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只有手環?”李彧炎沒有回到皇宮,而是順着砂河南下。

然而此刻,距離明小滿翻船失蹤早已過了六七日。

從事發之後,砂河沿岸往南北兩頭便都部署了重兵展開搜索。然而尋回的卻只有鳳銜月環。

“這是衛兵從河底撈起的。”上官凌就在砂河村落里的營帳內,向李彧炎稟報最新的進度。“所幸砂河的泥沙淤積嚴重,才能找到鳳銜月環。”

砂河就如其名,每年當其西岸的長野山山頂積雪融化時,總會挾帶大量泥沙沖入河底,造成砂河逐漸淤積難行。

“……小滿兒呢?”李彧炎緊握鳳銜月環,顫聲問。

“下落不明。”

心口像是倏地被人緊掐住,險些喘不過氣,他深吸一口氣,怒目低咆,“為何會發生這種事?朕不是要她好好待在宮裏,為何她會莫名其妙搭船走砂河迎朕歸來?”

上官凌無法回答。當事情傳到他耳里時,他比誰都震驚,當下卜卦,卦象卻模糊難辨,不知生死。

“你為什麼沒有陪在小滿兒身邊?”

他垂斂着眼,默不作聲。

“皇上恕罪,那是因為臣懷有身孕,所以相公在府里為臣安胎。”在旁沉默許久的烏靈向前一步道。

李彧炎聞言,明知該說恭喜,但眼下他一句祝賀的話也說不出來。甚至依舊不滿上官凌,惱他將明小滿置於腦後。

“再者,皇后出宮迎聖駕,臣和相公並不知情。”

“……什麼?”

“臣得知消息時,才知道是段宰相安排的,問過宰相后,他說是皇后想要給皇上一個驚喜,才特意要他準備船隻。”烏靈面色無波,雙手卻握得死緊。

“段詢?”李彧炎目眥盡裂。“胡鬧!小滿兒就快要臨盆了,竟還讓她上船?段詢人在哪?”

“宰相在宮中處理朝務。”

“混賬!”

“皇上,宮中不能無人主持大局。”上官凌淡淡開口。

這是李彧炎自己定下的律法,一旦皇上不在宮中,便由手持鳳銜月環的皇後主持,再不然就是同為一品的宰相和國師共同持政,如今上官凌駐守砂河,宮中自然是交由段詢處理。

當然李彧炎也極為清楚這一點,只是由於事發突然,被憤怒和擔憂擾得忘了這檔事。

天氣已開始由秋轉冬,雪也由霰雪轉為大雪,砂河更是漸漸結凍。往北的山林之間更有刺骨的暴風雪,怕冷的她要怎麼撐過這麼酷寒的天候?

更何況,打從翻船至今,她已經失蹤七日,這麼長的時間,她還撐的下去嗎?

何況她肚子裏還有個孩子……

難道說,她真的已經……

“凌,你可有占卜?”他急問,緊抓最後一線生機。

凌的卦象奇准無比,只要佔得出她的去向,必定能找到她。

“……卦象模糊不清,難辨其意。”上官凌委婉道。

事實上,他根本卜不出結果,不管試幾次,結果都一樣,似乎是在那天額上受傷之後,他的占卜能力便大不如前。

李彧炎怔愣地瞅着他,隨即緩緩垂斂長睫,像是在尋思什麼,好半晌之後,啞聲低哺,“可有瞧見鳳凰降臨?”

上官凌皺起眉。“該是沒有,要是有的話,就會聽見附近村民說起。”

“那就好,那就好。”他緩緩勾笑。

“皇上?”

“乘鳳凰降世,乘鳳凰而歸,如今鳳凰未降臨,就代表小滿兒肯定還活着……或許,她只是想找個地方把孩子生下來。”他黑眸渙散,逕自推論。

上官凌微詫地注視着他,接着面露擔憂,“皇上怎會有這種想法?”

“不是嗎?當初是你父親這麼告訴我的。”

他攬眉回想,這才想起在小滿的滿月宴上,父親為了隱瞞她額面刺青的真正用意而隨口編的說辭,想不到彧炎竟記到現在。

可如今,該告訴他鳳凰降世根本不會帶走小滿嗎?

