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金龍
禪香幽幽飄蕩,青煙裊裊,爐壁中的火燒的很旺,把整個書房映的通亮。
紫禪木門開了,明素雙手捧着一碗湯藥,走進房來。琥珀色的湯散着葯香,在白玉的碗中蕩漾着。她似乎走的不穩,手也微微顫抖,湯藥已有少許潑到了地上。
“走穩些,再翻了的話,又要勞你煎一碗了。”坐在案前的男人微微笑道,頭上的黃色朝冠閃着金光,無數金絲編製在帽中,帽沿邊,如瀑布般的黑流下肩頭。
“不,不會再翻了……”明素驚慌的手更抖了,不敢抬眼看他,又有一些湯汁翻了出來。
一隻白玉般的手接過了碗,細聲道:“好了,下去吧。”
明素抬眼看了看她。一襲黃衫,明眸皓齒,舉手投足間擁有着無限撫媚的神情,卻又有別於普通的風塵女子,是那種自然的,脫離塵俗的美。
這種美,和端坐在案前的男人是個鮮明的反差,明素不敢看那個人,天生的威嚴和冷酷的煞氣使靠近他的人不能直視他的面容。她顫抖的點了點頭,飛快的向後退去。
“站住。”案上的男人輕呼了一聲,可卻似在她耳邊想起了炸雷。
一隻鋼筋般的手厄住了她的喉嚨,喉骨出咯咯的響聲。那碗湯藥直直的灌了進來,嗆的她無法呼吸。
“好了!”那黃衫女子的手搭上了那鐵腕。“放了她吧!”
鐵腕鬆開了,她猛烈的咳嗽着,絲絲鮮血從纖細的脖頸中滲出。
黃衫女子捧起那隻剩半碗的湯藥,櫻唇在碗沿上停留,她微微抿了一小口。良久,待全身氣血運行一個周天後,才轉身遞過葯碗,“喝吧,沒有毒。”
男人接過碗來,卻似仍不放心的放在鼻下聞了又聞,抬頭看了看她臉色。
氣血順暢,面色紅潤。
他微微一笑,這才放心的喝了一口。
“滾下去吧!”男人將只喝了一口的湯藥潑在地上,對着顫微微的明素吼道,即使經過了層層把關,他還是只喝了一口。
明素急急的退去,倉皇不堪的跑出了書房大門。
“胭脂俗粉!”男人不屑的說道,拂起那寬大的袍衣,飛騰的金龍張牙舞爪的秀在胸前!黃色的!黃色的飛魚金袍!
門外,靈翠樓前,梅林中的臘梅依舊盛開着,雪花飄在上面,樹枝微微擺動,可梅林卻不像往昔那樣孤寂。排排黃色的制服,整齊的列隊左右,彷彿要與這冬日的臘梅爭艷奪寵,片片燦爛的金黃,套套威嚴的飛魚制服!
金絲朝冠被纖細的手脫下,縷縷長垂了下來。她拿了把紅色的梳子,往男人的間梳了下去。
絲被一縷縷撥開,露出頂門,一股黑氣盤旋在上面,如散不開的霧,整個頂門被染成了淡淡的黑色。
“江湖中的人,哪個不畏懼你的威嚴,何況,這裏的女子並不是江湖人,怕你是當然的。”黃衫女子認真的幫他梳理着頭。
男人笑了笑,臉扯的卻如哭一般。“若我真被所有人懼怕,那何以受人算計,何以來此苦寒之地!”猛然間,他將那隻沒了湯藥的空碗狠狠的雜在地上,玉片四碎。
紅色的梳子繼續在那漆黑的上滑行,黃衫女子沒有說話。
“妙芷那女人怎麼樣了,醒過來了沒有!”男人語氣中多了焦急,少了那威懾的魄力。
“還在溫泉泡着,沒有醒來。”
“真是晦氣!我們一來她就一直泡到現在!到底什麼時候會醒!”男人在這個黃衫女人面前似乎摒棄了他一貫的冷峻和煞氣,恢復了常人應有的喜怒哀樂。
她為他盤好了,將那頂門的黑氣牢牢的掩蓋,為他帶上了金絲朝冠。
“我把過她的脈,脈象虛弱,不像是裝出來的。她的弟子說她吩咐過,不得將她搬離溫泉之中。”
