海師妹的目的何在?」古振塘懷疑地將眼光投向海潮手中的信箋。呼顏兄弟不會又想來次挑戰吧?
「是呼顏克擄走她的?」夏川明消化完這訊息後,眼光複雜地凝視海潮。
「他想怎麼樣?大師兄,我們不能不管海寧,得想辦法救她啊。」想柔着急地道。
「救是一定要救,但得先弄清楚呼顏克的目的。」古振塘再度將眼光投向海潮。
後者輕嘆口氣,攢聚的眉鋒裏儘是無奈。
「信上說,他請寧兒到興安派作客。如果我想接回寧兒,就上興安派去。」
「呼顏克根本是霸王硬上弓,逼你非去一趟興安派不可。」夏川明氣憤道。一沒想到他堂堂一派宗師,會做出這種事。」
「我們就殺到興安派,把海寧給接回來。」想柔躍躍欲試道。
「這麼做不妥當。」海潮搖頭。
「海師叔,難道您不管海寧了?」想柔困惑地問。
「當然不是。」海潮苦笑。「寧兒是我的……徒弟,我怎麼可能放任她不管?只是呼顏克針對的人是我,我不能因為一己之私,連累整個長白……」
「海師叔,您這是說的什麼話?海寧也是長白派的一分子呀。我相信長白派的師兄弟都很願意為她一戰。」想柔義正辭嚴道。
「我知道,只是沒必要。」海潮蹙著眉。「呼顏克不會傷害寧兒,他只想我上興安派一趟。既然如此,我就跑這一趟。」
「海潮,呼顏克對你別有居心。萬一你去了,他仍不願放了寧兒,你受他挾制……」
「三師兄,我知道你是關心我,但我相信呼顏克不至於那麼卑鄙。」
「他對你迷戀至深,會做出什麼瘋狂事都有可能。海潮,你得三思呀。」
「是呀。」想柔這才有點了解呼顏克擄走海寧的目的。「海師叔,不如讓大師兄陪您上興安,他們若不放人,我們便對興安派宣戰。」
「柔兒?」古振塘顯得訝異。他雖知想柔和海寧兩人的關係有改善,卻沒料到她願意放棄一切成見,主動要他陪海潮去救人。
「師兄,你身為長白派掌門,救海寧也是你的責任嘛。」她雍容大方地道。「反正我相信你。」
「柔兒。」古振塘看進她體貼懂事的清澈眼眸,心裏升起一抹驕傲。
想柔終於長大,懂得體諒人。她原本就是個開朗活潑的姑娘,只是因為父母的悲劇,心裏產生無法適應的不安全感,才會處處想不開。
「謝謝你的好意,想柔。只是這件事不宜擴大。」海潮溫和地道。「呼顏克的為人,我心裏有底。他不會傷害海寧,他只是對我不死心。」
「可是海師叔,就算您去到興安派,他們就肯放海寧嗎?」
「以他的為人應該會。」
「海潮,呼顏克未必如你所想的那麼好說話,不然他不會擄走寧兒。」夏川明擔心海潮會親身涉險,神情焦急。
「三師兄,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海潮!」夏川明知道無法說服她,微吐出一口氣,眼神顯得堅毅。「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也不好說什麼。只是……讓我陪你去吧!就這一次,讓我為你盡點心意,陪你走這一趟。」
「三師兄!」海潮苦惱地回視他。「你何苦呢?」
「海潮……」夏川明難掩激動地微扯唇角。「我只是想幫你,別無所求。你就讓我幫你這一次。」
「你……」海潮無力地合起眼瞼。
一旁的眾人被古怪的氣氛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想柔睜大眼,萬種情緒齊奔心頭,又驚又疑地來回看着海潮和夏川明。
沒想到喜歡海潮的人,除了她父親和呼顏克外,還有夏師叔。三人對海潮的情感表現於外的完全不同,想柔無法判斷誰付出的感情較深、較多,只曉得她三師叔這種默默關愛、不求回報的方式,令她忍不住熱淚盈眶。
