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榮華站下車,艾爸已經等在車站,艾筱楓用力揮手,把行李丟到葉新恆手上就朝她家阿爸跑去。
“阿爸,我回來了。”她抱住穿着白色汗衫的老爸,又叫又跳。
很煽情的畫面,跟電視裏面賣葯的廣告有點像。葉新恆莞爾,背起兩個人的行李走過去。
“阿爸,你記不記得他?旺仔阿公家的孫子啊,他從美國回來的時候,跟我念同一間小學。”
“哦,我記得,阿公在美國過得好不好?”艾爸和她一樣熱情,大掌往他背上一拍,幸好,他小時候真的有吞過鐵牛運X散,不然肯定會被打出內傷。
葉新恆是北極冰人,但再冰,也敵不過兩顆熱情太陽當頭照,他融化了。勉強點頭、勉強微笑、勉強回答一句,“他很好,但很想念故鄉。”
“對嘛,叫他有空回來看看老朋友,我們都很想他。”
“是。”
“你們怎會碰在一起?”
“他很強,現在是我老闆,他說什麼,我都要乖乖聽。不乖就會被踢出去。”
“老闆哦,你們公司不是有好幾百個人?他一個人管好幾百個哦。”
“小意思啦,我們公司只是台灣分公司,還有美國總公司、日本分公司、大陸分公司……很多間的,隨便算一算,也有上萬人要看他的臉色吃飯。”
“小子,不簡單哦。”又是一記大掌落下,葉新恆感激喂他鐵牛運X散的奶奶有先見之明。
他又勉強微笑、勉強點頭、勉強回答,“還好。”
“不要客氣,一會我們家筱楓不乖,你就給她好好教訓下去,但是千萬不要把她辭掉,知不知道?”
“你不是說被辭掉也沒關係,回來嫁給阿標就可以?”艾筱楓插話。
“你想的咧,人家阿標不要你了啦。”
“真的假的?他說過除了我誰都不娶,怎麼那麼快就變心?”她嘴巴這麼說,卻暗暗鬆了口氣,感激阿標先生終於對她失去興趣,以後她可以三不五時回家閑晃了。
“這學期學校轉來一個年輕女老師,聽說她家裏,爸爸當法官,媽媽是律師,哥哥在大學當教授,舅舅是名一聲,人家是書香門第,阿標喜歡你是你的運氣,不知道說謝謝還那麼搖擺,現在的金龜婿飛了,有沒有很後悔?”講到阿標,艾爸就滿肚子氣。女兒的眼睛不知道是糊到哪一戶的狗屎,怎麼就不懂得好好把握阿標這種誠懇老實的好男人?
三聲怨嘆。
“後悔也沒用啊,誰教我們家老爸不是法官、老媽不當律師,笨弟弟又考不上醫學院。”真好。
這算反省?未免太敷衍。旁聽中的葉新恆心裏OS。
“你還說,要是早一點把阿標定下來,不就不會被別人搶走。”
“好啦、好啦,不然我去追阿標他弟?”她隨口說說。
“可以哦,阿標的弟弟也喜歡你,人家在當電腦工程師,是那種、那種叫做什麼……啊,對啦,科技新貴,我回去趕快打電話問問阿將有沒有回來?”艾爸說風就是雨,把他們的行李往卡車上一丟,就迅速爬到駕駛座上,動作俐落,不比年輕小夥子差。
車子太小,擠不下三個人,於是艾筱楓和葉新恆坐到“再獲區”。
上車,他看着被陽光曬得臉頰紅撲撲的她,沒想過,不美麗的她有那麼多人喜歡,阿標、阿將、以勵,連他挖來的方齡都對她感興趣。
他說不出她的魅力在哪裏,但不能否認,和她在一起,做任何事都會變得有趣且帶勁。
車子開動,坐在沒有頂蓋的載貨區,兩人被風吹得雙頰鼓起,艾爸開車的速度和年輕人有得比。
一個大轉彎,艾筱楓摔倒葉新恆身上,她尖聲大叫,“像不像坐雲霄飛車?免費的哦,好好享受。”他才想把她推開,馬上又來一次世紀大轉彎,這下子,她整個人都摔進了他懷裏。
艾筱楓沒想過要從他身上爬起來,因為她太有經驗,反正等下次轉彎,兩個人又會摔在一塊兒。
撐撐手,她撐到他敏感部位,可是她沒感覺,仍然笑得滿臉甜。
葉新恆漲紅了臉,卻打死不講出來,任由她軟軟的手壓在上面,忍耐再忍耐,直到忍不下去了,他猛地抓住她的手,拱起雙腳,把她整個人背對他,扣在胸前、兩條腿當中。
好啦,這下子,她真的在坐雲霄飛車了,他的腿是她的把手、他的胸口是她的椅背,她在寬寬的懷抱中間找到最安全的位置。
“啊!”尖叫聲又起,她轉頭對他笑。
他能說什麼,一個女人在男人的懷裏可以笑得如此自在。
不知道她是神經線秀逗,還是她真的沒拿他當男人看?