“搬離了會怎樣!““不知道。”黃衫女子用手撫着他蒼白的臉,喃喃的道:“可能會死吧。”
“呵呵,死……”男人淡淡的笑了笑。看着黃衫女子如流蘇般的眼睛,“如果我死了,你便如何。”
她怔怔的看着他,猛然間秀眉一蹙,一絲怒意顯現,“再說這樣的話,我立刻回去!你死了!你死了叫我和風兒怎麼辦!”她忽然眼中含淚,臉上嗔怒盡去,換做了萬般柔情。
“好,好,不死,不死。”男子笑着撫着她的長,如哄一個嬌氣的孩子。
門忽然打開,一帶刀護衛躬身前來,一揖道:“稟主公,探子回報,白雲宗洛允諸人已撤出杭州,退往兩廣。”
男人的臉陰沉了下來,卻無驚訝的表情,無奈的搖了搖頭。
“出去吧!”他揮了揮手。
“白雲宗,為民請命,替天行道!狗屁!還不是像老鼠一樣逃跑!”男人修長的手敲着桌面,眼中滿是傲氣和鄙夷。
黃衫女子默默不語,撫摸着他的左手,那雙滿是老繭,握緊了嗜血的劍和無尚的權利、且染過無數生靈鮮血的手。此時這手的臂腕處,一條細細的黑線像條毒蛇一樣匍匐在上面。
男人沒有看她的眼神,繼續說道:“洛允那老頭,的確夠狡猾,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哼!我竟受他暗算!施毒反受毒!真是諷刺啊!哈哈哈哈哈!”那笑搖曳在空氣里,似兀自堅強卻又隱着絲絲無奈。
“如果是我接了那封回函,你……你可能就不會……”黃衫女子撫着他的手,心裏充滿懊悔。
“哼!誰會想到他竟將殘龍攝粉的毒逼到了回函上!”他咬牙切齒說著,隨後卻又恢復了傲慢的神情,“接就接了!他老兒能耐我何!毒是我施的,我會沒有辦法解?笑話!”
“他知道這毒的解藥,你必是沒有的,所以拼着性命將毒反逼到給你的回涵上,讓你也中這劇毒,這樣你便可退兵,來這裏尋解藥,因為你和他不同,他知道你的毒要比他作的快的多……”
“住口!”男子粗暴的推開她的手,施計反受計害是恥辱的,技不如人在別人看來是可以被原諒,可他卻不行,因為他是傲氣十足且不可一世的錦衣衛指揮使!站在權利和威嚴頂端的人!除了高高在上的永樂皇帝!他從沒把任何人放在眼裏!
黃衫女子看着他無法掩飾的暴躁,眼中滿是憂愁卻亦無可奈何,她上前一步,似是哀求道:“我只是想告訴你,你是人!不是神!無法計算到分分毫毫!你有着血肉之軀!不是鋼鐵一樣的神人!別再鬥了好不好!功名!權利!財富!你什麼都有了!還爭什麼!斗什麼!”
“你出了事,我和風兒怎麼辦……”她恢復了淑靜的語氣,可心中確揪心的疼着。
“如果我出了事,你牽挂風兒的將來多一些,還是牽挂我的死多一些。”他似沒有被她的肺腑之言感動,嘴邊隱隱掛着一絲詭異的笑意。
“你在乎的,只是風兒吧。”
“你……”她語塞了,看着眼前這個男人,她甚至願意為他死的男人,他那抹詭異的笑似乎洞穿了她的心,她無言以對……
他忽然恢復了笑容,閉上眼睛,長長噓了口氣,“瓊玉宮果然名不虛傳,一碗小小的湯藥也有如此功效。”他呼吸吐納,將腹中的藥力揮散到周身。
“殘龍攝骨粉的毒應該暫時鎮住了,我要調息一會,再去看看妙芷那女人吧,我隨後就來。他神色坦然,倨傲的眼神充滿了漆黑的瞳孔,沒有絲毫軟弱和妥協。
他慢慢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