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在關上車門的時候,葉新恆用盡全身的力氣,在壓電梯按鍵時,他心煩意亂,成串成串的按壓,好像沒把按鍵給按壞不甘心。

他知道,自己在生氣,而且氣到不行。

那天,艾筱楓笑開嘻嘻對他說:“葉子,我要搬走了。”他反問:“為什麼?”她想也不想的回答,“因為我找到新公寓了啊。”他以為她只是隨口講講,他有自信,不管怎麼找,都找不到比他家裏更舒服的住處,沒想到,她真的向公司請半天假,然後昨天,他只有早餐,沒有午、晚餐。

今天,他怒氣沖沖,跑到她的辦公桌前,好死不死,以勵就在那裏。艾筱楓忙着打字,而以勵在旁邊說著五四三。

“你不工作,在這裏做什麼?”他沒想到,光是以勵待在她桌邊,就讓他氣得想吐血。

“表哥,你有沒有說錯話,我是喬以勵,喬以勵什麼時候工作過?”他嘻皮笑臉,把一朵玫瑰擺在艾筱楓桌邊,問:“晚上去看恐怖電影好不好?”

“不行啦,晚上我要去買床墊,昨天睡地板,睡到骨頭都快散掉。”她說著敲敲自己僵硬的肩背。

“說的也是,我陪你去。”他的手搭在她肩上,看得表哥好刺眼。

葉新恆想也不想,一手揮掉喬以勵的咸豬手。

“你知道哪裏的床比較便宜?我要最便宜的,不要太昂貴。”艾筱楓完全沒發覺,火花在兩個表兄弟中間摩擦產生。

“要買黑心床墊啊。”喬以勵也假裝沒發現表哥態度異常。

“哪有那麼多黑心床墊可以買,你想太多。”他們就在葉新恆面前,你一言、我一語聊了起來,無視於他的存在。

他的火越積越高、越積越高,終於,火山噴出火山口。

“幹麼買床墊,我那張床好睡嗎?”他一開口,旁邊幾個拉高耳朵偷聽的同事倒抽口氣。

亂啊、亂啊,那個艾筱楓頂多熱心、頂多好義,明明長得不怎樣,居然在兩個大老闆中間遊刃有餘。

新的謠言在辦公里爆開——大老闆爭風吃醋,表兄弟為女人鬩牆。

“葉子,不要破壞我的名譽哦,我們是朋友嘛,你收留我那麼久,我已經很感激了,難道要讓你一直收留下去?你那裏又不是遊民收容所。”艾筱楓笑着拍拍他的手臂,又轉過頭,繼續跟喬以勵說話。

他有當她是遊民嗎?他有說不能一直收留她嗎?她幹麼自作主張,幹麼去找那個鬼出租公寓?

他氣到腸子打結,她還在跟以勵哈拉,聊得開開心心。

“是不必買衣櫃啦,買了也是浪費,我打算買一個晒衣架就行了,反正我沒多少衣服。”

“那種東西要去哪裏買?”

“就大賣場啊,聽說幾百塊就有了,上次我有個朋友要搬家,說要把晒衣架送人,那個時候我還不需要,不然現在就可以省下來了。”火山灰遮蔽天空,葉新恆不由分說,猛地抓起艾筱楓的手,將她往樓上帶。

她沒甩開他,只是不解他的情緒反彈。在電梯裏的時候,她扯扯他的西裝外套問:“葉子,你在生氣哦?”

“對。”

“為什麼?工作不順利嗎?”

“閉嘴。”他額上青筋冒出,太陽穴隱隱跳動,他握住她的手,力量很大,幾乎要將她的手骨弄碎,但她沒喊痛,由着他握。

“你不想聽我說話,幹麼帶我上樓?”