“很好玩,對不對?”艾筱楓在風中吼叫。
不好玩,他硬憋住。
她曲線不夠美、她的氣味不夠香甜,但她光是笑臉就讓他出現生理反應。
小尷尬?不對,是大尷尬!如果這種狀況持續下去,他怕自己會把他吞下去,然後讓自己後悔一輩子。他開始理解,以勵為什麼要到處找一夜情,有的時候,發泄是一種不得不的行為。
艾筱楓圈起手掌。朝着天空大喊,“榮華、富貴,我回來了!我把我最好的朋友帶回來了!”她轉身,屁股磨上不該磨的部位,完全沒發覺他的臉色不對,還動手捧住他的臉,笑着大聲說:“來,有什麼不高興的事,用力吼出來,心情就會變得超好。”葉新恆沒打算喊。
她瞪他一眼。這麼拽?好吧,再示範一次。
圈住嘴巴,她大叫,“康健緯,你這個壞蛋,我詛咒你走路摔倒、唱歌嗆到、上公廁沒有衛生紙可以用……喏,就這樣子,試試看。”他還是不說。
“又不會有人笑你,來,學我,真的很有用哦,吼一吼,人會變得好輕鬆。”在她又要示範時,葉新恆連忙抓下她兩隻手,“我沒有不愉快的事。”他沒發覺,艾筱楓坐在他雙腿間,他雙臂圈着她的手臂,這個動作有多曖昧。
“沒有?”她斜眼問。
“沒有。”
“連一點點都沒有?”
“連一點點都沒有。”
“哪有人的人生那麼順利的?”
“沒錯,我的人生就是這麼順利。”只除了小學可怕的十個月以外。
“不公平,老天爺一定把你該遇到的壞事都加在我的身上。”艾筱楓嚷嚷。
“聰明的人不會碰到壞事。”意思是,她老碰到壞事,代表她太笨?
“你很聰明?才怪,除了工作賺錢,你什麼都不會。”
“我什麼事不會?”
“你不會洗衣服、洗碗,昨天才洗一個碗就把碗打破。”
“我有很好的關家。”這種小事不需要他操心。
“你不會打電話和別人哈拉。”自從她搬到他家,電話就被她霸佔了,她有無數朋友可以互通電話,從前的同學、現在的同事,當然有一大部分是打電話來請她幫忙的,但也有人打來聲援她,相信她不是分手后還會騷擾前男友的女生。
碰到這種“好朋友”她最爽了,就可以把那個共同賬戶、康健緯的真面目爆出來,然後,說幾句風涼話——
“真想看看他們的愛情可以維持多久”、“希望楊婉如不是下一個受害者”、“用愛情換金錢,男人哦,可以販賣的東西還不少”等等。
她是個愛說話的女人,她承認。
“我沒那麼閑。”葉新恆不僅沒發覺自己和艾筱楓的動作有多麼曖昧,甚至沒意識到,他和她聊天,一句一句聊得又好又順,儼然在她的耳濡目染下,變成長舌夫已指日可待。
“那你是說我很閑嘍?搞清楚,我要上班、要煮三餐、要洗碗,我也很忙的好不好。”她的口氣像結婚多年的黃臉婆。
“你可以不要煮。”
“我不煮,你會讓我住在你家?”她才沒有天真到相信,光是靠“葉子和艾筱楓是世界上最後的朋友”這句話,他就會讓她無條件住下。
“不會。”葉新恆實話實說。
他越來越喜歡她做的菜,而她發現跟他同住,省下來的租金可以不讓自己成為月光族,所以找房子這件事,他也沒提,她就假裝忘記。
“所以嘍,再不爽還不是要煮。”她抱怨,就像她家老媽在抱怨老爸。
“我可以付你費用。”
“然後咧?付費的是老大,你要我煮鮑魚,我就不能炒青菜,對不對?”她滿喜歡掌控餐桌的,要她讓出這個權利?NO!