“不是嗎?”沒得到他的肯定,李彧炎緩緩抬眼,等着他的答案。

“……是。”

“那就對了,所以……小滿兒肯定沒事,就算翻船也無礙,她懂泅水,所以極有可能她是擔心生下的孩子會有月牙印,才只得找一個地方躲起來罷了,所以卦象不明。”他逕自說著,微微勾笑,目光落在手中的鳳銜月環,眸色愈發危險。

“……這傻丫頭,朕跟她說過多少回了,朕要替她打造一個不視玄人不詳的皇朝,她怎麼就不信?非得要丟下朕給的鳳銜月環離開……”

上官凌濃眉蹙得更緊,看着他唇上詭譎的微笑,胸口一窒。

“又想要逃離朕了嗎?她忘了不管她在哪兒,朕都能找到她嗎?”李彧炎唇上抹笑,眸色卻冷如霜雪,只見他突地抬眼,重喝一聲:“搜!從砂河南北段,東西兩岸方圓百里內,給朕搜!”

“遵旨!”營帳外的傅尋樺聞聲接令,隨即開始調兵遣將。

“皇上,你……”上官凌關心地走向前一步。

“凌,”李彧炎出聲制止,恍惚的眼直睇着他,“你說小滿兒可愛朕?”

上官凌眉眼一凜。“皇后的心意皇上至今還存疑嗎?她一心只為皇上,要不是這一份情,她又怎會為了皇上被封入石棺、埋入黃土底下,還掙扎着活了下來?”

“那你說……”李彧炎痛苦地扭曲了臉。“她為何要丟下朕?”

是他做的不夠好?所以她丟下他了?這傻瓜總怕牽累他,總是想逃,總是不信他……

這人……瘋了么?上官凌難過地抿緊唇,說不出話,因為不想面對小滿的死,所以他寧可假裝她只是逃離他?

這麼想,會讓他心裏好受一些嗎?

“……皇上,臣會持續觀象卜卦,定找出皇後下落。”最終,他只能這麼說。

卦象會因人的際遇有所變化,說不準只要他多卜個幾次,就可以占出小滿的下落……假如彧炎可以用謊言欺騙自己,他也可以如此相信着,一併騙自己。

“好,很好。”李彧炎驀地勾笑,輕拍他的肩。“沒事的,這回將她找回來,朕就將她鎖在宮裏,哪兒都不許她去。”

上官凌看着他,不禁想,要是找不到呢?

剛開創的皇朝,難道就要走入末世?

握緊妻子的手,他終究不敢說,就連皇朝的將來,他也卜不出。

一個月後,明小滿依舊下落不明。李彧炎像是發了瘋似的發出一道道聖旨,調來西防二十萬大軍,北至越過泰漠邊界,西至越過波羅邊界,不管江河沿岸,甚至飄雪的長野山都不放過,大肆搜索,卻徒勞無功。

但他還不放棄,終日鎮守在砂河,甚至發出懸賞,要沿岸的居民協助搜尋。

一個月下來,他已是面容憔悴,身形瘦削。

“皇上,你應該多歇息。”清晨天未亮時,雪花從天而降,上官凌見李彧炎從營帳中走出,不禁皺起眉頭。

“不需要。”他無法入眠,只因一閉眼,腦海中就不斷湧現小滿兒身陷河底的景象,教他一再驚醒,無法成眠。

“……皇上如此不珍惜自己,小滿兒會不開心的。”

“是嗎?她都寧可逃離朕的身邊,就算朕不眠不食,她又怎會知道?”他喃着,走向砂河,舉目所見儘是氤氳濃霧,掉落在身上的是凍人血液的霜雪。

他寧可告訴自己,她並非葬身河底,只是逃離他而已,畢竟不見鳳凰降臨,對不?所以她必定還活着,只是躲在某個他不知道的地方。

上官凌沒有回話,只是擔憂地看着他不穩的步伐,餘光瞥見傅尋樺走來,隨即拱手:“傅將軍。”

“見過皇上、國師大人。”

“可有進展?”