“我叫你閉嘴!”他又大喊一次。

不知道她的嘴巴紅嗎?不知道她的嘴巴甜嗎?不知道她的嘴巴一張一闔有多誘人嗎?她再不閉嘴,他會給她一個用力親吻,會在電梯裏面演出上司性騷擾工作人員。

被他一吼,她真的閉嘴了,低下頭,強忍鼻間酸楚。

他們只是朋友。她再次提醒自己。

艾筱楓不說話,他更煩了,沒有她的聲音,他全身筋骨都不對勁。這幾天,他受夠了幻聽,每次聽見她的聲音,猛地回身,以為她在那裏,沒想到,他回頭看見的只有空氣、只有滿室清寂。

電梯門打開,他一把將她拉進辦公室里。

門關上,對上她無辜的表情,他才發覺自己很不講道理。

但是……顧不得了,反正他從來都不會做人,他的公民禮儀只拿到丙。

他瞪她,半晌不說話。

嘟嚷半天、委屈半天,艾筱楓還是決定先開口。

她走到他身邊,又拉拉他的衣袖,輕聲問:“你在生氣什麼?要不要說出來聽聽?”生氣……對,他氣到快死掉,氣到想打電話到艾家告狀,叫艾爸艾媽艾阿公艾阿嬤跳出來主持公道。

他想也沒想就說:“我中午沒吃飯。”

“啊?秦秘書沒幫你準備嗎?我有提醒她的。”那個日本便當?難吃,丟進垃圾桶了。

“你為什麼搬家?”

“這件事,我已經告訴你了。”

“我有說好嗎?”他沒同意的事,誰說她可以擅自進行?

“可是我又不能一直住在你那裏,聽說,你很快就要結婚了。”

“跟你有什麼關係?”他結他的,誰規定她不能繼續住下去?

艾筱楓眉沉了。怎會沒關係?難不成要她開開心心看他娶美女,為他們親密的小夫妻準備三餐外加水果宵夜,在他們的家庭生活里插一腳?這種事,別說羅品樺,她也沒辦法容許。

“當然有關係,哪個妻子能接受丈夫的好朋友和自己住在一起?”不能接受嗎?那就不要結婚啊,他從來就不勉強別人,如果品樺不行,他不介意換個人選。

見他不語,艾筱楓主動拉開他的手臂,把自己埋進他的胸膛里。

動作不大。但她的舉動弭乎了他滿肚子的不開心。

“葉子,我們要當一輩子的好朋友啊,你不要氣我好不好?往後,你有心煩的事還是可以告訴我,我閑閑沒事做,而你老婆不介意的話,我們就約在外面踩街,等我住的地方安置妥當,偶爾,我做飯請你來吃,好不好?”她說的,全是好朋友之間會做的事。

“不好。”他否決她的提議。

他要一天吃三餐,不要只是偶爾,他要在書房工作的時候,看見她躺在床上翻翻滾滾做瑜伽,而不是閑閑沒事做的時候,才拉她的手去踩街。

“你在無理取鬧?”

“對。”但他不介意無理取鬧。

“那你想要怎麼樣?”

“我要你搬回來。”

“那是不可能的事。羅品樺她……”她離開他胸口,瞬地,他胸前空了,一陣涼意染上,他的眉頭打死結。

“不要拿品樺當籍口,她不會是你可以利用的理由。”哪是籍口啊,人家已經開宗明義要她儘快搬出去,她再厚臉皮,也沒道理住下來啊。艾筱楓心酸酸的。討厭,他怎麼會以為她在毀謗他的未婚妻?

就算羅品樺比她美麗,氣質略勝她三百籌,就算她真的小心眼、嫉妒心重,也不會無中生有啊。

她生氣他替羅品樺說話。

門打開,喬以勵走進來。看見他,葉新恆的火氣又冒上來。

重點是以勵吧,她抵抗不了他的魅力,搬出去是為了有更大的自由和空間和他談戀愛?

白痴哦,她看不出以勵挑女人是看臉蛋、看曲線的嗎?