“你愛炒什麼就炒什麼,我有管過你嗎?”
“嘴巴說不管,到時候來個罷吃,我不是自找麻煩?”
“你煮的東西,我哪次沒吃光?”他們從討論變成吵架,聲音越來越大,一句一句,吵到他們同時發現,車子早就停下,而車子旁邊多了五個觀眾……
餐桌上滿滿的菜,都是為了招待貴賓。
“新恆啊,這個雞不是普通的雞哦,它們每天在外面跑三二千公尺,速度之快,無雞能比,這樣訓練出來的雞,脂肪少、嚼勁夠,多吃一點。”艾媽誇得好像他們家的雞得過奧運似的。
一個人一筷子菜,把葉新恆的碗堆得像山一樣高,他知道艾筱楓的手藝從誰那裏學來的了。
艾爸湊到女兒耳邊問:“你是故意陷害老爸啕,帶男朋友回來,還跟我討論阿標、阿將的事情,萬一,他不喜歡我這岳父怎麼辦?”想太多了吧,葉子和她才沒有那層關係。
可是車上那幕實在是……有點難解釋,考慮了半天、將錯就錯最容易,她只和葉子交換一個眼神,就懂得彼此的意思。於是,他們都沒有對艾家上上下下的錯認發表意見。
“呃,不會啦,他不太記仇。”
“也對,管上萬個員工,每天都忙死了,哪有力氣和我們記仇。”
“咳,是啊、是啊……”艾筱楓差點兒被飯嗆到。
“他們家那麼有錢,他媽媽會不會虐待媳婦?”老爸會不會想得太遠?一陣冷風吹過,她的背脊發涼。
“應該……不會,他媽也很忙,在美國幫他爸管那麼大的公司……”艾爸連忙接話,“就沒時間管你們小倆口?很好、很好,他們住美國、你們住台灣,天高皇帝遠,應該沒事。”
“是、是啊。”她越答月尷尬,老爸的想像力沒去當編劇,實在暴殄天物。
“阿恆啊,你吃吃這個,很補的。”艾阿嬤把一顆橢圓形、白白的東西夾到他碗裏。
“這是什麼東西?”他把它夾起來,觀察半天,看不出所以然。
“你吃了一會,我們家筱楓會幸福的東西啦。快吃、快吃。”艾阿公笑着拍拍他的背,眼神里散發出來的不是老人家該有的慈祥,而是帶有顏色的詭異。
“老不修,跟阿恆說這個幹什麼?”艾阿嬤用筷子戳了艾阿公一下。
筷子輕、殺傷力低,可以用來當老人家的武器?葉新恆看着阿公阿嬤的互動,忍不住笑出聲,原來歡喜冤家是一輩子的事。
“姊夫,吃啦、吃啦,吃完你會飽飽的,我阿公就可以當阿祖了。”說完,艾小弟用湯匙在湯里撈了老半天,又撈出碩果僅存的“軟腰果”,放進葉新恆的碗裏。
他們越說他越覺得奇怪,半天都沒勇氣把東西放進嘴裏。
“怕什麼,這個最補了,高蛋白耶,養顏美容。”艾筱楓說著,把他的手抓過來,他筷子裏的東西順利落進她嘴巴,嚼幾下,滋滋美味在嘴裏散開。
“這到底是什麼?”他低聲問。
“雞蘭佛。”
“雞蘭佛是哪一種器官?心、肝、腸、胃、腦?”葉新恆怎麼看都看不懂,他們在國外是不時興吃這個的。
“生殖器官,一隻公雞才兩顆,珍貴得很。”他終於懂了。
艾筱楓動手,又把他碗裏那顆撈過來,嘴巴張開,吃進去。
阿嬤最偏心,從小這種東西只給爸爸和弟弟吃,她和媽媽都沒份。
“好吃嗎?還有沒有?”他見她吃得愉快,也想試試味道。
“幹麼?你半夜鬼叫鬼叫,有強烈衝動時可沒人幫你哦。”她笑得滿臉壞。
他瞪她。在車上很“衝動”的時候,他也沒有求助於她啊!
