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真是個笨丫頭,明知道他的脾氣比誰都強,你偏要惹他生氣。」
當劉佬端着粥走進艙房,見到的就是趴在榻上,因為背傷痛得淚流滿面的可憐蟲。
「他不會再進來了吧?」明知不可能,仍抱着一點點的希望問道。
「你都不怕死了,還怕跟他待在同一間艙房裏嗎?」
「誰說我不怕死?我現在怕極了……我好想回家,劉佬,你可以幫我嗎?只要幫我把——」
「別亂動,又滲出血了。」很顯然的,劉佬沒興趣幫她。
吸吸鼻子。「好,我不動,但你一定要幫我。你不是一直叫我離他遠一點嗎?這次我一定會聽你的。」
「人家都已經看上你了,我能怎麼幫你?」
「不會的,你說過他只是玩玩而已!」她驚惶失措的臉色更形蒼白。
「你這麼不希罕啊?不過你可能就是因為這一點的不同才吸引他的,同樣都是怪人。」劉佬竟然呵呵笑了起來。
「那小子雖然不是我從小看到大的,但他愛吃什麼、討厭吃什麼,各種稀奇古怪的喜好全在我的掌控之下,要不要我傳授你幾招?」一副了不起的樣子。
「原來他的挑嘴全是劉佬造的孽。」
「你這笨丫頭注意聽好,主上從一出生就註定是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天之驕子,在他的生命中從沒有缺過任何東西,所以也造成他個性上從不珍惜任何東西的缺陷,在他既定的觀念中,是沒有人能忤逆他的,就某方面而言,你已經把他逼到極限了。」
「我沒有!全是他在壓迫我!」她只是有機會就反咬他一口而已。
「那是他自衛性的反應,或許是你在無形之中讓他覺得你是個威脅。」
「那他真的會殺了我是不是?我不要……」
「如果主上真的會賜你死的話,也一定是你逼他的。」劉佬嘆道。
「主上和別國君王不同的地方在於他從小就是個獨子,皇室唯一的繼承人,在宮裏從來沒有人膽敢去違逆他,相對的,他也從沒擁有過朋友;有一度他甚至認為這種專制霸道是當君王的必要條件,所有人都讓他以為他是獨一無二的,可以對任何人事物予取予求,沒有人能跟他平起平坐,臣服於他是理所當然的。」
「你跟我講這麼多做什麼?我只是想請你幫個小忙……」
劉佬繼續說他的。「所以,更沒有人能跟他講求公平和付出,宮裏唯一有機會見到他的真性情的只有一個人,就是他的師兄,也就是大將軍莫奇。」
「劉佬!」她不要聽他講古啦!
「莫將軍是唯一讓主上佩服,並以真性情相待的人物,主上對他的態度幾近病態,與其說他把莫奇當作兄弟,倒不如說把莫奇當作是另一個自己,兩人同樣出生高貴,同樣能力卓絕,從小就是眾人注目的焦點,只除了莫奇是只能自由遨遊天下的蒼鷹,而主上是只被囿困在皇宮中尊貴的金絲雀。」
「他……他才不像你說的那麼可憐。」
「我可沒說主上可憐,我現在要說的是他可怕又可惡的地方,他害死莫將軍未過門的妻子。」
啊?!真的假的?
「他為什麼要那麼做?」難不成他搶不過人家又不甘心認輸,就來陰的?
「那已經是五年前的宮廷醜聞了,那時候正是莫將軍第三度周遊列國回來,主上正興高采烈的等着他進宮來敘舊,誰知等不到人,等到的卻是他即將成親的消息,對象是個在外地認識的姑娘,一個看起來平凡無奇的女子,這對主上而言是個很大的打擊。」
「為什麼?」澤蘭越聽越好奇,完全忘了逃命要緊。
「對他而言,莫將軍就像是另一個他,一個可以自由翱翔天際的人,成了親就表示要定下來了,他覺得另一個自己也要失去自由了,這是他最怕的事。所以他利用一次機會,宣那個姑娘進宮面謁,結果那個姑娘就再也沒出宮了,宮裏的人對外公佈是那個姑娘不小心失足跌進荷花池裏,但同在當場的許多宮女都知道不是這麼一回事。」
「那莫將軍呢?他不恨嗎?」太不可思議了。
難怪,那次他會有那麼反常的表現,一會兒說他不是殺人魔不是暴君,一會兒又笑謔自己不是個好東西。
「恨,但又能如何?人家是王而他是臣,他能跟誰討命?不過……」
「請一次說完好嗎?害我這樣一直把頭往後仰很辛苦。」還會扯痛背傷。
「跟你說這麼多也沒用,你都要逃離他了。」
死老頭,竟還吊她的胃口!「我當然要走,幫不幫忙一句話。」
「要我幫你當然可以,但你得聽我的話,不準再跟主上鬥氣,他要你怎樣你就得怎麼做。」
「如果他要我死呢?」
「他不會,」會要她死的肯定是別人。「主上是個遇強則強的人,想要日子好過你就得放低姿態,讓他認為你沒有威脅,搞不好在你有機會逃開之前,他就已經先厭倦你了。」
