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聽到這個名字,單鐸心裏萬千滋味。
紀子威是他在警大時,小他一屆的直屬學弟。當時他便看出這位學弟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在國外時,他留心國內的警政消息,聽說紀子威建立了不少功績。其實,若不是他太過剛直,辦案時得罪了不少權貴,說不定早就混到一個分局長來當了。
“他肯幫忙嗎?”他狐疑地問。
“只要有冤屈,我相信他會幫忙。”大佑樂觀的道。“我曾向他打聽過你當年突然休學的原因,紀組長對此事表現得相當關心,還給了我你同學的名字及聯絡電話。我相信只要透過李大佑的身份約他出來,就說單鐸有冤屈請他昭雪,紀組長會願意幫忙。再說鯨幫的軍火走私買賣一直是警方頭痛的問題,他必然樂意和你面談。”
單鐸默然,慎重的考慮他的提議。
大佑也不打擾他,靜靜地啜飲啤酒。某種不甚愉快的意念躍上心頭,那是關於怡孜的。
她來這裏做什麼?聽單鐸的語氣,他們顯然有了番長談。但是談什麼?他猜疑的看向單鐸,想要開口詢問時,一串門鈴聲響起,兩人互看了一眼后,大佑指了指單鐸,示意他現在才是屋子的主人,後者只得起身走向門口。
打開門,一張熟悉的面容從久違的記憶里躍出來。除了老了些,眉眼間仍有年輕時帥氣飛揚的風采,尤其是他剛正不阿的正氣,更是與時俱增,越發的張揚。
他瞪大眼的見鬼表情,讓訪客微蹙起劍眉,忍不住開口提醒他。
“大佑,幾日不見你就不認得我了嗎?我是紀子威,快開門!”
豈止幾日不見,根本就是十數載未見了!單鐸在心裏苦笑,開門迎他入內。
紀子威提了籃水果,嘴巴說個不停。
“我是今天到局裏時聽說你中槍又被雷打到的事,警局的同事說你回台北,明天就銷假上班,我過來看看你的情況。年輕人可不要逞……”
未完的語音飄蕩在沉寂的室內,在瞥見端坐在沙發上的那道身影,紀子威張開的嘴巴突兀的閉上,職業本能使得他的目光倏的轉冷,充滿戒備。
“嗨!”淡淡笑容掛在原屬於單鐸的優美嘴唇上,大佑有趣地看着自己的上司。以往在他面前總是懷着面對前輩的恭敬態度,現在則不必了。因為他目前的身份是單鐸,紀子威的學長。
“子威,好久不見了。聽說你當了父親,恭喜!”
聽聽這語氣多輕鬆愜意呀!活像他們十四年來從未分開過,是天天見面的好朋友似的,居然連他初初榮升有子身份的事都知道,未免太神通廣大!
想到這,子威轉向勤勞誠懇的屬下“李大佑”,似在探問是不是他泄漏的。後者只是聳聳肩,沒有回答。
他蹙起劍眉,再度凝神打量眼前人。歲月待他十分仁慈,當年萬人迷的俊俏臉容經過十四年,只添加了更令女性着迷的成熟氣韻,沒有中年人的啤酒肚,雖然他手上正拿着啤酒。
他一眼就認出他來。拜國際網路的便利,子威早透過國際刑警組織的資料庫里抓到不少單鐸的資料。然而都只是旁證,沒有可逮他吃牢飯的直接罪證。
這傢伙狡猾得像頭狐狸,兇狠得如惡狼,怪不得道上兄弟稱他為“狐狼”。然而,當子威與他面對面,在那雙深邃的黑眸里卻沒看到絲毫的狡詐或兇狠,有的只是如天真稚子般的至誠,以及充滿善意的溫暖笑意。
這是怎麼回事?他無法相信一個沉淪在黑暗裏多年的人,會有這麼善良、充滿正氣的眼神。
子威當然不知道,此刻在單鐸身體裏的靈魂並不是他以為的那個人,而是他這些年來視為好兄弟的屬下。他只是情不自禁的墜入他暖暖的眼波里,一種肝膽相照的親切感覺穿身而過,連他自己都莫明其妙。
“你是要繼續站在那裏瞪着我看,還是坐下來說話?”大佑嘴角噙着戲謔的微笑,濃密的眼睫朝他淘氣的眨動,看得子威頓時覺得他看起來比自己還年輕了好幾歲,這想法令他有些嘔。
單鐸明明比他老一歲,怎會看起來比他年輕?