這一餐結束於鬼叫鬼叫的話題中,葉新恆捧場地吃了三碗飯,五座疊成高山的菜,和兩碗攻擊湯,讓艾媽對他非常滿意,而艾阿嬤則欣賞地點點頭,說:
“能吃的男人,一定可以給我們筱楓幸福。”能吃和幸福可以畫上等號?艾筱楓不懂、葉新恆也不了。
不過,幸福都可以和流星掛勾了,“能吃”算什麼。
晚上,艾阿公、艾阿嬤早早睡下,艾爸艾媽在房間裏看電視,兩個小弟到活動中心和人尬籃球,艾筱楓和葉新恆沒事做,躺在絲瓜棚旁的水泥地上,雙手支在後腦勺,看着遠方的星星和半圓的月亮。
幾千年了,越來靜靜掛在填報,盡心地守護着月下戀人,不管他們懂不懂得感恩。幸好有詩人、有作家,記錄了它的溫柔皎潔,記下它見證過無數人的愛情。
“葉子,你記不記得你跳到溪里去救我的事情?”她問。
“記得。”那次,他也是千百個不願意,附近沒有人,而這個笨蛋什麼都會,都是不會游泳,他只好脫掉衣服鞋子,跳進溪里救她。
就上來時,她沒氣,他忙着給她做人工呼吸,沒有時間胡思亂想,但當她能自行呼吸之後,他突然發覺剛剛碰觸過的紅唇又軟又甜,再突然,他的費洛蒙打量分泌,再再突然,迅雷不及掩耳的念頭攻得他措手不及……他吻了她,吻很久,吻得差點兒不想放手——在她尚未恢復知覺之前。
想到這裏,他聯想起稍早之前,在車上的“衝動”,聯繫到以前……她軟軟的嘴唇,讓他有一吻再吻的慾望。
“我怕回家挨罵,你把衣服脫下來給我,還替我把衣服烤乾,記不記得?”他救過她兩次,一次她從鞦韆架上摔下來,一次她掉進溪里,前面那次讓他們成為最好的朋友,後面那次,讓她確定了他是男不是女。
“嗯。”他是為了隱瞞自己的罪惡感。
“我啊,還記得你衣服上的味道。你在遊樂場把衣服借給我時,聞到了那個味道,我好像回到那年的夏天,沒變,一切都沒變。”她聳高雙肩,笑得滿臉甜,她的笑像七七乳加巧克力,又香又甜。
下意識地,她的手指撫上他眉梢小痣。
被葉子酒醒后,她沒哭沒叫,只是直覺碰碰他眉梢的痣,他硬生生把她手抓住,不讓她達陣,就像再重逢、在車上、他做的那樣,但這次……她摸到了,他沒握住她的手腕,沒有企圖阻止她。
微微的凸起,說不出的順手,她像征戰沙場、凱旋而歸的將軍,手舞足蹈、眉飛色舞。
“Yes!摸到了!終於摸到了。”葉新恆忍不住好笑。有這麼得意?他不過是不喜歡別人碰自己……碰?她好像從來沒少碰過他,而他好像漸漸習慣、漸漸認同,無尾熊本來就該巴着尤加利樹不放。
風吹來,廊下的曇花靜靜地在月色中綻放光華,那是只開一夜的芬芳,艾媽本來要摘下它們,明天餐桌上菜,艾筱楓阻止了,她說都市都沒見過曇花一現,葉子好不容易來一趟,一定要讓他開開眼界。
他看見了,三、四朵白色的花,在月娘露出笑臉時,一點一點,綻放它們的春節裙擺,濃郁香氣自蕊間散開,甜甜的香、裹上她甜甜的笑,像草莓巧克力,讓他食指大動。
應該讓艾媽摘下兩朵佐菜,他又餓了。
她側身,問他,“你覺得世界上有緣份這種事嗎?”葉新恆沒回答,只是讓嘴角往兩旁撇了撇。
“肯定有。”她自問自答。
“如果沒有的話,為什麼整個班那麼多人,只有我再度碰上你,別人卻遇不到你?我想老天爺要你還我一句道歉。”
“道歉?”他欠她什麼?