“……沒有,但弟兄們會繼續尋找,只要不見屍,就一定還有希望。”傅尋樺斟酌着字句,不敢給太多希望,卻又不忍見好友太絕望。

“是嗎?”李彧炎神色疲累地點頭。“你說得對極了,一定可以找到她的。”

語畢,他沒再開口,只是徐步往前,朝村口走去,卻突的聽見細微的對話聲似乎提到了皇后二字,教他不禁停下腳步,隱身在樹后,望着井邊打水的兩個漢子。

“皇后也不過是個前朝被廢的冷宮娘娘,皇上何必視若珍寶?還懸賞黃金百兩。”

“說不准她有妖媚的身形,蠱惑了皇上。”

“嘿嘿,極有可能真是如此,要不皇上何必屈就破鞋?”

“如此想來,皇上登基那日,鳳凰降臨,皇上何必持箭射向鳳凰,肯定是那妖姬所言,妖姬冒犯了神獸,現在遭天譴,皇上才可以繼續打造太平盛世。”

聽至此,緊跟在李彧炎身旁的上官凌雙手緊握成拳,正想發難,突聞身側的他淡聲開口:

“尋樺。”

“末將在。”

“拿下那兩名嚼舌根的人,斬立決,將首級懸挂在村落口。”他的語氣平淡彷彿殺的不是兩個人,而是兩隻螻蟻。

“……皇上?”傅尋樺驚詫抬眼,就連上官凌都被他無視人命的草率做法給嚇住。

“你想抗旨?”李彧炎側眼探去。

傅尋樺望着他空洞而無情的眸子,不禁猶豫。“末將……”

“皇上,還未找到皇后,不宜見血。”上官凌趕緊進言。

聞言,他頓了下,總算改口,“一人三十大板,罪名是褻瀆皇后。”

“末將遵旨。”

李彧炎信步在前,在白濃的霧裏,不知道該往哪走,卻又不許自己停下尋找她的腳步。

“皇上,回去歇着吧。”見他腳步踉蹌,上官凌趕緊上前一步扶着他。

他迷茫的目光焦距緩緩落在他擔憂的臉上。“凌,我是不是做錯了?”

“皇上?”

“告訴我,小滿兒真的是乘鳳凰降世,乘鳳凰而歸?”

上官凌垂斂長睫,推想是剛才村民的對話影響了他,正躊躇着該不該告訴他實情,他已逕自做出推論。

“你不說話,就代表當初你父親騙我。”李彧炎輕輕推開他,拖着沉重的腳步往前走。“許是他為了隱瞞月環印,以為我會厭惡玄人,所以才編了個說辭騙我吧……就我傻,居然信了……”

上回,因為小滿兒的失蹤對他的衝擊太大,所以他不願意追問凌當時的停頓,但事實上,他什麼都知道。

上官凌亦步亦趨地跟着他,就怕他心神不濟的當頭會出什麼意外。

“我以為鳳凰庇佑不了小滿兒,所以我要當她的鳳凰,守護她一輩子,可為何我做的每件事都錯了?”他喃着,直走向砂河的方向。

看不見他的表情,上官凌乾脆大膽地搶先橫檔在他面前,不准他再前進,就怕他一個想不開,掉進砂河裏。

“凌,是不是我趕走了鳳凰,天譴卻反應在小滿兒的身上?”他問着,笑着,黑眸殷紅,無比凄涼。

“不是!”他凜目瞪他。“鳳凰是祥獸,絕不會降災,更不會招來天譴。”

“……那麼,為什麼小滿兒至今生死未卜?”

