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夜深沉,隆冬的勁風刮響了城郊林葉,皎白的冷月在雲層間忽隱忽現,飄揚之間,透着一股凄迷妖詭。

半晌,城郊外的官道響起策馬狂奔的聲響。

突地,聽見馬嘶聲,夜,又靜寂了下來。

騎馬跑在前頭的少年回頭。“為何停下?”

拉緊馬韁的男子微微一笑。“我聽見了有趣的聲音。”話落,立即下馬,藉著微弱月光,往官道旁的林間走去。

月華微移,銀光輕篩,勾勒出少年絕色的五官,以及令人不寒而慄的妖邪。

嘖了聲,他也跟着下馬,隱沒在月光外的眸竟透着些微青光,儘管月光再次破雲層吞沒,卻依舊無礙他的視力,精準無比地閃過林間盤根錯結的地面,來到男人身後。

“爵爺,你瞧。”男子沒回頭,指了指約莫幾尺外的女娃。

只見女娃年約六、七歲,或者更小,身穿補丁數處的破舊衣裳,倚在一棵大樹邊,前有三、五隻野狼環伺,而她正與狼對峙,口中念念有詞,恍若在念咒般,一刻不停歇。

宇文歡挑起一雙劍眉,俊美得教人垂涎的臉沒有表情。

“要不要去救她?”男子又問,唇角淡噙笑意。

“關本爵爺什麼事?”略嫌低啞的嗓音淡吐不耐。

“那你來幹麼?”

“看你在幹麼。”那眼神就像在說——你想救,請便,我只是看戲。

“真狠。”

“不狠,如何保家衛民?”他低聲哼笑着,透着難以發覺的自嘲。

“她也是民,你就不救?”

“她又不是邊關子民.”

宇文歡年紀輕輕,以束髮之年承襲父爵,十六歲官拜五府左軍左都督,且受封鎮遠將軍,帶兵北上邊關,短短一年便擊得外敵退守百裡外。

如今十七歲,班師回朝,戰功彪炳。

今晚,他正是要回京師受封,不想與其他將領駐在城外三十里,於是和貼侍無咎先行入城。

“……無咎,就算你把眼睛瞪出來,本爵爺也不會去救人。”宇文歡神色平淡地道,儼然沒將人命看在眼裏。

耳邊聽見了拖地的鐵煉聲,眼前有鬼差似遊魂般的接近那女娃,他知道,她註定活不過今晚。

救個活不過今晚的女娃?何必。

“我向來不敢奢望你。”無咎狹長美目輕移,視線回到樹旁的女娃身上,只聽她嘴裏念念有詞,聲音虛弱而破碎,卻堅持不斷地念着。

“狼大爺,別咬我,也別吃我,我有什麼好呢?身上才幾兩肉,吃了我一點也不過癮,不如這麼著吧,咱們打個商量,放我走,讓我再養個幾年,等白白胖胖了再來吃我,好嗎?”

女娃臉色蒼白,粉嫩菱唇被凍得泛白,身子細瘦,像是隨時都會昏厥,然而那雙眼兒卻是清靈有神,眨也不眨地瞪着前方,唇角彎成令人心憐的笑。

眼前狼群嗥叫了聲,林間夜鳥飛竄出林。

見狀,女娃面露煩惱,嘆了口氣,唇角依舊抹笑。“要是有翅膀,我也能飛走了。唉,狼大爺,再打個商量嘛,我這沒肉無油的身子只能讓狼大爺們剔牙,你們分了分,哪過癮呢?依我看……”

狼群又嗥叫了起來,像是再也無法忍受她的碎碎念。

這下她認命了。“說了這麼多,狼大爺們要是還不打算放過我,我也無話可說了。”頓了頓,像是要把這輩子不能再說的話都說完似的,又開口。“吃了我也好,填飽你們的肚子,你們就不會去吃我的家人了,我爹剛走,現在應該在回家的路上,往後我不在,爹就不用再為我的葯錢煩惱,娘也不用再為弟弟上私塾的錢煩惱,多好啊……”

最後那幾句像是用盡了她全身氣力,語中帶笑,帶着自嘲的笑,淺虛破碎得難以分辨,卻是分毫不差地傳進宇文歡的耳里。

只見他神色一凜,在狼群將她撕裂之前,縱身躍到她面前.

