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這隻赤隼休息幾個時辰就開始起身「噠噠噠」地走來又走去。

翌日清晨,瀚天一醒來,就看見牠已經離了鋪在窗台上的窩,一雙爪子把布巾撕了個稀巴爛,然後對掛在牆上的獵裝皮衣發生了興緻,不知怎地,牠跳跳跳了上去,爪子抓住領口,探着身子、拉着脖子,由上朝下「看」進皮衣裏頭,結果一個不小心,就這麼「連翅帶爪」的給栽了進去,立時又是「吱吱吱」地亂叫着。

說牠笨嘛!好似也不怎麼對,牠的嘴兒挺挑的,不愛吃又硬又帶殼的生小麥,要吃軟軟香香的大饅頭;不愛飲飄有青草渣兒的清水,要喝高粱釀出的美酒。

「哇!牠的鳥喙比我的嘴還挑呢!」莫怪小真兒在吃飯時,會邊吃邊這麼喳呼,「偏食的小孩長不大喔!」

「吱!」赤隼棲在瀚天的肩頭,探頭頂不客氣往小真兒叫了一聲!

啊、啊、啊!小真兒敢發誓,他這肯定是在取笑她的,因為那雙透明清亮的眼珠子彷佛泛着諷色哩!

「大哥,您看啦,小赤在笑我了!快幫我打牠一下,一下就好了!」小真兒氣呼呼叫着赤隼的名字,抗議連連。

也不知道「小赤」這名字是怎麼來的,短短數日內,由瀚天領頭,牧場上上下下就是這樣稱呼這隻赤隼了,而且愈叫還愈順口,愈順口就愈適合這隻赤隼。

「小真兒,你這麼大的一個人,犯得着和小赤嘔氣嗎?」瀚天微微莞爾地勾唇道。

「哼!」小真兒不甘心地嘟起唇,然後小嘴兒發出「咧」的一聲對着赤隼扮個鬼臉。

「吱!」赤隼也彷佛不甘示弱的響應。

「咧——」

「吱!吱」

「咧——」

「吱、吱、吱!」

其它!口中嚼着飯菜,眼睛盯着這場一人一鳥鬥法的大戲;這幾日下來場場都精採得很,不看可惜喲!

只見小真兒不停的扮着鬼臉,口中發出「咧」的逗弄聲,擠眉皺眼的,把自己的雙頰當麵糰般拉扯着。

而小赤呢?牠則是利用聲帶震動,「吱」聲粗粗細細、大大小小地鳴音,有時聽起來如趣味的鼓簧,有時拉長得如簫笛聲、有時故意短得如人在換口氣喘着!

這一人一鳥、一搭一唱着,一頓飯下來,大伙兒都是吃痛,不,是笑痛了肚腸。

「呵呵……」桐月夫人好不容易壓抑下了笑意,慈愛地拍拍小女兒的頭頂。

「小真兒啊!我發現其實你和小赤的沖脾性倒頂合著呢!」

「哪兒有!」不承認,小真兒哼氣地將頭一偏,無獨有偶的,小赤也「吱」了一聲,鳥首亦是一轉。

「小赤,娘說你愛和小真兒鬥氣!我看倒不是,是逗趣吧!」瀚天騰手撫摸樣在自己肩頭上的赤隼。「你是在跟着她好玩,對吧?」

「吱!」赤隼溫溫的回以一聲,算是應和,同意了他的說法。

【第二章】

「唉!也難怪小真兒願意同你逗趣。」

瀚天放慢着胯下坐騎的蹄步,慢慢地踱入廣闊無際的牧原間。

「這『哈德林斯』里,素來就是陽盛陰衰,小真兒本來就難得個年紀相仿的女娃兒作伴,更甭提拌嘴什麼的了。小赤,自從你來了后,就是給她解了許多悶兒呢!」

「吱吱吱吱!」

好神氣的由他的肩頭飛起,小赤低飛展翅,打個圈兒轉,像是為了瀚天的讚美般感到驕傲哩!

「不過,」感覺到春夏正在悄悄交替的暖暖徐風,瀚天黑眸微微一斂,「等我把夏翠娶回來之後,小真兒就會感覺熱鬧多了吧?屆時就不會動不動喊悶喊沒伴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中國人千百年來的人生大事呵!

瀚天見過夏翠兩三回,是個嫻靜的姑娘,有張紅撲撲的圓臉,淡淡平平的,對她,他談不上有什麼情呀愛的,卻也是頗有好感。

「我想你會喜歡夏翠的……她是個道地的牧場姑娘,『哈德林斯』將會多個不可多得的好幫手……」

不知不覺的,瀚天開始講述起他那未過門的妻子,即將要舉行的是盡情鋪張的婚禮……講着、講着,他壓根兒沒注意到旋在低空中的小赤鳴聲早就靜止,一雙眼睛的銀藍色光芒溜溜地轉動出某種乍然聽聞的驚訝情緒!

原來鳥兒的眼珠子同人是一般道理的,也會有喜怒哀樂。

「將來我和夏翠若有了第一個兒子,會給他起名叫倫德,這是我爹的名……」

「吱——」

一陣羽翅陡然疾拍的聲響,小赤突然由下往上沖飛!長長的鳴聲噴往天際!