智障哦,她不知道以勵只是大魚大肉吃太多,需要清粥小菜來修補腸胃嗎?他不會對她感興趣太久,他的愛情從來不超過三個月。

這些話,他沒說出口,但兩顆眼珠子竄出熊熊烈火,眼光是不能殺人,要不,他的眼光早砍死了臭表弟。

葉新恆不爽,喬以勵更不爽。表哥已經是勝利者了,婚姻愛情兩得意,連這個只敢在背後搞暗戀的笨蛋,也一心一意向著他,他還要怎樣?

他丟給艾筱楓一個讓人發毛的眼光,轉向葉新恆時,笑得滿臉丰采,“表哥,如果准表嫂不是理由,那麼……我是個不錯的理由吧?”說著,他摟過那傻女人,湊近她耳邊,說了一句話,還誇張地在她頰邊印上愛的小親親。

艾筱楓茫然地看着他,葉新恆卻被這號眼神解釋為陶醉,喬以勵偏過頭,挑釁地對錶哥微笑,勾住她的肩膀往外走。

當辦公室門關上那刻,裏面傳來碰撞聲。

秦秘書抬頭看着點火的兩個人,想問話,卻先一步被葉新恆叫進去,緊接着,大吼聲透過厚重的門扇傳出——

“沒有我的指示,誰讓你放喬以勵進來?”喬以勵輕笑。這下子好得很,他們真的要兄弟鬩牆了!不過,看着眼睛紅、鼻子紅,走到外面才收飆淚的艾筱楓,他嘆氣了,將他收進懷裏給予安慰。

上輩子,他一定欠她很多。

罵完秦秘書之後,葉新恆離開辦公室,他跑到法國餐廳,點了滿桌子菜,菜才剛上桌,他就結帳走人。

然後,日本料理、泰式料理、西餐、川菜、客家菜……他逛到深夜,才回到家裏,發覺自己已經兩餐沒吃任何東西。

他打開冰箱,把艾筱楓腌的泡菜拿出來。她腌泡菜的技術還在學習階段,整瓮菜酸得不像樣,那個晚上,他吃進滿肚子醋酸。

突然間,他懂了,不是艾筱楓煮的東西好吃,而是他喜歡她遞過來的東西,就像販賣機送出的飲料,怎麼可能好喝到哪裏去,但他,每瓶她擺到桌上的飲料,他都仰頭喝光。

重點不是食物,而是艾筱楓。

想清這點,他更加生氣了,想到再也吃不到她煮的餐點,想到冰箱泡菜已經被他一掃而空,想到她再也不會去投販賣機給他買東西……氣啊、氣啊,他每天都生氣,動不動就罵人、吼叫,動不就就對秦秘書發飆。

地殼變動,北極出現火山熔岩,半個月,公司里的每個上級主管開會時都戰戰兢兢,生怕被火山灰湮滅。

沒有人知道他在氣什麼,至於新傳的八卦,他們在討論過後,覺得可信度並不高,艾筱楓再有人緣,也不會好到老闆那邊去。

所以,工作同仁們認定,老闆對業績相當不滿意,於是卯起勁拚,業績足足成長兩成。

即使如此,葉新恆還是氣,對每個人火大不耐,連遠從美國打電話來的父母,也沒得到他的好口氣。當然,最慘的是喬以勵,他連見都不要見表哥一面,當炮灰這種事,別想叫他去頂。

葉新恆不吃任何東西,只吃七七乳加巧克力,他不喝任何飲料,只喝白開水,他所有的火氣只有在閱讀那本交換日記時,稍稍或減。

那本曾經“很無聊”的交換日記,如今成了安撫他情緒的最佳鎮靜劑。

艾筱楓偶爾還是會送午餐給他,她還是笑咪咪、口口聲聲的說:“葉子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他很清楚,不一樣了,她甜甜的笑容底下,沒有他要的一心一意,她隔着一層他懂的東西,在和他攀交情。

他像想確定什麼似的,每天都給她打電話,卻在她接起電話的時候掛掉。

他擔心她跑掉,擔心他們一旦分別,又是十年二十年,即使她隔了層不明異物在同他交往,他仍然不要失去她的訊息。

除了辦公室,他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只能回家,但回到家裏,空空的公寓、清冷的空氣,讓他難以呼吸。