“請坐,別客氣。”
在大佑的催促下,子威終於落坐,探詢的目光在單鐸和大佑之間來回遊移,似要搞清楚兩人的關係。
“我們是表兄弟的事情,你應該知道吧?”大佑記得自己曾跟子威提過。“所以我會在這裏就不奇怪了。”
“還是很奇怪。”子威不以為然。“根據出入境管理局的電腦檔案顯示,你離開台灣應該有十四年了,怎麼一回來就跟大佑碰面,還選在墳場呢?”
“你知道了?”大佑掀了掀眉,“我以為你忙着陪產,沒想到這種小事都知道。”
“大溪分局的童信智跟我有點交情,是他告訴我的。大佑受到槍傷,這麼大的事我能不知情嗎?”
“嗯。”大佑點點頭,和沉默在一旁的單鐸交換了個共謀者的眼光。“那你應該知道大佑的槍傷是為我挨的。”
“你樹敵不少,這次連累大佑了。”子威的語氣略帶埋怨。
“我以為墳場很隱密,我又是臨時出門的,應該不會有人知道我們在那裏談事情。”大佑說著真假摻半的話,如果告訴子威事實,他說不定會以為他們瘋了。“結果還是被人盯上。”
“知道對方是誰嗎?”
“在這裏我應該只有一個仇人。”大佑說話時,發現單鐸的眼光倏的轉冷,幸好子威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沒注意到單鐸的異狀。“我這次回來就是為了跟他了結。”
“你想做什麼?”子威眼中充滿警戒。
大佑嘲弄的咧了咧嘴,“如果我想動用私刑,也不會拖到今天。雖然我與他的仇恨深似海,仍希望借用法律來制裁他。”
這像一個混跡黑道十數載的狠角色說的話嗎?也難怪子威眼裏泛起明顯的疑慮。
單鐸邊聽邊臉紅,看着大佑越說越溜。
“我就是為了這事找大佑商量。他建議我跟你談,因為他認為你是個不為權勢低頭、名利所動的執法先鋒,只要我將此人的不法證據交給你,你必然可以為我洗刷沉冤。”
“沉冤?”子威悶哼一聲,表情不解。“我不記得你有任何底案,沉冤兩字何解?”
“你知道十四年前我為何休學嗎?”
這個問題如天外飛來的隕石激得子威心湖波濤蕩漾。相信只要是十四年前就認識單鐸的人都想知道,尤其是他的在校同學。他嚴肅的凝視着學長刻印在俊俏五官里的認真。
“大佑曾就這事問過不少人。”
“我已經告訴他了,由他跟你講吧。”大佑將發言權轉給單鐸,畢竟那是他的故事,由他來講會比透過他轉述更明白。
子威將眼光轉向他以為是大佑的單鐸,他眼裏有種他不曾看過的沉鬱,某種難以言喻的痛楚在那裏波濤洶湧。子威暗暗覺得奇怪,大佑的個性想法開朗,怎麼會有這種眼神?