「三師兄,只要你答應我不逞強,讓我和呼顏克好好談談,我不會反對你跟我一道去。」海潮重新控制好情緒,澄澈的眼眸恢復原有的平靜看向夏川明。
「嗯。」他無異議地同意。只要能陪海潮一段,要他做什麼都行。
「海師叔,真的不要我大師兄陪您去嗎?」
「想柔,謝謝你。如果我需要掌門援助,會捎信回來。」海潮溫柔地回答。
「那……好吧。」
事情就這樣決定下來。然而當海潮等人準備好要出發時,忽然有人投帖說要找海寧。
驚訝誰會在此時湊巧來找海寧的眾人,齊在大廳等候。只見一名身着錦裘華衣的俊美青年,帶著兩名威武的侍從走進來。
「是閣下要找我海師妹?」古振塘很快將對方打量一遍,發現眼前的年輕男子有種與生俱來的顯貴氣質。
他雄視闊步的模樣,充分顯露出無與倫比的高貴神態,修長拔挺的身軀隱隱散發出逼人的氣勢。而那雙修長的眼睛,深邃而美麗,帶著抹紆尊降貴的驕傲,毫無畏懼地與古振塘對視,顯然正在評估他的身分。
「沒錯。」他微微頷首,聲音出奇地和悅動人,眼光則迅速掃了眾人一遍。在遇到海潮沉靜的臉容時,略顯訝異地停頓一會兒,最後落向想柔,眼神進射出一抹奇異光彩。
「敢問閣下身分,與海師妹有何關聯,因何事找她?」
「你是以什麼身分跟我說話?」男子優閑從容地將深黝的眼光轉向古振塘。
「我是長白派掌門,閣下可以說明你的身分和來歷了吧。」
「原來你就是新任的長白派掌門,比我想的要年輕了些。古振塘的大名聲震關外,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可是古掌門名聲再響亮,也不能窩藏本人的未婚妻吧。」
「你是海寧的未婚夫?」想柔訝異地道。「怎麼她從沒提起她有未婚夫呢?」
「壞不是海寧?」男子顯得有些失望。
「當然不是。「想柔有些莫名其妙。「你該不會連自己的未婚妻都不認得吧?」
「在下與她僅在年幼時見過面。姑娘是?」
「我姓風。你到底是誰?」
「在下姓朱……」
該不會叫豬八戒吧!
古振塘見他露出風流倜儻的笑容,一派自命為情聖的瀟洒模樣,便有一肚子的火氣。他按捺住想將想柔拉到身後,不讓那雙水汪汪的桃花眼照到的衝動,臉色越發地冷肅。
「你是遼東王府的世子。」海潮一聽便知道他的來歷,心裏納悶他是如何知道海寧來長白的事。「是誰告訴世子寧兒來長白的?」
「閣下是?」
「請世子先回答我的問題。」
在那雙清澈如水的眼光注視下,遼東王府的世子朱長樂有種無法拒絕的感覺。他迷惑地凝睇海潮,訝異於對方丰姿俊雅的容貌秀若自在開落的芙蓉,男人長成這樣,頗有點匪夷所思。
「當然是海寧的父母告訴我的。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的身分了吧。」他微笑道。
海潮的眉仍是蹙著的。當初她便不贊成再度與遼東王府結親,無奈遼東王十分堅持,教兄嫂無法拒絕。不願當年悔婚之事曝光,她輕描淡寫道:「我是寧兒的師父。世子來得不巧,海寧發生了一些意外,目前不在長白。」
「她在哪裏?」
「她因為敝人的私人恩怨被帶到興安了。世子請放心,我會將她安然送返家門。」
「是呀。你不用擔心,我海師叔正要出發去救海寧呢。」
想柔毫無心機的一番話,令朱長樂微挑起眉。他曾聽說過長白七劍的老七叫做海潮,卻沒想到會與海寧有關係。兩人同姓海,這點值得玩味。
「海寧是我的未婚妻,我豈能坐視不管?在下也一道去吧。」
「世子乃金玉之軀,不宜涉險。」
「海先生多慮了。這是我的堅持,海先生不必多言。」