一匹狼倏地發動攻擊,宇文歡氣凝掌心,朝着狼頭一震,狼頭立即四分五裂,左手一揮,掌勁隨意地將無用的屍身甩入一旁。

女娃睜大了眼,要不是聽見聲響,她真要以為是自己發夢了。

怪不得她,眼前的人一身黑,像是要融進黑夜般,若不是衣服邊上綉着金線,真看不出有個人呢。

眨眨眼,很想要抬眼看清楚她救命恩人的背影,但她動不了了,許是沒力氣,又或是凍僵了吧,她想。

但沒關係,看看腿也是不錯的。

她的救命恩人腿很長呢,那隨風飄揚的黑色衣袂刮到她臉上,搔着搔着,真癢,好想抓癢,但還是動不了……她是怎麼了?

還在疑惑中,發現她救命恩人的腿在移動,轉了個方向,然後在她面前蹲下,而月光也很捧場的適時露出光芒,儘管穿過林間已顯微弱,但足夠讓她看清楚他的長相了。

哇~~她的救命恩人長得好好看啊!

是神嗎?還是仙?

面白如玉,濃眉橫飛入鬢,眉間一抹淚滴狀的硃砂痣,黑眸幽邃得像是能夠吸收所有的黑,鼻形如刀挺直,唇薄卻有形,五官漂亮得好似畫中仙。

他真的是人嗎?

好想問,但她發現打從自己閉上嘴后,也再張不開了。

啊啊,怎麼月亮又不見了?她還想再看看她的救命恩人哪,即使救了她也沒用,她還是想謝謝他啊。

意識恍惚之間,突地聽見低沉男音不掩惱意地狂吼一聲,“滾開!”

她愣了下,很委屈地想告訴他她動不了,可眼前突地又亮了起來,而她的救命恩人……嗯,是同一個人吧?

眯起眼再仔細瞧了瞧,除了眼睛泛着弔詭青光,耳朵拉長了一點點,俊臉有些猙獰有些扭曲,他還是他,一樣好看啊。

“你,不怕我?”眼前男人沉聲問着,啟口瞬間,青冷獠牙微現。

“我……”欸,她能說話了?狂喜地勾起笑,突地發現身子似乎沒那麼沉,像是能動了,她想也沒想便朝他撲去,偎進他暖暖的懷抱。

哇.好暖啊~~

“你……”宇文歡被她突如其來的行徑震住,心裏暗惱這女娃竟不知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原本要拎開她,觸及她的背時,卻察覺她渾身冰冷,發顫得極嚴重,要拎開她的手立時改而覆在她的背上,煨暖她。

“哥哥、哥哥,你人真好,救了我又替我取暖,我決定這輩子跟定你了,我要做牛做馬報答你啊,哥哥~~”哇的一聲,不知道是真哭還是假哭,反正她小小雙手摟緊他的腰,死都不放了。

她好怕、她好怕!她其實是不敢示弱而已,其實她怕得要死!

她怕痛也怕死,更怕一個人被孤伶伶地丟進這無人經過之地。

是人,都想活着的,儘管她身子骨不好,天天要喝苦到想吐的葯汁,天天要聽爹念着農物欠收,租賦難清,聽娘嫌棄她病體拖累全家,但她還是想活着的。

“哥哥?”宇文歡像是在喃喃自語,又像是在咀嚼着話意。

他也有個小他幾歲的弟弟,但每回喊他哥哥時,他只覺得討厭,不像現在,被她喊個兩聲,感覺就快要被她收買了。

這丫頭可真有趣,居然不怕他。

也對,與死相比,他好歹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怕什麼?但還是有股曖流很不爭氣地滑過心間。

“是啊、是啊,從此時此刻起,你就是我的哥哥了,一輩子的哥哥。”暖意烘得她好舒服啊。

“哇,好羨慕,軟玉溫香呢。”無咎嘲諷的嗓音靠近。

宇文歡眼也不抬,把女娃揪出懷抱,像拎小雞般塞進他手裏。“你要,給你。”

無咎被迫接過,豈料這女娃一點也不認生,瞧他一眼,雙眼發亮,而後撲進他的懷裏——

“啊啊,你也是我的哥哥啊。”

這哥哥也長得好好看,他們真的是人嗎?好看得好禍國殃民啊。

“哥哥?”無咎挑起眉。

宇文歡微惱地瞪着她見人就撲、見風轉舵的行徑。“把她給丟了。”冷道,轉身就走。

“把她丟在這兒,不就要她死?”無咎快步追上。

“她死不死,與我何關?”

