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啐!」周三麻唾口水給他瞧。「咱同你這嬌生尊貴的大少爺還有什麼話好說著?老子硬是要得!要殺要剮,十八年後投胎又是一條好漢!」言下之意便是他決計不求饒。
「確實是沒什麼話好說!」瀚天手指一彈。「將他押入柴房關起來!趕集結束后再來好生處署。」
火兒在一旁驚魂未甫的眨眼,瀚天握緊她的手拉着走,走到一座臨時搭建、休息專用帳篷里后,二話不說地馬上擁緊她,那種似乎要將她揉入四肢百骸的擁法,讓她既覺得窒息卻又覺得安全。
半晌后他稍稍鬆開她,雙掌迫切地在她身上拍撫游移。
火兒眨眨眼,這才領悟他是在檢查她身上有無傷處,而陰森的眼底凈是凝然。一待確定她毫髮無傷,他便倏然反身,大踏步離去……
這場趕集就這麼草草落幕,不過幸好時辰正要晌午,牧場便提早備席宴請遠道而來的商隊同其它與會的獵戶等人,再開始談判真正的大交易。
關內的商隊將要買關外的馬匹、羊只、毛皮、藥材等等回去關內,男人們抽着煙袋,喝酒交談,直到傍晚時分才算告一段落,明日請早。
類似這般的交易,你來我往的,少說也要花上三天的光景。
瀚天真正踏入主屋、踏入自己的房間時!月兒早已偏西。
火兒睡了嗎?
慢慢步、輕輕聲、小小心,瀚天只是打算躡着手腳好好地看她一眼,卻不意峙上一對清清醒醒的透明水漾眼兒,氣氛頓時尷尬。
咳了一聲,微微閃躲火兒的視線,瀚天盤腿在她身旁坐下,低着嗓門道:「嗯……你怎麼笨成那般?刀子可是不長眼的。」
萬一她受了傷……無邊境的恐懼在苦苦地鎮壓過他整個白日後,此時猶如江水潰堤般爆發,讓他不得不緊握雙拳,彷佛要那般的用力,方能讓他保持在清醒邊緣,不至於讓他衝動地想毀損、撕裂些什麼。
深深地,他因為她而怕、而懼着……
但是,火兒不也是相同的心思,她微微一笑,相對於他竭力的隱藏,她倒是坦率公開着,「刀子不長眼,若是傷着了你,我疼……」
簡單的字句,是那麼深深地撼動瀚天的心,她毫不猶豫、遲疑、婉轉地道出。
然後,兩人皆沉默了。他們各自仔細、緩慢咀嚼彼此的話語,一字字的,如石投水面產生的漣漪,一圈圈的漣漪,影響的是他們的心湖……
分不清楚是誰先開始動作的,只有燈火的光線,映照出他們剪影似的身形。
他們一件又一件為彼此褪去衣物,高大強壯的一方動作憐惜卻又激烈;嬌弱纖細的一方動作仍猶自青澀、顫抖。
兩人動作異同,心思倒都相同,他們像是要印證他們最簡潔字句下的最有力情感,用最赤裸原始的結合來落實印證……
遠離主屋寧靜、甚至帶些旖旎的氛圍,柴房又冷又黑地孤立在牧場的一角,裏頭瀰漫著男人已然有氣無力卻依然聲聲口口的咒罵。
周三麻落到這般地步了,仍是兀自怨天根地的怪罪他人,一會見忽地自艾自憐,一會兒又忽地咬牙切齒,一會兒忽地猙獰面目……千萬般的情緒,就是沒有絲毫的懺意,只有無止盡的憎氣,在在絞得他的五官扭曲。
「三麻子……三麻子……」
小聲、小聲的,有人躡着腳步靠近柴房,小聲、小聲的,真的有人啞着嗓子叫喚他的小名。
「姑母?」精神一振、雙眼一亮,周三麻開始使勁兒蠕蹭着身體往聲音傳入的窗口而去。「是姑母吧?姑母,快救我!快救救小三子我啊!」
「噓……」送消夜下藥迷昏兩名守衛,周嬸兒含着淚音示意對方噤聲。「姑母只是……只是來看看你可安好。三麻子,你怎麼傻得跑回來呢?姑母不是將積蓄全給了你做盤纏,叫你往外發展去做番大事業嗎?你怎麼……怎麼……」
死老太婆!那幾個銅板兒哪叫盤纏啊?連塞牙縫都不夠!
「嗚……是三麻子給鬼迷了心竅啊!姑母。三麻子好悔恨啊!姑母一人把咱拉拔到這麼大,三麻子居然還沒供您享福就……唉!一切都來不及了……姑母啊!三麻子已經被關在這裏了……不孝啊!三麻子只能來生再……」
「不!」外頭的周嬸兒立即斥道,聲音也緊張了起來。「姑母……姑母幫你!三麻子,這回你可得努力地跑得遠遠兒,別再回來,知道嗎?」
一柄短小的匕首從窗扉外頭往裏頭塞擠,「匡啷」一聲落下!