海潮見阻止不了,只好由他。當下便向古振塘等長白派人士告辭,帶著阿麗,和夏川明及朱長樂主僕離去。
望着他們漸去漸遠的背影,想柔在心裏虔誠祈禱著海寧能平安歸來。幾日來的相處,兩人的情誼有若姊妹,對海寧生出一份特殊情感來,彷佛兩人真有血脈相連。
這想法令她怔怔出神,許久之後,都未能展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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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未曾有過干戈的泰山,再一次戰鼓齊鳴。只是這次少了肅殺之氣,有的只是相互切磋的豪爽之情。
兩道交錯的身影迅若驚鴻,在金輪混漾的旭日光芒映照下,天矯如神龍的雨柄寶劍發出叮噹不絕的金屬交擊聲。剛柔並濟的氣流,迴旋在泰山頂峰,帶起大片成匹飛揚的雲氣,絞扭翻騰,在兩人身前身後洶洶沖卷,赫赫呼嘯,彷佛要將兩人的身影吞沒。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的戰鬥由動轉靜,互相凝視對方喘氣不休的胸膛,不約而同地朗笑起來。
「關兄武藝更勝當年,古振塘受益不淺。」
「古兄客氣了。你的功力更勝小弟多多,受到教益的人是我才對。」
「咱們就別再互相吹捧了。延遲了一年的中秋之約,能有今日的收穫,古振塘再無遺憾。」他伸手與關長風把臂言歡,兩名各具特色的偉丈夫,相攜走向下山的小徑。
「若不是令師突然過世,古兄是否會接下長白派掌門呢?」關長風俊秀的臉龐充滿笑意。
岳盈很難說。我從家師手中接下天池神劍時,已被欽定為接任者,就算有意讓賢,也未必能。對了,令弟可有消息?」古振塘邊加快腳步邊道。
關長風雖對他急着下山的態度感到納悶,也沒多說什麼,微笑地回答:「孟書已在年中捎信回家,說他與採薇在閩南安定下來,我宋師叔也原諒釆薇了,相信不久之後他們就會回家。」
「那要恭喜開兄闔家團圓了。」古振塘不知不覺地使出輕功身法,拉着關長風如風馳電掣般往山下狂奔,這令後者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
「古兄急着要上哪嗎?剛才比斗時,小弟就發現古兄彷佛有什麼急事待解決,心情顯得浮躁。」
古振塘聽了暗暗汗顏,幸好與關長風的比試只是武藝切磋,否則以剛才急躁的心情,鐵定輸慘。
「這……」他還沒開始說,血色便往上急涌,俊臉漲得通紅,顯得有些尷尬。「我擔心師妹……」
「古兄是指隨你一同到關家別館的兩位師妹?古兄放心,湘兒會照料她們。」
「關兄不明白。」古振塘的語氣幾乎是氣惱的。「你應該沒忘記還有一個跟屁蟲吧!」
「你是說遼東王府世子朱長樂?」
「就是他!」強烈的不滿從他緊咬住的齒縫間進出。「那傢伙真是討人厭。」
「會嗎?」關長風不置可否。「我看他還好呀。朱長樂不是你那位海師妹的未婚夫嗎?」
「是呀。如果他肯專心當海寧的未婚夫,不來招惹柔兒就好!」
「他……招惹風姑娘?」關長風遲疑問道。
「對!」古振塘咬牙切齒地擲出憤怒。「我真後悔沒在師父百日之內和柔兒完婚,讓那個登徒子有可趁之機!但話說回來,就算想柔已是我的妻子,朱長樂的桃花眼還是照樣亂瞟。真不曉得海寧怎麼不管管他!」
「朱長樂會這樣嗎?」
