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玄素九針
冊中記錄著五十年來瓊玉宮的大小事務，令辛紫芸驚訝的是，這位被自己稱作師祖的靈虛宮主，竟是一個冷麵無情，鐵石心腸的婦人。
面惡者不救、目不識丁者不救、有損婦德者不救、無金財者不救……幾乎每個條款和觀念都有違醫德。
可每頁中，對各項疾病和毒傷的救治方案，以及錯綜複雜的人體**位組圖，卻令她瞠目結舌。這位性格怪異且孤僻的師祖，在醫學的修為上竟遠遠高出了師父。
二十五年前，芳齡十六的妙芷終因受不了師祖苛刻的救治條例、敗壞的醫德，毅然不告而別，遠走天涯，誓再不回宮。靈虛宮主氣急敗壞，卻又無法追尋。她最得意的弟子是妙芷，傳授衣缽是她最大的心愿，正如妙芷想傳授宮主之位於辛紫芸的心境，是相同的。
可四年後，妙芷卻回來了，帶着一個奄奄一息的人，洛允，她的戀人。
面對洛允身上的傷，她束手無策，被九轉純陽功深度震傷內髒的人，活着，卻已判定了死亡。
可妙芷不忍情郎慘死，帶着他上了博格達峰。偷偷潛入靈翠樓，翻遍了所有醫學典籍，歷屆宮主的著作手冊，可全無記載可循。她痛苦萬分，自身所學有限，無能為力。絕望下，她幾乎是孤注一擲的跪倒在了她師父面前，甘受任何懲罰，只求靈虛能夠全力救治洛允的生命。
自此，二十年，妙芷再也沒有下過博格達峰。
殘忍的靈虛宮主為了懲戒她昔日叛師離宮，竟要她將特質的寒毒吞入腹中，來作為救治洛允的條件。
多年來對醫理的鑽研，靈虛已創出了一套全新的針法，以此針法對症身受內傷的武者，有起死回生的效果，只有這種針法，配上十年一開的天山雪蓮王，才能保住洛允的生命。當時，天山雪蓮王正自盛開，可這套針法，卻是要妙芷吞下毒藥，答應擔任宮主之位后，方可傳授於她。
就在靈翠樓的那片梅林前，妙芷含淚望着天空飄下的白雪，吞下了那枚即將相伴她一生的毒藥。日後，每日寒毒攻心，極冷難耐時，只有承暖格的溫泉能為她驅寒，她無法離開瓊玉宮半步！
就在洛允下山的三個月後，她履行了諾言，繼承了師父靈虛的衣缽，成了瓊玉宮的新宮主。
淚水慢慢模糊了辛紫芸的雙眼，師父的寒毒，竟是如此得來！
相傳師父是為了研究病理，以身試毒而身患寒疾。然而，這卻是師祖為了掩飾其殘忍的行為而散佈的謠言。
縱觀二十年，師父羽拂若仙，彷彿無絲毫的塵世之擾，可原來她心裏的苦楚，卻如山般擠壓，每日每夜，默默承受。
“想不到，妙芷宮主，竟如此痴情高義！”徐望川嘆了一句。
可他眼前，卻依稀浮現了那個黃衫女子的身影。自己又何嘗不是，明知塵緣似盡，卻還依然苦苦思念，人生眾苦，尤情當！
“這……這後面還有。”泛黃的書頁後用松脂粘着一疊帛巾，辛紫芸擦去眼角的淚，將它一張一張的翻開。
翻到末處，她猛的抬頭，眼中幸喜，跳到徐望川身前，“公子！我能幫你解開氣封了！”
她興奮的抖着手中的帛絲，“這便是師祖日錄提及的針法，依此針法，結合日錄里的人體**位圖，我便能為公子解除氣封了！”
“真的！”徐望川喜道，只要體內氣海的血封除去，功力便能恢復，就不必受制於紀綱，尚可奮力一搏擊。
辛紫芸點頭道：“師父對我說‘九轉純陽，樓中案幾’，便是用這案幾中所藏的‘玄素九針’針法，解除公子體內的氣封，恢復公子九轉純陽的內息。”
“如此一來，我們便有生機了！”徐望川高興的抓住了辛紫芸的手，“芸姑娘，快！快幫我施針吧，天亮之前，請務必要助我恢復功力！”
辛紫芸望着他的眼睛，重重的點了點頭。
夜色清寧，只有靈翠樓角的風鈴，傳來清脆空靈的聲響。
握着手中的帛書，辛紫芸卻思緒飛轉，心亂如麻。
師父，現在不知如何了。妙芷蒼白的臉再次浮現在她眼前，那彷彿是一張被抽幹了精氣的臉。憑着醫者的經驗，她知道師父這次寒毒，作前所未有的厲害，就連承暖閣的溫泉，都失效了么？這次寒毒的作，似乎和以往不同，辛紫芸敏感的直覺告訴她，師父命在旦夕。
