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采鴛目光滑過她的下顎、嘴角、鼻樑,直到觸上她的雙眼,死死鎖定。

繪夏被她的陰驚目光看得心慌意亂,夜風拂動,柳葉泠泠,她莫名地起了一身疙瘩,那是冷,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冷意,浸透全身。

「夫人,那是相爺的命令。」她哆嗦着,明明兩句話,卻說得心口劇烈起伏。

她知道該誠實、該承認她與阿觀之間已出現情分,但面對采鴛怨毒的雙眼,她半句話都出不了口。

「你這是抬出相爺來壓我?」這些年,她身份尊貴,卻如同困在牢籠內,沒有一個交心的男人,沒有一份真摯的愛情,她唯能掬住的一捧陽光,只剩阿驥的偶爾回眸,可是她出現了,他回眸只看得見孟繪夏。

她越來越害怕,明白只要確定孟繪夏是他要的女人,阿驥會毫不猶豫將她趕下位置,把孟繪夏扶正。她怎能讓這種事發生?握在手中的幸福已經稀少得可憐,怎能教這個妖嬈女子搶走她最後一絲光線。

「繪夏不敢。」

「不敢嗎?要不要我舉幾個例子,來證明你有多勇敢?」

繪夏選擇閉上嘴巴。用裁冬的話來說叫做「很孬」,但人在屋檐下,低頭還是比挺胸的好。

采鴛心底凝上鋒利,好似恨不得手上握住一把刀刃,狠狠地在她身上刨出幾個口子,凝重的空氣壓得她無法呼吸,淋漓汗水自她背後滲出,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但她清楚明白,采鴛是個陰沉的人物。

「你從哪裏探聽到李若予的事?」她笑意飄忽,目光幽深。

「我沒有。」

「那你怎麼都專做李若予會做的事?她施粥,你施粥;她愛撿畜生回家,你也撿;她收留貧苦之人,你也收;她熱愛做香囊,你……」話沒說完,采鴛使了個眼神,翠碧把她做好、藏了的香囊從柜子裏翻出來,灑了滿地。

一個激靈,繪夏全身上下顫慄不已。

她忍不住埋怨,都說了不是李若予,偏是空下來的時候,就愛縫縫補補,把靈活可愛的動物綉在香囊上,更壞的是,那個改不來的慣性——她習慣在香囊背後綉下「阿觀」兩字,天,她真會被習慣給害死。

她有口難辨。

剪春教她,有口難辯就別辯解,反正你說了真話人家也不信,而說假話不過是造口業而已。

於是她沉默,靜靜看着自己的繡花鞋。真是的,鞋面沾滿泥巴,有空不會給自己綉繡鞋面,納幾雙好穿的鞋子,何必綉一堆拿不出去的香囊,落下證據。

「你以為模仿李若予,相爺就會喜歡你?那是不可能的!相爺連正主兒都不愛了,怎麼會愛上一個替身?」采鴛眼底盛滿陰寒。

明明是無波無瀾的幾句話,怎麼會讓她胸痛難挨?

采鴛沒說錯,阿觀從沒愛過她,接近她只是為了利用她得到爹爹的信任、利用她的爹爹順利走到皇帝身邊,他一步步成就大事,要的是她這塊墊腳石。

他不愛她,是早就知道的事,所以她才說無悔啊,所以才會每每那兩個字一出現,她就心痛得想掉眼淚,所以她才要再次歷經塵劫……

不對,她在想什麼吶?

她不是李若予,她叫孟繪夏,阿觀愛不愛李若予關她什麼事啊,她何必難過傷心,何必讓采鴛把它當成弱點拿來攻擊自己?