如果以人的舉止來替代一下,牠這模樣就如同個姑娘家在生着悶氣,翹起鼻尖跨步直直衝似的,只差後頭沒有一個滿頭大汗的年輕漢子在追趕着。

這種比擬好似太可笑了點!瀚天這麼地取笑自己的想像力,也就放任赤隼在前頭飛翔。

瞧牠時而飛得低矮、時而飛得高遠,在白雲藍天中戲耍出火焰般的光彩,簡直要迷花了他的一雙眼呢!

藍天在夏季時分顯得格外清亮,翠綠柔軟的柳條伴着碧色的江水,各色的花朵搶着綻放,沒有邊際的牧野洋溢着一股興奮的氣息。

說來,「哈德林斯」是山海關外有頭有臉的家族!辦起喜事來的鋪張當然也不可能小家小派;半個月前起,派給各家牧場的喜帖,已經在快騎的遞送下如花粉般播散。

「好久不見了!桐月夫人。」

鄰場的受邀牧家,紛紛帶了賀禮前來道賀。

「恭喜了,瀚天!」

年輕的男人在抵達時,都會按禮先敬新郎倌一杯酒。

年輕的女人則在這等難得的社交場合中,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一道道酒菜在桐月夫人的調派下順利上桌,四下一片嘻嘻哈哈的,每個人似乎都想找新郎倌敬酒說話。

瀚天從來沒有這麼開懷過,簇新的新郎衣冠讓他看起來精神奕奕的,酒氣染得他的五官有一絲醉意。

「不了……我不能再喝了。」最後,他笑着推卻,「否則怎麼趕得上凌晨的吉時良辰迎娶呢?」

沒錯,新娘的送親隊伍已經駐紮到「哈德林斯」外的營地了。

「瞧你猴急的!瀚天兄,」一名牧場之子帶着醉意取笑他,「洞房花燭夜時可別把新娘給駭跑了呢!」語畢,引發出其它男人會心的哄堂大笑。

「吱!」

一記清脆的鳴聲、一道黑影驀地往發言者衝去——

「停!小赤!」幸好瀚天反應得快,否則一雙鳥爪早凌厲地抓花那人的眼睛。

那影子動作來得疾,止得也快,在那聲喝斥中硬生生地改了去勢的方向往屋頂飛,在眾人驚嘆的目送下「咻」地俐落踅落,棲到牠慣常所在地:瀚天的肩頭上。

「哇喔!」差點受到攻擊的人瞪眼拍胸,驚悸未平地喘息着說:「這……這可是瀚天兄養着的?怎麼凶成這樣……」

「真是對不住!對不住……」瀚天頻頻拱手致歉,心中也納悶着,還略略偏了眼角看向小赤。

一記帶了些許責備的神色,讓牠再次發出鳴聲,好似是更頑強的抗議,讓瀚天的雙眉嚴厲地蹙起!

「小赤……」牠怎麼凶成這樣?他發出低沉的警告聲,「夠了!別鬧了。」

「吱——」

他不說還好,一說完一記尖鳴聲便陡地響起,存心的。

「吱!」牠又鳴,一聲比一聲尖銳。

如果這些聱音是人話,也許就是在為自己辯駁些什麼吧!

可惜這只是鳥叫聲,所以音色再響亮都只是純粹的噪音,已經有忍受不了的人捂起雙耳,並且紛紛看向瀚天。

這種的「備受矚目」讓瀚天罕見的覺得難堪狼狽,只見他腳跟踅向屋外,幾乎可以說是落荒而逃!

「走!」

一到屋前門口,他微微聳着肩膀,意欲要這隻赤隼飛去,突兀晃動的力道確實讓牠一驚,並且將雙爪離了他,但一等這動作靜下來時牠又不死心地再度回返!

哪知瀚天是鐵了心、硬了腸,身姿很乾脆的閃過牠的歸勢。

「吱!」

鳴聲陡然放大了,赤隼似是又對主人生氣了,那勢態一氣呵成,竟再一次的、毫無預警地往他襲去!

「啊——」

從來不曾預想過!瀚天發覺不對勁而回頭時——

一隻鳥爪凌銳地撩過他的一邊側顏,一片皮肉當場翻花!

「啊——」

痛!

痛徹心肺啊!

瀚天捂着臉,血汩汩地由指縫間流出。

「啊——」

「怎麼回事?大哥!」

聽見不尋常的叫喊聲,一馬當先衝出來的青漠,看見瀚天受傷的模樣時臉色是變了又變,再瞪向在空中急呼呼打着圈子轉的赤隼,他怒得將眼瞪如銅鈴般大。

「可惡!看我宰了你這隻畜生!」

「瀚天?瀚天……」第二個瞧清楚怎麼一回事的是桐月夫人,結果她是整個人直挺挺地往後昏厥。

「開槍!」衝過來及時扶住親娘的瑪倫亦是狂怒地吼道,對着趕聚過來的長工下令!

一管管的槍口抬起,槍聲震耳欲聾的同時響起——

「砰砰砰砰砰砰……」

那一年的初夏,將瀚天的運命就此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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