「敢情關兄不信我的話?」古振塘對他一點都不同仇敵愾心生不滿。「朱長樂是輕浮無行的浪蕩子,最愛戲弄純真少女。等一下若看見他又使盡法寶,逗得女孩子們咯咯嬌笑,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朱長樂不過是愛講笑話,古兄會不會太小題大作了點?」
「小題大作!」古振塘忍不住怒火填膺。「他若是只耍耍嘴皮子也就算了。上回竟然拉着想柔的手,說要幫她看手相,若不是我剛好看見,阻止了他,想柔的便宜就給他佔去了。」
「也許他只是看手相……」這理由滿牽強的。男女授受不親,朱長樂這麼做是瑜矩了。關長風漸有不安的感覺。
「他會看什麼手相?就只會逗女孩子開心而已。自從他上回到長白派作客一段時間後,想柔開始嫌我古板,都不會講笑話逗她。你說這人可不可惡!」
「這……」他也不是個善於說笑的人,蕭湘會不會聽了朱長樂的笑話,也嫌棄起他了?關長風不禁跟着胡思亂想了起來。
兩人就差點沒急得脅生雙翅,飛抵關家位於泰山的別館,但身法也夠迅猛的,如大鵬展翼般,不到一刻鐘便進了門,老遠便聽見銀鈴般的笑語聲咭咭咯咯響個不停。
古振塘和關長風互覷彼此一眼,不約而同地加快腳步,來到花園的涼亭入口,就見三名少女掩著嘴笑得花枝亂顫,圍坐在羽扇輕揚、風流倜儻的朱長樂身邊。
「阿樂,你再說一個。」海寧輕拈蓮花指,命令道。
「好。有個廚於每愛趁做菜時偷吃,主人雖然知道,但是沒有證據。有一天,主人燒醬肉,又怕他會偷吃,於是親自切好,數好共三十六塊,叫廚子去燒。廚子知道主人的伎倆,在燒好後,每一塊肉都偷切了一點先吃,等到菜端上桌,主人一看,數目雖然沒少,分量卻減了些,不禁嘆道:『出兵三十六,收兵十八雙;點兵兵不少,個個都受傷。』」
噗哧聲再度響起,想柔揉着肚子,笑得眉眼眯在一塊。「阿樂,你哪裏來這麼多笑話?還有其他廚子的笑話嗎?」
「當然有。有個廚子在家切肉,切著切著,就把一塊肉藏在懷裏。他老婆看見了,就問他幹什麼這麼做,結果你們猜廚子怎麼說?」他勾起性感魅人的嘴角,笑看三名嬌娃。
「怎麼說?」三人異口同聲地問。
「他說:我忘了!」
「哈哈哈……」咯咯嬌笑再度揚起,三張花朵般的笑顏東倒西歪,全沒半點淑女樣。
古振塘僵著臉,清了清喉嚨。「思——哼!」
「啊?」三張麗顏轉向涼亭入口,表情驚愕,眨了眨眼才回神過來。朱長樂則揮著羽扇,似笑非笑地睨向怒視着他的古振塘。
「師兄。」蕭湘最先起身,天真無邪的她,似只白蝴蝶般投身進關長風為她敞開的懷抱,磨蹭著撒嬌。
「看來我不在時,你倒不無聊嘛。」關長風佯怒地斥道。
「師兄聞起來好酸喲。」蕭湘咯咯笑着,淘氣地朝他眨着眼。「人家從沒聽過這麼多笑話哩。朱大哥真的好會說喔。」
「哼!他是閑著沒事,凈聽門下的食客給他說笑話。」古振塘對於想柔沒像蕭湘那樣,撲進同樣是未婚夫師兄的懷抱,感到不悅。
「古兄還真是說對了。」朱長樂不以為忤地搖著扇子,眼睛、鼻孔全朝上地挑釁著。
「遼東王府的確養了不少清談的食客,我那些笑話有泰半是從那裏得來的。可是也不是我生來愛聽人講笑話,只是命太好,養尊處優的我無事可做,只能靠聽笑話度日呀。」
「是啊,別人都沒你這種混吃等死的命!」古振塘冷淡地勾起唇角譏刺。
「哎,有人就是天生的勞碌命。像牛呀、馬呀,得供人驅策一輩子呢。」
「牛呀、馬呀,的確比起全無貢獻、專偷糧食的大老鼠勞碌。碩鼠碩鼠,無食我黍!」
朱長樂翻眼一瞪,沒料到古振塘不但說出這句引自詩經魏風碩鼠篇用來譏諷貴族的名句,還暗示他別打他心上人風想柔的主意。真看不出來粗魯不文的古振塘,肚子裏還有點墨水呢!