他從來都不在意一個人生活,直到失去艾筱楓之後,他開始在意了。

品樺經常過來,每次看見她,他應厭煩到無可復加,但他清楚不能趕她出去,這裏,遲早是她的家。

所以她一來他就進書房,鎖起門,把自己鎖在和艾筱楓的共同空間裏,她的床還在,棉被摺得整整齊齊,她離開近二十天了,他沒想過把床撤離。

他想,有一天,她會回來,會笑得像無尾熊那樣天真可愛,貼在他懷裏,聞着她最愛的尤加利。

甩頭,葉新恆走出書房,看見未婚妻的時候,才想起她還在這裏。

沒說話、不交談,連眼神也互不干涉,他轉進廚房,她跟在他身後。

“我們談談。”羅品樺主動開口。

她再也受不了了,這是什麼樣的關係,未婚夫妻嗎?不對。

他根本把她當成空氣。

“沒什麼好談的,婚禮照你的意思舉行。”品樺是他的計劃之一,如果沒出現重大意外,他沒想過要更改計劃。

“你要為了我趕艾筱楓離開,氣我多久?”

“你趕她離開?”他倏地轉身,怒目以對。

“她沒告訴你?如果她沒說,為什麼你對我這麼生氣?”她口氣不善,忍了那麼多天,已經是她的極限。

他不是對她生氣,只是不耐煩,不耐煩看見她、不耐煩她出現在他的生活里,不耐煩她在艾筱楓的空間裏進進出出……不耐煩?

天,他要這樣子一路不耐煩下去?婚禮過後,她將會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啊!突然間,他心驚。

轉回原話題,他問:“你為什麼要艾筱楓離開?她礙着你什麼?”

“你問我這個問題,會不會太幼稚?”幼稚?從來沒人這樣批評他,有人說他心機重,有人說他城府沉,就是沒人敢說他幼稚。

“把話再說一遍。”葉新恆冷酷道。

“你到底懂不懂女人?懂不懂感情?沒有任何女人可以容許愛情婚姻裏面有沙子,即使只是一小顆。”

“艾筱楓是我的朋友,她不是沙子,不需要你去容許她的存在。”

“換句話說,就算我們結婚,你也要留她下來?”

“為什麼不?”她煮飯很好吃,她愛說話,讓他的生活不會無聊,她想到的每件事都很有趣,她講起話來的動作表情,精彩得讓他想一看再看。

“誰家裏會容納第三者?以後我要怎麼向我的小孩介紹艾筱楓?兒子,她是你父親的好朋友,好到他寧願和她說話,也不肯多看你母親半眼?葉新恆,你是對感情魯鈍,還是愛情殘障?”羅品樺越說越大聲,失去了她的優雅和氣質,失去了她溫柔嫻淑的完美形象。

“我沒有!”

“你真的沒有?”她冷笑。

他不和失去理智的女人爭辯。轉身,他要離開,卻被她一把抓住。

“等等,我們把話說清楚。”她拉高聲調。

“有什麼好講的?”

“你說沒有時間和我培養感情,卻有時間帶着艾筱楓出去玩,兩天一夜,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說這裏不方便我經常出入,卻讓艾筱楓的家人進來開宴會?你和她出雙入對,你們三餐膩在一起,好朋友這層關係,似乎不夠解釋你們之間。”

“誰告訴你這些?”

“多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

“你調查我?”

“如果你沒什麼害怕別人知道的,調不調查,有差?”