抿緊唇,上官凌仍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是我趕走了鳳凰,所以鳳凰將小滿兒帶走了……是我的錯。”李彧炎沉嗓嗚咽破碎地走過他身旁,一步步往外走,一路上走走停停,若有所思,直到在村落外走了一圈,再回到營帳時,就見皇城禁衛到來,還捎來訊息。

“啟稟皇上,露峽水患殃及十數萬百姓,宰相希望皇上儘早回朝。”禁衛兵單膝跪地。

“露峽水患?”坐在錦榻上的李彧炎攬緊濃眉。

在他還未登基之前,南來北往必定經過露峽,深知露峽江道極為蜿蜒,只要降下暴雨必定引發水患,正因為如此,他一登基便立刻決定要將露峽截彎取直,這個計劃早在兩個月前便交由青州州尹處理,如今……

一樣是水,一樣奪取了無數的生命,那些痛它可以體會,真的可以,因為他正深陷同樣的苦。

然而身為君王的他,有千萬個法子整頓水患問題,可以開倉賑濟流離失所的災民,可他的小滿兒呢?

誰能救她?

“皇上,既然百姓有難,皇上自然不能坐視不管。”上官凌始終跟隨在他身邊,他就怕彧炎心神渙散之際,會選擇隨小滿而去。現在有了理由,他更急着要他遠離砂河,想起己身的首要任務。

“皇上,宰相要屬下傳令,泰漠太子來訪。”禁衛兵見狀,趕緊再道。

他垂眼不語,好一會兒上官凌才出聲要禁衛兵先退下。

“皇上,先回宮一趟吧,總不能對泰漠太失禮。”

半晌,李彧炎才冷聲道:“也好,趁現在回宮,朕也好做些安排。”話落,他徐緩起身。

“難道皇上要……退位?”上官凌心一驚。

只見他黑眸佈滿血絲,瞅着他低笑。“凌,你知道嗎?鳳凰是不獨活的。”

上官凌神色一凜,又見他笑得雲淡風輕,一時間竟分不清他說的話里,有幾分癲狂,幾分清醒。

然而,他唇角的笑意,蒼茫得教他膽戰心驚。

等到李彧炎擺駕回宮,又是十天後的事。抵達皇宮時,正是二更天,內務大總管和皇城總都統兵從戎早已等候多時。

兵從戎一見到鑾駕,隨即一路護送到金雀宮前,待鑾駕停下,他掀起紗簾迎接李彧炎,卻被他消瘦的身影和憔悴的面容震住。

察覺他的怔愣,李彧炎似笑非笑地問:“怎麼著?”

“不……”兵從戎攢起眉。“稟告皇上,泰漠太子已經進入迎賓館。”

放眼朝堂和皇城,誰都知道皇上為了尋找皇后而長駐在砂河村落,現在僅有皇上一人獨回,教他更不敢問皇后的下落也不敢說出錦上添花的安慰。

“是嗎?”李彧炎淡道,踏上丹墀,直入金雀宮。“從戎,早朝時,宣泰漠太子進永雀殿。”

“臣遵旨。”

踏上金雀宮的長廊,經正殿永雀殿踏上街廊,他直往寢殿而去,身後的內務大總管薛格順亦步亦趨地跟着,直到欲推開殿門時才曲身低問。

“皇上,不知皇後娘娘的下落……”

“不明。”李彧炎自行推開殿門,裏頭一如他離宮前的擺設,唯一特別的是,在四柱大床邊多了一張小木床,走進一瞧,裏頭早已鋪好裘被軟枕,而一旁的矮柜上頭則放了小衣裳和小毛帽。

“皇上,那是皇后臨行前要奴才們先備妥的。”薛格順雖是前朝宮人,但對明小滿卻相當尊敬,只因她沒有架子,更不具傲氣,對待宮人心慈人善,所以只要是她的吩咐,宮人們皆甘心臣服。

“……是嗎?”看着那些為數不少的孩子用品,李彧炎的心隱隱撼動。

“皇上……可要發國喪?”薛格順大着膽問。

他頓時一震,高大的身形看似搖搖欲墜,好一會兒才啞聲回答,“……不。”

“皇上可要先沐浴?”他無聲地嘆了口氣,再問。

“朕累了,你退下吧,早朝前再進寢殿伺候。”

“可要奴才為皇上更衣?”