「古兄說錯了。」他神情無比認真。「我不是什麼大老鼠。我是只花蝴蝶,只為逗笑最美麗的花朵,才展示我的舞姿。不信你可問問三位小姐,我剛才逗得她們多開心呢。」
「哼!」他怎會沒聽見?大老遠便聽到想柔三人的嬌笑,聽得他耳朵都要長繭了。
「古兄要是不服,何不也說幾個笑話來聽聽?」
古振塘臉色鐵青地瞪他。他才不像他那麼無聊,只會說笑話逗女孩子。
一旁的海寧見兩人針鋒相對,水靈靈的眼睛一轉,掩住小嘴笑了起來,斜睨向朱長樂道:「講笑話有什麼了不起!古師兄不是才和你一搭一唱說相聲嗎?」
「有嗎?」他一怔,隨即和眾人會意海寧是嘲弄兩人見面便拌嘴,不由得莞爾。現場氣氛立刻從劍拔弩張轉變成輕鬆。
「沒想到我和古振塘還有搭檔說相聲的默契呢。」他自嘲道。
古振塘不理會他,還是想柔替他端了碗桂花蓮子湯過來,哄了半天才讓那張緊繃的俊臉由嗔轉喜。眾人度過愉快的下午,等到振塘和想柔獨處時,忍不住埋怨:「我看你喜歡朱長樂更甚於我呢。」
「師兄,你胡說什麼!」想柔嬌嗔。
「不是嗎?」他的語氣聽起來無限幽怨。「只要有朱長樂在,你那雙美麗的眼睛便眨巴地繞着他轉,全沒把我放在眼裏。沒想到一兩個不登大雅之堂的笑話,就能讓你如此着迷。」
「好酸喲。」想柔以手在俏麗的鼻頭前掮了掮,抿嘴笑道。「我才沒想到一兩個不登大雅之堂的笑話,就讓長白派的掌門人古振塘大俠成了大醋桶!」
「誰是大醋桶?」古振塘嘴硬不肯承認。「我只是…只是不喜歡你街着他笑。你對我都沒笑這麼多!」
「還說沒吃醋?」想柔微笑地搖頭。「師兄,你不要對朱大哥老懷著小人之心。你應該清楚他喜歡的人是海寧,他只是為了刺激你而逗我罷了。」
「是嗎?他幹嘛這麼做?」他一臉莫名其妙。
「因為他知道海寧喜歡你呀。有哪個男人大方到能容忍自己喜歡的女人心裏有過別的男人呢?像朱大哥這種天之驕子,尤其難以忍受這種挫敗。」
「那你呢?人家只是逗你,你也高興?」
「師兄,你怎麼說這種話?難道你懷疑我?」
見想柔氣得雙頰鼓起,古振塘心裏有些不忍,但心頭的不安,讓他狠下心置之不理,往下道:「你的個性本來就活潑,跟我這種死板的人在一塊,當然不開心嘛。」
「你亂說什麼?」想柔氣呼呼地喝道,轉眸間瞧見古振塘黯淡的臉色,心頭的怒氣奇異地消失了,不可言喻的柔情自心湖泛起,幾乎要奪眶而出。
古振塘被她繾綣萬般溫柔的眸光一照,心裏的不滿逐漸消融,加上她傾靠過來的柔軟身子,吐氣如蘭的氣息,整個人不禁醉了。
「儍師兄。」她似嗔似怨地瞅着他。「如果我是那種幾個笑話就可以打動的人,還會喜歡上你嗎?人家二師兄、三師兄、四師兄……還有長白派裏的其他師兄弟,個個都比你會講笑話、會逗我呢。可是人家雖然喜歡聽他們講笑話,喜歡的人還是你呀。」
「柔兒……」古振塘羞愧又陶醉地擁住她,迫不及待地覆上她誘人犯罪的櫻唇,享受那種溫潤甜美的觸覺,久久無法自拔。