“我沒有對不起你。”

“誰知道?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如果艾筱楓對你而言,不只是朋友,你就應該好好處理我們之間;如果她對你不重要,就請你正視我的存在,畢竟再過幾個月,我們將會成為一家人。但記住,我只當丈夫的唯一,不當老二或其他路人甲乙丙。”撂下話,這回,換她轉身走掉。

即使他是黃金單身漢,即使他條件要命的好,即使嫁不到他,她會遺憾終生,但她有她的驕傲,在感情上,她不要打迷糊仗。

羅品樺離開后,葉新恆陷入沉思……

這天晚上,葉新恆抱着交換日記,在回憶中朦朧入睡。

蟬鳴聲大得擾人的夏夜,蓮霧樹裏面采出來的身影,池塘里落水的小女生,她的唇……那麼香甜好吻……夜半,他從夢中驚醒。

夢裏,他和品樺成為夫妻,一團混亂的關係,吵架、爭執、丟東西,品樺指着他吼叫,“聽清楚,我只當你的唯一!”夢中,他很煩,煩到說不出話,他從屋前逛到屋后,走過屋裏每個角落,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麼,連冰箱、垃圾桶都逐一翻過,突然,靈光閃過,他終於記起來自己要找什麼……他醒來,用彈跳的方式,在床上坐直!

他在找艾筱楓,找那個雖然沒徹底離開他的生活,卻讓他思念到不行的女生。

他無法忍受空氣里聞不到她的氣味,耳朵聽不到她的腳步聲,廚房裏沒有她的鍋鏟聲和食物香氣,他無法忍受看不到她的睡顏,聽不到她的聒噪聲。

他懂了,朋友是一種隨時會中止的關係,再好的朋友都一樣。而他……不想她離去。

品樺的話像當頭棒喝,打醒對愛情魯鈍的他。

他明白了,艾筱楓對他不只是友情,他不要讓她消失在生活里,他無法在失去她的情況下,活得安適愉悅。

他了解,徹底清楚了。

所以和艾筱楓扮演男女朋友的時候,他那樣自然順手,潛意識裏,他早就當她是女朋友;所以他喜歡艾家大大小小,勝過羅家那對有家教、有學識的父母親;所以就算後來,艾筱楓一樣送飯過來,但沒了她的陪伴,他食不知味。

原來,最棒的不是她的手藝,而是她的真心,原來,他最想要她的感情,要她的真心真意,他要她,絕不把她讓給表弟。

拿起手機,他自私地不管現在幾點鐘,直接撥過去。

凌晨三點十七分,艾筱楓接起電話,她以為在自己“喂”一聲之後,他又會把電話掛掉,像過去十幾天做的那樣。

因此她遲遲不說喂,只把耳朵貼在手機邊,傾聽他細微的呼吸聲。

“筱楓,你在嗎?我是葉子……你睡了嗎?如果你睡了,那我只跟你說幾句話……”幾句?不要,她想說很多很多句。

慌慌張張地,她開口,“我沒睡,我很清醒。”這些日子以來,她都是這樣,睡到半夜,忽然清醒,想到豬肉沒腌,明天來不及給葉子做烤肉……然後,失笑,她再也不必為他做早餐了。

電話那閑,傳來鬆口氣的長嘆聲。

“筱楓,你仔細聽,我不想跟你當朋友了。”乒乒乓乓,她本來要走下床的,可是沒站穩,摔倒!

膝蓋痛,她沒發覺,只一心想着,和葉子,連朋友都不能當了嗎?

是他自己想的,還是羅品樺的要求?

這個人怎麼那麼絕對啊,人的一生又不是只有婚姻家庭就足夠,還要許多朋友來支持啊……她開始掉淚,閉上嘴巴,拒絕溝通。

“我想清楚了,朋友是一種不可靠的關係,隨時隨地可以斷、隨時隨地可以離去,我不想你離開我,我要你當我的女朋友……”嘎?她有沒有聽錯?他說不當朋友,是想更進一步,而不是拉開距離,女朋友啊……她繼續掉淚,這回不是因為傷心,而是為了高興。

她找到拖鞋,穿上,打開房門,走出去。

“不對、不好,不要當女朋友,女朋友也會離開,你可不可以當我的妻子?我們一起上班下班,我們一起睡覺吃飯,我們一天在起的時間要超過二十個小時,我不知道別人會不會對這種關係感覺厭煩,但是我不會,我想和你在一起,每天、每個鐘頭、每分鐘……”他茅塞頓開,越說越歡欣。