“有關啊,你是我哥哥啊。”女娃從無咎懷抱里抬起臉喊,顯然已經分清楚誰才是主子,誰才是能作主的人。

“他不也是?”頭也不回。

“可你不一樣,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哥哥啊。”她滿臉討好,就怕他聽不見,下一刻她又要被扔進林子裏,讓狼群吞噬。

走到官道,宇文歡回頭看着貼侍懷裏的女娃,濃眉攬緊。

這女娃世故得有些荒唐,才多大的孩子,竟已經如此會看人的臉色,簡直和他小時一般……救她,是因為她的遭遇與他相仿?

“哥哥~~”聲音細軟微啞,斗大的淚水已經在眼眶裏待命。

不是作戲,她是真的不想死啊。

宇文歡微惱地擰起眉,收斂心神,看向她。“你叫什麼名字?”

“……忘了。”她明顯愣了下,垂下眸。

“忘了?”名字也能忘?還是說,她的爹娘根本就沒為她起過名?“哼,能被我救着,你也夠幸運了,從今晚開始,你就叫幸兒。”

“幸兒?”小小的唇儘管蒼白無血色,卻緩緩彎出喜悅。“幸兒?我的名字叫幸兒?”

果真是沒為她起名。宇文歡伸出手,無咎立即聰明地將人還回去。

他單手抱着她,她立即雙手環住他的頸項,壓根不用他費神托住,再者,她太輕太瘦,單手要托住已經是太容易了。

拉起馬鞍上擱着的披風,將她包起,隨即上馬。

畢竟女娃年紀還小,雖有幾分城府,懂幾分察言觀色,但為的都是自保,小孩子該有的天真爛漫還是有的。

“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幸兒從披風裏鑽出來,整張小臉轉眼間為之發亮,不再像是林間那般的死氣。

“記住了,幸丫頭,哥哥我的名字是宇文歡。”話落,他策馬狂奔,唇角勾着壞壞的笑意。“抓牢點,要是掉下去,我可是不會下去撿你的。”

馬兒狂奔,震得幸兒幾次要滑落,都靠她機警地圈住他的腰才免於滑落馬下。

看來,她的歡哥哥似乎不是很友善之人……不過,沒關係的,既會救她,就絕非是大惡之人,對不?

況且,哥哥美若天仙哪。

***鳳鳴軒獨家製作***bbs..cn***

持令進城,在不着燈火的京師街弄策馬狂奔,一路直抵鎮遠侯爺府。

“爵爺?”開門的小廝立即上前接過韁繩。

宇文歡走進穿廊,裏頭的婢僕隨即迎上前來。“起爐,備熱水,傳喚大夫,準備幾道容易入腹的菜。”邊走邊吩咐,走進他的院落,也不管無咎到底跟上了沒,一腳踢開門,轉過花廳,踏進一間廂房,把懷中的小人兒擱在乾淨的炕床上。

幸兒傻愣地坐着,恍若被一連串的事給震懾得說不出話。

見狀,他唇角扯開饒富興味的笑,拉了把椅子在她面前坐下。

幸兒立即跳下床。“歡哥哥,我去幫你備熱水。”

宇文歡也立即將她扣住。“你不是叫我哥哥嗎?既然是我的妹子,怎能在府里當差?”頓了頓,唇角嘲意似有若無。“這不就是你一開始打定的主意?”

她瞪大水眸,用力搖搖頭。“不是的,我不知道哥哥家……這麼大。”

方才所見,穿廊過後是大廳,出拱門是小橋流水,有好多大樓台,樓中有台,台中有亭,還有橫隔在這院落外的河,以及這房內不用點火也亮透着的……皇宮也差不多是如此吧。

她方認的歡哥哥,該不會是皇帝老爺吧?房內如白晝燦亮,她更加看清楚了他的面容,真的是好俊好好看。

被這麼好看的人撿回來,帶回這麼漂亮的地方,她真的能待下嗎?