周三麻急忙拖着身體踏着地面捱過去撿。
周嬸兒則是忙着在外頭找打開門的機關,忙着從守衛身上找鑰匙,然後破涕為笑地顫着手,拿着鑰匙試鎖孔。
一回又一回,鎖着的機關終於「鏘」地應聲而開。
「快!快出來……快走吧,三麻子。」周嬸兒看着好不容易脫身的周三麻,急呼呼地催促着他,轉身想引路到馬廄,好偷一匹快馬給他騎。
周三麻撿起倒在地上的守衛的槍技,面色詭異的看着他的姑母牽出一匹棕馬,在交手韁繩后就執高槍托,狠狠地朝周嬸兒的腦門砸下,她連一聲都來不及吭地就倒地不醒。
「逃?咱才沒那麼窩囊廢!」周三麻尖笑一聲,翻身上馬背,「駕」地一聲就跑,只不過跑的方向不是奔向自由的外頭,而是朝牧場裏的主屋而去——
「失火了!」
隨着這一記驚天動地的宣告,「哈德林斯」整場騷動了起來!
瀚天以最快的速度離開溫柔鄉,沖往失火的現場。
火是在主屋外頭的一處矮叢發現的,火勢不大,人們忙着提來一桶桶的水,在瀚天幾個指令下便被璞熄。
「怎麼會失火呢?」
青漠彎腰看着已經成一片干黑的焦土,瀚天則是撫摸着下巴沉思。
眾人已經先散去一大半,只留下原先的值夜牧工。
「你們先到四下去巡巡,看看有什麼狀況沒。」瀚天囑咐着,然後又想到什麼似地追加道:「對了,先派個人去柴房那瞧瞧!」
青漠在一旁高高挑眉。「大哥不會是認為……」
「我沒那般說。」瀚天道,「只是預防萬一,周三麻他……」
「呀!」
驀地,一記女性的尖叫響起,好似要印證瀚天心中的不祥隱憂般。
兄弟倆互看一眼,接着一前一後沖入主屋,只見人人不是慌張叫喊,便是失措的來回跑着!
其中婢女小芬看見了瀚天,顧不了平常對這位主子的懼怕,逕自跑過來大喊道:「大少爺!少奶奶在他手中,那個周三麻手中啊!」
瀚天還來不及響應,就又聽見一記接一記槍聲響起!
一聽見素來安全溫暖的主屋內竟有槍聲橫行,幾個膽子較小的女人家已經昏厥。
「瀚天!」桐月夫人一臉蒼白,一身凌亂的衣着也是同旁人一般,剛剛才從床上被人給挖起來的。「那個周三麻不知怎麼竟然脫困了,放火引離牧工注意力后,直接就攜槍闖進來了,現下人正在你房裏,火兒她……」
「是的!我知道了,娘。」瀚天打斷桐月夫人的話。他無法聽下更多了,他必須冷靜。「您呢?沒事吧?」
「沒……」桐月夫人還想說些什麼,但書房方向又傳來槍聲,接着是周三麻提高嗓門的巨吼——
「龜兒子!那個『哈德林斯』的蒙古雜種!過來呀!你的殘廢婆娘在我手中,看我怎麼一槍斃了她!殺不了你,拿她開刀也行!」
聞言,瀚天着實大怒,緊繃的情緒恍如沒有聲音的風暴,源源不絕地打他身上散出。
他必須深呼吸好幾回合,然後用一種平靜得不大自然的聲音開口:「娘,請領着其它女眷先避出屋外。青漠,我要你率部分人手躲在我房外窗旁待命。其它的人按我的指示守在屋子裏每個出入口。」
青漠默默地點頭,沒有勸阻瀚天預備獨自赴險的腳步,因為如果裏頭的人換作是他的紅玉姑娘,他怕是不能像大哥這般冷靜哩!
現下照瀚天的話做就是最大的幫忙了!
「咱們行動吧!」青漠立即領着眾人行動起來,回首對瀚天比了比大拇指。
瀚天感謝地一點頭,隨手將一把小巧匕首插在自己靴筒內,以防不時之需,再踏着沉穩的步伐往自己的房間而去。
房門虛掩着一條縫,瀚天才走過去,便聽見火兒又嬌又怒的斥聲——
「你這個惡人:休想拿我要脅瀚天!我會反抗的!」
「不許亂動,你這沒手沒腳的婆娘……唉呀!你竟敢咬我?」周三麻又摑下一掌,那聲響聽得瀚天牙關喀喀作響,恨不得當場沖入房裏。
忽地又聽見火兒軟聲含糊,顯然是被摑腫的肌肉阻礙她發音的清晰度。
「不然你……你殺了我吧!殺我……妻代夫受是應當的……殺我……殺了我吧!」
「哼!你想死?老子偏不給你死!老子要你給咱做見證,瞧他是如何被老子千刀萬剮……都難消我心頭之恨!」
旋即又是一記踢踹聲,隨後是一聲如小動物般的悲慘輕嗚。
「嘖!昏了?啐!!老子還沒打過癮呢……誰在外面?給咱滾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