李彧炎擺了擺手。

“奴才遵旨。”薛格順隨即領着大小太監退出寢殿外,只留下兩人值夜。

他疲憊地躺上床,鼻端卻下意識地嗅聞着寢殿內殘留的火爐香氣,以及床上遺留的妻子氣息,閉上眼,她彷彿還在身旁,在他耳邊叨叨絮絮地念着——

“哥哥,火爐要擺在四個角落,尤其是門口一定要擺兩個,這樣才會暖。”

“哥哥,都是你啦,我變成青蛙了!”

“哥哥,不要在掐我的臉,我真的要變成月亮了!”

甜軟的抱怨猶在耳邊,但張開眼就是不見她,教他躺在床上猶如置身棺底,絕望得快要葬入土裏。

閉着眼,淚水燒燙,張開眼,滿室熟悉,逼得他落下淚。然而,不管他怎麼呼喊,還是孤身一人。

不知過了多久,眸子由劇痛反轉為麻木,直到熱意褪盡,守殿太監輕喚,他才起身沐浴更衣,戴上朝天冠,身着金黃團龍袍,腰束革帶。

來到永雀殿,百官跪迎,他木然地坐上寶座,撫着身旁屬於她的位置,朝外看去,未亮的天色正飄着雪。

“吾皇萬歲萬萬歲。”百官的聲響喚回他迷離的目光。

李彧炎微頷首。“眾卿平身。”儘管嗓音沙啞,但他清冷的眸仍散發出不怒而威的霸氣,直睇着站在首位的段詢。“眾卿可有事上奏?

“啟稟皇上,露峽水患禍延中州、青州,數千畝良田皆被水淹,百姓流離失所,至於白州近來……”段詢上前一步稟奏近月來幾個最嚴重的災禍。

他細忖一會,道:“開國庫,安置所有災民。”

“皇上,但國庫……”段詢頓了頓。“前朝幾乎耗損所有國庫,就算如今要開國庫,恐怕亦於事無補。”

“垂陽。”李彧炎低喚。

身為戶部尚書的李垂陽向旁走出一步。“啟稟皇上,皇上先前要截直露峽的工程和除砂河淤泥,已消耗不少國銀,如今國庫現有的白銀約有三百萬兩,黃金一百萬兩,就算全部傾盡,恐怕也支撐不了太久,再加上今年的糧收不佳,糧庫所剩預計只能應付宮中約半年的吃食。更重要的是,水患沖毀了煤礦,加上今年盛雪,火上勢必不足。”

李彧炎面色不變。“垂陽,傳朕旨意,李氏鳳凰門全力賑災。”

“臣遵旨。”

“皇上,何不將鳳凰門納入國有?”

自李彧炎登基后,數十人封地授爵,六部幾乎大搬風,唯有李家產業仍獨握在他手中,並未納入國有,而是改設為鳳凰門。

除了李彧炎和他手中的火鳳令和水凰令之外,誰都不能調動李氏旗下商隊。

“何必?”他淡問。

不將鳳凰門納為國有,是因為他另有打算,那是他有朝一日的退路,但那條退路因為小滿兒的失蹤,恐怕已變得無路可退。

“要是皇上不在宮中,臣才能及時替皇上分憂解勞。”段詢沉聲道。“要不,皇上若能夠留下水凰印,臣便可以早點調度,讓百姓快些脫離災禍。”

李彧炎聞言,沒來由地笑了。

這一笑,教百官愕然,就連上官凌也難解。

他先是揚唇,而後低低笑開,直到最後化為難以遏制的大笑,教百官面面相覷,可才剛轉開眼,便見他倏地斂笑,拿起掛在寶座邊的手爐朝段詢砸去。

段詢一時沒有防備,額頭遭擊,驚得他瞪大眼,還未開口,便見李彧炎眸色冷鶩如魅,聲薄如刀地質問。

“為何你要帶皇后前往砂河搭船?”