“對,道歉。那年你沒有說再見,就坐飛機離開,讓我好傷心。”還記得,她包包里塞了好多個袋子,跑到旺仔阿公家找他,本來要帶他去搭火車,讓他見識榮華站到富貴站,還要領他去摘芒果,結果,她到他家,卻發現人去樓空。
她還深刻記得,那個感覺就像心口破了一大洞,她得用很多很多的眼淚來填補,所以,她跑到溪邊放聲大哭,跑到學校的鞦韆旁掉淚,她走過所有他們一起走過的街,卻發現,再多的淚水也補不平失去他的傷痛。
那麼多年,她以為自己忘光了,沒想到接到他的衣服、聞到他的味道那刻,所有感覺蜂擁出現,她才曉得,自己從來沒忘記他,只是把他鎖在胸口、鎖在那個破掉的洞口裏,刻意忽略。
“我有說再見。”他替自己辯解。
艾筱楓嘟嘴,側過身,晶亮的眼睛轉啊轉,想半天,說:“哪有?”
“我給你一整罐七七乳加巧克力。”她給過他很多個巧克力笑臉,他要走了,就把所有的巧克力還給她。
“巧克力是再見?胡扯!”翻身,她趴到他身側,鼓起雙頰。
“我在罐子下面放了一張紙條。”
“紙條?”
“對,你一天吃一條,遲到最後,就會看見我放的紙條,裏面有寫再見。”
“我哪捨得一天吃一條啊,要是吃光了以後,我忘記你怎麼辦?”她不想忘記他,從來都不想。
“你連動都沒動那罐巧克力?”
“沒有,我把它藏在床底下,每次想你的時候,就把它拿出來看一看。”
“巧克力還在?”葉新恆詫異。他沒想到,她會那樣思念自己。
“前幾年,媽媽大掃除時把它扔掉了。”那個時候她年紀已經大到可以理解,為這種事生媽媽的氣很幼稚,卻還是忍不住跑到溪邊發脾氣。
“所以你沒收到我的再見?”他真的不是不告而別。
“沒有,我氣了好久,每天都詛咒你大便大不出來。”想到這個,她笑了。
他斜眼瞥她。原來他剛回美國那段時間,天天便秘,是她的傑作?
“葉子。”
“怎樣?”
“我沒有收到‘再見’,那可不可以假裝我們從來沒有‘再見’過?”有差嗎?他們不是又碰在一起了?他搞不懂她在想什麼?
“我們沒有說過再見,以前沒說、一會也不要說,好不好?”她越來越愛賴在他身邊,為他煮飯、陪他聊天,為他說著傻話、回憶從前。
需要多久的交情,才有回憶共追,她不知道,但她和葉子之間,有。
“你高興就好。”他也沒想過要和她說再見,他喜歡她的手藝,他習慣她說個不停的聲音,他很搞笑她在身邊陪伴,他樂意機和葉本是一體。
淺淺笑着,他轉過頭,看着廊下曇花。
艾筱楓從他身上翻過去,他還來不及抗議她壓到他的重點部位,她已經躺在他面前,用巧克力笑臉對上他的眼。
“葉子。”
“做什麼?”他分明喜歡看她的笑臉,卻刻意收住淺淡笑意。
“我還滿喜歡和你演戲。”
“演什麼戲?”他又不是明星。
“演男女朋友啊。”她勾住他的手,把頭靠到他肩頭,又聞到了她最喜歡的、葉子的味道。
心猛地一震,這才發覺,他並沒有演戲,他享受艾爸艾媽的熱情款待,享受艾大弟、艾小弟滿口姊夫姊夫的叫,享受艾阿公把他拉到旁邊曖昧的說:“孫女婿,加油,你給我弄一個甘仔孫,我包一萬塊大紅包給你。”他真心享受一切,絲毫不認為自己在演戲。
他沒反應過來前,艾筱楓把腿跨到他身上,收圈到他的腰,香香的頭髮湊到他的頸窩,嘴裏還不停說話,破壞了應有的浪漫氣氛。
“是不是這樣?我的手要不要揉一揉?”她的手在他胸口揉來揉去,他的意識才在抵抗她的腿亂擺,引誘男性的勃發,胸口又遭襲擊。
葉新恆抓住她的手,離開自己的胸膛。他漏聽了什麼嗎?為什麼前一句才談到演戲,下一句就開始動手動腳?