瞧她小嘴張得大大的,宇文歡略帶稚氣的俊臉揚笑。“往後,你就在這裏待下,倘若哪日我真缺個小婢,會同你說一聲。”他拐彎抹角地安她的心。

幸兒天生彎彎的唇角抖了又抖,想說聲謝,一股腥甜卻從肚子裏往喉頭沖,猝不及防地嘔出一口血,血色紅中帶黑,噴在宇文歡的靴上。

“歡哥哥,對不起、對不起!”她慌透了,想拿自己破舊的衣角擦去那臟污,豈料身子才剛往前,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幸兒?”有力的臂膀在她趴上冷地之前將她撈起,仔細瞧她面容,見到像是深鏤在她眉心的黑氣,宇文歡立即拔聲吼,“無咎!請御醫!”

***鳳鳴軒獨家製作***bbs..cn***

無咎連夜進宮請出御醫,進府診治幸兒的病情.

“爵爺,這女娃身上不只有病,還有毒.”

“毒?”拳頭不自覺緊握。

是怎樣的爹娘才會有如此歹毒的心思?!將她丟在無人會經過的林里,怕要是狼群沒吃,要是隆冬的寒風凍不死她,這毒也非要她死不可!

虎毒不食子,她的爹娘卻連個畜牲都比不上!

“毒侵害了這孩子的筋脈,要救她……並非難事,但也不是件易事。”馬御醫把話說得很含蓄。

“給本爵爺救!要是救不了她,你就同她一塊陪葬!”年紀尚輕,卻已是霸氣十足,黑眸眯出的殺意毫不掩飾。

“爵爺,你這是在為難我了。”馬御醫雙鬢霜白,目光精爍,看了宇文歡一眼,無視他的威嚇。“這孩子底子差,先天不良,後天失調,小病轉為大患,再加毒和凍,能夠活到現在,老夫已覺老天待她不薄了。”

聞言,宇文歡濃眉皺起,想起先前在林間瞥見的拘魂陰差,倘若那時他不睬,也許她真會死在那霜天雪地里。

思及此,心頭竟泛着莫名的疼,連帶着一股恨在封印的心間鼓噪。

“爵爺,這孩子並非不能救,但就算救回,也無法如常人那般健壯了。”

“無妨。”只要命還在即可。

“即使要她一生與葯為伍?”

“無妨!”黑眸一定,冷光迸裂。“本爵爺要她活,她是哪兒也去不了。”

馬御醫看了他一眼,淺勾笑意。“這還是老夫頭一回瞧見爵爺如此執着一事一人呢。”好歹也算是看着他長大的,知道他性子清冷,少有情緒彰顯在外,但今晚,他看見了不少奇迹。

宇文歡微惱,瞪他一眼。“碎嘴。”

馬御醫不痛不癢,繼續開他的藥方子。

***鳳鳴軒獨家製作***bbs..cn***

三年後。

“哇,歡哥哥,今兒個不是你的戴冠禮嗎?”半躺半卧在床的幸兒,恍若已經被養得嬌貴,儘管見男人入房,她還是不動,嘴張得大大的,就連眼也瞠得大大的.

才不是她被養得嬌貴,而是她被嚇到。

今兒個是歡哥哥滿弱冠之年,因家無長者,所以皇帝爺爺說要替他行戴冠禮,而這時候他早該進宮了,怎會還有空特地繞到她房裏?

餘光瞥見他手上的茶盅,她很認命地垂下臉。

原以為今天可以逃過一劫的,想不到他還是親自坐鎮押她喝葯。

“幸兒。”低沉的嗓音懶懶的,卻蘊藏着不容置喙的霸道。

“來了、來了。”拉開軟被,坐直身子,她一頭長發未束,很認命的倚在床柱邊,接過茶盅,掀蓋一聞,忍住欲吐的衝動,把心一橫,眼一閉,張嘴咕嚕咕嚕地往下吞,連欣賞茶盅上的花飾和龍鳳呈祥家徽都懶。

好苦啊,真不是人喝的。

喝了三年,她還是很不習慣啊。

“梅兒酥。”

“哇!”歡哥哥今天心情很好喔,居然賞她梅兒酥?!

快快接過手,吞進嘴裏,喂那喉底的苦。

吃得正樂,瞥見他難得穿上官服,烏黑的發束起,頭上帶了個珠玉冠,撇開淡漠黑眸不談,他面白如玉,硃砂在眉間,身形是有幾分書生味,但官服偏又襯出他英氣昂藏,高大挺拔的武人之態。

“怎麼吃的,都掉一大半了。”語氣依舊清冷,長指揮開掉落在床的餅屑。

“啊?”她看得有點傻,聽他這麼一說,連忙回神,撫住跳得有點快的心跳,笑吟吟地掩飾,問:“歡哥哥,你今兒個不是要上朝嗎?”