這個疑念在他腦子裏一閃而過,隨即被“大佑”壓抑着沉痛情緒的聲音給轉移注意力。
“十四年前,我……表哥,”單鐸舔了舔乾澀的唇,有些不習慣以大佑的身份說話。他瞪了大佑一眼,他明明知道所有的事,還要他講。“當時是警大三年級的學生。一天,一位他向來敬重的長輩來找他,希望吸收他進行一項卧底工作。他沒有疑慮且興高采烈的答應,認為是自己的優異吸引了這位在警辦極有分量的長輩,並在他的要求下辦理休學,好全心投入卧底工作。”
子威萬萬料不到單鐸是接了卧底工作而休學。他從來沒擔任過卧底,但知道其中的險惡非足以對外人道。一個不留神,非但會丟失了性命,更有人從此失在黑暗的沼澤里無法抽身。單鐸會是後者嗎?
他沒有將心底的疑問說出口,職業的本能讓他捺住性子,聆聽“大佑”的陳述。
“卧底工作一開始很順利,單鐸很快打進鷹幫的核心……”
“鷹幫?”紀子威對這個名稱一點都不陌生。它曾國內屬一屬二的黑幫集團,但在一年前幫主殷鷹死後,又遭警方大力掃蕩,鷹幫已經在黑道除名。
單鐸陷在自己的思緒中,那些沉痛的過往曾在與大佑長談的深夜浮出記憶表層一次,但即使是每天在心裏來來去去無數趟,那埋在記憶井底的往事依然發出令人掩鼻的腐爛臭味,何況是許久才挖一下,當年狠狠被刺傷的舊創不免再度被無情的劃開,流出膿血。
積壓多年的恨意與傷痛,就像一柄匕首插入心中,時時刻刻提醒他非要施暴者還他一個公道不可!他悲痛的領悟到這個事實,反而壓抑下滿腔的憤懣,將過往的滄桑藉由大佑的唇傾倒向子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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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短短的兩個月就能打進鷹幫的核心,單鐸雖覺得不可思議,但以為是自己能力過人,完全沒想到他其實已落進別人設好的圈套里。
那晚,他奉幫主的命令將一個小提箱送到基隆一家旅社給裏頭的住客。
他敲敲房門,表明自己是奉鷹幫幫主的命令而來,在得到對方的許可後進入房間,沒想到一進門就被一把手槍給指在太陽穴上。他極力穩定心神,再次說明來意,試圖與身後看不清楚長相的敵人講道理。對方回應他的是冷酷陰沉的聲調。他永遠忘不了那種聲調,那種冷颼颼的聲音沒有絲毫的人氣。
“打開箱子。”他說。
單鐸依言打開,裏頭是一包包排列整齊的白色粉末。他一看便知是毒品,心裏正對自己居然被人使喚來運毒感到懊惱,便聽見那人怒哼一聲,“殷老鬼在搞什麼!”
他語聲未歇,床頭柜上的電話突然尖銳的長響一聲,那人發出難聽的詛咒,單鐸利用他分神的剎那,使出引以為傲的身手想要脫離對方的鉗抽舊,但那人出手更快,沒有讓他發揮的餘地,槍口指向他腦門。
這次兩人面對面,四眼相望之下,單鐸看清楚那人的相貌。他有一張不怒而威的國字臉,五官極為粗獷,皮膚黝黑,眼睛像無垠的宇宙讓人摸不出底來。
不知是哪裏來的勇氣,他開口道:“如果不是你手上有槍,我未必會打輸你。”
那人的眼睛突然閃掠過一抹近似幽默的光芒,他厚實的唇卻嘲弄的掀了掀,吐出冷冽的譏諷。
“可惜,我有槍。”說完那句話后,那人快速掃了他全身上下一遍。“你真是殷老鬼派來的?”
“沒錯。”單鐸極力隱忍住侵襲全身的懼意。
“他想害你。”他冷冷地道,收回抵在他頭上的槍,動作敏捷的拿起床上的外衣披上,回頭對他說:“若要命就拿着那隻箱子跟我走,警察很快會闖進來。”
“什麼?”