“小氣,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連你都不教我,那我怎麼知道男女朋友應該怎麼做?”說著,她掙脫他,雙手雙腳又開始在他身上游移。
他搞懂了,她在磨練演技,問題是……她就不怕他容忍度不夠,假戲真做?他不是非靠那兩顆雞蘭佛才能叫好嗎?
“你去找別人教。”他才制止完她的腳,又來抓她的手,從第三者角度看去,根本就是她在非禮無辜男性。
艾大弟和艾小弟從外面打球回來,看到這幕,相視一眼,這個時候,胳膊肘是要往內還是往外彎?是直接讓老姊把人家吃了、逼新恆哥負責,還是同情身為男性的自尊?
點頭,他們的默契一向很夠。
走向前,艾小弟用腳踢踢老姊的屁股。
“那麼猴急哦,去開房間啦。”艾大弟用食指帥帥地轉着籃球。
艾筱楓轉過身,瞪他們一眼。笨弟弟,她只不過想學習如何當男女朋友、如何轉大人、她肯定是這方面經驗不足,才屢屢被男人退貨。
她終於放掉他,葉新恆送了一口氣,匆促起身,離開她的魔爪。看來,艾筱楓的血液里肯定流着霸王基因。
“要你管哦。”她坐起身,用腳去拐大弟。害他的重心不穩,籃球掉到院子另一邊。
“不是愛管啦,是有礙觀瞻。”艾小弟和哥哥是同盟國,伸腳拐過去,替哥哥討回一記。
“那你抱阿妹在後巷玩親親,就不會有礙觀瞻?十八歲當爸爸,連尿片都不會換。”她沒義氣地泄露小弟的秘密,青少年血氣方剛,哪能容得下刺激。
火氣上飆,一出腳就是連環踢,“佛山無影腳……”咱咱咱咱,四條腿,兩條往下、兩條向上,互不相讓。黃飛鴻要看到自己的武功被這樣濫用,肯定會氣到吐血。
艾筱楓腿短比不過青少年的腿長,於是抓住艾小弟的褲腳。把他的運動褲往下扯,露出四角內褲。
“艾筱楓,你是女的。”艾小弟尖叫。
“她沒有自覺啦。”艾大弟加入戰局,蹲下身壓住老姊,讓艾小弟有時間整理服裝儀容,等他一弄好,兩兄弟連手,對付異性手足。
一個抓手、一個壓腳,他們輪流在她身上呵癢,下手毫不留情。
“救命!葉子救命啦……哈哈哈,勝之不武,兩個大男人……哈哈哈……走開啦,你們臭死了……救命……”她一面笑、一面叫救命,也不知道是在被凌虐,還是在玩SM?
“死葉子……你再不動手,回家我就拒煮……”回家?兩兄弟互視一眼。你們在同局?
同時間,四道目光射向葉新恆,他再冷漠,也明白這種時候,絕不是保持沉默的好時機。
“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他走過來,企圖解釋清楚。
在他走得夠近時,艾筱楓趁人不備,兩手一伸一勾,把艾小弟的褲子扯下。
二度發動戰爭,這時候,葉新恆處在暴風圈裏面,他躲不掉戰爭,只好身不由己的和艾大弟、艾小弟對戰。
尖叫聲再度開啟,女流氓不斷點火,東踢一下、西扯兩下,等火燒到自己時,再躲到葉子身後喊救命,本來只有兩個人滿身臭汗味,現在,四個人一起臭下去,誰也別恨誰。
半個小時后,四個人都癱在水泥地上喘氣。
夏風從絲瓜棚間竄過,帶起了沙沙聲,也帶來一股子清涼,甜甜的曇花越綻越香,遠方星子越明越亮。
艾大弟想了老半天,問出口,“新恆哥,你真的和艾大大同居嗎?”