最後還是想柔喘不過氣來,輕輕推開他。
倚在他溫暖結實的懷抱,想柔嘴角噙著一抹頑皮的笑意,微眯着眼取笑道:「我記得一年多前,你曾要求我信任你,不要自個兒胡思亂想,誤會你和海寧了。沒想到相隔一年,師兄卻犯了和想柔一樣的毛病。」
古振塘俊臉微紅,沒想到自己在情感上也會有婆婆媽媽的毛病,向來大度大量的脾性,搖身變為小心眼,盡計較一些雞蟲得失之事。
見她伸指在嬌嫩的頰上輕颳了幾下,分明是在臊他,振塘遂將她的手指捉下,放到唇上親吻。
「師兄賴皮。」想柔嬌笑地抗議。
「我哪裏賴皮了?」古振塘索性撒賴到底。「我可沒有對海寧直笑,所以還是你不對。」
「你別把自己的小心眼算在人家身上。海寧又沒有說笑話給你聽,你若衝著她笑,那才奇怪呢。話說回來,你敢否認你對海寧關懷備至,有種難言的情分嗎?」
「這會兒又是誰吃醋了,柔兒?」古振塘以唇吻了一下她幾乎要噴出火的瑤鼻,輕笑。「我純粹是以兄長之心來對待海寧。別忘了,她可是你親姊姊呢。」
「就因為這樣,我才對朱大哥特別親切嘛。」想柔逮著機會為自己辯解。「他是我姊夫嘛!」
姊夫?古振塘驚恐地睜大眼。敢情他以後還得尊稱朱長樂那傢伙一聲姊夫嗎?
「其實朱大哥很可憐的。」想柔同情道。「海寧雖然將對你的情意升華,但還是會有意無意地拿朱大哥跟你比較。養尊處優的朱大哥,在許多方面當然比不上你成熟、讓人可以安心倚靠,可是他也有自己的優點嘛。像他為人和氣又幽默啦,有學問懂進退,對海寧更是一往情深,這些都是很好的優點。我只是想幫他讓海寧了解到,他是個可以託付終身的好對象。這樣海寧就不會……」
說到這裏,她所有的義正辭嚴都變得有些心虛了。
「不會怎樣?」振塘好奇地等待着。
「哎呀!」她嬌羞地埋在他懷裏不肯起身。「你明白的。」
「明白什麼?」
「討厭,非要人家明說不可嗎?」她抵着他胸膛咕噥。「這樣她就不會繼續喜歡你,我也可以比較放心了。」
原來是這個!古振塘忍不住朗聲大笑。
「你可開心了!」想柔抬起小臉埋怨。「人家為了你變成這麼有心機的人。」
「哎,虧你想得出來。」振塘搖頭,厚薄適中的嘴唇直往上揚。
「你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嗎?一旦海寧有了如意郎君,她就不會再想你,我與她心裏就真的再無芥蒂了。瞧,這不是一舉兩得嗎?」
「柔兒……」振塘注視着她眉眼間那抹近乎稚氣的天真,為她的聰慧與善良而感動不已。他緊緊抱住懷裏的寶貝,再一次忍不住心底的渴望深深吻住她。
月兒從花樹間偷窺相偎的儷人,那一對對情話喁噥的男男女女,兩兩相對的真心,正和今夜的滿月一般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