他沒有理會他,自顧自的走進浴室,在直覺的驅使下,單鐸跟了進去。發現浴室的另一邊牆竟有一道門,那人的身影在門口消失。他沒有多想,亦步亦趨的跟緊他,進入另一個房間。當那人帶着他從陽台的緊急逃生梯溜下暗巷時,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從房門口經過傳來。
是警察。這意念進入單鐸腦中,令他驚慌得像個做錯事不曉得怎麼善後的孩子。倒是在前方引路的男子,神色從容鎮定,不現一絲作姦犯科的心虛。
眼前的情況不容他多想,單鐸即使再鈍、再單純,也知道這時候要是被警方逮到,他跳進太平洋也洗不清。手中的這箱毒品是不容分辯的鐵證,他除了緊跟那個男人外,別無他法。
那人帶着他在暗巷裏左拐右轉,穿過別人家的院子、後門,來到閃着霓虹燈的熱鬧商街,進入一家委託行。等到兩人走進樓上的客房后,他開口的第一句不嚇得單鐸心臟險些停擺。
“你是卧底的吧。”
“你怎麼知道?”他傻傻地問。
那人嘴角噙了抹莫測高深的笑,淡淡地道:“我從你的身手看出來。”
單鐸越聽越胡塗,難道卧底警察的身手有制式,可以讓人一眼看出嗎?就在他半信半疑時,那人或許是覺得他一臉蠢樣太過可憐,遞了罐冰飲給他后,自顧自地解釋起來。
“我與鷹幫並無交往,也從來不碰毒品的買賣,殷老鬼沒理由派人送毒品給我。我正猜疑時,就接到眼線通知警察來的事,領悟到鷹幫此舉擺明是想陷害我。本來氣得想殺你,可從你的身手看出你像是出自警界,我在想,鷹幫想陷害的人不只我一個,還有你吧。”
單鐸聽了暗暗吃驚,難道是他露了底,被人發現了身份?鷹幫想藉由這人的手除掉他,還是利用他除掉對方?而這人明知道他是卧底,不但沒殺他,還帶他到這裏來,又是為什麼?
正當單鐸驚疑不定時,那人盯着他看的眼光像能洞悉謎團、看透他忐忑不安的心靈似的明銳。單鐸怔怔瞪視對方,那人突然道:“你可是姓單?”
“你……怎麼知道?”在他銳利的注視下,他連說謊的意念都不及生出,老實的招認了。
那人深深看他一眼后,嘆了口氣道:“怪不得我覺得你面熟,原來是老朋友的兒子。”
這下他真是吃驚不小,沒想到他竟認得他過世多年的父親。
“如果我沒記錯,你應該還沒畢業。怎麼會當起卧底來?”
他眼中流露出來的溫暖,讓單鐸情不自禁的放下戒心。“我本來是警大三年級的學生,兩個多月前,一位長輩吸收我當卧底。”
那人的目光倏地轉冷,“你口中的那位長輩該不是陸立和吧。”
“你怎麼知道?”單鐸發現跟他說話一顆心都要提到喉腔,情緒像在坐雲霄飛車似的。這人有能天之能嗎?不然怎麼什麼都知道?
他沒有馬上回答,眼裏的情緒變化了好幾種,單鐸只依稀分辨出怨恨和同情這兩種。
他突然對他罵道:“傻瓜!又一個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鈔票的傻瓜。”
向來自負聰明的單鐸不堪被人莫明其妙的亂罵,不服氣地說:“你憑什麼罵我傻瓜?”
“因為我曾是大傻瓜,遇到你這個小傻瓜,忍不住就罵了起來。”
單鐸越發一頭霧水,那人指着自己說:“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搖搖頭。
“我叫陳鯨,鯨幫的幫主。”
“沒聽過。”
陳鯨聽他這麼說,沒笑他孤陋寡聞,反而哈哈大笑。
“沒聽過最好。人怕出名豬怕肥,越少人知道我,對我越有利。雖然我現在是一幫之主,可你知道在十一年前,陳鯨不過是名比現在更默默無聞的小警察嗎?”