不需要,她真的不需要這樣,如今的宇文驥眼底看見的是孟繪夏的容顏,耳里聽取的是孟繪夏的聲音,她的心、她的腦子,裝的都是孟繪夏,她何苦執迷。

鎖住酸酸的心,抬起清亮靈活的大眼睛,她不想多起爭執,一句敷衍了事,她結束話題。「夫人,我知道了。」

「希望這次你是真的‘知道’。」

采鴛眼神里勾起凌厲。孟繪夏比她所想的更難纏,短短數月,她竟能和阿驥好到這等田地,讓對女人不屑一顧的他,對她上了心。

這不是她胡亂猜疑,是那日她親眼所見,見到阿驥和孟繪夏在亭子裏賞荷,一盞茶、幾疊瓜果,兩人從午後聊到黃昏,阿驥還命人取來食餌讓她餵魚……

曾經,阿驥想要把荷塘廢去,因和李溫恪家相似的荷塘,經常讓他想起熱愛養魚的李若予,於是,她善解人意地走到阿驥身邊,勸說:「人死不能復生,別太想她。」

沒想到她的體貼換得阿驥的惱火,他冷冷丟下一句,「誰說我在想她?」然後轉身,告訴身旁的管事,「把荷塘給我填平。」

後來他改變主意,沒讓人把荷塘填平,卻再也沒靠近那裏,之後,年年荷開荷謝,凋零的荷花再也得不到主子的青睞。

可是,他卻為孟繪夏破了例……

還有那個發痴癲狂的阿福,成日跟着繪夏身後跑,在一隻小雪之後,又一隻啾啾、一隻妹妹、一隻小黑……十幾隻被收容的新畜生用去一個院落,宰相府大,她不在意阿福佔去哪個院落,可她在乎的是,每當孟繪夏、阿福和那群畜生玩得和樂時,背後總有一雙深幽的目光注視着他們。

她再否認,都否認不了阿驥愛孟繪夏的事實,長久以來,她總是比阿驥更能看得清楚他自己的愛情。

雖贏不了一個李若予,但她終究是個死人,可孟繪夏是活的,她會一天一點霸住阿驥的心,教他再也看不見自己。

猛地抬眸,采鴛瞪住繪夏的眼睛透着凄厲兇狠。「記住你說過的話,記住你的身份,記住……只要我不點頭,這裏沒有你可立足的方寸地。」

這只是虛張聲勢,她比誰都清楚,如果兩人真的對峙上,孟繪夏的贏面比她更大,所以她必須再次出擊。

采鴛走了,門砰地關起,那個震動震碎了繪夏的神經,她長長吐口氣,心神不寧、六神無主地走回床沿。

同一個夜裏,不同房間、不同床上,她和宇文驥一樣,輾轉難眠,確定的心浮上不確定。

她出現,為的不是前世的遺憾,不是想要阿觀愛上自己,而是她想要改變他的一生,改變他無子無孫、尖刻蕭索的生命,她試着逆轉他的壽命,讓他不早夭、不受火煉,可是……不管任何時候,他總是深深吸引着她的心,不管她的那顆心是否多承載了千百年的歲月與智慧,她都避開不掉愛上他的宿命。

她愛上他了,一個對她沒有企圖只有真誠的阿觀,一個寵她寵上天的男人,一個讓她變得有恃無恐、膽敢欺負別人的堂堂相爺;她愛上他了,就算她想否認都尋不出空間;她愛上他了,即便心知肚明,當神仙的日子會比當凡人快活千百倍,她終究是愛上他了……

繪夏蜷着身子側躺在床上,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一陣嘶吼般的喊叫聲傳來,她驚坐起身。

月黑風高,十餘名穿着夜行衣的男子從地牢裏夾帶着一個萎靡不振的男子出來,他們行動迅捷,卻沒想過,在黑夜中已經有數雙眼睛盯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他們按兵不動,靜靜望着來人。

黑衣人是訓練有素的團體,領隊、斷尾、救人,各司其職、有條不紊,突然,領隊者看出不對勁,似乎他們每到一個選擇路口,就會有夜巡兵走過,讓他們不得不選擇另一個方向,幸而領隊者經驗豐富,對宰相府里的方位相當熟悉,折騰了好一番工夫,才來到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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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的兩世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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