就在妙芷對她說完那八字密言，轉身離開時，她感到師父即將遠去，那宛如羽仙的白衣，那風燭般飄擺的身影，慢慢跨過門楣，出了靈翠樓，沒入了漫天飛雪中。
師父……師父……
“芸姑娘，怎麼了？”徐望川看她目光獃滯，瀅瀅含淚，不覺輕聲問道。
她擦去眼中淚水，牽強的朝他一笑道“沒事。”
“挂念尊師了吧。”他早已看透了她的心事，“姑娘莫急，紀綱為的是天池瓊露，況且他還需要宮主為他療毒，現下是不會加害於她的。”
辛紫芸默默點頭，她俯禱冥，但願師父平安無事。
她用雙手食指清了清太陽**，振奮了精神，繼續研讀手中帛書，對照着日錄上密密麻麻的**位圖示，口中喃喃自語。時而豁然開朗，時而凝神思量，額上細密的汗珠漸漸滲出。
徐望川擔憂她過於勞心，勸她休憩一會，可每每她只微笑搖頭，轉而又冥思苦想起來。
兩個時辰過後，時至午夜。靈翠樓天窗外星光閃耀，雪夜幽冥的霞光射下，在她烏黑的髻鍍上一片銀霜。終於合上了書，她慘白的臉微微下垂，眉間滑過絲絲幽灰的色彩。她忽然用手捂住嘴，一絲鮮血從指尖慢慢滲出。
“芸姑娘！”徐望川驚慌的扶住她，“怎麼會這樣！”
辛紫芸慢慢睜開眼睛，抬頭笑了笑，鮮血染紅了櫻唇。
“你心力焦脆！快休息一會吧。”她臉色白的嚇人，徐望川下意識的將手按住她靈台，可氣海一片劇痛，隨即轉念，他已無法催動九轉純陽內息。
“快坐好！”辛紫芸扶他坐定，右手抽出左腕上的金針。片刻間，已連施七針。
“芸姑娘，你先休息一會吧……”
“別說話！記住，不要運功。”她輕聲命令着，手並不停留，眼中的血絲蔓延。抽針，扎針，捻針，不斷的變換着**位。徐望川只覺的她雙臂施展開合之間，如一隻迎風飛展的白蝶，雲鬢上的銀霜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濕潤的，露滴般的汗水。
銀針在他周身**位遊離，他看她忽左忽右，變換着方位，每針拔出，而後一針又刺入，動作一氣呵成，沒有片刻停頓。
如此複雜的針法，如此多的**位變換，，望着那厚厚的一疊帛書，徐望川不禁愕然，這玄素九針及靈虛宮主畢生之力所研得，短短兩個時辰，她竟已全記在了腦中，揮針間，已到了如此純熟的地步。
白蝶飛舞間，銀針已慢慢被收入雪白的腕帶中，忽然蝶如折翅，飄然落下。
“芸姑娘！”他伸手將她接住，搖晃着她的肩膀，為她拭去臉上的汗珠。
辛紫芸慢慢笑了，如打了一場艱難的勝仗，她抬起修長的睫毛，瞳中那個白衣的公子正焦急的喚着他的名字。
“好了，再過兩個時辰，公子的氣封，便能解開了……”
“你快休息一會吧。”徐望川望着她虛弱的眼神，催促道。
辛紫芸笑着，慢慢舒了一口氣，她貼着他的胸膛，感覺好溫暖。她握緊了他的手，怕他會離去，就像十五年前一樣。那個衣衫破爛的少年，撇下冰天雪地中的她，留給她的只有一個美麗的傳說以及那溫柔的眼神，她十五年來無法忘懷的眼神。
如今，那眼神如願的在她面前了，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撫摸那雙眼睛，記憶中的眼睛。
“公子，”她低低的喚他，“告訴我好嗎？”澄碧的眸子閃着光，楚楚動人。她安詳的眼睛裏滿是期待，使面前的男人不能拒絕，月光如水，照在她的面龐。
“能告訴我，你的過去嗎？”
徐望川眼中微光漸漸淡去，默默轉開注視着她的目光。月光撒在睫毛上，眼珠似飛上了無盡色彩，深邃寂寥，如他塵封的記憶，漸漸打開，那往事在冰雪中慢慢融化，逐漸浮現。
他的過往，多年來，從未對人講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