“她被房東趕出來,借住在我那裏,用煮飯抵房租。”三句話,把亂七八糟的曖昧解釋得一清二楚。
“我就想嘛,哪有這麼好康,新恆哥要是看得上我們家艾大大,那不是視力有問題,就是有精神方面的毛病。”鮮花不該插在牛糞上,牛糞也不應該用花瓶來裝啊。
“艾小小,客氣點。”艾筱楓把腳橫過去,都沒力氣了,還是要踢他兩下,才能解怨。
“很難說,你沒聽過夫妻都是互補的,新恆哥那麼帥,說不定就是想找個丑的來互補一下。”艾中中試着替姊姊解釋。
“艾中中,我哪裏丑、哪裏丑?”她坐起身,用手去推那隻臭中中。
“你不應該這麼問啦,眼睛丑、鼻子丑、嘴巴丑……要從頭說到腳底,嘴巴很累。”艾小小代替哥哥回答。
“對咩,你應該問:‘我哪裏不醜?’我只要保持安靜就行了。”艾中中的嘴是吞巴拉松養大的,奇毒無比。
“艾中中、艾小小!你們這兩個忘恩負義的傢伙,也不想一想,我對你們多好啊……”她全身乏力,只剩下喉嚨還有力量,可以胡喊亂叫一通。
兩兄弟受不了她的噪音,決定回屋裏,以實際行動保護自己的聽力。
臨行,他們不忘記對葉新恆溫情勸退,“新恆哥,你要小心,不要給我姊強了去,到時不娶她也不行,她是流氓哦。”艾筱楓氣爆,手在旁邊摸半天,摸不到半顆石頭,不然她一定要讓艾中中、艾小小腦袋開花。
葉新恆看她一眼,輕笑。畢竟是女人,還是會在意別人批評美醜。
她揉揉鼻子,把鼻子揉得紅通通,一不仔細,還以為女流氓在哭泣,他不會安慰人,只好沉默以對。
半晌,她悶聲道:“我們家三隻大大中中小小,兩個男的又高又帥,就我這個姊姊平平凡凡,小時候我問老媽,我是不是從別人家抱回來的?
“老媽很無奈,就對我說:‘不是啦,你是第一個小孩嘛,媽沒經驗就給他生失敗了,後來那兩隻,我有認真給他反省、卧薪嘗膽啦,就生得比較成功’。”她刻意模仿老媽的台外國語。
“你看啦,當老大多倒霉。”葉新恆忍俊不住,捧腹,笑得前俯後仰。
也只有卧薪嘗膽的母親,才會生出開朗女性。伸開雙臂,他終於想到要怎麼安慰她了。
艾筱楓看着他張開的雙臂,二話不說,爬呀爬、爬呀爬,爬到他胸前,給他好好安慰一頓粗抱。
他在耳邊輕輕說話,“其實,你一點都不醜,你的眼睛很漂亮,笑起來很可愛。”
“那鼻子呢?嘴巴呢?有人說我的嘴很紅,紅得像櫻桃。”她繼續討誇獎。
“也不錯。”
“頭髮、頭髮咧?是不是烏黑亮麗,可以去拍洗髮精廣告?”才兩句,她就對誇獎上癮。
“嗯。”勉強點頭。這個女人不可以給她三分顏色,否則一不小心,她就會把織布廠、染坊連成衣加工廠一起大肆開張。
“那身材咧?比那個殺很大的怎麼樣?差不多,對不對?”葉新恆嘆氣。他只是想安慰人,沒打算當曠世無敵宇宙大騙子。
他低聲說:“艾筱楓,你不要太過份了。”在他懷中,她咯咯笑開。
好吧,她同意,做人是不可以太過份。
坐了一天車、當了一天導遊、抓雞殺雞,吞下兩顆雞蘭佛,再加上和兩隻長腳怪獸打鬧,她累了,風吹過來,帶着清涼甜香,她躺在他懷裏,慢慢閉上眼睛,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