“你是警察?”單鐸再次被他驚嚇,一雙眼睛無法置信的瞪着他看。
陳鯨感慨似的說:“曾經是。如果我聰明一點,或是謹慎一些,或許現在仍可以在警界混口飯吃。”
“發生了什麼事?”單鐸問,一陣不好的預感穿身而過。
“跟你一樣,被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刑警吸收當卧底。”他諷意甚深地說,“當時我覺得好榮幸,能跟在那人身邊辦事,想像着自己很快就會像他一樣變成受人矚目的英雄,光耀門楣。可惜好夢由來最易醒,最後發現自己居然被上頭出賣,慘遭黑白兩道追殺,若不是被鯨前幫主的千金救了,早成了冤死鬼。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成了鯨幫的乘龍佳婿,因為名字有個鯨字,更順理成章接任幫主之位。不過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位大刑警對我的提攜之恩!”
什麼提攜之恩?聽他說得咬牙切齒,分明是是暗記恨於心。
“那個人是?”單鐸劍眉鷹揚,眼中的疑慮加深。
“陸立和。”陳鯨斬釘截鐵地宣佈,像一桶冰水從他腦袋上傾倒下,令他如墜冰窖。“我能馬上猜出吸收你當卧底的人是陸立和,不是我神通廣大,而是這幾乎是他慣用的伎倆。藉著把想除掉的人吸收來當卧底,再勾結黑道幹掉那人,是他的老步數了。”
“可是……”單鐸一陣頭暈目眩。陸立和正氣凜然的形象在他腦海中出現,怎麼都無法把他想成翻臉成仇的陰險惡徒。他太過震驚了,渾噩的腦子裏捉不到頭緒。
“他沒理由陷害我呀,他又是為什麼要陷害你?”摻雜着懊喪的驚惶猛然襲來,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陳鯨似乎能體諒他的心情,沉鬱的嘆了口氣,“陸立和之所以會陷害我跟你,都是因為你父親。”
“我父親?”
“我也是事後才想出陸立和陷害我的理由。在當卧底之前,我在桃園縣警局服務,一名將退休的前輩鄭重的拜託我調查一樁懸案,那是檢察官單從民出車禍意外死亡的案子。他始終覺得內情沒那麼簡單,只是查不到證據。”
“我父親的死有問題?”這一連串的打擊幾乎讓單鐸承受不住,一股深沉的猶疑冷到他心坎。如果陳鯨的話屬實,那麼……他心臟驀地痛苦地抽緊,如果這是事實,那就太殘酷了。他等於是認賊作父,而他母親……
冷汗涔涔而下,光是想他就不認為自己承受得了。
“我接收了前輩留下來的資料,單從民的照片不知看了幾遍,久了之後,他那張臉熟得像我自家兄弟,所以在第一眼就認出你來。”陳鯨感慨地說。“只是那時候我並沒有發覺陸立和跟你父親的案子有關。根據前輩的檔案,我只察覺出你父親生前辦的案件中,一家化學工廠的火災案最有問題,也着手調查了。”
他想起來了!一抹恍然反映在單鐸瞳眸里。
他在整理父親的遺物時,在他的日記里找到一份影印文件。當時他根本沒想到這份文件跟父親的死有關係,只單純的拿來做為練習的偵查案件。這是一件化學工廠火災案,由於牽涉到一些消防法規及相關技術問題,單鐸請教消防系的好友幫忙,但有些專業問題對還是學生的他們太過艱澀,還去找教授解惑呢。
難道校園裏的討論傳進陸立和耳朵,讓他懷疑他在查這件事,因而設下陷阱等他跳?