聽起來很有道理,但……「你為什麼突然想幫我了?還有你剛才告訴我那些又是為了什麼?你只是個御廚,知道的事情未免太多了點。」
「只是個御廚?」很不爽的眯起眼。
「鼎鼎大名的御廚。」
「剛才說的那些是不是真的,你可以去問當事者,如果你真的有膽問的話……至於我為什麼會知道,如果你還有命活下來的話,你自然會知道。」
「你願意跟我回宮?不再怕我了?」
沒想到今早一進艙房就聽到她給的好消息,藍森玉覺得就算稱霸中土也不會再有這樣快樂的心情了。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在一夜之間改變了她的心意,但只要她答應隨他回宮,他有的是時間慢慢融化她、彌補她,改變她對他的恐懼。
「我該怕你嗎?」
「不該,我現在就可以向你承諾,絕不再傷害你,你可以把你的生命交給我,我會用全蒼莨的兵力保護你。」
看着藍森玉過分興奮的情緒,澤蘭突然覺得消受不起,不過作戲還是要作完全套。
「不需要,只要你能承諾不管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再像上次那樣傷害我。」
「原來會傷害你的人只有我,是不是?你是該怕我的,連我都無法控制我自己。」
「就像你對莫將軍末過門的妻子一樣嗎?」
話一脫口,澤蘭就恨不得能咬斷自己的舌頭!
老天!她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麼痛恨自己的衝動。
她等着藍森玉的爆喝,但出乎意料的,他竟然沒有發怒。
她小心翼翼的瞄向沒有半點反應的藍森玉,他看起來不像生氣的樣子,不過就是這種該生氣卻不生氣,還表現得過分冷靜平淡的神情,才教人心驚膽跳。
「已經有人跟你嚼舌根了?他是怎麼說的?說我強搶民女?不僅奪人所愛,那人還是自己最重要、最信任的朋友?嗯?」
他那一聲輕軟如呢喃的「嗯」,比直接拽着她的頭髮痛批她還要來得威力十足,嚇得澤蘭全身寒毛直豎。
「沒有,我沒有諷刺你的意思。」
「別緊張,我沒生氣,忘了我剛才說的嗎?我不會傷害你,你只是一時好奇再加上有心人煽動的關係,你是應該擔心自己的安危沒錯。」
「才不是……」澤蘭心急的想辯護,卻很難證明自己真的沒把他想成他口中說的那種人。
她也很差勁是不是?連給他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如果他現在想把所有經過全說出來的話,她一定會用心傾聽的!不管真相是如何的不堪,她都沒關係,她才不會看輕他……快說呀!
「躺在榻上太久,骨頭會生鏽,要不要出去吹吹海風?我是來邀你一起到外面看個特別節目的,想不想一塊去瞧瞧?」他和善道。
結果他選擇不替自己辯解。
澤蘭瞪着他,突然覺得鼻頭一陣酸澀,難受得想掉頭埋進被窩裏。
不是因為他的逃避,相反的,她感覺得出他心中比誰都想要解脫的渴望,只是找不到那個出口。
她還沒有資格成為他心中的那個出口。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
「怎麼這副可憐兮兮的表情?不想出去?還是傷口又痛得難受了?應該不會了才對呀!你每天抹的金絲軟膏可不是普通的草藥,你背上傷口癒合的速度,連那幾個被我抓來的大夫見了都很驚訝,已經開始長肉了。」
既然他不肯說就換她說好了。「我剛才的話還沒說完,我還要你承諾不再緝拿海狼。」
藍森玉面有難色。「這有點難,你也知道受害的商船已經累積了一些數目,海狼勢必要得到一些教訓,要不然難以對受害商船交代。」
「如果我保證讓海狼洗手不幹了呢?你能網開一面嗎?」
「你哪來這麼大的面子?不如你先偷偷告訴我海狼是誰名啥?」他壞壞的誘騙她。
「只要你先答應了我的條件,我遲早會介紹你們認識的。」
藍森玉蹙眉沉思了會兒,最後終於在澤蘭不安的等候下點頭答應。「我要先見到他,如果他也同意我的條件的話。」
「什麼條件?」
澤蘭的急切令他莞爾。「我只跟他本人談。」
「我要先知道!」
但他搖頭。「到底要不要上去?再遲就要錯過好戲了。」
「我去。」
她的合作讓藍森玉滿意,見到他笑彎的眼和揚起的嘴角,澤蘭不自覺的跟着他的好心情起飛。
只是當他連同被子把她從榻子上橫抱起身時,她就笑不出來了。
「你做什麼?!快放我下來!」
「不行,你不會以為我會讓你自己爬上去吧?」
「可是……」這樣子要是讓其他人看到了還得了!