“怎麼,我想在這兒多坐一會,也得要經過你的允許不成?”他哼了聲。

清冷的眸迅速掃過她的顏面,確定她的氣色沒再惡化,這是他每天必做的一件事。

她巴掌大的小臉清透白皙,不仔細瞧,會以為她是天生麗質,實則面帶病氣,但比起方救起她時,已好上太多了。

“沒,歡哥哥要坐多久就坐多久,要是一整天都不走更好。”唉,她度日如年哪,呃,不不不,說這句話是會遭天譴的,但她日日如日,一成不變的生活過了三年,不覺得悶才有鬼。

第一年,歡哥哥要她養身,不准她出房;第二年,歡哥哥要她開始習字讀書,不准她出房;第三年,歡哥哥要她學女紅刺繡,不准她出房……嗚嗚,她跟被囚禁有什麼兩樣?

原來大戶人家的千金都是這麼辛苦的?可她,鎮遠侯的義妹也很苦,尤其嘴裏最苦,天天苦,照三餐苦,好苦。

“原來你巴不得我誤了朝事,被砍了腦袋啊。”他哼笑着,語氣透着逗弄的詭邪戲謔。

“沒,我才沒這麼想呢,我等着病好要服侍歡哥哥的。”她一臉認真,大大的眼黑白分明,精神得很。

“是嗎?我還以為你心裏在怨我。”他習慣性地哼了聲。

“才不呢。”聲音有點虛虛的,正想要再辯白,卻聽到門外響起無咎的話——

“爵爺,時辰到了。”

宇文歡撩起衣袍,輕撣兩下,行雲流水地步出門外,連聲招呼都沒打。

不過,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方式。

她住進鎮遠侯府三年,雖不知外頭對歡哥哥的評價為何,但他救她、憐她,已經讓她視他為天上的神,遠遠膜拜,近近痴望。

不能怪她,實在是歡哥哥這三年真的出落得太美了。

有時她攬鏡自照,都覺得自己像是地上一堆爛土,怎麼也及不上歡哥哥的十分之一。

唉。嘆了口氣,倚着床柱發獃,這也是她每日的課程,橫豎在夫子來之前,她就是如此度過時間的。

不一會,覺得臉頰被兩道熾烈的視線燒得難受,抬眼探去,就對上一雙氣憤又怨恨的眼。

唉唉,這也是她近日來的課程哪。

想了下,唇角終究還是忍不住掀開,道:“你要不要吃梅兒酥?”彎起唇角笑問着窗外那人。

“女人家的玩意兒,哼!”意思就是說不屑。

喔喔,那哼的一聲,和歡哥哥有幾分相似,不過力道可就差遠了。再仔細看向那雙眼,她幾乎已經確定他是誰。

“慶哥哥,歡哥哥今兒個要上朝行戴冠禮,你不去嗎?”直接下床,爬上窗邊的屏榻,一手抓着梅兒酥,有一口沒一口的吃着。

“你知道我是誰?”清秀斯文的臉有些微訝.

“能出現在這裏的,若不是歡哥哥的弟弟,還能有誰?”雖說她沒走出過這院落,但無咎哥哥也和她聊過數回,對她提起一些府內大小事。

好比,歡哥哥有個弟弟叫宇文慶,從小並不親;又或者是,歡哥哥從小不得爹疼,也曾被棄養在後山,一日後被親娘抱回;還有,聽說歡哥哥並非是他爹所生,而是他娘與人私通,唯有宇文慶才是府內真正的主子。

雜七雜八的流言,無咎哥哥隨口說說,她就隨便聽聽,當是打發時間。

“哼,小丫頭倒是有點腦袋。”

“慶哥哥,外頭好玩嗎?”那不及歡哥哥萬分之一的冷壓根嚇不了她,只見她啃完梅兒酥,支手托腮遙望着遠處,問得很隨性。

“誰是你慶哥哥?”她叫得還真順口!頓了下,他又問:“你問這做啥?”

“我好想出去玩,不想再吃藥了。”她討厭吃藥,好苦的,苦進肚子翻騰數回,都靠她忍功一流才沒嘔出。

“哼,有大哥照顧你,你還敢嫌?”