他驚愕地說不出話,沒料到皇上竟會在百官面前令他難堪,更沒想到他會在回朝的第一個早朝上質問他這件事。

“你明知道皇后即將臨盆,亦知道砂河河底積泥,在秋風正起之際要是搭淺底船,船身容易被風打翻,為何還挑選了淺底船?”李彧炎目眥盡裂,像是恨不得將他拆卸入腹。

“……臣,臣只是因為皇后想要迎接聖駕,所以臣……”

“你到底有何居心?”

段詢雙膝立跪。“皇上,臣無任何居心,只是應皇后要求而行,翻船事件,臣亦倍感愧疚,還請皇上降罪。”

“降罪?”李彧炎冷麵帶邪。“好,來人,將段詢推出西門,斬立決!”

他頓時瞠目結舌,上官凌見狀,趕緊上前一步保人。

“皇上還請息怒,宰相併無蓄意之心,況且皇后只是下落不明,此舉恐怕會殃及皇后的福澤,還請皇上三思。”

段詢驚魂未定,傻看着擋在身前之人,一時之間,不知該痛恨自己竟落得需要玄人救援的難堪,抑或是該感謝上官凌的寬宏大量。

李彧炎微眯的黑眸迸現快要失控的危險光芒。“來人,摘下他的冠帽,扒下他的綾袍,押入大牢。”

“皇上,要是因此而免去宰相官職,天下百姓將不服。”亦屬段氏家族的禮部尚書出面諫言。

“誰敢不服……就埋了誰。”冷啞話音,殘酷的令人心頭髮麻。

此話一出,朝上官員莫不倒抽口氣,難以置信向來仁厚待人的皇上,竟在失去皇后之後變得如此駭人。

一時間永雀殿上鴉雀無聲。

“啟稟皇上,泰漠太子穆納岳求見。”

幸虧殿外侍衛及時走進殿內稟報,化解了殿內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凝滯感。

“皇上,泰漠太子到來,不宜在這當頭革去宰相一職。”上官凌淡聲提醒。

他閉了閉眼,沉默半晌,才冷聲道:“宣。”

殿外侍衛接旨,隨即走到殿外高喊:“傳皇上旨意,宣,泰漠太子覲見。”

外頭一聲聲地唱吟而去,而殿內,段詢狼狽地站起身,已是一身冷汗,始終低垂着眼,不敢再對上李彧炎的目光。

一會兒,穆納岳來到殿外,身後還跟着一名帶着垂簾帷帽的女眷。

“泰漠太子穆納岳,拜見金雀鳳皇。”他一身立領胡服,掀袍單膝跪下。

雖說他與李彧炎有幾分兄弟情誼,然而在朝堂上還是得恪守禮儀,必須尊稱他一聲鳳皇。

“殿下平身。”李彧炎面無表情地說:“不知道殿下前來,所為何事?”

“本殿下算算時間,皇子該已誕生,雖說鳳皇沒有廣發帖子,但本殿下還是厚着臉皮來了。”他笑得颯爽,擺了擺手,身後女眷隨即向前一步,遞出一隻木盒。

“本殿下聽鳳皇提過皇後向來怕冷,所以這件陰貂斗篷是要送給皇后的,裏頭還有一件娃兒可穿戴的小斗篷,還請鳳皇轉交給皇后。”

他雙手呈上,殿旁的薛格順隨即向前接過,再呈到鳳皇面前。

李彧炎恍惚地打開木盒,裏頭一大一小的斗篷更讓他眸色渙散,彷彿身在,魂卻已追入黃泉。

百官見狀莫不皺擰眉頭,就怕穆納岳會讓皇上更加失控。

“對了,這位是本殿下的寵妃,今日特地帶她前來,就是等着喝皇子的滿月酒呢。”穆納岳熱情挽着身旁女眷,大手拿下她遮住面貌的帷帽,催促道:“月盈,還不趕緊向鳳皇請安。”

只見那女子裊裊婷婷福了福身,羞澀抬眼,軟聲請安,“月盈拜見金雀鳳皇安康。”

熟悉的軟嗓和熟悉的嬌柔語調,使李彧炎像被什麼無形力量定住,好半晌,才緩緩望向站在殿上的女人,下一瞬間,心猛地一震。

“……小滿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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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滿皇后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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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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