她還是在哭,哭得很凄慘,但淚水裏掛着笑容。她讓手機緊緊貼住耳朵,不肯放。

“是我不對,我太慢想清楚,品樺說我是愛情殘障,我承認。我只會發脾氣,從沒深思自己的憤怒是源自哪裏?告訴你,我知道了,看不見你,讓我憤怒;你送便當來,卻不進來陪我說話,我氣到想抓斧頭砍人;以勵的手搭在你肩膀,讓我氣得跳腳;還有,他不應該親你,因為……”她屏住一口氣,靜靜等待。

“因為那是我的專利,我是尤加利樹,無尾熊不可以亂亂吃別種食物,你是我的……”葉子開始語無倫次,說的話完全沒有邏輯組織,但是她好愛聽。

“我真的想你,卻不知該怎麼說起,我對品樺很壞,是因為你不在。你不在,我對誰都很爛,我知道他們在背後說我更年期提早報到,錯了,我是情緒失調;你不在,我就亂了套……筱楓,我好想你、好愛你、好想見你……”聲音低了,他從來沒這樣紛亂過,原來這就是愛情,他果然魯鈍得很,搞了那麼久,都弄不清。

“真的那麼想見我?”她的聲音裏帶着哽咽。

“很想、很想,告訴我,你在哪裏,我馬上去找你。”

“你在房間裏面嗎?”

“對。”

“那你走出來,不要走得太快,先打開電燈,再進客廳,然後打開門……”她說了不要走太快,但是他沒聽她的,他開電燈開得很快、走路走得很快,在她說到打開門時,咻地,門就被打開了。

四目相對,一張慘白的臉對上淚眼婆娑的女生,他們都穿着睡衣,都穿拖鞋。

他拿下她的手機,一併收進口袋裏,下一秒,無尾熊又攀上尤加利樹……他把她抱進屋,用腳勾門,把門關上,他把她抱回自己房間,他把自己的臉深深埋在她的頸窩間。

“你怎麼會在這裏出現?”是因為太想他嗎?和他一樣想?

“我住樓上。”

“樓上?”他撫着她頭髮的手掌停頓。

“嗯,以勵那裏。”

“什麼?你住在他那裏?他是淫蟲、他是色鬼、他是活動精蟲機,他會讓每個靠近他三公尺以內的女人在他身下躺平,你、你、你……”他又氣到說不出話了。

“並沒有,他是紳士。”他要是知道表弟為他做了多少事,就不會這樣傷害他們的血緣關係。

“我相信太陽會打西邊出來,我相信母豬會跳芭蕾舞,我相信黑狗會開捷運,就是不相信喬以勵是紳士。”葉新恆懊惱極了。早知道外面的世界很黑暗,當時不管自己再生氣,他都不該讓筱楓離開他的,早知道外面的單身公寓多到捕抓不完,他不應該放心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艾筱楓失笑。葉子對自己的表弟評價還真低。

見她低笑,他更惱火,“說,他真的沒對你做什麼壞事?”

“沒有,我發誓!”她對着他伸出五根手指頭。

他認真看她,看了很久很久,然後像相信她似的,吐了口大氣。

“幸好……”

“幸好什麼?”

“幸好你長得很醜。”

“什麼!”她尖叫。

“葉新恆,你說我一點都不醜的,你說我的眼睛很漂亮,笑起來很可愛;你說我的嘴很紅,紅得像櫻桃;你說的頭髮烏黑亮麗,可以去拍洗髮精廣告;你說我的身材很棒,比那個‘殺很大’還屬……”冤枉啊,他可沒說過這種話,所有的話,有百分之九十分都是從她嘴裏吐出來的。

不過這個時候,他不急着和她辯,低下頭,他封住她動個不停的嘴唇。

這一次,不是偷偷摸摸,不必把她丟到水裏泡昏她,他吻她,吻得光明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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