“很苦的。”為了取信於他,她特地溜下榻,把茶盅端來。“你嘗嘗。”

為何她的葯汁是用茶盅裝?這是有原因的,當年她不愛吃藥,所以歡哥哥就騙她裏頭裝的是茶,然後她笨笨上當,聽來,是有些蠢的。

宇文慶走近窗,以指刷過盅底,送嘴裏一嘗,清秀俊臉擰成一團。“哇,這麼苦?”

“是啊,你瞧,歡哥哥很愛欺負人的,是不?”

“嘴上說是欺負,可他日日都守着你吃藥。”話語酸得很。說到底,她這不知打哪來的娃兒比他這個親弟還要受青睞就是了。

“就是啊,所以歡哥哥故意不理你,欺負着你,這也是他喜歡你呀。”

宇文慶有些錯愕,眨了眨清俊的眼。“是這樣子的嗎?”

“肯定是這樣子的。”很想拍胸脯保證,可她胸口挺鬱悶的,不想拍出病來,於是作罷。

“原來是這樣子啊。”他喃喃自語着,揚起笑意的臉少了幾分陰險,多了幾分稚氣。

“誰要你在那兒吹風的?”

屋內的房門口突地響起冷到極點的嗓音,幸兒垂下臉,暗叫不妙,而外頭很想逃的宇文慶也被這聲響嚇得原地生根.

宇文歡走到窗外,覷了外頭的人一眼。

“歡哥哥,你的時辰不是到了嗎?”

“你在咒我死?”

“我沒有!”臉色大變,小臉快要皺成一團。“歡哥哥,我說的是你上朝的時辰,你不是要行戴冠禮?”

“……我聽見你房內有聲響。”說得漫不經心,黑眸卻直瞅着那個始終垂着臉,不敢與他對望的親弟。

這院落未經他允許,根本無人敢踏進,這會有聲響,他心中警戒立動,管他戴冠不戴冠,毫不猶豫地踅回,可沒料到出現在這兒的,竟是多年未曾正眼瞧過的親弟。

“慶哥哥知道我無聊,過來陪我閑聊兩句。”幸兒呵呵笑着,眉眼沾笑,很用力地笑,笑得快要喘不過氣,就盼能夠化解這譏悶的氛圍。

“慶哥哥?”宇文歡細聲喃着,不覺眉頭微皺,嘴裏還是習慣地譏誚。“幸兒,你可真是人如其名,幸運得很,蹦出了這麼多個哥哥。”

“那是歡哥哥給的恩情,幸兒一輩子不忘。”

“恩情?”兩個字沉進心底,是說不出的五味雜陳。

“歡哥哥,你快點去吧,要是到時候真少了腦袋,幸兒救不了你呢。”不覺他神色有異,她只是快快趕人。誤了皇帝爺爺的正事,那可不是說著好玩的。“這兒有慶哥哥陪我聊,有他陪我,不會有事的。”

撇開心底摸不着頭緒的情愫,看了弟弟一眼,“也好。”有他在,相信府里的下人沒人敢造次傷幸兒才對。

宇文慶聞言,立即抬眼,對上哥哥深沉莫測的眼。

“是啊,他是歡哥哥的弟弟,肯定也會待我極好。”笑吟吟的眼眨了兩下,問:“還是歡哥哥要帶慶哥哥一道上朝?”

“他未及弱冠之年,又身無官階,怎麼上朝?再等個幾年吧,屆時皇上也會替他行戴冠禮。”話落,準備轉身離去。

“大哥,我、我……”咬了咬牙,瞪着那頓住的寬肩,宇文慶勇敢地說:“大哥,與其要讓皇上替我行戴冠禮,我還比較想要大哥為我主持。”

高大的身影頓了下,回頭,向來清冷的唇角竟略現笑意。“這有什麼問題?”話落,似風離去.

“多謝大哥!”宇文慶朝裏頭喊着,餘光瞥見幸兒笑得一臉得意。“你笑什麼?”

“我在想,該同你拿多少好處,才能讓你謝我啊。”摩挲着下巴,粉嫩小臉有着老成世故的城府。

哇,有沒有搞錯啊?原來這女娃是個狠角色?!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三生石上之一代將軍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三生石上之一代將軍
上一章下一章

第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