單鐸心情往下沉,陸立和的確是在那時候找上他。一個心中有鬼的人,難免捕風捉影,為了不讓他查出真相,陸立和先下手為強。他卻傻傻地跳進他一手佈置的陷阱里,成為他的獵物。
“陸立和就在我動手查這個案子后沒多久找上我。經過我這幾年的調查,陸立和的確涉有重嫌。他當時擔任消防大隊長,那家化學工廠就在他的管區內。有證據顯示,陸立和極有可能收受工廠的賄賂,通過工廠不合格的消防設備的安全檢查,後來工廠發生火災,造成十數條人命的傷亡。如果調查屬實,陸立和有可能因貪瀆罪而吃上官司。當時令尊查得相當緊,陸立和大概被逼急了,所以才會下毒手。”
一股寒冷在體內瘋狂地竄流,單鐸用力抱緊自己。他沒辦法接受這個殘忍的推論。推論?他重新振作起來,看向陳鯨。
“你有證據嗎?就憑你三言兩語,憑什麼要我相信你對一個有着鮮明正義形象的好警官的指控?”
“你想要證據,”陳鯨定定地看着他,某種不愉快的預感升上單鐸心頭,他想要搖頭拒絕,但陳鯨的聲音還是傳進他耳里。“我會帶你去看。”
就這樣,那個又長又冷的冬天,陳鯨帶他見識了人心有多黑暗,將他向來倚重、尊敬的長輩表面上神聖、正氣的形象,在他面前徹底打破,讓他看清楚他醜陋的內在!
他絕望了!仇恨的利刃時時切割着他,讓他不顧一切的想要報仇。然而,手中的證據仍不足以扳倒陸立和在世人面前建立的偽善形象,以及所建立的難以摧毀的豐沛人脈。他只得含悲忍辱的先跟陳鯨離開傷心地,因為台灣再沒有他的立足地了,鷹幫向黑道下了對他的必殺令。
跟着陳鯨闖南盪北十數載,他沒一天忘得了殺父之仇,以及自己被害得有家不能歸,淪澆黑道的窘況,無一日不籌劃對他的報復。他一直等待,耐心地待待時機,等待手中的證據充分了,等待他擁有足夠的力量扳倒他。
這一日終於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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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單鐸的陳述后,子威久久無法回過神來。怎麼都料想不到會是恩怨糾葛得如此深的一段經歷,是羅生門與王子復仇記的混合版。
陸立和與黑道掛勾的事,曾在警界甚囂塵上,但沒有實據,誰也不敢公開談論。沒想到這則傳言竟然是真的。他抬眼看向仍被鎖在過往悲慘回憶里的“大佑”,很自然的道:“你想怎麼做?”
屬於大佑的一雙眼睛射出噬人般的驚人光芒,子威在嚇一跳的同時,警覺到自己像是問錯人了,連忙轉到另一個方向。
“我是說……”他尷尬的清了清喉嚨,心裏嘀咕着,他怎麼會把大佑當成單鐸來問?擰起的劍眉間有着明顯的疑惑,在看向單鐸時,他怎會覺得是在面對大佑?是他神經錯亂,還是這對錶兄弟交換了魂魄?
這個奇怪的意念幾乎是立刻被他斥為無稽之談,他重新整理思緒,對着“單鐸”道:“我不能聽你們一面之詞,可有證據?”
“當然有啦。”大佑愉快的接口。“只要你願意接下這案子,我會提供足夠的證據讓你查證。最重要的是,要的一個鐵面無私、有擔當、有能力,最好後台夠硬的檢察官,才能扳得倒陸立和。”
子威很快在腦中找到符合大佑要求的候選檢。
“江明法怎麼樣?他是有名的案無不破、鐵面無私,母親是監察委員,父親是大法官,還跟新任的法務部長交誼深厚,他的後台夠硬了。”
大佑和單鐸互看一眼,滿意的點頭。“一切就交給你。明天早上我就讓大佑把證據交到你手上。”
“我等着。”子威兩道濃眉就像守護着正義的倚天劍和屠龍刀,一雙眼睛散發著光芒萬丈的太陽光輝,像是迫不及待的想公理出擊,打倒盤據警界多年的邪惡怪獸。
送走信心十足的他后,大佑轉向單鐸,“你之前說怡孜來這裏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