「放心,我不會讓你掉下去的。」
他當然不會讓她掉下去,但卻會讓她掉入更可怕的地方——比如說,可怕的蜚短流長……
懷着忐忑的心情讓藍森玉抱着她走上甲板,果然如她所料,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她只能故作鎮定的直視海平面,不去理會所有人好奇又曖昧的眼神。
「咦?那是……」
原來他們正停在一座小島的海灣外圍,更怪異的是,除了他們這艘船之外,還有將近十多艘戰船並列包圍着這座島。
那些戰船和這艘粉墨登場的假海狼號完全不同,船上全飄着蔚藍色的旗幟,旗上綉着美麗的紫龍,整排望過去不僅壯觀還艷麗極了。
「是莫奇的紫色海神號和他手下的戰船,至於這座得到無比榮幸的島就是豐島。」
「為什麼要派這麼多戰船過來這裏?要打仗嗎?」
好大的陣容,要是她的德島也被聞名天下的蒼莨海戰船包圍的話……她根本不敢想像。
「這還不到蒼莨所擁有的海戰船的十分之一呢!不過這趟由莫奇率軍再由我督軍,確實是少見的陣容,滿有看頭的。」這人自誇得一點都不害臊。
「可是為什麼?這島上有寶藏嗎?」
「寶?是有一點,不過平常時候我是很願意出錢跟他們買的,只是他們做出有違道義的事情惹火了我……你猜到是什麼事了嗎?」
「是玄鐵砂!原來搶走官船上的貨的就是他們,看來他們要倒大楣了。」澤蘭只能對這個惹到煞星的豐島寄予無限的同情,不過對於海狼號不用再背黑鍋,更是高興不已。
「你打算怎麼做?」她從他的胸前抬起頭,睜着興奮的大眼問他。
「早就在等你這樣問。」藍森玉先是回她一個俏皮的眼神,然後塞了個東西到她手上。
「莫奇正等着我下指令,你只要把這枝鳴箭點上火,當它衝上天際時,就是蒼莨海戰船隊發動攻擊的時刻。」
這麼簡單?她實在太好奇了,不再多問,直接將手上的鳴箭點上火,馬上感受到裏面的火藥被點燃,推動火箭的力量。
咻!一聲爆響。
前線的戰船一接到指令,幾乎是馬上的,戰爭就在她眼前發生了。
這就是揚名天下的蒼莨海戰隊……
看着眼前火爆激烈卻幾乎是一面倒的戰況,澤蘭雖然嘆為觀止,卻更感到心底的沉重。一個假海狼號和上面的藍森玉已經夠教她頭痛的了,現在又親眼見到海神號和莫奇的功力,她不得不慶幸海狼號從未有機會和他們任何一方交手。
雖然海狼號也不差,但以統一的兵力比起來,不啻是以卵擊石。
「他們的下場會如何?」
「除了失去豐島的所有權之外,島上的成年男子都將發配蒼莨北境充軍,不服者死。」
「女眷呢?」
「服者,在豐島服勞動役五年;不服者,將被帶往北境充軍妓。」
「他們或許並不清楚前因後果,只是聽從上面的命令。」
「那是盲從,不能以此脫罪。這場戰禍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如果他們不背信,不貪心又愚蠢的以為搶回賣給蒼莨的玄鐵砂,可以再轉手賣給一心想跟他們交易的朱雁,本來是可以避免的;當然,這主要還是因為有朱雁的煽動,他們才敢動歪腦筋。」
「那朱雁呢?你也要對付嗎?」
「觀望中,據我所知,他們現在內外都不穩定,隨時有可能改朝換代,想報復朱雁並不是一定得兵戎相見,我可以助某人一臂之力,讓現在的朱雁王垮台。」
「朱雁為什麼沒有出手幫豐島?」
「想幫也幫不了,我已經讓我的藍色海神號率領數十艘船隊集結在南境海防線上,他們絕對不敢出手。」
是了,就是他這樣冷靜又犀利的調兵遺將手法,讓澤蘭低落的心更往下沉。
根本不是對手!
「我以為你會親自殺上去。」他應該是那種把戰爭場面當遊樂場玩的人才對。
「沒必要了,我寧願陪着你在遠處欣賞烽火。豐島的下場算是不錯的,為了拿到島上的玄鐵砂,我放棄了火燒島的決定,只對他們施以薄懲;通常背叛我的人的下場不是死就是殘,對敵人我可以給他們談判的機會,但對背叛和欺騙我的人,給他們機會是種奢侈。處理完這邊的事我就帶你回宮,我已經傳了訊息要人把慶輝宮清出來,你一定會喜歡那裏……」
藍森玉突然擁緊她,垂首低問:「冷嗎?怎麼你身子抖得這麼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